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正月十五，黄昏，大雪。

姑苏城的大雪已经整整下了七天七夜，即便如此，元宵之夜依旧万家灯火，车水马龙。

尤其是翠玉楼的灯火与人气比往常更加热闹，这里有姑苏城最好的美酒，当然也有姑苏城最好看的女人。像这样的地方，不论你是富甲一方的权贵，或是漂泊天涯的浪子，都可以将你的前尘后事忘得一干二净。

慕容小玉就斜倚在翠玉楼上一张铺着金丝毡的貂绒毛藤椅上，窗外风雪交加。

风雪中带着梅花的清香，她手里捧着一只白玉碗，碗里是温热的银耳燕窝汤，燕窝是广东八百里快马运来的金丝燕窝，翠玉楼虽然也有全姑苏城最好的燕窝，但慕容小玉却喜欢两广以南的金丝燕。

没有别的理由，只因为她喜欢。

只要慕容山庄的二小姐喜欢，她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有人反对。

这不仅是因为她是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的慕容山庄的二小姐，“追魂剑”慕容渊老爷子的独生女儿，也因为二小姐行事一向我行我素，快意恩仇的作风在姑苏城内也几乎无人不晓。当然我们这位二小姐的容貌也实在是个标致的人儿，一汪秋水的大眼睛，春葱般的瓜子脸就像天然的白玉雕成。

今天是慕容山庄大喜的日子，因为老爷子已经把他这位掌上明珠许配给了中原第一大帮“雄狮堂”卫八太爷的独子卫九公子。但是慕容小玉的心情一点也不好，因为她非但没去过什么雄狮堂，更没有见过什么八公子九公子。

对于老爷子的安排，她很不满意，非常的不满意。她甚至非常气愤老爷子拿她的婚姻当交易的把戏。但这种把戏她又怎么会轻易地就范？于是慕容小玉就在这个大喜的日子，像只金丝雀一样，偷偷地从笼子里飞了出来。正好，借这个机会，她也去江湖上闯荡一番，一想到江湖上那些冒险而有趣的事，她就充满了好奇，她决心去试一试。

就在她打定主意的时候就看见了燕飞，立在窗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是一张很平凡的脸，带着一点粗硬的络腮胡子，蓬松的头发带着一点沧桑。普通的粗布长衫，身后背着一口黑布包裹的重剑。燕飞是从窗户进来的。

慕容小玉眨了眨眼，道：“为什么你每次都是从窗户出现？”

燕飞道：“因为我喜欢。”

慕容小玉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燕飞笑笑。

慕容小玉道：“你是不是我爹派来的奸细？”

燕飞又笑笑。

慕容小玉咬着嘴唇，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燕飞道：“我叫燕飞，燕子的燕，飞扬的飞。”

慕容小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仿佛觉得很失望。

这个人的嘴就跟石头一样硬，不想说的话从来不多说一个字，每次突然出现，又无故失踪。就如同天上的燕子，随性而来，在屋檐上停留片刻，又随性飞走了。

燕飞看着她，忽又笑了笑，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新娘子怎么独自一人跑出来了？”

慕容小玉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这里没有新娘子。”

燕飞道：“慕容山庄的二小姐和雄狮堂的九公子联姻，全姑苏城早已传遍了。”

慕容小玉道：“这里也没有二小姐。”

燕飞道：”为什么？“

慕容小玉道：”因为慕容山庄的二小姐突然失踪了。“

燕飞一脸疑惑，道：“二小姐为什么会突然失踪？”

慕容小玉道：“因为她忽然被人绑架了。”

燕飞更加惊奇，道：“那么二小姐是被什么样的人绑架了呢？是什么样的人有这么大的胆敢在慕容山庄绑架二小姐？”

慕容小玉道：“你。”

燕飞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

慕容小玉道："对，就是你，你把我绑到这儿，可不能再撒手不管，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

燕飞苦笑，当一个女人不讲道理，决心缠上你的时候，你就算像马一样长了四条腿，也休想再跑得了。

燕飞只有苦笑道：“那么我是怎么绑架你的？”

慕容小玉看着他，笑了笑，道：“我一个不谙世事的弱小女子，本就不是你的对手，你轻功那么好，每次来慕容山庄连我爹都发现不了你，要绑架我当然再简单不过了。”

燕飞道：“你看我像绑匪？”

慕容小玉道：“你不像。”

燕飞道：“那我为什么要绑架你？”

慕容小玉道：“因为你喜欢我，而我要嫁给别人了。所以...”

燕飞道：“所以我就在你的新婚之夜绑走了你？”

慕容小玉笑的更甜了，眨着眼，道：“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子。“

燕飞只有苦笑。他发现一个女人撒起谎来，简直比现实还要逼真。

慕容小玉又道：“虽然你绑架了我，但是我一点也不怪你。”

燕飞道：”哦？“

慕容小玉道：“因为你没有坏心思，也并没有把我怎么样，何况...”

