《风难止之(未定名,深坑)》

第一楼先@点故人,看看白痴的水准有没有提升。
@泞涟@lwj6668888@super大仙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3-28 15:28:00 +0800 CST  
序 枪醒
烈风中,一只长枪竖着,仿佛自盘古开天以来,它就这样竖着,而它的身边,还有一个同样竖着的人,一个男人。他的手握着枪柄,如此用力,青筋在手臂上跳动着,他的双足站在黄土地上,就若大树生根,不动不移。他刚毅的脸上没有一点犹疑,只有坚定,浓重的双眉飞起,棕黑色的眼瞳里藏着他的灵魂,高挺的鼻梁下,双唇紧紧抿着,牙关紧咬,他从不服输!人与枪都全然不动,如若雕像,只有身后绑成马尾的长发还在随着风雨飘扬着,舞蹈着,仍在张扬着男人的愤怒!


这是战场,但血与火已经沉寂,只剩下漫天的尘幕和充斥天地的腥味。


天启五年,庞血亲率大军在蒙里西大草原遭遇巨大溃败,连庞血都战死沙场!


天启帝震怒,上京城中庞系势力大半都被清洗,而直系则被天启帝搁置。


几代功臣,因为一场大败就落至如此下场,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但天启帝手段凌厉,却是无人胆敢进言。


上京庞府,尽是白绫,呜咽痛哭之声萦绕。


庞血一去不还,朝廷又多降罪,庞家零落俱现,昔日辉煌,如今只落得个门可罗雀的结果。


庞雪梅一身素衣,披麻戴孝,正立于灵堂前,饶是双眼泪珠满盈,仍显端庄之色。


六年前,庞血将她自丰州天香坊中带出的时候,抚摸着她的秀发说出的那番话,她并没有忘记。


“桃儿,今后你便是我庞家中人而来,凡我庞家中人,从不倚仗他人,兄长虽自会照顾你,但你自己遇事也不可慌张,莫要堕了我庞家威严。”


“兄长,桃儿已不是当年的青楼女子。”庞雪梅只看着眼前的灵堂,却已知道了如今庞府庞老将军过世,庞大将军早年身怀重病,虽有好转,但此番经大变,也只能赋闲在家,曾为庞家顶梁的庞血则是尸首不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是不可能有人前来拜祭。


那日,庞血以男儿一跪,求得庞老将军同意之后,爽朗一笑,拍着庞雪梅的肩,眼中期许道:“你已不是青楼女子,桃儿之名,实在有失大方,兄长便唤你雪梅,取那雪中梅花之意。”


今日,庞雪梅往灵堂一跪,却要将这庞家尊严重塑!


“纵严寒,雪梅亦不会折庞家傲骨,兄长,你放心的去吧。”


一语言罢,庞雪梅俏手一着,已将灵前红缨铁木长枪举起,双腿立起,玉手一荡,一股劲风扬出——昔日青楼女子,如今已成庞家巾帼!


“咳!”昔日英杰,如今疾病加身,庞青江颇有些无奈,靠在屋中角落的铁铸长枪,如今的自己却连拿也拿不起来,只余一声叹息。


有人推门进来,美目娇而凌厉,柳眉俏而犀利,黑发挽成马尾,一身红装勾出性感轮廓,英气绝伦,庞青江却认得,正是当年庞血带回家中的庞雪梅。


“雪梅,你来了啊。”庞青江早已不是当年顽固不化,不愿承认庞雪梅的盛年大将了,语气也有了八分温柔。


“伯父,”庞雪梅行了个军礼,倒是英姿飒爽,颇有气势,“雪梅请命出征!”


“眼下我庞家失势,你兄长所率军马又大败亏输,几全军覆没,如今……唉。”庞青江说不下去,只有长叹。


“伯父,我庞家行军几十年,何曾有过如此大败?”庞雪梅义愤填膺道,“我想此次兄长大败,必有内情。”


经年的病痛磨去了庞青江的一腔热血,他摇了摇头道:“雪梅,败,就是败,此一败,我庞家军一溃千里,更多添人口舌,纵是有内情,又有谁人会替我庞家推脱呢?”


“伯父,雪梅曾听兄长言及他一生最为崇敬之人即为承光大帝,昔年他亦是以一己之力白手起家,终于一统大陆,推翻大颂朝,建立承光江山。”庞雪梅深吸了一口气道,“可见天下之间,无事不可成,便纵我庞家再无一兵一卒,只余雪梅一人,雪梅亦要鞠躬尽瘁,让这天下见识我庞家的傲骨,让泱泱众口再也无法诋毁我庞家威严!”


“好!”病痛、岁月的摧残,在庞雪梅巾帼气概中再无半点威力,庞青江大喝一声,欣慰地拍了拍庞雪梅的肩头道:“好一个鞠躬尽瘁!伯父知道了!”


庞青江坐在正厅列祖列宗的灵堂前,正色面对着眼前的红衣女将道:“奉庞家英灵,庞家第五代女,庞雪梅听令!”


庞雪梅威风赫赫,脊梁挺直,长枪竖立,喝道:“庞家第五代女,庞雪梅在!”


庞青江满面红光,他也被庞雪梅激起了曾经熄灭的一腔热火,语中威势重归:“今庞氏凶险,奸人口诛,小人笔伐,然庞氏数十年问心无愧,今令庞雪梅查明真相,重振我庞氏威风!”


庞雪梅目光坚定,声音高昂道:“是!”


庞青江时隔三年,终于又挺直了背,他站起来,语重心长道:“雪梅,你去吧,京中的事,老朽虽然不如当年,但自会处理得当,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的。”


“是,伯父。”庞雪梅点头,自去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庞青江看着庞雪梅的背影,喃喃道:“血儿,当年你真的是为庞家找了个好女儿啊……”


严寒冻枯枝,傲雪飘梅香。


虽是深秋,北方仑州却已飘落了第一场雪。


雪城自有美景,皑皑白雪埋没无数枯骨,只余满目纯洁。


雪下半尺,锃亮的枪头也终于印不出一丝光芒。


终日劳作的村民却无暇欣赏美景,愁得只余叹息。


战乱先误了秋收,这一场初雪又断了生机,今年的冬天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过,就连北边的蛮子们,都似是知道了今年的收成,抢也懒得抢了,但还是掳走了村里唯一的活力,几家人都知道连朝廷大军都败给了这些蛮子,拦也拦不住,只能哭着祈祷那些蛮子能对自家的黄花闺女好一点,但眼泪还没干,就又要出去捡些能吃的,人在逆境中,也不会忘记求生,这就是人为什么能一代一代活下来的缘故吧。


村里人都给自己家的女孩们下了禁足令,生怕蛮子们再来掳掠。


但白雪覆盖遮掩的战场中,却仍有一个蹦蹦跳跳的俏影。


这少女生得晶莹剔透,战乱,血与火给她留下的灰尘已被雪洗尽,两条胡乱扎着的小辫子是她自己的杰作,脸上愁眉不展,但她的眼神里还是透出闪光,这是生命的闪光,是火种,让生命能够延续的希望的火种。


少女的父母都被蛮子杀了,前些月还好,有百家饭,但自从朝廷在战线大败,村民们自己都已经朝不保夕,哪还能救济这个可怜的孩子,所以她只能到埋下无数枯骨的雪地里,寻些吃的。


她的收获着实不算少,手上,口袋里装满了口粮和一些零碎的物件饰品,这些都是她从雪地下那些无人料理的尸体上拿来的,两军兵士们拼死拼活,死后却都成为一样的尸体,一样都是这个少女活下来的保障。


她正翻找着雪地,突然指尖一阵疼痛,几乎下意识的,她把手指伸入嘴中,血腥味就渗透进少女的食道,苦涩中带点咸味,她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惊讶,她在这也好几天了,兵刃见过不少,不过多半都已经锈迹斑斑,又怎么能割伤她的手指呢?


她挖开白雪,就看到一截闪闪发亮的物件,哪有女孩子不喜欢闪光的东西,她如获至宝,就要将那物件捧起来,没想到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她淡淡的双眉一蹙,循声望去。


前方的雪地有一丝丝颤动,少女吓了一跳,却忍不住好奇心,双眸动也不动,紧紧盯着那片雪地。


白雪仍不断颤动着,却没有其它变化,少女如白雪一般的双手伸去,轻轻刨了起来。


雪下露出七八片甲片,少女有经验,知道这多半是战死沙场的尸体,但一瞬间,她就察觉到不对,因为那甲片不断颤动着,正是这甲片带动的白雪!


少女更快速地刨起来,雪并不深,是以没用多久,她就彻底看到了下面埋藏的东西——一个人!


一个还活着的人!


对生命的尊重与爱,在这个少女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的动作更快了许多,双手被冰冷的雪冻得发红,但她却没有一丝放缓,直到雪下的整个人都露了出来。


这人身上的战甲早已破的不成样子,可以看到他身上无数的伤痕,幸而天气寒冷,又有了这么一场雪,他的伤口基本上都愈合了。


战士没有披盔,苍白的脸上浓眉飞起,正若散落在白色雪地上的黑发,隐隐让人觉得有几分刺眼,他早已失去了意识,几欲死去,但人性最深处的求生本能,却让他的心脏以比常人更快的频率和力度跳跃着,甚至振动甲片,振动雪地!


少女拉起战士冰冷的手,战士没有丝毫反应,天真的少女虽见过许多具尸体了,但她从来没有感到如此地悲伤,因为一个人马上就要在她的眼中慢慢死去了,而她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她只能徒劳的紧紧握着战士冰冷的手,又把脸贴到战士冰冷的脸上,她不知道怎么拯救这个战士,但她愿意用她自己的方式去送这个战士最后一程。


人在感觉到冰冷的时候,是睡不着的,但少女却趴在这个即将死去的战士身上沉沉睡去,仿佛这战士给予了她温暖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突然发现身下有些动静,只是她却不愿睁开双眼,因为她已许久不曾感受过如此地温暖……


似乎有人将她抱起,温柔地放在了雪地上,温暖抽离,寒冷来袭,她终于睁开了双眼。


天已经晴了,在一片雪白间,阳光格外刺目,而阳光下,一个高而强壮的男人用他强壮却干瘦的右手将满头乱发捋到身后,草草地用一根细绳扎住,他看到醒转的少女,将满目悲伤收去,温暖的声音发出:“你一个人吗?”


“嗯。”


“走吧,”男人俯下身,把手向着少女伸出,“今天起,你就不是一个人了。”


“好。”少女只说了一个字,牵住了男人的手。


男人点了点头,空着的右手钻进雪中,一把攥住什么东西,猛地将其拉了出来,迎着阳光一抖。


白雪洒落,消融,锃亮的枪头重又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3-28 15:29:00 +0800 CST  
第一章 凤初鸣 (一)
叶暮而落。


深秋寂寥。


上京城外枫红千里。


枣红马,纵红鞭,红装非红,巾帼昂立。


“京城重地,竟仍有尔等悉索小人。”巾帼凤眼一扫,已厉斥出声,“还敢躲藏,速速出来!”


此处乃是上京小道,平素并无人过往,马上巾帼取道此处乃是为了急事,却不想这路途两旁竟有人在候着她,自是立即发难。


“不愧是庞家雪中傲梅,倒有几分庞家血气,只可惜,女子终究是女子。”从道旁转出一笑面侏儒,嘻笑道。


“可惜甚的,女人才好啊。”侏儒身后则是一个粗鲁大汉,在这寒天中却赤裸着上身,一身肥皮肮肉还渗着热汗。


这两人一个小,一个大,一个猥琐,一个粗狂,倒实实在在奇怪得很,但江湖上的人若是见到了,那可就不是惊,而是吓了。


“三寸丁,肥嫖客。”马上巾帼——庞雪梅默念着两人的名头,眉头稍稍蹙了起来。


“哈哈,婆娘莫怕,以你名头,老子得尝个四五天呢,说不得还得养个七八天,不会委屈你的。”肥嫖客伸出令人作呕的舌头舔舐着干涩的嘴唇,大笑道,却似在安慰庞雪梅。


“嘿,你可想美了。”三寸丁阴冷一笑,“我最看不得美人了,她还真得就死在这里了。”


肥嫖客颇有些尴尬,他行走江湖,糟蹋了无数侠女,还真无人敢这般与他抢口舌,只是三寸丁武艺不低,他还真得考虑考虑是否因为眼前这只红梅与三寸丁结下梁子。


他二人根本没有将庞雪梅放在眼里,女人终究是女人,江湖上也没听说那个女人扬名立万的,何况这还是个被庞血庇护有加的大家闺秀,顶多也就只会点三脚猫的功夫。


殊不知,庞雪梅也没有将他们二人放在眼里,她并不怕这两人,只是奇怪,这两个早已销声匿迹的江湖毒瘤,如今为何会出现在上京国都,又为何会堵在自己面前。


忽地起了风,深秋的风,刺肉入骨。


枫红落下,染了些什么,就愈发红了。


枣红马渐行渐远,留下一路血迹。


马上的庞雪梅斜背着长枪,任凭血液流到枪尖之后化为血珠坠落在地。


她走得并不快,红鞭也没再动过,任凭枣红马一步一步走着,她在想事情。


自家兄长的领兵能力、武功自己都了如指掌,早几年蒙里西的蛮子就已经节节败退,被打得溃不成军了,庞家军又怎么会全军覆没,连个通晓情况的人都没回来呢?


三寸丁、肥嫖客两人声名狼藉,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江湖、庙堂又究竟有多少庞家的敌人呢?


日落西山,阴影慢慢覆盖了艳红,渐冷的夜慢慢侵袭了热血。


庞雪梅放下心中的疑问,慢慢伏在马背上,长枪紧紧握在手中,陷入了沉睡。


东方初白,一夜过去,马儿驻足。


此处已近钦州边境,四围荒凉,却有一间小小客栈。


客栈书名“悦来”,可惜地处却难有悦来之客,实在萧条得很。


庞雪梅住进了客栈,她不需要休息,但马儿却需要。


心系生死未卜的兄长,在舒适的床上,她根本无法入睡,就站在窗前,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既然住店休憩,那自然要节省干粮,银两反而是小事,她也便下了楼,吃喝些东西。


“血魔之乱又起……该去天噬沙漠一趟吗?”有江湖豪客边吃边谈,庞雪梅有些诧异,凝神细听,只听那人接着道,“听说血魔早有子嗣,铁墨先生传信正道共聚天噬沙漠客栈商议一二。”


庞雪梅心下一惊,已到那两人面前,举手一拱,问道:“这位兄台,天噬沙漠竟可过人?”


那汉子眨了眨眼,愣了愣,点了点头道:“呃……须得有些内力。”


庞雪梅根本没听完,只听到一声“呃”,她就窜出了客栈,上了枣红马往北边疾驰而去。


天噬沙漠,正是横亘于仑州战场与钦州的一个巨大的沙漠,据说进去的人无一能够生还,但若是横插天噬沙漠,那便省去了泸州之行的时间,此刻正是刻不容缓,是以庞雪梅一得到消息就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


奇怪的是,那两方才还大口畅饮,大口吃肉的江湖豪客一见庞雪梅离开,就放下手中的肉食美酒,自往客栈内堂转去。


大漠里的风是可以吹死人的,每当孩子们在胡杨林中感受着越过林传来的漠风时,总也会想起这句老人们一遍又一遍重复的话。


每年都有人,世居此地不肯听信老人话语的,外来的旅行各地的,甚至还有冲着大漠来的,越过这片林进入望不见,望不尽的沙漠——天噬沙漠,最终成为天的口粮。


林子另一边,便是天噬沙漠了,风呼啸着带起尘沙,漫卷朝天,仿佛是将沉入其中的食粮送上天际。漫漠的呼吼声,便是崇扬天的大能,传着姑老相传的可怖。


然而任何姑老相传都不能将一种人限制住,那种人就称为武者,而武者所在的地方,便是江湖。


庞雪梅此时此刻就站在这片可怕的大漠面前。


枣红马早已寄在钦州的客栈,她能受得住漠风,马儿却不行,天噬沙漠不似寻常的沙漠,莫说马儿,就连仿佛为沙漠而生的骆驼都不能存活,能进入的,唯有武者。


庞雪梅悍然无谓,翻过了胡杨林,掠进了这片荒漠。


不知行了几日,庞雪梅也不知醒了几日——毕竟睡着就代表着死亡,而她决计不能死。


沙尘呼啸中,万物无从抵抗,哀哉悲哉,呻吟嚎叫融入沙漠的怒吼,再听不见些许。却有旗帜飘飞的声音拒不被压倒融入,上书两字“客栈”,这便是天噬沙漠的奇观,连江湖中的人都不得不以不可思议来称呼的奇观——荒漠孤栈。


这座客栈放在哪儿都算是寻常,寻常的木具,寻常的门窗,但一切寻常放在这可怕的天噬沙漠,就是不寻常。


唯一不会感觉到不寻常的,怕是只有十岁的杨胡了,只因他从小就是在这长大的,从他记事开始,他就已经在这客栈里。


今天不同往日,客栈里的客人似乎变多了许多,已经能够为养育他的掌柜夫妇跑跑堂的杨胡没有一丝闲暇。


不过见过了形形色色客人的杨胡,终于还是被眼前的新客吓了一跳。


而身高六尺有余,周身覆于相当厚重却已经四处残缺的棉衣下,而从外衣的破洞里可以看见依稀的红色,进了漠风平息的客栈之后,除下了外衣和面纱和裹在脸上的厚麻布之后,一张柔美而刚强的脸就露了出来,这名新客竟然是个女子!


这大漠的风究竟有多可怕,杨胡是知道的,没有人能毫发无伤地走过大漠,除非像这名女子一样周身穿着厚重的防护,但这样穿之后,大漠里的炙热完全可以将那个人烤熟,这也是为什么从来没有女子进入客栈的原因——女子难免比男子更难承受伤害。


“小二哥儿,来口水。”这名女子自然是庞雪梅,经过几日甚至十几日不间断地奔袭,她终于见到了这传说中的客栈,也终于可以歇口气了,她不计较四围人惊诧的眼神,自顾自走到一张桌前坐下,招呼道。


桌子凳子都已很旧了,上面有着龟裂的痕迹,但却无一例外很干净,虽然庞雪梅并不关心,但还是注意到了这些细节。


庞雪梅一杯一杯地灌着白水,喝酒误事,所以军中有要事时一向都是禁酒的,庞雪梅虽未从军,但庞血的教诲她一句都不会忘,直到补充了一路上流失的水分,她才又叫了几份吃食。


庞雪梅的吃相实在不甚雅观,就像一个粗糙汉子一般,食物是生命,时间也是生命,所以用最少的时间,吃最多的食物才是真正对生命的尊重,这也是庞血告诉她的,她不是大家闺秀,她是军中巾帼!


吃完就睡,这不是猪,是真正的战士,所以庞雪梅就睡了。


客栈的床很简陋,很硬,却难得能令庞雪梅睡得好,她太需要休息了,只是在真正能够休息之前,她却又能完全不休息,正如雪中傲梅,当枯萎的时候自然会枯萎,但不当枯萎的时候,纵然严寒压枝也不会收敛怒放的花瓣。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因为她还不知道之后还需要多久地奔走,保持足够的体力,才能做足够的事情。


直到客栈里的纷乱吵醒了她,她披衣出门,也没忘记那杆红缨铁木长枪。


从客房门前正可看到客栈大门,门口正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老道,看来就是此人的造访,令客人都有了动作。


“观清掌观,没想到你亲自来了。”说话的是一个唇红齿白,书生模样的人,庞雪梅微皱起了眉毛,立刻又释怀。


铁石胸中藏,墨笔列是非,这书生正是以铁石心肠和一支墨笔所使泼墨笔法,若不是庞雪梅家学渊源,只怕也得惊奇铁墨先生竟然不是一个黑面老儒。


“久闻铁墨先生大名,观清一无名小人,自当下山来见。”老道虽受了漠风,衣衫破损,但全身却是无半点伤痕,显是内力极强之人,此刻面露微笑,端的高深莫测。


“嘿,铁墨先生,不必与这老道多言,”有人插嘴道,“这老道收留血魔之子,定是居心叵测,我们正该替天行道。”


庞雪梅凤眸定睛,看出此人乃是“赤火掌”王烈,素以脾气爆裂闻名江湖,但一双火掌也是令恶人闻风丧胆。


“观清道长,王兄人直,切莫见怪。”铁墨先生先打圆场,接着话锋一转,“然而你收留血魔之子,的确不妥。”


“贫道与非孤子有缘。”观清道人不慌不忙,答非所问,却也显露他的态度。


“奶奶的,莫再与那老道多说了,待我擒下老道,再去那欺世盗名的两仪观换血魔之子,看他们给是不给!”王烈已经暴怒难当,右足一踩地面,人已经往观清道人扑去,双掌红光流转,气势难挡。


观清道人不动不移,两手轻轻推出了掌。


人的掌法能有多少种,谁也不知,谁当然也包括当今掌法名家,但人掌有多少种,谁都知道,谁当然也包括初有灵识的孩子,只有一种,五指合拢,手心平即掌。


剑锋顶两仪观的掌就是这唯一的掌,是自天地齐,人类起,唯一的掌。


五指合拢,手心平,四掌相接。


观清道人的须发皆扬,但只有一瞬间,而这一瞬间结束的时候,王烈已经倒飞了出去。


观清道人轻叹一声,向前一步,右手已经抓住了王烈的左腕,轻轻一抖,右脚勾住了王烈的左足,轻轻一荡,王烈的倒飞之势一下便停住了。


王烈生性耿直,自知技不如人,又受了小恩,也不好再计较,徒丢了脸面,只得哼了一声,转身坐在凳子上不说话。


铁墨先生显然就是正道的话事人,见王烈败退,又开口道:“观清道长,两仪观的武功自是武林魁首,但我正道除魔英雄共聚于此,双拳难敌四掌,你若是仍旧不肯交出血魔之子,恐怕也讨不得好去。”


庞雪梅一扫众客,发现他们都颇有自得之色,哼然一声,自庞血而来的轻狂正义充满了她的全身,她纵身跃下,飘到观清道人身旁,长枪一扫,指着铁墨先生道:“尔等枉称正道,却不思除魔卫道,将那血魔除去,反而来难为一幼小无辜之童,你们羞也不羞?”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3-31 23:30:00 +0800 CST  
庞雪梅对血魔之事也颇有了解,就算其余不知,就在几月前,血魔就在禹州天龙山上杀死了当朝太子,当时朝野震动,一直到庞血在蒙里西大草原溃败才压下风头,庞雪梅又怎能不知道呢?


“你这娘们又是什么玩意儿?”看到观清道人武艺的平庸小人不敢再对道人发难,此刻庞雪梅正是像送上来的一样,有人立即就口出秽语。


庞雪梅看也不看,长枪如龙般袭出,直朝着那无礼小人的脑袋扎去。


那人何曾想到眼前这女子如此霸道无畏,一下慌了手脚,幸好铁墨先生一只墨笔一阻,否则他就算不死也得挂彩。


“这位姑娘究竟是何人,为何涉入此事?”铁墨先生微皱浓眉,问道。


“我乃上京庞家军女将,庞雪梅!”庞雪梅毫不避讳,报出名来。


“果然巾帼不让须眉。不想庞家竟仍有大将。”沉稳的赞美声突然响起,却不是出于对峙双方。


一个人影从内堂转了出来,庞雪梅略有些印象,这是这座客栈的掌柜,他此刻正轻轻鼓掌,赞美显然是从他口中传出的。


铁墨先生不为人知地微微叹息,他知道,今日之事是不能令自己满意了,庞雪梅现就不提,单单观清道人和这神秘的掌柜两人,自己所领所谓正道就多半不是对手了,他也算是这客栈的常客了,也见识过掌柜稍显的手段,那是他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回忆,何况掌柜还有一位夫人。


“庞将军,非是我等古板固执,持有偏见,”眼下形势压人,铁墨先生也顺势改了口风,叹息道,“幼小儿童的确无辜,但他毕竟是血魔之子,血脉情深,便纵他是善良之辈,倘若我等屠了那血魔,只怕他也会为父报仇,反倒害了他。我等齐聚此间,并非责难童稚,只是防范于未然。”


“铁墨先生胸中自是有千般墨水,我一介女子,也不与你多辩,只是那血魔之子决计不会交到你手中,”庞雪梅倒没有摆出将军架子,庞血就曾教诲过,战场变化多端,任何手段都可取用,所以她也不避讳,反而利用女子身份,干脆不讲道理,但她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是以又看了一眼观清道人,笑道,“我想两仪观掌观自有方法管教他的徒弟,不致让江湖旧辙重覆。”


“这是自然。”观清道人依旧是平平淡淡,不露痕迹。


“你这娘皮子,老子也不跟你说话,只是老子今天来了,就要带走血魔余孽!”铁墨先生还在沉吟考量,已经有人不耐出头。


庞雪梅凤眼只一瞥,不无轻蔑道:“不过一个土老冒,轮到你插嘴了吗?”她本来事急,掺入此事也是因为实在看不惯这些自称正道的猥琐面目,只想快快了结,何况这人出口就是不逊,而她此次出征乃是代表了庞家,又怎能没有点血气。


“娘皮子,你骂谁呢?”那粗鲁蛮横之人看来有几分底气,不似方才被庞雪梅一枪吓破了胆的人,一个箭步迈了上来,配在腰间的长刀也已经出鞘!


“宵小之徒,若要在贱妾店里欺负姐妹,我可不能答应。”粗鲁汉子方要出手,忽地听见耳边传来一个柔媚声音,接着一只柔若无骨的玉藕伸出,两指拈住刀柄,同时一只红袖从另一边穿入,击在汉子持刀的右手上,汉子吃痛,忍不住放开了刀柄。刀,就到了方才那只玉手中。


而其余人只看见一片虹影,然后一个眉似柳叶,目若明珠,俏鼻樱嘴,不施粉黛却美若天仙的妇人两指嫌弃地捏着原本汉子掌握的单刀。


“我道是什么神兵,原来不过废铁。”美妇人摇了摇头,一脸失望,啪地将刀扔在了地上,也不管脸颊羞红,气愤难当的汉子,故作嗔怒地指责掌柜道:“怎得有这般可人的妹妹来了你都不告诉我,莫是要叫我寂寞?”


掌柜呵然轻笑:“店里来了什么客人,你想不想见,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算你有理了。”美妇人媚眼一扫,也笑了,接着莲步轻移,走到了庞雪梅身边,牵起佳人的手,亲昵道,“妹妹别怪姐姐,今日店里酸气、霉气、臭气太重了,姐姐闻不惯,倒没想到这些个臭气倒找上你了,不然姐姐早就一个一个轰出去了。”她眼里虽完全没有铁墨先生所领正道,但话里却处处针对他们,直让他们一阵羞躁,偏偏这美妇的武功他们都看在眼里,自己不好发难。


要说最烦恼的,那可就非铁墨先生不可了,掌柜对庞雪梅,最多也不过赏识罢了,但这武艺高强的掌柜夫人一出来就这般维护庞雪梅,却令他不敢妄进,至于退,他身后许多正道都是他拢聚而来的,他如何退?


庞雪梅也是惊诧于美妇的武功,而且在这俱是男人的客栈内,她也自然而然对这位女子有了几分亲近,而这女子显然对正道众人观感不佳,她又怎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是以她也颇为自然地与美妇客套起来。


“道长,论武艺,在下自是不及,”铁墨先生心中一叹,也只好略退一步,“但论公道人心,血魔之子终是遗祸,此乃公论,但既然技不如人,铁某也不求其他,只要血魔之子立下誓约,不为罪父报仇,我辈也就不难为他了。”


“铁墨先生若早有此言,此时也不致剑拔弩张。”观清道人微微一笑道,“铁墨先生如此明理,贫道也不是不明事理,非孤子势必不会复仇。”观清老道一世修道,观事甚清,此话只是客套,他早知自己若不展露一手,铁墨先生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他也没想到庞雪梅会掺入此事,更没想到掌柜夫妇也因此偏向自己,倒是省了事。


“且慢。”发声的却是方才输了一阵的“赤火掌”王烈,他此刻已经熄了燥火,冷静下来。


“怎得?”观清道人心中苦叹,却没说话,问话的是铁墨先生。


“两仪观的确乃武学圣地,道长的武功我也见识了。”王烈拱手道,“那血魔武艺高强,便纵铁墨先生也多半不是敌手,江湖传言,血魔月余前又与剑鬼一道,更难追缉,我正道式微,为何两仪观却仍隐于剑锋顶不思入世?今日既有幸遇到掌观,王某正有此问。”


此言一出,众人俱若醒神一般,纷纷加词添言,更有甚者将非孤子扯上,认定两仪观与血魔是一伙的。


庞雪梅黛眉又扬,颇为不耐,娇声厉咤道:“我承光江湖何时竟有这般无耻之人自称正道?昔日‘天下名侠’王之齐所领正道威名只怕要被尔等小人尽皆丧尽了!”


掌柜夫妻相视苦笑,不过他们二人早就不问江湖,所以倒没有说话。


观清道人仍旧一脸微笑,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铁墨先生见形势不对,连忙阻止了众人的口伐,叹了口气道:“庞将军久居庙堂,不知江湖之事,有些事情铁某也不敢多说,只是王兄所说的确没错,眼下正道式微,血魔之患涉天下无辜百姓,所以我等才颇多无礼。”


庞雪梅紧咬下唇,她见铁墨先生说的真诚,但仍不耻方才众正道行径,若不是她身怀重任,说不得还真得看看铁墨先生嘴中不敢多说的究竟是什么。


见局势稍缓,观清道人终于开口道:“两仪观中弟子多修天道,武仅证道之用,不涉世事,不沾因果。但血魔危害众生,两仪观也不会坐视不管。月余前,剑鬼出世时,贫道师弟观浑已使弟子非虚子下山捉拿血魔,若有眉目,不日当可擒上山来。”


“道长所言自不会虚,但这不日,究竟是多少日呢?”王烈对观清道人言辞已颇为客气,只是江湖行得久了,脾气也自惯了,所以话语中仍旧有些锋芒,“倘若一直抓不住血魔,莫非便让他自在逍遥不可。”


“可耻小人,心无胆气,只知难为他人,”庞雪梅一听此言,怒气又起,长枪一振,喝道,“便纵你有千般理由,我手中这一杆血枪,也着实已看不惯你们这般徒称正道的卑猥小人!”


话音未落,庞雪梅的长枪已经如怒龙翻江般捣出,却不屑朝向他人,正冲着居中的铁墨先生窜去!


然而她长枪未出三寸,势头便是一缓,接着便骤然停下!


庞雪梅凤眸流出一抹惊诧,接着便听到身后传来淡然的声音。


“庞将军不必动怒。”


自是观清道人之声,他的右手正风轻云淡地握住枪尾。


庞雪梅的心中波澜不可言说,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盛怒之下发出的一枪,竟被这轻轻地一握阻了势头。


“王居士所说倒也没有错,血魔之患也的确迫在眉睫,”观清道人朝庞雪梅微微一笑,接着对掌柜道,“不如就让地主做个见证,五年之内,两仪观势必除去那血魔之害,倘若到时未能如约,那两仪观就随江湖正道处置。”


掌柜颔首一笑:“这倒无妨。”


“王某佩服道长大义。”王烈此刻也是耸然动容,虽说五年颇长,但血魔来无影去无踪,武艺之高江湖鲜少人及,何况此时此刻无论道义武功,都是观清占优,自己方才一言,也只是权宜冒昧,也不曾料到观清竟会如此爽快。


“哼!”既然事主都表态了,庞雪梅也不愿再多是非,但不屑之情却仍旧溢于言表。


铁墨先生见庞雪梅态度,想到如今正道式微,也觉一丝寂寥,但今日也不算全无收获,也便收了愁念,拱手道:“那铁某就代表江湖多谢道……”


铁墨先生一句话还没说完,掌柜夫人仿佛没听到一般,忽地截断了他的话,轻笑起来:“既然你们事了了,还是早点散了吧,我这小客栈,实在亏待了众位英雄了。”


铁墨先生又怎会感觉不到掌柜夫人的不善,但眼下自己本来就是理亏,也只能干笑一声:“那就不叨扰……”


就如说好了一般,掌柜又截断了铁墨先生的话:“夫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到了咱们的地方,咱们怎么也得尽点地主之谊才是。”他又对着杨胡道,“胡儿,干看着干什么呢?还不快给江湖豪杰上点好吃好喝招待着?”


小二哥儿杨胡今年方才十岁,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些客人在说什么,但却听得懂掌柜的话,连忙就进内堂端出些吃喝来。


“你们吃好喝好,若要休息,楼上也有上好的客房,”掌柜的转眼仿佛变了一副模样,微微笑道,“吃好喝好休息好了,才好抓紧赶路嘛。”


掌柜夫人被掌柜这般做派逗得呵然一笑,也不多言,只挽起庞雪梅的手臂,笑道:“妹妹也别跟这般什么人一道了,与姐姐我聊聊天吧。”


吩咐好杨胡,掌柜却又不管铁墨先生等人了,走到观清道人面前行了个礼,笑道:“观清道长难得下山,我虽俗人向商,却也慕道,道长若不嫌弃,还请移驾上房。”


观清道人微微颔首,也行了道教礼,微笑道:“隐士既邀,即是有缘,贫道自不会推脱。”


“如此实乃本人之幸,观清道长这边请。”掌柜伸手将观清道人一引,却是旁若无人,完全不将所谓正道放在眼里。


眼下掌柜夫妇、庞雪梅和观清道人都得了其所,可苦了铁墨先生为首的一众正道,眼下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偏偏杨胡还似完全不知人情世故般真的将沙漠里极为少见,甚至根本就见不到,也不知道怎么运进来的肉类菜蔬美酒一一送了上来……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3-31 23:34:00 +0800 CST  
“妹妹,你可要走了?”又耽了一日,清晨时分,庞雪梅正欲辞别,掌柜夫人察言观色自是明了,先行问道,略顿一顿,又道:“妹妹可知往何处行?”