燕飞道：“何况我还很喜欢你？”

慕容小玉道：“难道你不喜欢我？”

燕飞叹了口气，道：“我说不喜欢行不行？”

慕容小玉道：“不行。”

所以他只有承认，作为慕容山庄的二小姐，无论做什么事，只看她高兴不高兴，你若要跟她讲道理，她的理由永远比你充足十倍。

慕容小玉咬着嘴唇，又道：“能不能让我看看你背上的剑？”

燕飞道：“我的剑不是用来看的。”

慕容小玉道：“那你用这把剑杀过多少人？”

燕飞道：“你看我像杀过人的样子？”

慕容小玉道：“你不像。”

她只有承认。

燕飞道：“我自己看也不像。”

慕容小玉道：“可是，你这把剑分量看起来不轻，为什么你裹的这么严实，是怕别人看见？”

燕飞沉默。

慕容小玉忽然觉得燕飞变得神秘起来，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不知道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也不知道他这把剑究竟有什么来历。

燕飞看着慕容小玉，忽然道：“你知不知道卫九公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慕容小玉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不打算嫁给他。”

燕飞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太行十三恶鬼‘？“

慕容小玉道：“听我爹说过，据说他们武功奇高，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燕飞道：“不错，当年他们血洗黄河三十六寨，江湖上无人不知，宁可见鬼也不要见太行十三条恶鬼。”

慕容小玉道：“这与卫九有什么关系？”

燕飞道：“就是卫九公子凭一把落叶刀，独上太行山，砍下了十三条恶鬼的头颅。”

慕容小玉很吃惊，道：“就他一个人，一把刀？”

燕飞一字字道：“就他一个人，一把刀。”

慕容小玉说不出话来了。

燕飞接着道：“你有没有听过青龙会？”

慕容小玉咬着嘴唇道：“听说青龙会是江湖上最大最神秘的帮会。”

燕飞道：“不错，青龙会分三百五十六个分舵，十二个堂，组织之庞大，纪律之严密，在江湖上都是前所未有。”

慕容小玉叹道：“难道卫九还是青龙会的人？”

燕飞道：“他当然不是，没有人敢和青龙会作对，但是去年十二月初八，他在一夜之间端掉了青龙会在洛阳的分舵。”

慕容小玉道：“看起来这个卫九的刀很快？”

燕飞道：“他的刀的确很快。他的刀就像风中的落叶，无声无息之间就划过了你的咽喉。”

慕容小玉道：“有没有人见过他出刀？”

燕飞道：“没有，恐怕见过的人都也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慕容小玉睁大了眼睛，又是惊奇又是叹息，道：“只可惜这样的人恐怕也活不长的。”

燕飞道：“但恐怕青龙会想要灭掉卫八太爷的雄狮堂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何况现在雄狮堂又攀上了慕容山庄的这门亲事。”

慕容小玉道：“只可惜这门亲事恐怕是成不了了。”

燕飞道：”你就不想先去见见这个卫九公子？“

慕容小玉道：“不想。”

燕飞道：“为什么？”

慕容小玉道：“因为我不高兴。”

燕飞叹了一口气，道：“那什么事情能二小姐高兴？”

慕容小玉瞪了他一眼，道：“要不你陪我喝杯酒去？”

燕飞很吃惊，道：”你也能喝酒？“

慕容小玉嫣然道：“你看我像不像能喝酒的样子？”

燕飞又叹了一口气，道：“像。”

他只好承认，因为他知道，喝酒这种事，你看样子是一定看不出来的。

慕容小玉又接着道：“你去找酒？翠玉楼的酒虽好，但脂粉味太重，我是不喝的。“

燕飞眨了眨眼，道：“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有最好的酒。”

慕容小玉道：“哪里？”

燕飞笑了笑，道：“慕容山庄。”

慕容小玉杏眉一竖，道：“我不回去。”

燕飞又笑了笑道：“据说慕容山庄的地窖有窖藏三十年的陈年竹叶青，咱们不要大摇大摆的回去，咱们偷偷地溜进去，喝它个一醉方休，那才叫刺激。”

慕容小玉一听，马上明白了，笑道：“不错，听起来好像不错。酒，就得偷着喝才更有味。”

燕飞笑笑，道：“有理。这么好的雪，这么好的梅花，不喝它几大碗，怎对得起这大好时光。”

02

02


夜已深，风已定，雪却未停，
慕容山庄里的腊梅清香却是更加醉人了。
燕飞和慕容小玉果然是从西厢院的红墙外飞进来的。因为慕容小玉说地窖就在西厢院老爷子的书房下面。
燕飞笑道：”能把酒窖设在书房，老爷子的确是个有品味的人。“
慕容小玉道：“这一点你恐怕说错了。我爹平时很少喝酒。“
燕飞道：“哦？”
慕容小玉道：“因为他说，喝酒的人，难免会犯错误。“
燕飞叹了一口气，道：”不错，有些错误很小，但足以致命。”
慕容小玉道：“他的确是这么说的。”
燕飞又笑了笑，道：“想必老爷子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窖的好酒竟然是自己的女儿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偷偷给喝光了。“
慕容小玉也笑了，道：“他做梦都不会想到的。”
燕飞喃喃道：“不知道老爷子打开地窖，看到一屋子空坛子会作何感想。”
慕容小玉笑得更开心了。道：“那表情想必有趣得很。”
燕飞道：“老爷子的书房平时上不上锁的？”
慕容小玉道：“不上，书房是我爹的在山庄的禁地，除了我哥哥慕容笑以外，没有人敢来这里。”
燕飞道：“慕容公子的名头在江湖上也不小，据说他的剑法已经得到了老爷子的嫡传。“
慕容小玉啐了一声，道：“只可惜江湖人尊敬的是慕容山庄，而不是他慕容笑。”
燕飞又笑了笑，不说话了。
慕容小玉带着燕飞穿过院子里的一片梅花林，走过一条弯曲的小径，就到了一个种满湘妃竹的小院子，书房里的灯是亮着的，门虚掩着，燕飞几乎是毫不费力就推开门掠了进去。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两个人，慕容渊已经倒在太师椅上，身上还穿着特地为他女儿大喜之日所裁制的五龙团锦缎长袍，他的追魂剑已经断未两截，斜插在门柱上，剑柄还在滴着血，他的脖子上已经多了一道薄薄的血痕。慕容笑倒在地上，全身已被鲜血染红，已经昏死过去。
" 爹！“慕容小玉惊呼！
燕飞的心沉落了下去，笑容早已冻结，这变化实在来得太突然、太惊人、太可怕。
一阵冷飕飕的风吹过，屋内死一般的寂静。远处不时传来一声声野狗的哀鸣，就像是鬼哭，却比鬼哭还要难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慕容小玉终于跪了下来，既没有再嚎哭，也没有再流泪。
她试着用手帕去擦拭慕容渊身上的血迹。
她的眼中已没有泪，只有血！