“莫不是径往北边行吗?”庞雪梅微微皱眉,困惑道。


“非也非也,”掌柜微笑道,“天噬沙漠中不辨东西,是以出了小店就难以分清方向,你若想到仑州,需往西行。”


“这又是为何?”相处一天,庞雪梅也已捉摸清楚掌柜夫妇,知道他二人不会相欺,但心中仍有疑惑,是以出言相问。


“天地伟力,凡人如何得知?”掌柜摇了摇头,略带苦笑,“总之若要往北,即需往西。”


“原是如此,”庞雪梅点了点头,她不信鬼神,但仍对天地有所敬畏,“那雪梅便多谢二位前辈提醒了。”


“妹妹,你我有缘,姐姐便送你一件礼物,教你莫忘了姐姐。”说着,掌柜夫人已将一个锦囊递给了庞雪梅,“待你出了沙漠,再行打开。”


“雪梅明白了。”庞雪梅又怎不知这两位势必是隐居的高人,对这些人来说,送出去的东西,自无收回的道理,何况她也不愿辜负掌柜夫人的好意,只是她受庞血教导,知道凡事有来有往,思量片刻,也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在手中暗暗拂拭了许久,才终于亮出相来,却是一锭足金的元宝,她一手接过锦囊,一手将元宝送到掌柜夫人手中,“妹妹此次行得急,周身也无甚好东西,只有这锭元宝,妹妹知道姐姐不慕钱财,但此元宝乃妹妹昔日之希望,如今也已用不着了,姑且便给姐姐做个纪念,也使姐姐莫忘了妹妹。”


掌柜夫人哪里看不到庞雪梅心中相惜之意,也知此元宝对她的意义,她心中虽不愿夺人所爱,但知庞雪梅赠意已决,也不推脱,自好好收了起来。


庞雪梅收好锦囊,穿上厚重的外衣,就掠起轻功,径往西边去了。


倩影在荒漠风沙中渐渐隐去,夫人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掌柜看了一眼夫人,笑道:“舍不得她?”


夫人摇了摇头,苦笑道:“她身上流着庞家的血,迟早卷入这场暴风中,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倒不如让她去吧。”


掌柜不再看自己的夫人,而是看着东南边:“诸平安,或者该叫你诸知晓了吧,你应该明白,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庞雪梅在风沙中疾驰,视线有些模糊,是风沙,但为什么会有水幕?


“兄长,抱歉,这么久以来,雪梅一直瞒着你。”


“但如今,雪梅已经完全放下了。桃儿也已经完全死了。”


女人是水,但荒漠会将所有的水都吸干,所以荒漠足以将女人吸干。


被吸干的女人,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跟所有被吸干的人一样,成为干尸,还有一种,几乎没有人见过,也几乎没有人知道怎么描述。


几日后,庞雪梅终于到了沙漠的边境,她没有成为干尸!


山,横亘在庞雪梅面前的蔓延绵长的山脉,而在庞雪梅眼前的,是高耸入云的峰,峰上两个字,笔法遒劲,竟似一个高达百丈的巨人持笔挥舞的!


“剑峰。”庞雪梅轻皱双眉,有些疑惑,仑州近蒙里西大草原,地势颇为平坦,也不曾听过曾有如此高山,倒是那观清道人所在的两仪观据说就在一处叫剑锋顶的绝顶之上,只是不知这剑锋顶究竟在何处。


但眼下并不是深思的时候,庞雪梅也不至对掌柜夫妻有所怀疑,索性纵身就往峰上攀去!


攀了半日,一座巍峨的山门就印入庞雪梅的眼中。


左刻“一气混成生宙宇”,右刻“两仪分化成天地”,正上四个苍茫四字——“道法自然”!


此处已颇高,云雾缭绕,如入仙境,庞雪梅心中有感,不自觉收了浮躁,也不再提运轻功,而是缓缓步入山门。


山门之中并无建筑,两侧花草繁茂,只是不似豪门世家,此处艳花芳草间却亦有各色谷物,除此外更有无数杂草,倒似从无人打理。


庞雪梅循着花草间的山道轻移莲步,行了约莫百步,就看见一小道童正嬉笑着在花草间穿梭着。


小道童显然也看到了这位客人,倒是颇为端正地过来行了个小礼:“女居士,小道这厢有礼了。”


这礼行得也正,话说的也无误,但无由地,庞雪梅自庞血大败后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忍不住掩嘴一笑。


这一笑却窘了小道童,他有些手足无措,手脚都不知该摆在那儿,唯唯诺诺道:“女居士,小道,小道可是行了什么可笑之事?”


庞雪梅连连摆手,却忍不住笑,她本是个腼腆内向的女子,但在庞血看似严厉实际却是关怀的敦促保护下,她逐渐开朗,也略微变得有些活泼,只是庞血的事故,又让她将已有的开朗活泼深深掩住,直到此刻,这朵灿烂的桃花终于为眼前小道童单纯的天真盛放了开来,如果说天噬荒漠会吞噬一切水分,吞噬一切活力,那么属于人的,真实的天真,就能让一切已死的复活,让一切已失去的尽皆回归。


“非孤子,你过来。”庞雪梅还在笑,却听到有一个睿智沉稳的声音传出,接着一个中年道士出现,牵住了飞奔而去的小道童的手,接着便看着庞雪梅道:“女居士,贫道观你已十分疲惫,若是不嫌弃,不如便在两仪观休息一二。”


庞雪梅本来不想休息,但听到这道人说话,不由得就点了点头,仿佛道人话中有什么摄人心魄的威力。


这一夜,庞雪梅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为那个元宝,为那个音讯未卜,再也不曾见过的希望,为那个头上刻着深深疤痕的兄长,为自己刚刚扬起却立马就要收敛的桃花香,为自己身后庞家百余年的尊严和荣耀!但从头到尾,她都没有从睡梦中醒来。


而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一滴泪水留在她的眼眶,因为没有了庞血的庞雪梅,不需要,也不相信眼泪!


“居士,你醒了吗?”门外传来稚嫩的声音,还有轻轻的敲门声。


庞雪梅此刻才想起昨日道人对门外道童的称呼——非孤子,她叹了口气,只因她实在想不到,拥有那样血脉的非孤子,究竟还能保持那样单纯的天真多久,她推门出屋,轻轻摸了摸非孤子的头,收敛了心中的苦闷,笑道:“我醒了。”


“居士请不要摸我的头,非虚子师兄说,被摸了头会长不高的。”非孤子晃了晃脑袋,孩子气尽显,但想来观清道人管教甚严,便纵此时此刻却还是恪守道礼。


“对了,是那位道长叫你来找我的吗?嗯,非孤子?”本来庞雪梅并不如此多话,但面对身世注定坎坷却天真单纯的非孤子,恐怕谁人都会想多说几句吧。


“居士所料不虚,正是小道观浑师叔要请你一叙。”非孤子点了点头,奶声奶气道。


观浑道人安然坐在蒲团上,看着庞雪梅进来,轻轻一笑,对着面前空着的蒲团,伸手道:“居士请坐。”


庞雪梅依言坐下。


“居士可是从客栈来的?”观浑道人的视线毫无遮掩地放在庞雪梅的双眸上。


“正是。”庞雪梅却并不觉得有丝毫冒犯,也看着观浑道人清亮的双眼,如实回答道。


“舞夫人可是给了你一个锦囊,着你出了沙漠再打开?”观浑道人收回了视线,坦然笑道。


“道长料事如神。”庞雪梅颔首承认,自然也猜到了掌柜夫人就是观浑道人口中的舞夫人。


“现下可以打开了。”观浑道人的话并无特别,却隐隐有深意。


锦囊里面有一个艳红色的臂套,还有一封信。


“见信万望妹妹原谅。此时你当已在两仪观,在泸州,而非仑州。姐姐知道你身负庞家,心挂兄长,但江湖险恶,战场更是须臾丧命,是以妹妹武艺高强,姐姐仍旧担心。姐姐有意留你在客栈,却又知势必留你不住,是以特意使你往两仪观,见一见观浑道人。”


庞雪梅看完默默将这封信收入怀中,又将臂套套入右小臂中,她明白舞夫人对她的关心,她也不怪舞夫人,她本就是一个能感受他人善意的女子。


“居士可好生打量此物。”观浑道人见庞雪梅读完信也收下了臂套,出声提醒道。


臂套精巧合适,套在手臂之后,不长不短,正将自腕至关节俱遮掩住,却不会对手臂的灵巧有丝毫的滞碍,艳红色的材质非金非铁,甚是透气,也无半点难受,而向外的一面更有无数细小孔洞,却不知是何作用。


“舞夫人心灵手巧,此物乃是用天蚕丝编就,刀枪难入,外侧一面更藏有无数金砂,女居士只需内力一激,机簧立触,无数金砂便可瞬间倾泻而出。”观浑道人解释道,“想必是她知你擅用长枪,却难防短兵,是以赠你此物。”


“不过此物毕竟只可使用一次。”观浑道人见庞雪梅默然不语,又接着道,“因此舞夫人又将居士引到贫道之处。”


“麻烦道长了。”庞雪梅当然明白其中意思,拱手谢道,并不是她疏怠使命,只是连她的兄长庞血都败亡,她自是不放弃任何机会强大自己。


“居士不必多礼,既然居士上了这剑锋顶,便是缘分。”观浑道人站了起来,笑道,“居士且随我来。”


行了百余步,观浑道人领着庞雪梅到了两仪观最深处的一间居室。


观浑道人单掌贴在门上,轻一使力,门默然打开。


烟尘弥漫,这间居室竟似封存了许久。


室中别无他物,唯一蒲团,一剑。


庞雪梅并不惊诧,她知观浑道人势必有所深意,只静待着。


观浑道人头一次露出一丝怀念:“此本是贫道观剑师兄的居室。”又看了一眼庞雪梅,笑道:“居士可去拔出那剑。”


剑一离鞘,精光乍现,这竟是一柄绝世好剑!


剑身题着一行字。


“半世观剑索剑道,一日忽明缘幻梦。”


“此乃与观剑师兄一道出现在两仪观门口的宝剑,十余年前,观剑师兄与唯一弟子剑虚子一战后就离世了,只余此剑。”观浑道人微笑道,“师兄一世观剑,剑意天下无双,正可补居士之短。居士亦不必学剑,只需在此地体会剑意三日,也就算全了舞夫人心意。”


“多谢道长。”观浑说的甚是玄奥,但庞雪梅不问不争,自管听命。


“三日后,当有客人相访,到时贫道再唤你出来。”观浑道人点了点头,甚是满意,接着便转出了居室。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4-04 14:33:00 +0800 CST  
“三日后,当有客人相访,到时贫道再唤你出来。”观浑道人点了点头,甚是满意,接着便转出了居室。


“哈,独孤兄别来无恙啊。”白雪茫茫覆了山道,披着一身雪花的两人隐隐绰绰看到前方负着木剑的人影,其中一个长笑一声,快步赶上。


“封兄,林兄,一别经年,不想在此遇到。”被唤作独孤的男人回头一望,也是带上了微笑。


若是有丰州之人在此,只怕就要惊呼出声了,谁又能想到昔日名扬丰州的三位名侠此刻会同聚此地呢?


方才大笑的正是一代丰州大侠,“清风剑”封天柳,而与他同行的自是挚友“游龙剑客”林南,以独孤为姓的,则是继封天柳之后再度领丰州大侠侠名的“天下一剑”独孤无名!


两仪观东接天噬沙漠,西壤泸州,山门则面南,是以他三人此刻所经的,正也是庞雪梅所走的。


“两仪观果真名不虚传。”封天柳细读门联,忍不住一叹。


“三位居士,贫道久违了。”山门云雾消散,一个道人正含笑站着。


“道长怎得知道我三人今日来访?”林南有些不可置信,他二人本就是忽而兴起,这才攀上这剑锋顶来,但这道人却似早早就已得知了。


“世间因果,皆有可循,林居士不必多虑。”道人摇了摇头,打了个机锋。


“道长高深,在下不及。”独孤无名颇为豁达,却是他这一生浸于剑道,不求他物。


“独孤居士实有大智慧。”道人施施然,夸赞道。


“哈哈,道长,封某率直,也不跟道长多说了,只是观中可有吃食,封某着实是饿了。”封天柳又笑,摸了摸肚子。


“待客之礼,自是不会少的,三位居士且随贫道来。”说罢,道人自转身带路。


观中素食居多,三人也不是粗鲁莽顿之人,倒也不觉乏味,反而道人略吃了两口,忽而笑道:“三位居士是否要饮些酒?”


“哦?道中还有美酒?”封天柳第一个笑道,“如此再好不过,还要请道长莫藏私了。”他却是真性情,丝毫不觉与这高深道人有什么隔阂,就如陈年老友一般调侃道。


“是否美酒贫道倒不知了,此酒本是小徒自酿的,贫道并不喝酒。”道人一笑,吩咐身边的道童,“非孤子,去你非虚子师兄的房中提些酒出来。”


道童领命去了,封天柳则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奇怪的道人,道人也是坦然无惧,微微笑着。


酒还未至,酒香就飘了进来。


“好酒!”林南不比封天柳嗜酒,但好酒是不能不喝的,哪像封天柳无酒不欢,却从不管酒之好坏。


独孤无名则就单调多了,他虽也喝酒,但酒却是可有可无。


道人露出一抹笑容:“小徒也是嗜酒如命,两仪观周边无数花草无一不被利用,这天香谷香飘十里,倒是对了他的胃口。”之后他又指着匆忙跑进来的道童道:“非孤子,你又偷喝酒了,也不怕掌观师兄教训你。”


道童挠了挠头,讷讷笑道:“师叔怎么知道的?”


“这酒坛乃是你师兄特制的,若是封好,一丝味道也传不出来,若不是你偷喝,又怎会已经开封?”道人轻笑道。


“师叔可别告诉师父啊。”道童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他也只有在这位师叔面前才敢这般放肆。


“罢了,你快给三位居士倒酒吧。”道人又笑。


“也给你自己倒一碗吧。”封天柳插嘴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喝酒了。”


非孤子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师叔,道人点了点头,他这才喜笑颜开地给自己的碗里倒酒,倒连三位客人也先不管了。


“此酒名唤百里香,几位居士饮后切莫到北边长有天香谷的山麓去,那嗜好天香谷的嗜谷鸣虫可是大麻烦。”道人见三人都饮了酒,又出言提醒道。


酒饱饭足,封天柳这才提及来意。


“这位道长,观剑道人可是两仪观中的道长?”


“不错。”道人点了点头,“观剑正是贫道师兄,只是十余年前他就已经过世了。”


“这倒是怪了。”封天柳摸着下巴,佯作疑惑,“五年前我见过的难道不是观剑道长吗?”


“非孤子,且领封居士往你观剑师伯的居士。”道人也不解释,只是吩咐非孤子道。


封天柳自跟着非孤子去了,独孤无名和林南却仍旧坐在这里,其中只有一个原因——这个道人身后正负着剑。


“在下林南,请问道长道号。”林南先站了起来,正色道。


“贫道观浑。”道人依旧含笑,却也站了起来。


“林某素知两仪观武学昌盛,封兄是来寻故人,我却是来讨教两仪观武学的。”林南侃侃道。


“贫道已知居士来意,但道讲清净自然,是以贫道不会与居士过招。”观浑虽是这般说,却还是取下了身后的剑。


林南坐了下来,与独孤无名两人都看着观浑手里的剑,他们已经明白了观浑的意思。


“贫道的剑,并不是剑。若是要讨教剑法,还是要找贫道那已故的观剑师兄。”观浑一边说,一边抚摸着他手里的剑。


“贫道尚水,水者,静则清,动则浊,平稳则载,颠簸则覆,水势百变而无一固执。”说完这一句,观浑忽地收了剑,笑道,“两位居士可满意了?”两人为讨教武学而来,观浑一剑未舞,却问两人是否满意,偏偏这还不是最怪的,最怪的是,独孤无名、林南两人竟然都点了点头!


而与此同时,封天柳已经推开了门。


室中徒有四壁,唯一蒲团,一剑,一人。


剑挂壁上,人坐蒲团,背对着门,正视着剑。


人专心致志,丝毫不知身后另有一人。


“半世观剑索剑道,一日忽明缘幻梦。”


无数次重新地品味着这句话,坐着的人早已痴了。


忽听身后炸雷般的笑。


“剑哉道哉何其辜,幻乎梦乎我本我。”


“我本我?”庞雪梅猛然惊醒,回头望去,一个胡子拉碴,看来三十七八的中年男人正含笑看着她。


“看来这便是观剑道长的佩剑了。”封天柳笑道,竟就取下了墙上的剑。


“你是谁?”庞雪梅有些诧异,眼前男子全不尊重的态度着实令她不解。


“封天柳。”封天柳笑了笑,把剑丢给了庞雪梅,“手中不拿着剑,只看着能有什么作用。”


封天柳!庞雪梅更诧异了,她出身丰州,又怎不知道这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丰州大侠呢?何况庞血那次立下大功,就有封天柳的原因,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高峰之上遇到昔日的绝代大侠,不过她天资聪颖,此刻也明白了为何观浑令她在此滞留三日,就是为了等封天柳!


“封大侠。”庞雪梅站起身来,拱手尊道。


“哦?你认识我?”说实话封天柳还有些惊讶,毕竟他昔日扬名本就是他人的阴谋,也只在丰州地境有些名头,他之后游历的其他地方还真鲜有知道封天柳这三个字的。


“雪梅出身丰州。”庞雪梅解释道。


“这倒难怪了。”封天柳点了点头,旋即又问,“却不知姑娘在此地是为何?”


“我乃上京庞家第五代女庞雪梅,本次奉命出征,调查兄长败战内情。”庞雪梅没有隐瞒,直言相告。


“庞家?”封天柳皱起眉头,“你兄长可就是庞血庞将军?”


“正是。”庞雪梅拱手应道。


“果真如此,庞家真是人才辈出啊。”封天柳当然也知道庞血,昔日庞血率八十死士刺杀与丰州壤接的南东岳西元帅,并借此机会将丰州边境推进了东岳山山脚,自此丰州边军占高地之势,保了丰州十数年平安。


忽地,封天柳又似想起了什么,问道:“庞家除了你,可还有女嗣?”


庞雪梅虽奇怪封天柳此问,却还是老实回答:“并无。”


封天柳叹了口气,有些愧疚地看了庞雪梅一眼:“你可是曾在天香分坊中,还收了一个金元宝?”


庞雪梅略带苦笑:“封大侠所言不错。”


“那人之后可还有找过你?”良久,封天柳终于还是问出口。


“不曾。”庞雪梅其实早已知道自己只是被人利用了,但在将元宝送给舞夫人之前,她的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他也早已放弃了丰州知州之位,完全消失了。”


“他们都并非常人。”封天柳回忆起记忆中经历过的缜密阴谋,点了点头,“说不定某一天,他们又会出现。”


“是。”庞雪梅应承道。


“你我有旧,有缘,只是我早已自由惯了,不便随你一道,”封天柳想了想,突然拔出了身后的清风剑,笑道:“我也没什么给你的,把你的枪取来。”


“多谢前辈赐教。”庞雪梅的枪就在身边,寸步不离,她一挽手,已将枪身抓在手里。


“两位居士,师叔说若你二人要较量,请务必换个地方。”非孤子恰如其分地插嘴道。


“如此亦无不可。”封天柳长笑,“这边难免施展不开。”


“请随小道过来。”非孤子施了个道礼就带起了路来。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4-05 18:03:00 +0800 CST  
观浑、林南、独孤无名三人早已等着了。


一向淡定的独孤无名此时反而最为兴奋,只因他早知封天柳清风剑威力,却又一别数年,心下期待封天柳的进步,天下本只有剑让他兴奋,当然,除了那一个世界上仅剩的人……


如一阵清风抚过,封天柳的剑就出手了。


而同时,庞雪梅的枪也如怒龙般咆哮开来。


枪长剑短,庞雪梅势有先机,但封天柳平生嗜酒嗜赌,悍然无畏,枪剑交错而过,竟无一人收手!


庞雪梅并不担心这一枪将封天柳戳出一个透明窟窿,她反而担心自己!


撕拉!封天柳的衣裳被枪尖撕裂开来,但他的人已经滑过了枪锋!


庞雪梅轻吒一声,右手一转枪尾,就要将枪尖绕回来!


可惜她已经失却了机会,封天柳在这一瞬间陡然加速,长剑已经在庞雪梅未察觉时停在了她的喉咙前。


这就是封天柳的清风剑,轻,快,如同清风一般,无声无息地胜。


就这几招几式,已看得林南血脉贲张,就要跳上去跟封天柳再决雌雄,不想这时突然有一只手伸出,拦住了他。


“林兄与封兄一道,想必日日较量,这个机会,不若就留给我吧。”


却是独孤无名,他已取下背后的木剑,慢慢走上前去。


观浑轻笑,他早知林南与独孤无名一人为胜,一人为剑,一定会与封天柳较量的,倒是庞雪梅,她虽不受人重视,却不以为难受,只是恭谨地退到一旁观摩前辈,这点令观浑十分欣慰。


封天柳见独孤上前,也是笑道:“呵,独孤兄,说来我二人认识五六年了,倒真不曾较量过。”


独孤无名不喜说话,但喜欢用剑说话。


两代丰州大侠,多少人记忆中真正的侠客,阔隔多年,终于要在这剑锋顶两仪观一决雌雄,仅仅想起来,庞雪梅与林南两个出身丰州的高手都忍不住有些兴奋起来了。


如果说封天柳剑走偏锋,以命赌命,那独孤无名就是正统大方,人剑合一。


封天柳从不等,他的剑依旧是先发,依旧是快!


独孤无名也出剑了,他的剑并不算快,起码没有封天柳快,只因他不需要博快!


清风剑刺来,木剑已拍在清风剑脊上!


封天柳露出一丝笑容,前势不改,冲势更强,剑尖已偏移,所以这一剑往独孤无名的右腿刺去!


木剑由上而下一旋,又一次拍在清风剑上,同时独孤无名右脚一转,避过一剑的同时,人从侧面掀来,木剑已经换到左手,接着旋劲横削而来!


“来得好!”这时封天柳已经拉回了清风剑,两剑又是一交!


“小心了!”接触的瞬间,独孤无名提醒道,接着左手突然放开了剑柄,右手接过,接着方才的旋劲,狠狠压了上去。


这倒是出乎封天柳意料,独孤无名一重接一重的力道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他只感觉虎口一阵剧痛,立即抛了长剑!


但清风剑之所以是清风剑,自有他的道理,封天柳的长剑只在空中停留了片刻,就已又抓在了手中,而抓在手中的瞬间,他就又出剑了——轻、快、无声无息!


但独孤无名又怎不知道封天柳的武学造诣?他没有丝毫懈怠,也早已右手一抖,变削为刺,全力出手!


此刻之势已非赌剑,因为已无胜负,两人的长剑都会捣进彼此的身体,而他二人都不会停——当两个剑客都进入某种境界的时候,比试往往就停不下来了。


庞雪梅与林南已被两人的变招换招惊呆了,竟似没有注意到这后果。


幸好还有另一个人,另一柄剑。


一个很慢的人,一柄很慢的剑。


偏偏这柄很慢的剑敲开了两柄很快的剑,封天柳与独孤无名擦身而过。


观浑已经收了剑,含笑道:“两位武艺高深,贫道甚是佩服。”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4-05 18:03:00 +0800 CST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老者抚摸着已经断折的长枪,不觉长叹一声,“不复还。”


庞雪梅面带悲悯,随之一叹。


“庞将军,乡勇们只找回这个,实在是抱歉了。”老者略带歉疚地对这庞雪梅道,“那位庞将军的尸身,也不知去了何处。”


庞雪梅摇首道:“麻烦老丈了,其实大可不必寻找,战死沙场,正是我军中之人最好的葬礼。”她虽然这么说,但眼角却不免湿润。


枪在人在,枪断人亡,这是庞家人的信条,枪若断,人必是不活了。


萧条破败,这里早已不复生机,地里还未收的庄稼被铁蹄踏过,一株株都耷拉着,再也不能向着太阳。


小村庄里没有一丝欢笑声,年轻人都被蛮族掠去,只剩下皱着眉头的老人和孩子为自己的生计担心。


仑州北部的几个县城全部陷落,被蛮族划入蒙里西的地境,庞雪梅所在的县城是当时战斗最激烈的地方,被庞家军阻击的蛮族对县内的百姓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近半百姓被杀,知县也被射杀,现在负责统筹的老者,是当时庞家军驻地村庄最德高望重的长者。


庞雪梅将庞血的佩枪葬了,又纵马往北边走了。


再往北并不安全,虽然战事稍息,但蛮族显然还是害怕承光军的反扑,所以还是留下了据点,还时有全副武装的巡逻队定时巡逻,这些巡逻队最大的作用就是传递信号,防止偷袭,但被庞雪梅遇见,往往连这唯一的作用也发挥不了。


而越往北走,那股腐烂恶心的气味就越浓重,庞雪梅知道,这是被草草埋葬的百姓尸身的气味,是生命逝去的气味,越闻到这气味,庞雪梅心中的怒意就越深。


“哈,等了那么久,我还以为是要等谁,原来只是个娘皮。中原人,就是一群吃草的羊,胆小鬼!”突然一匹亮黑的马调转过马头,坐在马上虎背熊腰的男人打了个哈欠,讪笑着故意用一口不搭调的中原话道。


庞雪梅很早就看到了这个人,她并不害怕,只是有点吃惊,只因这个男人就似知道她会来一样!


“你是谁?”就是因为这吃惊,才让庞雪梅做出了问话的决定。


“我是多里岚,黑狼部族狼爪军第九正军长!只是你个娘皮子怕是不知道了。”男人哈哈大笑,讥讽道。


庞雪梅当然知道,蒙里西军有两大部族,黑狼、黑鹰,黑狼又分狼爪狼牙两大军,黑鹰则分鹰爪鹰翼两大军,但她并不打算回应多里岚的讥讽,只是接着问道:“你在等我?”


“呵,是……”多里岚刚想回答,突然似想起什么,大笑道,“哈,死娘皮子废什么话!”说罢纵马就冲了上来。


庞雪梅早已提防起来,多里岚能回答自己的名字,已经出乎她意料了,所以她不惊不慌,一拍马臀,长身出枪!


多里岚使的一双铁锤,灵巧不足,但他天生神力,力道非凡,不论什么兵器,若是被当头砸下,势必断折,所以他从不走其他路子,无论来者是谁,都是一锤砸下,偏偏他所遇对手却也无人能挡住这一锤,正因此,他才能做到第九军正军长。


庞雪梅自然也挡不住这一锤,但她又为何要去挡呢?她右手一转,枪尖已绕过了大锤,从一双混铁锤的间隙中穿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钻进了多里岚的胸口!


两马相错,庞雪梅已经收回了长枪,避过了喷薄而出的血雾,血雾让她的愤怒稍息,只是有些奇怪,这正九军军长的武艺也实在过于稀疏了一点,她着实想不到竟然不是自己一合之将,因此本来想抓来拷问的心思也只能放下。


但正因为这个正军长,庞雪梅终于还是被蛮族的巡逻队发现了。


号角声响起,庞雪梅却不惊不慌,悍然端坐于马上,望着巡逻队逃窜的方向。


没有烟尘弥漫,只一人单骑缓缓步入庞雪梅眼中。


“你就是庞家最后一个能打的了?”马上的人言语里虽不似多里岚那般无礼,语气中却仍有一丝轻蔑,显然也是看不起女流之辈。


“你又是何人?”庞雪梅凤眉一蹙,反唇喝道!既然来者不善,她也不会给好脸色看,反倒折了自己士气。


“哼,我就是黑狼部族狼爪军总军长忽拖斯。”那人冷笑出声,“之前的那个什么庞血,就是死在我手上的!”


庞雪梅脸色立变,气血上涌!


她仅存的一点希望就这样被眼前的人完全打碎,怎能不怒?她叱咤一声,将马臀一拍,就要为兄报仇!


“来得好!”忽拖斯大喝一声,手中的强弓已射出三根连环箭!


三箭射向三个方向,却是将庞雪梅的正面与两侧都封死,她不能避,只能挡!


庞雪梅不惊不慌,长枪一斜,已挡住了正中一根,也就不再管另外两根,径直冲向忽拖斯。


忽拖斯此时又射出三箭,同时又弃了弓,提着一把弯刀也纵马杀了过来。


这次三箭密集,却是算定了庞雪梅不想躲也躲不开,就要乱了她的章法,但她枪法熟练,双手一舞,长枪只一绞就将三箭尽皆挡下,但此时,忽拖斯的马已经绕过了枪尖,从侧边冲近了庞雪梅!


对枪这类长兵,一旦近了身,就难免变得不灵巧,忽拖斯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用箭羽去分散庞雪梅的注意力,伺机靠近,倒也不是莽撞之人。


若是早先的庞雪梅,难免经验不足措手不及,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对削来的弯刀毫不在意,握在枪身中央的右手用力一扳,却已将把住枪尾的左手置前,接着右手又是一推,枪尾窜出,正钻在弯刀下面,却将长枪当作撬棍,那忽拖斯一下没拿稳,弯刀被带得向上掠起,只削去了庞雪梅几缕青丝。


两马相错,这一番近斗却是没有分出胜负。


但错开的两马并不是战斗停止的信号,庞雪梅将枪一转,枪尖又旋了回来,要不是忽拖斯已拿稳了弯刀,又及时发现,用弯刀勉力挡住了长枪,只怕锋利的枪尖就要让她挂彩了。


庞雪梅得势不饶人,回身突刺,枪尖眼看就要戳进忽拖斯右腹部了,忽拖斯大喝一声,赶紧从马上跃起,长枪正从他胯下穿过!


忽拖斯空中一个旋身,竟然直接弃马不顾,直接踩在了长枪枪身之上,三步作两步就往庞雪梅冲来!


这一下倒着实出乎庞雪梅意料,她此时正左手单手操枪,使不上力,而忽拖斯的弯刀已经单刀斩下,事急之下只得从权,她伸出右臂就要用臂套挡下,但忽拖斯仿似知道她的想法,弯刀一绕,已经越过了庞雪梅的右臂,往着她的脖子削来!


喝!庞雪梅趁忽拖斯换招的一瞬间,左手使力,已将枪上的忽拖斯振起,接着右手在枪尾一拍,竟全然不顾削向自己脖颈的弯刀!


以快打快,这便是赌!


忽拖斯也着实吃了一惊,原先的小视已消失不见,转而有了一丝畏惧和退却!


小赌赌运,大赌赌实力,而当两个赌客实力相仿时,那胜负就看的气势了。


赌命,自然算是大赌了,而此时忽拖斯的退却,就已经失了气势,他的弯刀也失了能夺走人性命的能力。


“赌场如战场,战场也正如赌场,你若怕,就是输,输,就是死!”庞雪梅仍记得封天柳如此道。


长枪贯穿了仍在空中的忽拖斯,而弯刀,仅仅只是给庞雪梅的秀颈添了一道小口子。


忽拖斯还未死绝,他仍保持着方才吃惊的模样,他仍旧不可置信,眼前这个女子竟能将他毙于枪下。


庞雪梅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兄长不是你能杀死的。”接着便收回了长枪,她的武艺自是比不上庞血,眼前这忽拖斯并不是自己兄长的对手,这点她是一定确认的,而击毙了此人,让她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庞血可能还活着!


“庞血确实可能没死。”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接着庞雪梅就看到了一个人从方才忽拖斯来的方向缓缓走来。


“我们没见到他的尸体。”来人背后也配着一柄长枪,却不骑马,只缓缓步行而来。


“你是中原人?”庞雪梅皱起眉头,这人的官话说的字正腔圆,没有一点蛮族人的感觉,而且长得也跟之前的多里岚和忽拖斯大相径庭。


“不错,我叫独枪。”那人点了点头,自报了听来稍有些奇怪的名字,而且还刻意加重了语气。


“独枪?”庞雪梅仍旧皱着眉头。


“你想知道为什么庞家军会大败吗?”独枪不理庞雪梅的诧异。


“你知道?”庞雪梅语气急切,她自然想知道!


“如果庞将军想知道,那便跟着我来。”独枪面无表情,却说出了又一句令庞雪梅震惊的话,“眼下狼爪军营里,正有一位故人等着你。”


“谁?”


“来了你就知道了。”独枪说完,也不管庞雪梅作何反应,自顾自转身带路。


本章完。马战实在太不好写了- -希望看的人脑补能力强一点。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4-06 18:31:00 +0800 CST  
第二章 龙潜渊
“你叫什么名字?”


“我忘了。”


“从此以后,你就叫做流光吧。”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那叔叔你叫什么?”


“我叫……叫我龙飞吧。”


“我听别人的名字前还要加个姓,为什么我们没有?”


“你的问题真多……因为我们都忘了。”


流光闭上了嘴,却紧紧握住了龙飞的手。


龙飞看了流光一眼,没有说什么。


辽阔萧索的战场遗迹中忽然有了人声。


是附近村庄的乡勇,他们在寻找着什么。


龙飞本没注意他们,直到他们找到了一只断折的长枪。


他驻足,盯着那只断枪。


乡勇也注意到了龙飞,他们招呼他,他听到了,却不理不睬,径直离开了。


流光心无旁骛,只是跟着龙飞,他停就停,他走则走。


乡勇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没有阻拦龙飞,只是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苍茫中。


茫茫荒迹中,有两人正行着,一人穿着青色长衫,另一人则是一身粗麻衣服,一人面白无须,另一人满脸胡渣,看来颇为邋遢,倒像是一对陌路人。


一开口,他人就能知道他们绝不是陌路,粗犷大汉有些埋怨,口中却用一个令人诧异的称谓称呼另一人:“师父,我们来这是要做什么啊?”


“学过,你知道这是哪吗?”无须青年笑了笑道。


“这不就是仑州吗?”大汉挠了挠头,嘟囔道,“听说这里最近打了一仗是吧,师父你真当我傻呀。”


“你既然知道这里是战场,就不能自己想想我们来干什么?”青年敲了敲大汉的脑袋,“教导”道,“你是不傻,但要再不用脑子就真的要傻了!”


“好啦好啦,我不是有师父吗?师父负责想,我负责做不就得了。”大汉说是这么说,还是不敢违背青年的意思,沉吟片刻,突然仿似被吓到一样,惊问道,“师父你不会要带我参军吧!”