冷风如刀，窗外的雪花依然在飘着，夜色更加黯淡了，飘舞的雪花已然像迷雾一样笼罩着这个死寂的小院。
迷雾中忽然传来了一阵沉重脚步声，接着就踉跄着走进来一个人。他身上穿着绯红的礼服，他的右手已经被齐肩砍去，鲜血还在顺着肩膀往下滴答着，他的表情已经完全僵硬，他的瞳孔收缩，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燕飞已经慢慢恢复了镇静，问道：“卫九公子？”
“是我。”卫九冷冷淡淡地说
燕飞看着他的肩膀，说：“你好像受伤了？”
卫九喃喃道：”是的。“
燕飞盯着他，缓缓道：“你的刀一向很快？“
卫九喃喃道：“是的。“
燕飞一直盯着他，接着道：“你的轻功也一向不错。在江湖上你追不上的人恐怕不超过五个？”
卫九道：“不超过三个。“
燕飞道：“想必你到这里的时候，悲剧已经发生了。”
卫九道：”我来的时候慕容庄主的确已经倒下了，但慕容公子却还没有。“
燕飞道：“那你一定看见了凶手？”
卫九道：“我的确看见了。“
燕飞道：”凶手用的也是刀？“
卫九的瞳孔忽然收缩，一字字道：“我保证你一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快的刀！”
燕飞道：“凶手用的什么刀？”
卫九的眼神忽然盯向门柱上的断剑，缓缓道：“我没有看到他的刀，没有人能看见那把刀，刀光一闪，慕容公子就已经倒下。”
燕飞道：“只出了一刀？”
卫九道：“不错，但是我确信，因为我的出现，凶手的刀并未击中慕容公子的要害。”
燕飞道：“难道凶手犯了一个虽小而又致命的错误？"
卫九道：“不错，他不得不犯这个错误，因为我的刀已出手。”
燕飞道：“落叶刀当然已经够快。”
卫九眼中显出一丝骄傲之色，道：“不错，所以他一刀得手，也绝不再停留，身形起落，向窗外猛蹿。”
燕飞道：”你当然不会放过他。“
卫九道：“不错，我一口气追了他三四个院落。“
燕飞道：“要摆脱你，的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卫九道：“的确，所以他没有再逃。就在梅花林里等我。“
燕飞道：”所以你总算看见凶手是什么人了。“
卫九道：”一个黑衣人，一把薄而利的弯刀。“
燕飞道：“想必在你落地的那一瞬间，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卫九道："不错，我还没落地，他的刀就已经出手。”
燕飞道："那一刀想必是绝对致命的一刀。”
卫九道：“没人能形容那一刀的速度，没人能避开那一刀。”
燕飞道：“你也不能。”
卫九道：我也不能，所以我根本没有打算去避开那一刀。”
燕飞道：“你还活着。”
卫九道：“不错，虽然我避不开他那一刀，但是我可以用我的身体去挡那一刀。”
燕飞终于明白卫九的手臂怎么断的了，不得不承认卫九公子确实是一个值得骄傲的人，他的确有资格骄傲，一个人能在生死之间还能做出这种选择，无论如何这样的人确实值得尊敬。
卫九盯着燕飞，叹了一口气，一字字道：“虽然我的右手没有了，但是他的左肩也中了我一刀。”
燕飞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你的确已经了不起。如果我是慕容小玉，说不定我就会嫁给你。”
卫九温柔地看了一眼呆在一旁的慕容小玉，长叹道：“只可惜我已经成了一个废人，再也保护不了她。“
燕飞凝视着他，眼睛里发着光，缓缓道：“有些人纵然神刀在手，也成不了刀中之神，有些人虽然没有神刀，甚至身体残缺，却一样让人敬畏。”
卫九沉默了一会，盯着燕飞，眼神里忽然有些温暖，问道：“你懂的好像挺多？“
燕飞淡淡道：“我懂得并不多，但我知道你和慕容公子的伤如果再不处理，这里就要再多两具尸体。“
卫九笑了笑，慕容小玉还是呆呆地跪在那儿，仿佛已经失去了魂魄。
燕飞接着道：“人活着就是痛苦的，有些悲剧到来之前我们无法预知，也无法避免。但痛苦能使人清醒，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卫九的眼睛里也发出了光，沉着脸一字字道：“不错，的确是有很多事情要做。”
夜色朦胧。
窗外的雪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很快就掩盖了地上那些鲜红的脚印。
一阵风吹进来，有意无意地吹落了书桌上的一张字画，上面竟然只写了一个“白”字，难道是慕容渊来不及写完这幅字就被杀了？
风，吹的更冷了。