“想什么呢?”青年气急反笑,结结实实给了大汉一个脑瓜蹦,“我们来找人!”


“找人?找谁啊?师父你老是神神秘秘的,我哪猜得到你要干什么啊。”大汉捂着被打的地方,委屈道。


“看,我们找到了。”青年露出笑脸,指了指眼前出现的两个人。


“一个男人,一个女孩?找他们干什么啊?”大汉不喜欢用脑子,但却喜欢用眼睛,他瞅了瞅师父说的两个人,眨了眨眼,又问道。


青年颇为无奈,这个徒弟哪里都好,就是问题多,遇事就知道问自己,不过他这样也有些年了,他就算想骂,也觉得开不了口,索性不理他的问题,直接对他道:“你上去试试那个男人的武艺,看看为师有没有找错人。”


“成!”大汉对自己的师父百依百顺,也不再问,他不用兵器,踩着步子就冲了上去。


迎面而来的男人正是龙飞,他已经看到了梅学过,双眉微微皱起,已经取下了背上的长枪,身形却不动,而是蓄势待发。


大汉知道龙飞必是好手,他生性好斗,此刻也是激起斗心,长啸一声,脚步更快!


枪长八尺,而龙飞离大汉只有八尺的时候,枪尖就已经递到大汉眼前。


“来得好!”大汉不避不让,右手从左至右一格,却要将长枪揽到一边,脚下却不见丝毫停息,仍旧向龙飞冲来!


龙飞左手一收,右手一转,就看见枪尖一抖,竟然让过了大汉的右手,停在大汉的胸前,眼看下一瞬间就要戳进大汉的体内了!


间不容发,大汉的左手终于抓住了枪尖,紧接着他一个侧身,避让过枪尖的同时向前纵跃,在空中又抬起双腿,向着龙飞连环踢出!


龙飞竟似没有看到大汉的连环腿,只顾双手使力一摆,巨力迫开大汉的左手,接着枪作棍使,一棍横击在大汉的腹部,大汉大喝一声,双足却终于不能伤及龙飞,被一棍之力击飞出去!


龙飞得势不饶人,侧移两步追上,长枪先收又再出,枪尖如龙牙,径直往大汉胸部穿去,却似要将大汉串起!


此刻不仅是那大汉,连颇为淡定的青年都一脸煞白,龙飞身边的流光更是见不得这种场面,惊呼了一声!


砰!大汉摔在地上,却是终于没有被长枪串起——龙飞最后收了手,他实在不愿让流光见到她这个年纪本不应该见到的东西。


“你是何人,有何见教?”龙飞看着步履又恢复了淡然的青年,出声问道,以他的眼力,自然知道谁才是话事人。


“在下吴谋,见过……该叫龙飞将军了。”青年淡淡一笑,躬身道。


龙飞已然舒展的浓眉又凝成一股绳儿,他不曾听过此人的名头,此人却似将他的一切了若指掌,毕竟龙飞这个名字自出现起,他还是头一次使用,而眼前这青年显然知道他之前的名头!


吴谋嘴角有一道轻微的弧线,龙飞的诧异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他又接着道:“不知龙飞将军此去何处?意欲何为?”


龙飞索然一叹,竟不与吴谋计较,双目茫然道:“不知归何处,不知该何为。”


流光仿佛能感受到龙飞心中的萧索,紧紧抱住了龙飞结实有力的手臂。


“哈,你武艺高超,既然不知道要干什么,不妨跟梅某一道,我们平时切磋切磋,倒也不错啊。”大汉此刻已然恢复气力,生龙活虎地跳了起来,拍了拍胸脯,哈哈大笑道,倒似已与龙飞成了朋友。


“劣徒胡闹,倒请龙飞将军切莫介意,”吴谋早已了解自己的徒儿,也不生气,微微一笑,只转首对梅学过道,“龙飞将军还有重任加身,怎有闲情与你一道?”


龙飞双眉不展,这吴谋言语虽似体贴,但又仿佛有所讽刺,总是给他如若针扎的感觉,令他下意识防备道:“龙飞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重任加深,怎得你就知道了?”


吴谋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只见一抹惋惜:“庞家军大败蒙里西,天启帝震怒,上京庞家威势不再,龙飞将军自然身负重振庞家的重任。”


此时龙飞才如释重负,顿觉轻松,只因这吴谋终究只看见了表面,而庞家,并不能令他为之奋斗。


既然吴谋实际看不透他,他就觉得不需要再跟吴谋再耗下去,拉起流光,就自顾自与吴谋师徒擦肩而过,也不准备再听吴谋说一句话。


吴谋也不拦,等龙飞又走了三四步,他的声音才似从嘴里漏了出来:“何况……庞血将军仍未死!”


飒飒风响,怒龙咆哮!


龙飞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回头,但枪尖,距离吴谋已经只有三寸!


龙啸声在问一个问题,龙飞想知道,却又知道从他嘴里问出来还不如用破空声问出的问题。


“庞血在哪里?”


这一枪究竟有多快?


快到如果龙飞没自行停下,那武艺精深的梅学过第一眼就只能看到吴谋被穿在长枪上的尸体!


但吴谋却不惊不慌,这不是因为他没感觉到身后的杀机,而是因为他知道龙飞绝不会杀他,他有这个信心。


他果然没死。


吴谋道:“我不能告诉你。”他是笑着说的,丝毫不怕自己说完这句话就被长枪戳出一个窟窿。


“说说你的条件。”龙飞很明白这种人,所以他回头,他妥协。


“我是不能告诉你,而不是不想,所以我没有条件。”吴谋也回过头,仍然笑着。


“你的理由。”龙飞收了枪,但吴谋坚信,如果自己给不出,或者理由让龙飞不满意,那自己仍然是立刻死去,如果梅学过愿意舍身保护自己,那结局就是两个人被串在一起。


如果是五年前的吴谋,虽然他也不担心会死在龙飞的手上,但龙飞眼里摄人的气魄难免会令他颤栗,然而如今的他,自已不是以前的他。


吴谋轻松地笑着:“庞家军大败,一旦庞血被人发现踪迹,天启帝势必会派人追杀,我想这点你也能清楚。”


“天启帝确实是这样的人。”龙飞先是肯定,接着话锋一转,“但庞血不会害怕,我也会保护他。”


“你高估自己了。”吴谋知道龙飞自视甚高,话中却仍锋芒毕露,只因他知道,龙飞更是一个明白局势事理的人,所以他实话实说,“天启帝座下高手如云,有几人的武功与庞血都在伯仲之间,何况庞血此刻重伤在身。”


“正因如此,我更要保护他。”龙飞承认吴谋所说的,这也是为何他急切地想要找到庞血。


“庞血如果在世,麻烦必然不断,你只怕也保不住。”吴谋缓缓道,“但如今他已死了,自然没有任何危险。”


吴谋的话看似前后矛盾,但其中的道理,明眼人都能看穿,然而龙飞虽然懂,却还是摇了摇头道:“大丈夫生在天地间,如果连自己的姓名本性都守不住,那还不如死了算了,我想他也不愿苟活。”


吴谋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看着龙飞和挽着他手臂的流光。


流光其实不怎么懂得龙飞话里的意思,她眨了眨如皎月般的双目,困惑地看着龙飞,问道:“叔叔,为什么人会不愿意活者?”


如果这句话是从别人口里问出的,龙飞绝对会对这样视生命为唯一,却没有志气,没有尊严的人不屑一顾,唯独天真如流光,能让他沉默。


沉默,与不屑一顾看似一样,实际却天差地别。


流光从来充满好奇,哪怕她的经历与其他孩子迥然不同,但她仍旧是个孩子,还未真正了解世界,眼前仍旧有无数条道路的孩子,所以她又问了一次。


“为什么会有人宁愿放弃生命?难道生命不是所有人最应该珍视和宝贵的东西吗?”


龙飞摸了摸她杂乱却不肮脏的黑发,露出一个鲜少见到的笑容:“是啊,生命不应该被放弃。”


这是假话,也不是假话,对孩子来说,生命尚未展开,拥有无数未来,生命自然是最珍贵的东西,而对龙飞,对庞血之流,他们的生命已经如夏日的灿烂花朵,已然绽放,而花朵本身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灿烂,是堪与日月争辉的灿烂,这种灿烂不一定是艳丽,不一定是芬芳,但每一个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都拥有着自己的灿烂,哪怕别人不理解,自己也能心安理得地孤芳自赏,有些人,称灿烂为信仰。


而龙飞并不打算由自己决定流光的灿烂与信仰,她的灿烂,她的信仰,任何人的灿烂,任何人的信仰,都应该由他们自己决定!


而吴谋终于说话了:“不错,如果他还是庞血,他就不会躲藏,他就会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姓名和本性。”话语中,还有一丝丝惋惜。


龙飞瞳孔微缩,他已明白了吴谋话里的意思,他长叹一声:“那他是否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不知道。”吴谋苦笑道,“谁也不知道。”


“既然庞血已经不是庞血,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龙飞又是一叹,就要离开。


吴谋也不挽留,只是也叹息:“可怜庞将军,他日醒来却注定孑然一身,孤立无援。”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龙飞实在有些讨厌吴谋的语气,怒目回视。


吴谋终于道出了来意:“若是庞将军醒来,你可愿再共他征战?”


龙飞掷地有声,毫不迟疑:“自然!”


吴谋拱手道:“这天下大势,大半已在天启帝手中,而另一小半,就要将军出力了,庞将军若想东山再起,这另一小半,势不可少!”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4-15 08:55:00 +0800 CST  
吴谋已是胸有成竹,但龙飞却摇了摇头道:“他日庞血若是醒转,我自会死而后已,但若要去依靠他人,恕我不能从命了。”


吴谋怎么也想不到龙飞居然会拒绝他,连一贯自信的笑容也凝滞了,皱眉道:“那龙将军准备往何处去?”


龙飞罕见地笑了笑,温柔地抚摸着流光的小脑袋道:“流光还小,不曾见识过这世间的美好,我想带她四处走走。”


吴谋又露出了笑容,他恭谨道:“既然如此,那我倒是可以相助一二。”


龙飞飞起了浓眉,略有些玩味:“你怎么相助?”


吴谋笑道:“吴某不才,但对这承光江山还是了解得很,若要寻奇观,有几处自不可省了。”


龙飞不动声色道:“那便说来听听。”


“离此地最近的,当属赵州天山,再远则有……”吴谋如数家珍,侃侃而谈,连他一贯形影不离的徒弟梅学过都听得一愣一愣地,他可不知道自己这个师父去过那么多地方。


“那我就去这几个地方看看,如果你要我带什么话,那帮你也无妨。”龙飞已明白吴谋的心思,却毫不为意道,“不过你最好不要骗我。”


“如此多谢龙飞将军了。”吴谋一躬身,行了个礼,“小生自然不敢有所相欺。”


……


看着一高一矮的身影渐渐变小,梅学过问了一句:“师父,他究竟是谁啊?”


“金鳞本非池中物,”吴谋轻轻一笑,高深莫测,“你不必知道。”


“一遇风云便化龙吗?”梅学过支着脑袋,他的好奇心让他忍不住想。


“走了,我们还有事情要做呢。”吴谋拍了拍梅学过的肩膀,一马当先往前去了。


“师父你说清楚啊,怎么老瞒着我啊,喂,师父等等我啊!”


庞家军大败,仑州小半落入蒙里西蛮族的手里,但与仑州比邻,同时也与蒙里西草原壤接的赵州却战火不燃,究其缘故,正是赵州与蒙里西草原壤接之处的承光第一高山,因最接近天际而赋名的天山。


而龙飞、流光两人,此时就在吴谋所说的这天山之上。


本来天山之高,流光也见识不了山顶奇观,但吴谋却说真正的奇观并不在山顶,他二人实际也不需要攀到多高,所以龙飞将流光裹得严严实实,也就带上了山。


攀了约莫四百丈,山路就开始覆雪了,虽有悖常理,但龙飞并不觉得奇怪,吴谋已跟他说过,天山山腹有一万年冰泉,而他上山,正是为了这一冰泉,眼下气候异常,想必正是冰泉近了。


又向上寻了十余丈,果真让他看见一个深幽无光的山洞,他也不迟疑,探身就近了去。


流光毕竟仍是个孩子,她有些惧怕,紧紧抓着龙飞的臂膀,跟着一步一步挪了进去。


龙飞也注意到了流光的害怕,他虽然没有露出温柔的神色,但还是伸手摸了摸流光的脑袋,轻声道:“不要怕。”


流光乖巧地点了点头,奶声奶气道:“有叔叔在,流光不怕。”


龙飞没有再说话,只是牵住了流光的小手,坦然无畏地向前走。


山洞深不可见底,但越深处却隐隐有了亮光,流光不由露出了期盼的目光,对孩子,尤其是女孩子来说,这简直已经是世界上最吸引人的景象了,连她原本畏惧的脚步都走得快了。


看见流光这模样,龙飞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原本跟着流光放慢的脚步也恢复了原速。


“哇,叔叔,好漂亮啊!”洞穴深处别有洞天,一湾淡蓝的湖水占据了大半空间,从湖际延伸出的蓝色冰晶爬满了这个巨大的穴室,无数泛着幽兰的奇异植株被封在冰晶之中,宛如一场豪华而美丽的幻梦,流光惊呼起来,疾奔着往覆盖在墙上的冰晶跑去,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放开那只带着温暖的大手。


龙飞自然也到了穴室的墙前,就连镇定如他,也不禁为这天地间的奇观折服,甚至有些失神,倒也知道吴谋所言不虚,这的确不能不见识一番。


但失神仅仅只有一瞬间的时间,因为原本平静如镜面的湖面突然崩裂开来,涌起了巨浪!


龙飞已经将流光护在身后,手持长枪,慎重地盯着大湖。


流光一个小女孩儿,怎会不害怕这突变,但她一看到眼前如山的背影,就感觉到勇气和安定,她的心也就平静了下来。


惊涛中,一只肌肉虬结的手臂猛然伸出,而手中,一柄巨大厚重的阔剑破浪而出!


龙飞低喝一声,已经上前一步,长枪递出,先发制人方为胜道,他要截住这一柄凶兵!


枪尖如龙,往手腕上咬噬而去,风啸有如龙吼!


但一声仿似震慑天地的吼声将龙吼都压制了下去,而这吼声,赫然是人的声音!


那长约六尺,宽约两尺的巨剑在那只手中就如玩物一般,只见手腕一转,巨剑已经横亘在枪前,是时龙飞也已不能收力,枪尖在剑脊上一磕,枪身曲折出一个弧度!


“着!”龙飞吐气开声,左手往持枪的右手手腕一击,长枪借力上移,枪身一弹,枪尖猛然窜出,穿过巨剑,就往剑后那已经露出身形的大汉身上刺去!


然而大汉空着的左手已经探出,一把抓住了枪尖,接着就见他原本通红的双目慢慢恢复了棕黑色,而大浪也终于平息,龙飞也终于见到了这“怪物”的真面目。


自不必说,他是一个人。


这人面目颇不寻常,双眉若峰飞起,双眼迥然有神,浑身上下肌肉虬结,操使巨剑的右手更是青筋迸出,可见这双手使力之大,而看清楚了这柄剑,龙飞自然也就猜出了此人的身份——血魔李七!


“你是血魔,还是李七?”李七已经收回了左手,龙飞自然也收回了长枪,但他仍旧全神戒备。


“我是李七。”李七跃起轻功,出了大湖。


龙飞不禁暗自点头,过去他可能还怀疑血魔之灾是否谣传,但此刻看到身负重剑,体魄强壮的李七竟然在水面上如履平地,他也是不得不信。


龙飞正想说话,流光却先他一步开口了:“大叔,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累?”


李七早就注意到龙飞身后的女孩,此刻听她一问,忍不住叹息苦笑,却说不出一句话。


龙飞有些诧异,这也是难免,他已快中年,在江湖、战场游得久了,人与生俱来、天赋的直觉、感知早已被经验,被心术消磨殆尽,所以他可以看出李七仍有雄心壮志,可以看出李七有他的信念,有不得不做的事情,却看不出他早已疲惫,这或许也是因为如他,李七这般有自己信念的人,都早已经下意识地忘记了还有疲惫这种感觉,自己没有,当然也就不能察觉到别人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而偏偏这种悲哀,却只有与自己完全不同,甚至可能永远也没有交集,永远也也体会不到这种悲哀的人能够察觉。


“你是专门来找我的?”李七站得笔直,手中的噬血剑紧紧握着,他不能不这样做,每时每刻,都有人想要取他的性命,若不是龙飞今日带了流光,两人说不得得分个胜负出来。


“对。”龙飞点了点头,“有个消息,我要告诉你。”


“什么消息?”李七不问龙飞怎么找到他的,因为他不需要问就知道,天下除了那个人之外,没有人还有这个本事了。


“非孤子。”龙飞话不多,只讲了一个名字,有很多事,他并不想让流光知道,她是“希望”,“希望”不应该这么早知道这世间的肮脏。


若说这万年冰泉造就的神奇穴室是当世奇观,那李七此时此刻的神情也几可算得上世上难得一见了。


谁又能想到,一往无前,嗜血乱杀的血魔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他愧疚,却又理所应当,他愤怒,却又平定安静,他握紧拳头,却只能无奈一叹。


当一个人的信仰,与他的情感相悖,他大概就会有这样的表现。


孰轻孰重,又有谁能定论,让他坚持的理由,和让他放弃的理由,都是他不能忽略,不能忘记的理由,这就是身为人的痛苦,这就是拥有选择的痛苦,所以有些人,宁愿自己没有选择,只能依照着一条路,不断地走下去。


“还有多久?”李七终于强压住心中的波澜,勉强问道,他早就想到非孤子可能会遭遇怎样的事情,也早有了对策,甚至早有了自己的决定,只是离他下决定的时候已经太久了,所以他此时此刻才会再度这样悲伤和矛盾。


“五年。”龙飞回答道。


“五年吗?”李七沉吟,最后嘴角咧出一道弧度,他竟然笑了,“足够了。”


“够了吗?那就好。”龙飞点了点头,他语气虽平淡,但李七的确已被他引为知己,不需要别的理由,只因为他有自己的坚持,却又没有放弃身为人的情感,这就已经足够称之为一个足够的人。


“还不知道兄台高姓大名,倒是李七失礼了。”李七放下了心中思绪,这才细细打量起龙飞,不知为何,龙飞突然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也正因为这感觉,让他问出了口。


“我叫龙飞。”龙飞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你可能已经忘记了我,不过我倒是记得你。”


李七莫名地从龙飞的笑容里看到了一丝恶意,他的语锋也尖锐起来:“你究竟是谁?”


“我是龙飞。”龙飞又恢复了惯常的表情,只因他的眼角突然瞥到了流光,这个让他真正放下了过去的女孩,然后他又笑了,不过此时却是苦笑,他苦笑着解开了衣服,露出了胸膛,和左胸那个巨大而可怕的箭疮,“这就是你的八弟给我留下的伤口。”


流光好奇地往他的胸膛张望,但龙飞早有准备,他的右手放在伤口左侧,正好挡住了流光的视线,流光也只能收回了视线。


但站在正对面的李七却看的真切,也听得真切。


“八弟……”李七喃喃道,成为血魔的这些年里,他忘了许多,但有些事情,始终没有忘记,也永远不会忘记。三皇子、芬贵妃和芬贵妃收养的,他的八个兄弟,就是他不会忘记的。


“你究竟是谁!”李七的双眼开始泛红,心底深处永不忘怀的记忆带来的仇恨与愤怒,已让他快要从李七变成血魔了!


“不要吓坏了孩子。”龙飞温柔地捂住了流光的双眼,“我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当年冲进太子府,也不是我决定的。”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4-23 14:08:00 +0800 CST  
李七紧咬着牙关,皱眉道:“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没为什么。”龙飞摇了摇头道,“就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我的确应该知道。”李七深邃的双眸里不知道有什么在回转盘旋着,“而且我还应该记得。”


龙飞不再说话,只是放开了捂住流光的手,转而牵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你要去哪?”李七问道。


“随便走走。”龙飞留下四个字,和他的背影。


李七就看着龙飞离开,也不说话。


他放过龙飞,当然有流光的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他的时间已然不多,他没有精力分散到其他人身上,何况龙飞说得对,罪魁祸首只有一个!


“流光,你想上去看看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吗?”龙飞已回到了山腰处,仰望着高耸插入云端,闪耀着冰霜之色的山顶。


“嗯,想!”流光用力点了点头,这并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她感觉到龙飞自己想要去这天山山巅,她不知道龙飞为什么要去,又为什么一定要她陪着去,但流光希望龙飞能够做他想做的。


“巅峰难至,你能承受痛苦,筋疲力尽,熬破寂寞吗?”龙飞喃喃,却不似问流光。


龙飞看着山巅,流光却看着龙飞:“我能承受痛苦,筋疲力尽,可是我不想离开叔叔,也不能熬破寂寞。”流光知道寂寞是什么意思,她曾经真切地感觉过,所以她听到这两个字,就回想到寂寞时的感受,自然而然地理解了。


“呵呵。”见到龙飞以来,流光第一次听见了龙飞的笑声,她很奇怪,龙飞的笑声很温暖,很好听,笑容也很好看,为什么就不喜欢笑呢,不过她没问。


笑了两声,龙飞没有说话,只是仍旧牵着流光的手,缓缓下山。


“叔叔,我们接着去哪?”


“剑锋顶,两仪观。”


江湖中,有几个地方名头很大,却鲜少有人知道在什么地方。


两仪观就是其中一个地方,有一些见多识广的人,知道它在剑锋顶,但这其中,只有极少的人知道,剑锋顶在泸州。


泸州紧靠赵州南边,因无数险峻山峦林立,所以除了州府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县城,整个东边更是人迹罕至。


不过再人迹罕至的地方也不能阻挡一种人的脚步,龙飞显然就是这种人。


他此时此刻正带着流光翻越一座一座山丘。


龙飞武艺高强,身体又健康,体力自然丰沛,但流光还只是个少女,又不曾接触过武学,所以这一路走来,她已是气喘吁吁,香汗淋漓,龙飞注意到了这点,但他却没有停步,只因为流光没有讲,只要她不讲,他就不会停下休息,这不是龙飞不体谅流光,毕竟他早已放慢自己的步子,始终和流光并肩。


这是尊重,对流光的尊重,对龙飞来说,尊重比起爱护更加重要,而如龙飞这样的人,一向不知道该如何对自己爱的人,所以他只能将自己认为最重要,最宝贵的东西相赠。


而流光之所以不说,也不是因为不服输,更不是因为赌气,同样是因为爱,因为她还小,她什么都给不了龙飞,所以她只能努力让龙飞做自己想做的,所以无论龙飞是快是慢,在做什么,她都不阻止,不去改变。


这两个相互付出自己的爱的人,他们的爱和他们的方式可能他人不了解甚至误解,但他们享受着自己的状态——用自己的方式去爱自己爱的人,这岂不就是人们真正的天性,存在的意义吗?


龙飞不喜欢说话,流光没力气说话,两人就一路走,一路沉默,但却没有丝毫尴尬,相反还格外自然,正如这沉默中呈现的真实的情感。


然而流光终究是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子,她终究会累得一步都走不动,硬撑着甚至可能直接昏阙,龙飞的尊重似乎反而会令流光受苦。


但连世界都不愿意让爱带来不好的后果,所以他们的眼中出现了一片世间难见,美丽的花海。


这真的是花的海洋,姹紫嫣红的花朵在风中怒放着,舞蹈着,带着芳香,涌动着生机,令人沉醉,让人痴迷。


花,似乎是女子的偏爱,而龙飞,是男人,是战场上的男人,男人中的男人,他们天生就不搭,但世间的造化是如此地神奇,当矛盾的双方在这里相遇,龙飞心中关于花的固有枷锁猛然碎裂了,他感觉到了美丽的力量,他虽然是个固执的人,但他从不欺骗自己,所以他选择驻足,因为他真切地被这股他从未想象过的力量感动了——这是完全不同于他脑海中代表强大,代表占有的力量,这是属于生命、属于无私的力量。


连龙飞都停了下来,流光就更不用说了,她惊讶地瞪大双眼,惊叹声明明已经在她的喉间,她却不能将其发出,她的身心都已经凝滞住了,而花香毫无滞碍地涌进她的身体,让她疲惫的身体都有了一丝轻松。


看着流光这幅模样,龙飞温柔地摸了摸少女的小脑袋:“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流光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一放松,也终于撑不住,一屁墩就往地上坐去,幸好龙飞还牵着她的手,稍稍一提,让流光的堕势一收,最后轻轻地坐在了地上,之后他才盘腿,坐在了流光的身边。


“哈哈,这位小姑娘倒是厉害得很那。”龙飞和流光两人正陶醉于天地间奇妙的造化之中,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


忽逢突变,龙飞腾地站了起来,而流光这小丫头竟然还比龙飞镇定的多,这却并不是龙飞胆小,而是因为他知道说话之人势必是武道行家,因为龙飞之前竟完全没发现有人就在此间!


“这位朋友,何必紧张若此,黄某可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那个声音又响起,之后一个胡子邋遢的男人就从花海里慢慢站了起来,“何况黄某费尽心思拾掇的这一处花海,可禁不起折腾。”


“大叔,这片花海是你弄的吗?好漂亮啊。”龙飞还皱着眉头没说话,流光就兴高采烈地出声,她丝毫不怀疑男人话中的真伪,只因在她的世界里,没有欺骗,只有信任。


“哈哈,正是大叔我的杰作。你们真是好运,这片花海也就刚开了没几天。”男人哈哈大笑,言语里充满自豪。


“这片花海想必也费了不少时间,如此看来,阁下倒是悠闲得很那。”龙飞也终于开口,话里稍作试探。


“也不算太久,我来此地,大概有几月了。”男人又笑了笑,摸了摸下巴的胡子,饶有兴趣道:“只是此间人迹罕至,两位这是要去哪呢?”


“这也是我想问的,这边人迹罕至,你又为何在此地?”龙飞不回答,而是语锋锐利反问道,连流光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妥,眨巴着眼看着龙飞,不知道他为什么这幅态度。


“哈哈。”男人又笑,大笑,接着声音渐轻,最后完全收了笑声,仿佛想到了什么,只留下脸上一抹苦笑,“天下熙熙攘攘,我就是为了寻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你说我为何在这里。”


“那我们就不打扰你。”龙飞听出了男人语中的悲戚,似有所感,拉起流光就要离开。


流光很疑惑,但没有说什么,径直跟着龙飞。


“且慢。”不曾想,男人又挡在了龙飞面前,笑道,“何必急着走,我看小姑娘也累了,不如就在此地休息一二。”


龙飞摇了摇头,却没有拒绝男人,而是坐下,看着男人道:“黄麒善,天下无处不可躲,你躲不了,只是因为你自己的缘故。”


流光依旧搞不懂龙飞为什么说这句话,她不解地看着龙飞,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对面的男人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朋友究竟是谁,怎么知道在下的名字?”


男人正是黄麒善,本是续光朝时一品带刀侍卫黄谷木之子,黄谷木被当时的二皇子,即现在的天启帝陷害后,他就流落江湖,经历颇多,也曾用过无数假名,直到几月前方才还复本名,来到这泸州山峦之上,他实在想不到竟还有人能直呼出他的本名。


“反正你已无心江湖,为何又要问这许多呢?”龙飞突然叹息,“凡事皆有因果,你知道的多了,自然就会被卷入其中。”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4-29 18:47:00 +0800 CST  
黄麒善再说不出一句话,他知道龙飞所说不错,自己每每想要退隐,总是又卷入事端之中,虽说有几次是因他人缘故,但同样难说不是因为卷入了因果之中,想到这,他也只能轻叹一声,坐了下来。


这其中一头雾水的只有年幼无知的流光,她歪着脑袋,看着龙飞,问道:“叔叔,因果是什么东西?”


龙飞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柔声道:“你慢慢就会明白的。”


黄麒善看着两人,忽又轻叹一声,道:“江湖这么大,却没有黄某避身之所,既然如此,那便再投身江湖,又有何妨?”


龙飞皱起双眉,他实在想不明白,听了自己一番话,为什么黄麒善会想要再入江湖,但他没有问,他本就不喜多管他人是非。


偏偏黄麒善自己却解释起来:“黄某于江湖多年,受恩无数,更欠下许多,若要脱身,那便是忘恩负义之徒了。”


接着他长笑一声,站起身道:“大丈夫生在天地间,若不能秉持本性而活,若战战兢兢而行,唯唯诺诺而言,那便枉称大丈夫了!”


流光还在诧异,龙飞却已经了然,只因他和黄麒善本就是同一类人,想必是流光的天真童稚,唤醒了黄麒善的赤子之心,这才让他放下过去,只为了现在,只为了本性而活,龙飞也站了起来,因为尊重,对强者的尊重。


黄麒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他分别向龙飞和流光拱了拱手,笑道:“多谢这位兄台和小姑娘了,黄某有些事必须要做,这就先走一步了。这边花海虽是美丽,但终究乃是人为,并不长久,再几日便尽凋零,两位可早些离开,世间美丑兼具,还是莫要见到凋零可悲,只记住美丽的好。”


“再会。”龙飞不接黄麒善的茬,只是拱手与辞。


黄麒善摇了摇头,知道龙飞所想与自己不同,也不多说,自纵身往东南方向去了。


“叔叔,我们要走了吗?”流光问仍旧站着的龙飞。


龙飞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将这片花海都记住了吗?”


“记住?”流光眨巴着眼睛,她不明白龙飞说的是什么意思。


“对,记住,你什么时候把这片花海的每一分,每一寸都记住了,我们就走。”


几日后。


“不要哭了。”山道上,龙飞轻抚着仍在不断哭泣的流光,但话语里却还是生硬,他显然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小女孩。


“嗯。”流光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答应了,但她眼里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出来,她甚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明明自己孤身一人在荒野上觅食的时候都不曾掉过眼泪,但就在花海成片成片地凋零,而自己还没有记住那些美丽的时候,她的眼泪就如决堤一般倾泻,就算闭上眼睛,也只能被泪水轰开。


“你还记得多少?”龙飞问哭泣的流光。


流光猛然愣住了,因为她脑海中的印象,越来越浅了,原本她已记住了大部分花的颜色,形状,芬芳,而如今,却隐隐只记得大片大片的颜色和模糊不清的香味。


“不用介怀。”龙飞轻声道,“你只需记得你见过它们的美丽就好。”


“真的吗?”流光有些怀疑,她记得明明是龙飞让她去记住花海的。


“对,你的人生还很长,还会忘记很多事情,但只要你不忘记你经历的美丽,无论记不记得住这美丽具体是怎样的,就好。”龙飞并不是安慰流光,而是说实话。


“嗯。”流光用力点了点头,她有些明白龙飞的意思了。


“那你还记得那片花海枯萎之后的模样吗?”龙飞见流光情绪稳定了,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忘不掉。”流光摇了摇头,面目悲伤,生命的凋谢,是她不愿意看到的,但不愿比情愿,可悲比可喜总是难忘怀得多。


“不要太在意,众生总有一死。”龙飞心中有些怀疑,看着这样的流光,他不知道自己让她留到花海凋零之时的举动是对是错。


“嗯,流光明白。它曾经那么美,就够了,对吗?”流光点了点头,脸上也荡漾出灿烂的笑容。


“对。”龙飞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心中却十分惊诧,最后还是肯定道。


“可是叔叔,那位黄叔叔这么做,究竟应不应该?”流光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过又不怎么肯定,声音也有些犹疑,“也许它们并不想要这么美……”


龙飞怎么也想不到流光竟然会问这个问题,他竟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良久,他才出声道:“有很多事情,是没有定论的,究竟应不应该,我也不知道,可能以后,什么时候,你自己也就知道了。”


“嗯。”流光乖巧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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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5-09 15:40:00 +0800 CST  
“嗯。”流光乖巧地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流光一不说话,龙飞也就沉默了,两人就以流光的步调不断地赶路。


几日后,剑锋顶山道。


这里正有一场切磋。


山风急烈。


左首的男子持枪,右首的男子则是一柄长剑。


枪急如龙,凶龙狠辣,剑快亦如龙,游龙灵动。


凶龙长啸,天地众生皆惧,游龙低吟,宙宇万物共随。


众生惧然游龙无畏,畅游天地,万物随然凶龙特立,独行宙宇。


无畏若风,风行无踪无影,唯一快字,特立若火,火起发光发热,怎一烈字?


风火相融,风愈快则火愈烈,火愈烈则风愈快,风火席卷而起,可称无物不燃!


然而风火终究归于平静,而这仅仅就在一刹那间。


风烟散尽,收回了枪的男子露出了本来模样——高飞浓眉,高挺鼻梁,迥然双目全然没有被路上的风尘所遮蔽,赫然正是日夜奔袭的龙飞。


而另一侧,是一个方近中年的男子,原本锐利的眉眼已被时光稍稍打磨,但眼神中的那股高傲却愈发凝练,正因如此,他才会在龙飞收手时同样收手,他毕竟已过了只顾莽撞地争强好胜的年纪。


龙飞两手同握枪身,拱手道:“‘游龙剑客’果真名不虚传。”


天下自然只有一位游龙剑客,正是与封天柳一道的林南,他露出一抹苦笑,从方才的交手中,他也知道龙飞显然是略胜一筹,虽然这不是生死之战,犹有许多变数,但他二人萍水相逢,又为何非得决出个生死呢?是故他摇了摇头道:“在下技不如人,何谈名不虚传,倒是龙兄实在武艺非凡,林某行走江湖也有多年,倒不曾听过龙兄大名,却是孤陋寡闻了。”


“龙某一介小人,自是无名,林兄实在过谦了。”龙飞摇首道,“与林兄一战,甚是畅快,只是若再无其他事,龙某便与流光先行离开了。”


要说这场切磋,实属林南之意,他与封天柳辞别观浑道人下山,恰好遇到携流光登山的龙飞,他因前几日眼见封天柳与独孤无敌一战,心中激昂难以自抑,见龙飞手持长枪,步履稳定,好战心起,便行约战,而龙飞亦是曾在庞血麾下闻封天柳与林南之名,想忆往事,欣然应约,这才有方才一番大战。


而二人大战之时,封天柳就在一旁与流光玩闹,封天柳早年就是个好玩之人,虽经历颇多,一时悲苦,但在这之后与林南游历八方,倒拾回了赤心,与流光也是玩得不亦乐乎。


“龙兄请便,”林南忽似想起了什么,又笑道,“只是封兄看来甚是喜欢这小女孩,你们能不能走,看来还要依封兄的意思了。”


封天柳内力精深,怎得听不到林南的调笑,他哈哈笑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何况我看来还夺不走,你看这小女孩儿,如此果断地抛下了封某,啧啧啧。”


果不其然,流光只朝封天柳嘻嘻一笑,就往龙飞这边走来。


龙飞又牵住了女孩儿的手,向着两位道:“如此那龙某这就先告辞了。”


“告辞。”封天柳笑着拱了拱手,算是辞别。


龙飞牵着女孩缓缓离开,封天柳和林南两人并肩站着,看着二人的背影,面上的表情高深莫测,难以捉摸。


直到再也看不见两人,林南才问封天柳道:“封兄,接着我们去哪?”