03


武林三大世家之中，名满江湖的慕容山庄“追魂剑”慕容渊，竟然在他女儿大喜的日子，被神秘地刺杀了。连得到他嫡传的长子慕容笑也身中数刀，生死未卜。
这当然是件轰动天下的大事。就算不认得，没有见过追魂剑，至少也听过他的名号。
慕容山庄的朋友数不尽，慕容山庄的仇敌当然也不尽其数，无论是朋友或者仇敌，对这件事都觉得很好奇，很吃惊。
对这件事稍微知道消息的人，无论走到哪间客栈，都会成为被江湖中人询问的对象，大家最想询问的问题当然就是：“谁是凶手？”
这个问题的答案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敢妄下结论，因为如果哪怕只说错了一句话，一个字，这个人也很可能在半夜神秘失踪。所以江湖中难免议论纷纷。
“慕容渊真的死了吗？是谁有这么快的刀，一刀毙命？”
“绝对是真的。”
“就在他女儿出嫁的那一天，正月十五，元宵之夜。”
“听说那天的雪的下得特别大。”
“那天的确是个好日子。”
“嫁女儿当然要选一个好日子，何况他嫁的是雄狮堂的卫九公子。”
“那一天诸事皆宜，宜婚嫁、也宜杀人。”
“听说那一天卫九公子也在。”
“不错，听慕容山庄的管家老姜说，当时还有一个背着把重剑的年轻人。”
“听说卫九公子也被凶手砍去了右手。”
“九公子的落叶刀在江湖上至少排名前五，凶手的刀到底有多快？”
“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要把这个人找出来，恐怕不太容易。”
“可是慕容山庄的人多多少少总该有些线索。”
“好像是有一点。”



于是江湖中人又开始议论，很多热心的江湖侠士更是想替慕容山庄找出更多线索来。
“慕容渊是死在什么地方的？”
“就死在慕容山庄的书房里。”
“那一天去慕容山庄道贺的人一定很多，为什么没有人看见？”
“因为慕容渊的是慕容山庄的禁地，没有人能进去。”
“听说能去他书房的人，除了他自己，就只有他的儿子慕容笑。”
“慕容笑当然不会是凶手，他也完全没有理由杀他老子。”
“听说凶手是一个黑衣人。带着一把薄而利的弯刀。”
“江南丁家的柳银刀好像是就一把弯刀。“
“但是柳银刀和追魂剑恐怕还是要差一些。”
“慕容渊在死前在他的书桌上写了一个‘白’字。“
“凶手难道姓白？”
“江湖上还有一把失传了一百多年的弯刀。”
“你说的是哪一把？”
“没有人知道那把刀的来历？”
“那是一把什么样的刀？”
“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二章 疑云重重





01

今天是正月二十二，头七。
雪终于停了。天色却依旧黯淡，慕容山庄已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已经过去七天了，慕容小玉没有流过泪，连一滴泪都没流过。
她也没有吃过一顿饭，喝过一滴水。
她的眼睛已经凹下去，布满血丝。美丽的脸颊苍白得像一张白纸。
她全身都已经僵硬麻木，一直呆呆地坐在灵堂里，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看见这种样子，每个人都害怕了，甚至连慕容山庄的佣人都比平时更加小心翼翼。
可是没有人能劝她。
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最难受的一个人当然是卫九，他一直守着她，就算他知道慕容小玉心里可能没有他，但毕竟这是他即将过门的妻子，何况慕容小玉现在的情况，确实需要人照看。

卫八太爷在悲剧发生的第二天一早就带着雄狮堂最好的十三个精英赶到了慕容山庄主持大局。他还请来了昔年名满江湖神医名侠“北王南张”张简斋的传人叶百草来给慕容笑治伤。
同来的还有武当掌门蓝玉先生、少林寺的无风大师。这两个人的名号在江湖中的地位当然是泰山北斗，就算你没有听过他们的名字，也肯定知道他们的故事。
而昔年魔教血洗武林，唯独不敢上武当山半步，就是因为蓝玉先生凭一把穿云剑将魔教三大长老手刃在解剑崖。那一战不但当时轰动天下，至今犹脍炙人口。

根据叶神医的说法：“他的伤只偏离他的心脏不到半寸，虽然因为流血过多而昏迷，幸好伤不在要害。只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让他静养个三五天，我保证能让他恢复清醒。“
蓝玉先生也看过慕容笑的伤，他的说法是：“如果当时不是九公子的出现，慕容公子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
无风大师的说法的是：“现在慕容公子是唯一见过凶手的人，我们必须把他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休养，不经我们全体同意，连一只苍蝇都不能飞进去。”
卫八太爷看了看卫九的断臂，眼眶里已有些湿润，但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有些话已不必说，大家都知道。
卫九也没有说话，他显得憔悴、悲伤而疲倦，他本是个活力充沛，充满自信的年轻人，但在这一刻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他痴痴地看着眼前的慕容小玉。以前他的生命是那把来去无影的落叶刀，现在他的生命只有他眼前的这个女人，他发誓为了她他也要振作起来。
最后卫八太爷的结论是：“把慕容笑安置在慕容山庄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人由燕飞和卫九一起送进去。在真凶未查明之前，慕容山庄所有人不能离开。”
这七天里，每个人都很少说话，每个人都在找，想找到一点线索来查出真凶。
可是他们找不到。
燕飞也在找。
他甚至连慕容山庄的每一间房子，每一颗树，每一株草都仔细查看过。
这件事本来与他毫无关系，但是这件事实在是太蹊跷，太离奇。
何况慕容小玉毕竟是他的朋友。
根据慕容山庄的管家老姜说：“公子昨天晚上已醒过一次，还喝了半碗参汤，解了一次手，等我替他换过药后，才睡着的。”
根据卫八太爷的随从何城说：“慕容公子解出的粪便中已经没有血丝，今天早上已经能开口要水喝，还看着我笑了笑。”
老姜是跟随了慕容渊十五年的管家，何城是卫八太爷从死人堆里捡出来的饿死鬼，已经在雄狮堂当了十年的差，这两个人都是最亲信的人。
以慕容笑的伤势来看，现在虽然还不宜劳累，但是这件事却无疑比他的伤势重要的多，况且，现在他已经是慕容山庄的主人，只要他能开口说话，就绝不能再等。
只要他开口说出凶手的身份，大家就会上天入地也把他找出来。
是以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的人，现在都已到了慕容山庄。就连雄狮堂的军师任东方也带着三十名护卫赶过来了。
现在慕容笑当然绝不能死！

月满中天，已近子夜，四下静得很。
燕飞像一团黑影一般迅速地掠过梅花林，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庭院。终于找到了慕容笑的那间密室。
正午的时候慕容笑就被他和卫九送进了密室中，要经过九道防守严密的的铁栅门才能进入这密室。
就在将人送往密室的路上，慕容笑偷偷从左手的袖子里塞给了他一块粘满血污的碎布，上只有两个字：“子时”。他确定谁也没有注意这个细节。他知道慕容笑一定有重要消息要告诉他，就在今夜子时。
能自由出入的只有何城和老姜，何城忠厚沉稳，而且略通医术，老姜温和睿智，心细如发。
密室四面是墙壁，都是整块的大理石，铁门不但整天都有人换班防守，而且还配上名匠定制的大铁锁，除了老姜和卫八太爷贴身秘藏的两把钥匙外，无论谁都打不开。
对于这种防守，连蓝玉先生都不能不满意，他笑着对无风大师说：“和尚你说的不错，这地方实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对于燕飞来说，穿过这九道铁栅门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对他的轻功一向很有把握。因为他从小就在飞仙岛长大，天外飞仙不但是剑法，而且还是一种轻功。
可是当他穿过九道铁栅门，进入密室后，才发现慕容笑已经死了！
何城和老姜也死了！
死灰色的脸上充满了怀疑和惊恐。
这变化来得太快！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燕飞没有时间思考，他只有仔细搜寻着现场一切有用的线索，他们身上既没有伤痕，也找不到血痕，但他们的尸体都已冰冷僵硬。
从门口到慕容笑的病榻没有打斗的痕迹，三个人临死衣着整齐，屋内器具也没有打翻过，但他最后还是发现了何城的左手死死地攥着个一个东西，一块正面雕着一条青龙的碧玉，这块玉的背面也有四个字：“腊月初八”无疑这是青龙会的令符。
由此燕飞得出三点结论：
第一，这块玉无疑是何城临死前从凶手身上拽下来的。
第二，凶手与何城以及老姜可能是认识的。
第三，凶手极有可能与青龙会有关。
想到这三点，燕飞不想再停留，这件事他必须尽快去查个水落石出。

02




燕飞几乎是刚出密室就迎面撞上了卫八太爷。
同行的当然还有蓝玉先生，无风大师和叶神医，卫九和慕容小玉也跟在后面。
因为叶神医说过，过了子时，慕容笑应该就能开口说话了，只要慕容笑能说话，当然就能查出真凶。
卫八太爷沉着脸望了一眼燕飞，并没有说话，然后就闪电般地冲进了密室。
其他人当然也紧随其后一起冲了进去。
燕飞知道他们接下来会看到什么，但是他来不及说，因为他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于是他们就看见了一屋子死人！
尸体早已冰冷僵硬，大家的脸色也是冰冷的。慕容小玉的脸色已经变成煞白。
没有人说话，阴风阵阵,密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动，只有叶神医在反复查看每一个死者的伤口，仔细搜索现场每一个细节。

根据叶神医的判断：
"他们至少死了已有一个时辰，是被一柄锋刃极薄的快剑杀死的，一剑就已封喉!"
"因为这柄剑出手实在太快，所以连伤口都没有留下。“
"致命的剑伤无疑在咽喉下方，一剑划过，大脑死亡，心脏停止，所以连血都来不及涌出。"
这一剑好快，好准！
可见杀人的凶手不但极擅长用剑，而且还有极丰富的经验。
防守密室的人，跟随卫八太爷都已在十年以上，都是雄狮堂的心腹死士。
他们指天发誓："在这两个时辰中，除了何队长和姜总管，绝对没有第三个人出入过。"
这一班防守的有三十六个人，三十六人说的当然绝不会全是谎话。
那么凶手是怎么进去的？
蓝玉先生冷笑道："照这么说，除非凶手是个隐形的人！"