“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回去看看了?”封天柳又笑了,“回去问问那个人。”


“嗯……”林南沉吟良久,才也跟着笑道,“是该去问问了。”


半日许,龙飞二人终于见到了巍峨壮阔的两仪观,而观浑道人又似早已看穿,恰好在山门等着。


龙飞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从来不喜欢被人玩弄,而此时此刻观浑道人的恰好,就似在玩弄他。


观浑道人却不多解释,只是微笑道:“龙将军来得正是时候,非孤子方才正又拿了两坛美酒,正待佳客。”


龙飞眉间沟壑越深,出言问道:“道长既知道我是军中之人,莫不知道军中忌酒吗?”


观浑道人依旧微笑:“贫道虽称将军为将军,却知将军早离了军旅,何况将军从军之前,亦是个酒中豪杰。”


龙飞反而展开了双眉,但杀气却涌现了出来:“传言两仪观道士一心修道,不曾下山,但道长知道的可是不少。”


观浑道人就似完全感觉不到龙飞的杀气,也听不到龙飞的话,只是看着流光,甚至伸出手想要轻抚流光的小脑袋:“好可爱的小女居士。”


龙飞的手迅疾伸出,想制住观浑道人的手,但观浑道人手腕一转,扣在了龙飞的脉门上!


一股真气涌进龙飞的脉门,龙飞急忙一抖,但却抖不开观浑道人的手,只感觉那股真气如水一般在他身体内流窜,而他自身的内力虽然没有受到压制,但却完全不能阻绝这股真气!


龙飞轻吒一声,内力涌起,想要震开那股真气,但观浑道人却已经松开了他的手,接着摇了摇头,叹气道:“将军气血虚旺,脉象湍急,体内陈疾积压,大为不妙。”


从到达山门开始,流光就没说过一句话,此时却焦急问道:“道长,叔叔是病了吗?你是大夫吗,你能治好他吗?”她不懂龙飞方才与观浑道人的交锋,但却隐隐知道把脉治病,也看得出来观浑道人所说并非好事,心中担心,口中就自然而然问了出来。


龙飞叹了口气,其实观浑道人所说都对,他也知道,只是知道归知道,他并不想治,也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他一直都用内力压制气血和脉象,若不是观浑道人激起自己的杀气,让自己提运内力,他也不会诊得出来,到此他才明白观浑道人的用意。


观浑道人慈祥地看着流光:“小女居士不必着急,贫道自会相助将军。”


龙飞拱手称谢,并不多话,眼前这道人高深莫测,说不得真能一解自己的旧疾。


流光则兴奋非常,连连道谢。


观浑道人将两人迎进观内,又唤来了非孤子,拿了两坛百里香,就遣流光与非孤子一道玩耍,带着龙飞径直上了后山。


剑锋顶东临天噬沙漠,西边则有无数山峦隔绝,是以经年不见访客,而与两仪观有渊源联系的人亦知两仪观的规矩,只偶尔送人上山修行,自己却不便来访,是以知道的人也只道两仪观在剑锋顶,却不知道顶上更有巅峰。


而这巅峰,几可触天,气候严寒恶劣,不可容人,观字辈也仅观清、观浑、观剑三人可以直上,非字辈更是无人可以,观中道士修炼之时只在后山山腰,却也是甚高,坚冰雪地,是故观中建筑往往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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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的日更马上就食言了- -尽量补上吧。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5-12 13:06:00 +0800 CST  
“龙将军,你身上恶疾无数,有战场外伤,又有陈年内伤,本来需得好生修养。”观浑在后山山腰一间草屋前驻足,看了看皱眉不语的龙飞,摇了摇头,接着道,“但将军看来并不想在两仪观待上多久,那就不能不靠我这位观药师兄了,只是师兄药道虽然精深,但用药凶烈,不知将军是否承受得住。”


龙飞闻言舒展双眉,反觉轻松:“道长不必担心,龙某一世艰苦,更半生在战场拼战,若能医治旧疾,又怎会惧怕?”


观浑不再说话,只是推开了草屋的门。


草屋完全密封,透不进一丝光芒,只有一盏微不可闻的油灯让人堪堪能够看清。


在这昏暗中,龙飞就看到了一个仅仅五六尺的佝偻老人,灰白间或的须发一直垂到地上,双目昏灰,竟似不能视物。


目盲之人往往或嗅觉,或听力优异于常人,但这位老人却对观浑和龙飞两人的进入一点都没有察觉。


龙飞还有些诧异,观浑已经出声解释道:“贫道这位师兄尝遍百般药物,四感尽失,话也不能说了,只余触感,他虽看似近于六十,其实却方才四十有余。”


龙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自是尝闻神农尝百草,哪想到如今仍有这般人物,更不知道尝遍百药的结果竟是如此。


观浑道人却笑道:“居士毋需诧异,亦毋需同情,观药师兄一生浸淫药道,于他来说生命的意义就是药道,甚至无关济民,无关救人,仅仅只是药道罢了。”


龙飞点了点头,他明白,他看得通透,知道世上很多人都这样活着,虽然他们自己可能不知道。


观浑道人又道:“稍后观药师兄诊治居士外伤之时,可能有些不敬,贫道这里先行致歉,望龙将军不要介意。”


见到了观药道人,龙飞收了所有心思,只余恭谨:“在下自不会介意。”


“如此便好。”观浑道人笑了笑,自上去,取过观药道人的手,在他手上写着字。


片刻后,观药道人点了点头,观浑道人这才回身,对龙飞道:“烦请龙将军将身上衣服解下,观浑这就先告退了。”


观浑出了门,门就吱呀一声关了上。


龙飞解下衣服,露出一身虬结的肌肉,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胸口那巨大的伤疤,但若是看得清了,这巨大的伤疤反而什么了,只因他的上身就已有无数的疤痕和伤口!


疤痕俱作昏黑,可见当时伤口之严重,而伤口或粉嫩,或鲜红,粉嫩的伤的不深,已近愈合,鲜红的如血盆大口,初时多半几可见骨,若观药并非目盲,想必目睹之时也定会大惊失色。


谁能想的到,龙飞这一路上,竟然都是顶着这样的重伤与李七斗,与梅学过战,又与林南切磋的!


观药悉悉索索地摸过来,将那双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苍老双手覆盖在龙飞身上,他仅剩的触觉也让他感觉到眼前这个铮铮铁汉的硬气,但他并没有停下片刻,而是将手颤颤巍巍地摸向龙飞的后背。


后背光洁如凝练的宝玉,竟没有一丝伤痕!


宁败战,不逃脱!这就是龙飞的道,也是庞家军的道!


观药的手倏然停下了,而他昏黑的眼睛,突然闪烁出光芒!


“好!”声音也是观药发出来的,并不响亮,但却能够听出观药的赞许,听出观药的情不自禁!


龙飞猛然一惊,任谁见到瞎眼的能看见,听见哑巴的能说话,都不得不一惊,这一惊之下,龙飞下意识就想将观药推开。


但观药的手仍旧紧紧捧住龙飞的上身,一步也没有后退!


“不要声张,听贫道慢慢与你道来。”观药突然发声,虽然因为许久没说话,所以他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龙飞点了点头,观药这才放下了手,指着屋内灯下的一个凳子道:“你坐。”


龙飞依言坐下,观药也在他的对面坐下。


“怎么回事?”龙飞皱眉问道,他知道观药应该没有恶意,所以也不对观浑揭穿他。


“嘿嘿。”观药突然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这是贫道与观清及观浑师兄弟的一个玩笑。”


龙飞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本来,原本看来正经甚至木讷,浸淫药道而至自己残废的人露出这样的笑容,说出这样的话语,在他对面的人理所当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观药却毫不在意,又问龙飞道:“不知居士有没有觉得观浑师弟无所不知,简直近神似鬼?”


龙飞对这倒是颇有同感:“不错。”


“是啊是啊,还有贫道那观清师兄,也是一般,而那观剑师兄,更是一心剑道,最是无聊,贫道自小就与三位师兄弟生活,却是一点意思都没有。”观药先是摇头苦叹,接着却语锋一转,嘻嘻笑道,“后来我索性把心一横,说不得也要骗一骗这两天通天晓地的师兄弟,就学那观剑师兄,一心沉浸药道,总算把贫道自个儿变成了个药疯子,骗过了那两位师兄弟。”


“这么说,道长并不是痴迷于药道?”龙飞有些不可置信,这看来近六十岁的老头变成这个样子,竟然只是想戏弄自己的师兄弟,又有谁会相信呢?


“咿!”观药显得诧异非凡,“居士怎么会这么想呢?药这东西,简直无聊的紧,也只比贫道那三位师兄弟好一点点。”


“道长仅仅为了意气,就将自己搞成这样,这又是何必呢?”龙飞不能理解,他真的不能理解观药的举动。


“居士想必是着相了。”观药轻笑道,“人异禽兽,仅仅意气,若不为意气之争,只为利益,生命,何称为人?这一身臭皮囊又有何用?死守皮囊,又是何必?”


龙飞还是不能认同,但他却想不到如何反驳观药,只能沉默,半晌,才问道:“那道长又为何不瞒住在下?”


闻听此问,观药突然站了起来,行了个道礼:“贫道先师曾言,若人只进不退,不逃不避,天下万物不可相瞒,贫道观居士便是这样的人,是故不敢有瞒。”


龙飞忽索然一叹,站起身来还了个礼:“道长谬赞了,不逃不避,世上便有此人,也非在下。”


观药摇首,笑道:“居士之逃非逃,居士之避非避,至圣之龙亦有潜伏爪牙,收敛威势的时刻,又怎称得上是逃避呢?待得风云际会,龙跃于渊,是时万事万物必难以令居士后退逃避,贫道虽无观清师兄与观浑师弟的慧眼,但凡眼亦可识龙。”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5-13 17:44:00 +0800 CST  
“小姐姐居士,你叫什么名字?”非孤子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女孩究竟比他大还是小,只是看她比自己稍高了些许,便唤她作小姐姐。


“流光。”流光还有些害羞,所以话并不多。


“流光?小道倒是没有听过流这个姓氏,小姐姐居士好生奇怪哦。”这小道童仍旧话里执着道腔,只是流光年幼,倒也没有听得难受。


“叔叔说我们都忘了姓氏,就不要了。”流光少女心性,立即反问道:“我听那伯伯叫你非孤子,我也没听过非这个姓啊。”


“小姐姐居士有所不知,非是道门中的辈分,不是小道的姓,小道从小就在这长大,只有道号,没有姓名。”非孤子连连摆手,解释道。


“你一直在山上,从来没有下过山?”流光有些诧异,“不无聊吗?”


非孤子眨了眨眼,不解道:“无聊,无聊是什么?小道天天修习,练武,你说的无聊是什么意思?”


流光像个小老师,解释道:“做同一件事做多了,感觉烦了,就是无聊啊。”她接着又问:“你天天在山上,天天修习,练武,不会烦吗?”问这句的时候,她想起了自己遇到龙飞之前,天天为了活着在野外觅食,那的确是一段无聊,却又不得不这样过的生活。


“烦吗?”非孤子捧着小脑袋思考着,半晌才道:“有时候是烦啦,不过我烦的时候就偷点非虚子师兄酿的百里香,喝一点就不烦啦,嘻嘻。”


“‘百里香’?那是什么东西?”流光睁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你等等,我去拿点给你试试。”非孤子偷笑,屁颠屁颠地就跑。


流光记得龙飞的嘱咐,跟着非孤子,不过非孤子毕竟习武多年,她又怎么跟得上,跟到一半,就看到非孤子抱着个坛子跑了回来。


“这就是百里香?”流光看着那个坛子,知道这是方才观浑叫非孤子拿来的两坛“美酒”,“是酒?”


“对啊对啊。”非孤子已经急不可耐了,他拿来两个小碗,就掀开了酒坛的封口。


酒香味一下子就弥漫起来,流光听说过酒这玩意儿,却没真正见过,更没闻过酒香,这百里香又是佳酿中的佳酿,本非寻常劣酒可拟,是以流光一下子就沉浸于这香气中。


倒是非孤子经常偷喝,对这香气也不觉怎得,直接倒上了两碗,然后也不先招待流光这个客人,直接拿起自己面前那碗,一饮而尽。


喝完一碗,又倒一碗,非孤子这才看到流光还怯懦着不敢拿酒,他这才想起待客之道,拾掇道:“小姐姐居士喝呀,上次那大叔都说了这是好酒,你快尝尝!”


流光还是有些顾虑,她还记得龙飞在山门处和观浑说他不饮酒:“可是叔叔……”


非孤子喝了点酒,性情都似乎变了,他一下打断了流光道:“怕什么,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小姐姐居士莫不是不敢喝吧?”他竟然还用上了激将法。


不得不说,激将法无论对少年还是少女都是威力无穷,流光本来还想解释的,一听得此言,立时就端起了碗,也是一饮而尽。


美酒入喉,登若瀑布,百里香香而不烈,但倏然冲下,流光又是头一回,立刻就辣的直往小口里扇风,若不是她性子稳,怕是要跳脚起来。


非孤子见这态势,与自己昔日被非虚子师兄骗时如出一辙,也忍不住像非虚子当时一般前仰后翻,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流光想埋怨非孤子,却偏偏被辣的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急得面红耳赤,等到辣劲散去,酒气又已上升至头颅,她本年幼,又无内力,被酒气一冲,昏昏沉沉就要睡去。


非孤子只道流光如自己当初一样,哪知道自己当时解围却是因为内力,见流光睡去,只以为她昏阙过去,立时又惊又急,连忙上去扶住差点摔在地上的流光,接着胡乱将内力沿流光手腕的经脉冲入她的体内。


流光正昏昏沉沉,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刺痛从自己的手腕窜进自己的体内,周身百骸都感觉到尖利的痛楚,痛楚瞬间击破了头颅中的酒气,让她的意识瞬间清醒,接着就因着痛苦尖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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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点短,卡了下,明天会将这章写完。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5-14 23:27:00 +0800 CST  
非孤子吓了一跳,连忙收了手,但他的真气强韧尖利,不能散去,仍在流光的经脉中搅动着,眼前这景象是非孤子怎么也想象不到的,他也没了主意,不知道怎么办,就连找人帮忙都忘记了,就在原地干着急,听着流光的声音渐渐转低,变成呻吟。


现在正是修习时间,除了非孤子与流光之外,所有人都在观中后山,所以也没有人被流光的叫声吸引。


不!有人听到了,那个人从后山赶来,听到女孩的叫声却只是躲在一片阴影中,静静地观察着两人,也不出声,也不出面,只是默默地看着女孩的痛苦,听着女孩的呻吟,眼里看不出一丝心思,只有一潭浑水,隐藏着任何人也不知道的秘密。


龙飞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痛楚将自己的牙关咬碎——若不是如此,他就要痛呼出声了。


观药无愧为药道浸淫一生,他手中的秘药简直可称见骨生肌,但超乎寻常者,必有超乎寻常的代价,而龙飞付出的代价,就是连牙关都要咬碎的疼痛!


而这一切仍未完。


“这药并非死物。”观药提着观清方才进门放下的两坛“百里香”,对着龙飞道:“所以用药途中必须用烈酒洗涤,否则反而感染生疾,居士可要小心。”


“无妨。”龙飞已经一脸冷汗,痛楚令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但他最终还是凭借他超乎寻常的毅力,说出了以往简简单单,如今却费尽全力的两个字。


观药没有说话,只是昏暗晦涩的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光芒,然后他抿住嘴唇,将坛中的酒倾斜在龙飞身上。


烈酒涤伤,这是未经历者不能了解的痛。


龙飞经历过,他自以为早已了解,但当酒水洒在他伤口上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


这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痛混着香甜。


痛到令人忍不住咬噬任何自己看到的东西,痛到令人亟需要将全身的力气用出去,痛到一张口就是嚎叫,痛到恨不得直接死去。


香甜,的确很香,很甜,这是美酒中的美酒,在他从军前那么多酒道生涯里从来没有品尝过的美酒,而自己的每道伤口,仿佛都如同自己脸上的口一样,贪婪地吞噬着美酒,让他浑身上下,都似乎享受在这酒的甜美之中。


这是一种奇怪的经历,他在痛中,在香甜中,最后睡了过去,然后痛、香甜都消失了,只留下一整片的黑暗,黑暗中,连一丝流光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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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昨天更少了,不过本章完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5-15 20:00:00 +0800 CST  
第三章 重涅盘
“我听说庞家枪术乃是承光一绝,只是连庞血都已卒了,想必只是徒有虚名罢了。”独枪在前头带着路,忽然出言,似是喃喃自语,但却激起了庞雪梅心中的愤怒——庞家的人,宁可死,也不能遭受人的侮辱!