长夜未尽，月色朦胧。
布置精致的大厅内沉闷寂静，冷风飕飕地吹进来，寒意更浓了。
第一个说话的是蓝玉先生：
"凶手是怎么进去的？这世上当然绝没有真能隐形的人。"
无风大师道："这么快的剑，江湖中恐怕不超过七位。"
蓝玉先生道："要论剑法，昔年的飞剑客阿飞和荆无命当然算两位，但这两位已经作古。"
卫八太爷道："嵩阳的铁剑山庄当然也算一位。"
蓝玉先生点点头，道："不错，当年百晓生排兵器谱，嵩阳铁剑仅次于小李探花的例不虚发，枫林一战，江湖上至今仍是流传着那一战的各种传说，但作为李探花的挚友，那一战之后，从此也在江湖上哨声匿迹了。"
叶神医道："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昔日剑神西门吹雪与白云城主战于紫禁之巅，要论剑，这两位当然也要算在内。"
燕飞一直在听着，听到天外飞仙四个字瞳孔突然收缩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卫八太爷长长吐了出口气："那的确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只可惜那一战之后，白云城主已然陨落，剑神西门吹雪也已经隐退江湖，就算剑神在世，恐怕也不屑做这刺杀之事。"
无风大师沉思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卫八太爷抢着问道："什么事？"
无风大师喃喃道："翠云峰，绿水湖，藏剑山庄。"
蓝玉先生接道："和尚你说的是谢家的三少爷与燕十三那一战？"
无风大师道："不错，那一战的确是古往今来最辉煌的一战，谢三少的的剑法毫无破绽，但燕十三的夺命十三剑中已经暗含了第十四剑。第十四剑包含了前面十三剑的所有变化，每一个变化都是致命的。"
蓝玉先生缓缓道:"据说第十四剑以后，还有第十五剑，听说那一剑，根本无法抵挡，只有死亡。"
无风大师道："不错，所以燕十三没有杀谢晓锋，他自己杀死了自己，因为他的剑已经成魔，他已经无法控制第十五剑。"
蓝玉先生道："燕十三是不想这样邪恶的剑法留在世上。"
无风大师道 : "不错，但是他忘了还有两个人已经学会了他的夺命十三剑。"
叶神医忽然道："你说的是不是铁开城和慕容秋荻？"
无风大师道："正是这两人，铁开城是燕十三的徒弟，而慕容秋荻也和燕十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卫八太爷道："不错，但是这和今天的凶案有什么关系？"
无风大师道："有一点，自从那一战之后，慕容秋荻虽然已死，但夺命十三剑已经悄悄藏在了慕容山庄。"
蓝玉先生道："和尚的意思是，凶手行凶的目的就是为了夺命十三剑？"
无风大师道："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我实在想不出凶手为什么要如此赶尽杀绝。杀慕容庄主是为夺剑谱，杀慕容公子当然就是为了灭口。"

卫八太爷思索片刻，沉着脸道："我们好像都忽略了一点。这里真的有一位隐形的人。"
叶神医皱眉道："哦，谁是这个隐形的人？"
卫八太爷目光如电，忽然盯着燕飞道："燕少侠也用剑？"
叶神医道："卫堂主莫非怀疑燕少侠？"
燕飞面无表情地道："我的确是用剑。"
卫八太爷逼视着他，接着道："我调查过你，三年前你在翠玉楼认识小玉，这三年你先后进入慕容山庄九次，虽然你没有展露过你的武功，但是连慕容庄主都从未发现过你的行踪。"
燕飞道："雄狮堂的情报网遍布大江南北，要调查一个人当然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卫八太爷道："但是所有的卷宗显示，三年前的关于你的事却是一片空白。"
燕飞道："哦？"
卫八太爷接着道："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你从未涉足江湖，另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故意把你的资料全部清除了，江湖上有这种本事的，除了雄狮堂，恐怕就只有青龙会。"
燕飞笑笑，道："也许只是我本来就太平凡了，没有什么值得记录在案的事。"
卫八太爷道："最近一次你和小玉见面是在七天前，也是在翠玉楼。"
燕飞道："不错，那天的雪下的特别大。"
卫八太爷道："那天你们聊得也很愉快，于是就忍不住想喝两杯。"
燕飞苦笑道："严格的说，是她想喝两杯。"
卫八太爷道："但是你脱口就说出了慕容山庄的地窖里有窖藏三十年的竹叶青。"
燕飞道："那只因为我本来就是个酒鬼。"
卫八太爷道："你和小玉回到慕容山庄，凶案就已发生,见到尸体你似乎也并不觉得意外，这的确巧的很。"
燕飞又笑笑，不说话了。
无风大师望了一眼燕飞背上的长剑，缓缓道："但是杀害慕容庄主的是一柄薄如纸的弯刀。"
蓝玉先生道："听说那把弯刀与当年那把魔刀很像。"
卫九突然插话道："前辈所说的魔刀是不是那把刀？"
蓝玉先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卫九道："不错，就是那把刀，那把刀上有没有刻着一句小楼一夜听春雨？"
卫九颤抖着，瞳孔中充满了恐惧，一字字道："那把刀实在太快，我根本无法看到他出刀。"
无风大师喃喃道："要真是那把刀，那此事便与魔教有关。"
卫八太爷忽然道："也许凶手本来就不是一个人。"
蓝玉先生道："卫堂主的意思是说，燕少侠早就知道那天晚上的事，于是借故与二小姐一起回慕容山庄，确认凶手是否已经得手，如果得手，就......"
卫八太爷道："如果得手，就可以杀掉二小姐灭口，以绝后患，与凶手一起离开现场。"
叶神医道："可惜就在那时，凶手撞上了卫九公子。"
蓝玉先生望了一眼神情落寞的卫九和慕容小玉，竟也有了一丝尊敬之色，喃喃道："九公子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
卫八太爷仰面向天，喃喃道："这个计划虽然天衣无缝，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杀人者死！"
他忽然站了起来，面对这燕飞一字字道："这三句话，你以后一定要牢记在心，千万不要忘记。"
蓝玉先生道："如此周密的计划和杀人手法，倒的确是青龙会的风格。"
叶神医道："听说青龙十二堂，以月份为顺序，十二月专门负责暗杀。"