然而庞雪梅只是将拳头攥紧,身后的长枪依旧没有取下来,对她来说,尊严确实比生命更重要,但还有很多事比尊严更加重要,她要沉稳,不能冲动,因为她身上的背负,这背负,比世间的一切都重要!


独枪回头看了一眼庞雪梅,忧伤而深重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想法。


狼爪军营,旌旗高竖,北蛮神色凝重,可以看出军中纪律严明,他们的视线从头到尾都没有从这两个中原人身上离开,一直跟随着二人进入了狼爪主营。


狼爪主营高大非常,巨大的旗帜竖立在营前,旗面上绣着一个古朴粗野的狼爪标志,狰狞地仿佛立时就要将眼前的一切撕裂,庞雪梅知道,这是蒙里西东部人世代崇拜的自古相传的图腾。


独枪在营门前回头,看着马上的庞雪梅道:“还请庞将军下马。”


庞雪梅依言下马,独枪才点了点头,一马当先,掀开了营前充当门的帘幕,伸手请庞雪梅进去。


主营内装饰简朴,唯一吸引目光的就是挂着的各式野兽头颅,而这并不能让庞雪梅的目光停留片刻,只因庞雪梅已经紧紧盯着一个男人,一个中原男人,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放下,完全忘记的男人!


“许久不见,桃儿,你还好吗?”那个男人依旧如故,温暖平和的笑容,淡然自若的双眼。


“桃儿已经死了。”庞雪梅的眼里不知充斥着什么,有疼痛,有愤怒,她的表情,也不知混合着什么,有冷笑,有苦笑。“我以为你也已经死了。”


“很多人都希望我死。”男人幽幽叹息,“不,他们可能完全不在意我的死活。”接着他话锋一转,冷笑道,“不过我不会死,我也会让他们看到,让他们知道,我并不是随意任人宰割之人。”


“现在我该怎么称呼你?”庞雪梅摇了摇头,她不能理解这个男人,也不打算去理解,现在怎么看,他都在她的对立面。


“你可以叫我独势。”男人露出一抹高深笑容,打开随身的纸扇,轻轻摇动。


“你此时此地见我,是为何事?”庞雪梅其实完全不在意眼前的男人叫什么,只是希望他承认,以前的他就好像那个刻在她心里的名字一样,是个虚伪的,是个假的。


“这里是蒙里西人的地盘,但我却能占住主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独势又笑了,他不回答,却反问庞雪梅。


“我不知道。”庞雪梅坦诚,无畏。


“呵呵。”独势笑出声来,“那你想知道庞家军为何会大败吗?”


庞雪梅不说话了,黛眉深深皱起,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


“你又想知道,庞血是死是活吗?”独势又问出了一个根本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你都知道?”庞雪梅反问。


“对。”独势笃定,接着给出了其中一个答案,“庞血已经死了。”


独势没有给庞雪梅消化的时间,他立即问道:“你想报仇吗?”


“这是怎么回事?”龙飞紧皱着眉头,盯着眼前的观浑,“流光去哪了?”


非孤子局促不安,但观浑嘱咐过,所以他低头捻着自己的手指,没有说话。


观浑则仍旧淡定非常,缓缓道:“天自有意,她在她该在的地方。”


“你这是什么意思?”龙飞的愤怒已经涌了出来,他一字一句问道。


“贫道的意思,龙将军难道还不理解吗?”观浑摇头,他知道自己表达得足够明白了。


龙飞忽然环顾四面,半晌,才切齿道:“这两仪观虽大,龙某自信还是能将其搅得鸡犬不宁的。”他不想多废话,直接威胁道。


“龙将军,你想做什么,贫道都不会阻止你的。”观浑的语气虽然寻常,但话里的意思明白就是对威胁不屑一顾。


龙飞的血气一下就被观浑惊起,他从不离身的长枪已经迅疾刺出,而目标正是仍在害怕的非孤子!


龙飞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他的底线被触及,他就不顾一切,包括所谓的道义!


非孤子又惊又惧,他虽自小习武,但凭他的武艺,又怎么能抗衡龙飞呢,他甚至根本看不到长枪的轨迹,只能下意识地后退,而观浑自然不会放任不管,他的右手后发先至,竟然已经将龙飞的长枪截住!


龙飞只感觉自己一枪刺入了滚滚的波浪中,巨大的力量逼得他不能寸进,但他从不是个只凭蛮力的人,瞬间他就改换劲力,反而借这惊涛骇浪一般的力量拉回长枪,接着横转半圈,又一次袭去!


观浑并不想接战,所以方才他将长枪放了回去,但这不代表他就能任凭非孤子卒于龙飞枪下,所以他又一次伸手。


然而这一次,他并没有截住,就在他的手伸出的一瞬间,龙飞的枪尖已经又换了一个位置,绕过了他的手,往他肩头刺去!


“龙将军武艺的确精深。”枪尖距肩头只余三寸,观浑却将这句话说完,可见他心中必有倚仗,果然,就在枪尖堪堪触及时,观浑左手已经拔出了负在身后的长剑,顺势一横,又挡住了枪尖!


龙飞不说一句话,双手一提,接着用力下压,改刺为拍,枪做棍使,一棍砸下,但此时观浑的右手已回来,轻轻一托,就将长枪托住,用力一甩,从来下盘稳固的龙飞竟被长枪带得身形一歪!


观浑得理饶人,竟不追击,连枪也没卸下来,任凭龙飞收了回去。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5-19 18:31:00 +0800 CST  
今天没头绪,看了一天小说,
不得不说呕吐大婶写的确实是好,稍微推荐一下《求索》,《陌上行》,虽然都太监了就是了- -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5-20 22:50:00 +0800 CST  
流光醒来的时候,四围一片黑暗,自然也没有龙飞的身影。


寂寞,从小就明白寂寞滋味的她,又一次感觉到了,而奇怪的是,她既没有流泪,也没有悲伤。


年少的流光,已深切感受到寂寞,得而复失,让这种感觉更加真切,伴随而来的,是无力。


不错,人在寂寞中真正感觉到的,既不是悲伤,也不是痛苦,而是无力,无力挣脱,无力悲伤,无力痛苦。


流光在黑暗中摆动着自己的四肢,仿佛在撕扯着,仿佛想将这黑暗,这寂寞撕扯开来。


但黑暗无影无形,纵是武艺超凡之人也根本没可能挣脱“无”的束缚,何况她这个小小儿童?


流光瞪大她的眼睛,张大嘴巴,用力呼,用力吸,她周身的毛孔也似乎在一起扩张着,吞吐着虚无。


她忍不住,情不自禁哭喊,尖叫起来,黑暗、虚空自然无法将她的喉咙堵塞,但她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一点也没有!


但这并没有发出的哭喊,却突然让她的周身百骸都剧痛起来,仿佛有无数的黑蚁在噬咬着,她突然想起这种剧痛,这就是那个小道童,非孤子将手放在她身上之后,她所感觉到的痛,也就是让这种痛,让她昏迷过去,让她进入这个黑暗寂寞的境地,而此时此刻,这种痛楚并没有让她昏阙,反而让她的意识越来越清楚,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肌肤下那些痛楚的传递,就在这些痛楚攀升到顶点的时候,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光路,仿佛坚刃刺破了黑暗,接着插进她的双眼!


庞雪梅仍旧背负着那杆枪,骑着那匹马——她已从狼牙营出来,而独势方才跟她说的那番话,在她心中搅起了无数波澜,这波澜冲袭着她的内心,让她动摇,让她犹疑,她多么希望庞血就在她身边,能告诉她她应当如何做,告诉她独势口中的大义和庞家坚持的大义以及她心中最重要的大义,究竟哪个是对的,只是她似乎忘了,如果庞血还在她的身边,她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如果庞血还在她的身边,那么她心中的大义又怎么会是如今的大义?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和让她矛盾的事却掐掐是同一件事。


庞家军大败,既不是因为自己,也不是因为敌人——庞雪梅仍旧没有想通,那个罪魁祸首,究竟是自己这方,还是敌人那方。


这一切都是天启帝的旨意。


庞雪梅甚至忘了,自己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心里的第一想法究竟是什么。


独势信誓旦旦,手中还有确切的证据。


蒙里西人很希望屡次挫败他们庞家军死在自己手上,所以他们几乎没有犹豫,就接受了天启帝的交易,但凶悍的庞家军还是让蒙里西人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从兄弟内战中夺取了汗位的忽烈斯并不是个傻子,他知道天启帝虽然出于某种原因出卖了庞家军,但绝对不会将一寸领土拱手相让——连自己的大将都容不下的人,又怎么会容得下旁族?连他这个中原人眼中的蛮子都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他决定利用这十几个突然投奔自己的中原人——他们说自己有办法让庞家军余寇与天启帝决裂,至于枉死的忽拖斯和多里岚,这两人私下笼络几个部族的族长,还以为自己不知道,当然是必须死,不得不死了!他一向看不起中原皇帝,但对历代皇帝将权力掌握在手里的做法却是认同得很。


庞雪梅的骏马缓缓走着,而她在马背上思考着,将那些错落虬结的线索一分一分理顺,再糅合起来,希望从这不知真假的许多里找出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独细,你在想什么?”独势看着眼前的一名女子,一脸微笑道。


女子的名字很奇怪,但这自是有缘故的。


独势一行一共十三人,分管大势即计划安排,情报处理,情报收集:询问,拷问,验尸,外部刺探,内部掌握,情报传递,长兵,短兵,保护,暗杀,细节,而这名女子,自然就是掌管细节的一人,也因此,独势在这个团队中,只会询问她。


“她是个女子。”独细的话不多,但这五个字已经明明白白说出了她的担心。


女子,毕竟是个女子,女子难免比男子多想一些,麻烦一些,犹豫一点,这是女人的天赋,也是女人的弱项,而对他们现在的计划来看,这就是女人的天赋,是他们计划可能失败的一个可怕因素。


“正因为是个女子。”独势的话也不多,但他的话也已足够了,这倒不是独细能从这七个字中了解独势的想法,而是因为在他们这,独势只要回话,就证明他有想法,甚至不需要解释他的想法,只要他说自己了解了,其他人就不能有异议,他的绝对性虽然是在以前某种背景、情况下确认的,但现下就算那种背景、情况已不存在,他的绝对性,仍旧存在。


“独势,有件事情要告诉你。”独细离开不久,就有一个青年走进了主营。


这青年面目沉稳,双目有神,正是负责处理各类情报的独枢,他是这一行十三人中知道的最多的,也是他负责告知或隐瞒独势一些情报。


“说。”独势最重视的就是独枢,他的所有一切谋略计划,都是建立在由独枢提供的情报上,而且他隐隐觉得独枢这个人深不可测,比他更要高了几个层次。


“龙飞还活着。”


“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独势皱起眉头,这个消息绝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它本该在半月之前就被掌握的!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吧。”独枢摇了摇头,“总之,你是现在知道的。”


“那庞血,究竟是死是活?”独势有些不满,提问道。


独枢有些玩味,轻笑道:“他教过你主动问我情报吗?”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5-21 23:23:00 +0800 CST  
仑州已遭遇了一场浩劫,但天不怜见,又一场突如其来的厄运再次席卷了这个已然饱经沧桑,满是疮痍的地方。


银月公主在被护送进仑州后突然失踪了。


同时,名震江湖的威远镖局中所有有名有姓的镖头都销声匿迹,遍布承光江山的各分局全部人去楼空,连林启林总镖头在尼州百余年的林家基业也没了半个人。


这其中的道理,消息灵通的明眼人此刻已经明白了。


只因银月公主本是天启帝在丰州“意外”寻到的皇室后裔,而从丰州到上京,本就是由威远镖局秘密护送的,如此想来,从上京到蒙里西草原,威远镖局多半也是在暗中保护,此次失踪,势必与威远镖局脱不了干系。


但有人知道,有人却只道公主是由官府护送的,此次失踪,自然要找地方官府的麻烦,而仑州,恰恰就是这所谓的地方。


尽管仑州知州早已死在蛮夷的铁蹄下,但还有各个仍未沦陷县城的知县可以被承受了天启帝震怒的护送军队光照的对象,更何况,除了知县外,还有无数的平头百姓。


“我告诉你们!”护送公主的将军是朝中白家军系的白晓,他此刻正怒火中烧地拍着县衙的书案,对着堂下颤颤巍巍的知县、师爷等人大喝道,“上京派下来的将军再过几日就要到了,他一到,就要找老子的麻烦,把老子的头割下,老子要死,你们一个个也别想活,不管你们信不信,老子怎么也能在老子的头落地之前把你们一个个杀的干净!”


堂下众人无一敢插嘴说话的,只全身发抖,连抬头看看这位白将军的脸都不敢。


白晓是真的很急,他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当今皇帝肯定已经知道公主失踪一世,而他之所以还没取自己的性命只是因为天高皇帝远,而自己是军中的首领,现下还没人能杀自己罢了。他坚信,只要天启帝的使者一到,他立刻就会被一卷圣旨撤下军职,取下性命,所以他不仅急,而且怕,但眼下还有机会,他绝不会放弃这活命的机会,所以他仍在这堂上喝斥着旁人:“只有几天了,如果这几日还没有公主的消息,那他奶奶的你们就和老子一起去黄泉走一遭!”


“可可可可……可是将军,我们……我们怎么找公主?”没人赶在愤怒的白晓面前说话,直到白晓一张涨红的脸渐渐恢复,才有人支支吾吾道,“我们……我们甚至不知道公主长什么样,被谁带走……”


说话的是被快马押过来的临县的师爷,冷汗已浸湿了他的背,但他还是惟一一个在死亡的威胁前仍能保持一丝理智,仍能说出话的人。


白晓扫了一眼这个师爷,心里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在战场上多年的打拼,无数次的险死还生,让他觉得眼前的师爷并不一般,他又沉重地看了他一眼,终于开口,将公主失踪的前情后事都吐露了出来。


庞家军大败,天启帝似乎早已察觉,几乎在战败的消息传来的同时,天启帝就派出了白晓及其辖下的军队,护送银月公主往西北蒙里西和亲,甚至连使者都似乎没有派去一个。


银月公主的和亲并不能算秘密,但知道的人却也不多,而真正的秘密是,白晓领军护送的轿子里并没有银月公主,真正的银月公主藏在威远镖局一个被伪装成红货镖车的马车中。


白晓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天启帝为何这么安排,但他知道军中的规矩是服从,于是他就护送着假公主,而让自己的几个亲信伪装成趟子手,跟着威远镖局的镖车。


这一路上并没有出什么大的乱子,假公主没被人劫,真公主也没人碰,白晓心里虽然越来越奇怪,但也庆幸这一路的平安,直到两队人马隔路相望,一同进了仑州。


进了仑州后,白晓的亲信第一时间就派人纵马报了平安,同时告知公主已在离军队十五六里外的一处客栈歇息,他松了一口气并下令驻营,第二天早上就急行军开了过去,但等他到了亲信所说的位置,他当时就懵了。


那里没有人先就不说,甚至连客栈都没有,只有一片废墟,遍地的碎木破石。


白晓不敢迟疑,立刻派出几路斥候寻找,但却没有一人找到一丝线索,他自己也用了几天时间四处查探,却仍旧没有结果,心中急躁惊惧的他当即就进入最近的县城,强行召集来所有幸存的知县、师爷等有官职之人,聚在这个小小县衙里——仑州刚刚被蒙里西人洗劫,官府本来就形同虚设,何况与公主的安危相比,众多百姓又算什么?


“不……不知将军亲信所说的客栈究竟在哪?”那师爷连脸上的汗也不敢抹去,勉强提起勇气,怯生生问道。


“老子他妈也想知道那劳什子客栈究竟在什么鬼地方!”白晓的怒火腾地就窜了上来,就是这客栈,让他现在急成这样,说不得连性命都要死在这个客栈上,这师爷偏偏还触他的眉头,怎么能不让他生气!


“可……可大人您的亲信,总……总不至于骗您吧?”师爷颤颤巍巍,“还有……还有那传信的呢?”


“啪!”白晓将惊堂木狠狠一拍,喝道:“狗犊子的,你当我傻吗?要是那传信的还在,老子还会找你们这群废物吗?”


说到那个传信的,白晓就后悔,自己怎么就不知道将那个从没见过的威远镖局的人好好看住呢,竟然还让他跑了个无影无踪,这都怪自己手下的一群废物,那么个大活人,一晚上的时间竟然就消失了!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5-23 21:01:00 +0800 CST  

楼主:一二白痴二一

字数:94368

发表时间:2015-03-28 23:2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2-07 19:28:01 +0800 CST

评论数:221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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