燕飞还是面无表情，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别人说的这件事，好像跟他全无关系。
卫八太爷接着道："这间密室除了我们在场每一位，外人根本不知道它的所在。"
叶神医道："不错，除了在场的各位，剩下的也都是雄狮堂的精英，几乎没有泄密的可能。"
蓝玉先生道："所以，能进入密室的，当然也就是在场的某一位了。"
叶神医道："这期间出现在密室的，好像也只有这位燕少侠。"
卫八太爷盯着燕飞道："我与诸位一起赶到密室时，燕少侠也是正好从密室出来。"
燕飞还是面无表情的听着。
卫八太爷又道："燕少侠从密室出来后，密室里的凶案就发生了，这倒的确又巧得很。"
无风大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缓缓道："关于这件事，燕少侠想必会有很好的解释。"
燕飞思索了很久，望了无风大师一眼，道："我去密室只因慕容公子递给了我一块碎布，碎步上只有两个字“子时”。"
无风大师道："慕容公子的意思是让你今晚子时到密室见面？"
燕飞苦笑道："所以我来了。"
蓝玉先生冷冷道："但慕容公子与燕少侠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要单独约见你？"
卫八太爷冷笑道："而且恰巧是燕少侠进了密室后，悲剧就发生了。"
叶神医道："这理由的确难以让人信服，燕少侠是子时来的，而慕容公子和两位管家也正好是子时被杀。"
蓝玉先生望了一眼无风大师，道："和尚，你相信这是巧合吗？"
无风大师沉默了很久，终于一字字道："燕少侠，现在那块碎布在何处？能否拿出来让大家看清楚。"

03




已近三更，冷风如刀。
大厅内寂静如斯。
碎布已经到了无风大师手上，上面果然是“子时”两个字。
但是就在燕飞拿出碎布的时候，怀里还掉出来一块玉。
一块温润闪亮的碧玉。
玉是吉祥之物，不但避邪，而且还可以给人带来吉祥，平安，如意。
在古老的传说中，甚至有说“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的说法。
这块玉却几乎要了燕飞的命。
因为这块翠绿的碧玉上雕着一条青龙。这块玉的背面赫然刻着四个字
“腊月初八”
很显然这就是那块青龙会的令符。

青龙会的令符，怎么会到了燕飞身上？
这只有一种解释：
燕飞本来就是青龙会的人！
是他合谋刺客来杀慕容渊，夺剑谱，然后又来密室杀慕容笑，杀老姜，杀何城灭口。
可是他想不到慕容笑居然没有被杀死，更想不到卫九居然会在那个时候出现。
这是天意。
这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们当然不会想到那块令符是燕飞从凶案现场找到的。
就算燕飞说出来真相，他们也当然不会相信。
因为现在动机和证据全都有了，而且铁证如山。
他说的话已经不会再有人相信。
卫九居然站了出来，他面对着燕飞，缓缓道："不管怎样，我始终不相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燕飞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如果是别人，到了这种时候，纵然没有逃走，也一定极力辩白。
可是他没有。
他看了一眼卫九和慕容小玉，马上又变得面无表情。
他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别人说的这件事，好像跟他全无关系。
——他不辩白，是不是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无法辩白了？
——他不逃走，是不是因为他知道无论谁在这三个人面前都逃不了？
卫八太爷也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淡漠的脸上也全无表情。
蓝玉先生沉着脸，一字字道："现在我们应该听听燕少侠有什么话说。"
燕飞没有话说。
他慢慢地把青龙令符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缓缓说道："这块令符，是青龙会的关键信物。"
他将令符交给了卫八太爷："有了这个信物，或许以后在对付青龙的时候是一个突破口。"
卫八太爷叹了口气，道："青龙会，总有一天，雄狮堂会跟他们新仇旧恨一起算。"
燕飞又慢慢解下了他背上那柄粗布包裹的长剑，交给了无风大师。
他说："这柄重剑是我的恩师传给我的，大师出身少林，必能了解此剑的来历，希望大师将此剑带回少林，免得落入非人之手。"
无风大师道："可以。"
燕飞又从身上取出一叠银票和金叶子，交给了蓝玉先生。
蓝玉先生道："你要把这些东西，交给谁？"
燕飞道："钱财本是身外之物，交给谁都无妨。"
蓝玉先生沉吟着，终于接了过来，道："我拿去替你救济几个人，做点好事。"
现在每个人都已经看出燕飞这是在交代后事，一个人在临死前交代的事，很少有人会拒绝的。
他们两只手捧着燕飞交给他们的遗物，心情也难免沉重。
燕飞长长吐出口气，忽然面对着慕容小玉道："三十年陈酿的竹叶青，怕是喝不上了，你要好好保重。"
慕容小玉哽咽着，也不知是痴，是呆。竟也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燕飞定情地看了她一眼，慢慢地转过身，面对着卫八太爷，道："现在我只有一句话要说了。"
卫八太爷道："你说。"
燕飞冷冷道："你们都是猪！"

这句话说出，他的身子已经箭一般倒窜了出去，凌空翻身。
燕飞用尽全力，施展出"天外飞仙"的绝顶轻功，脚底气力一弹，瞬间便掠上了屋顶。
卫八太爷与蓝玉先生也已展开身形追过来，手里还拿着燕飞给他们的金叶子和青龙令符。
等到他们发觉自己的愚蠢时，燕飞的身影已经消失一片银白中。
蓝玉先生跺了跺脚，将手里的一叠银票和金叶子用力摔在地上，恨恨地道："我真是个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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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风雪之夜



01




风雪漫天，寒意更浓，风更冷。
冬天的夜，总是来得特别早，总是特别漫长。
冷风刀一般迎面刮过来，燕飞在亡命，他胸中有太多的愤怒，他心里有太多的疑问。
因为他知道自己绝然不是凶手，绝没有杀人。
可惜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相信他是无辜的。
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子，无论谁都难免被人冤枉，同样也难免有冤枉别人的时候。
被人冤枉的滋味当然不好受，因为你知道事情明明不是这样，但是不论你怎么辩驳都没有人相信。
你可以喝个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然后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但酒，总有酒醒的时候。
当你一觉醒来，躺在阴沟里，发现周围人都在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你，用剑指着你。
或许你恨不得一头撞死，或者被乱剑砍死，但还是无济于事，这件事还是一点改变都没有。
燕飞没有死。
死，他并不怕死，能够和蓝玉先生无风大师决一死战，本是一大快事。
但是他若死在了他们手里，这冤枉就永远再也没有法子洗清了。
他要死，也要死得清白，死得光明磊落。
所以他只有走！
生命中本来就有很多不如意和不幸的事情发生，谁都无法避免。
可是，一个真正懂得享受和热爱生命的人，总会想法子去改变它。




究竟谁是真正的凶手？
是谁杀了慕容笑？是谁在夜里潜入了密室？
除了他发现的那块雕着青龙的碧玉令符，根本没有其他线索。
青龙会一直是江湖上最神秘的组织，没有人知道青龙会的龙头是谁。
就连他们的分舵据点也根本无从得知。
他当然看出了这一点。
但无论这个人是谁，一定是一个极其阴沉狠毒的人，这计划之周密，手段之狠毒，实在是无懈可击。
要找出这样一个人。
他实在一点把握都没有。
但是，在真凶没有找出来之前，他就是大家眼里公认的凶手。
如果卫八太爷，蓝玉先生，和无风大师都说一个人是凶手，江湖中绝没有人会再怀疑，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一定有人要将他置之死地。
一个人人所指的凶手，本就是无处可去，无路可逃的。
如果是别人，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定会被活活急死。
可是燕飞没有。
再糟糕的处境他都经历过，十八年前他只是长安城里一个四处漂泊的孤儿。
没有人注意他的存在，没有人关心他的处境。
落魄，寒冷，以及深到骨髓的饥饿。
你有没有试过三天三夜没吃过一粒米，在一个面香扑鼻的夜摊前徘徊五次的感受？
有一天，长安城里突然来了一个白衣人，请他吃了三碗牛肉面，三大碗。
白衣人说，有一个地方，远离人世间，那里没有饥饿，没有寒冷，没有人。
那里非常遥远，寂寞，充满危险，你愿不愿意跟我去？
他当然愿意。
神秘、遥远，甚至危险对每一个年轻人的诱惑都是无法抵挡的。
因为江湖中关于英雄的很多种传说就是这样开始的。
现在，他依旧年轻，他对自己非常有信心。
他相信天地之大，总有他容身的地方。
他相信他自己的双手，眼睛和思想。
他相信真相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更相信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见前面隐约传来打斗的声音。
然后他就看见了四名黑衣人中间围着一个中年女子。
天色虽然已经黯淡，可是四团黑影在银白的雪地上，看起来还是非常显眼。
双方缠斗气氛非常紧张，中年女子的剑法招招狠毒致命，但是黑衣人却也不紧不慢，已将她团团围住，似乎并不着急。
他们在等。
等中年女子气力耗尽的时候，就是他们下杀手的最佳时机，这是猫捉老鼠的游戏。
燕飞没有停下来。
他在亡命
卫八太爷，蓝玉先生和无风大师绝不会放过他的，现在他们很可能追了上来，很可能已到了身后。
这一次，如果他们如果追上他，是绝对不会再让他有机会逃走的。
他自己的冤枉还没有洗清，真相还未查明。
他绝不能为了救一个陌生女人停下来。
眼看中年女子气力越来越不济,左肩已被刀锋划破，黑衣人的身形却越来越快了。
只听黑衣人狞笑道：”只要你把东西叫出来，我们立即停手。"
中年女子怒目一瞪，道：“几时听过青龙会的刀下还有活口？"
黑衣人冷冷道："青龙会做事一向公道，交出东西，留你性命！否则，嘿嘿......"
中年女子呵斥道：”东西就在我身上，有本事就来拿！"
黑衣人又冷笑一声，道："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罢黑衣人的身形迅速起落，刀锋已刺向中年女子的咽喉！
“叮！"
忽然间，黑衣人的刀锋已被击落，然后他就听见了自己锁骨碎裂的声音！
燕飞的拳头已经打在他的后背脊梁骨上！
这当然是致命的一拳，没有招式，没有技巧，但却最直接有效。
燕飞本已奔出了很远，但他忽然听到了青龙会三个字。
这三个字像是有神秘的魔力一样把他吸了回来，因为这三个字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
黑衣人倒下的时候充满了怀疑与不信。致死他也不信这一拳就要了他的命！
其他三名黑衣人见势已来不及顾及同伴的性命。
身形起落，三个人三把刀已将燕飞所有的退路全部堵住。
左边的黑衣人一声狞笑，刀锋已划向燕飞的左肩，其他两名黑衣人也分别从不同方位闪电般地劈过去！
但是燕飞的拳头更快！ 就在刀锋快接触到他的衣服的时候，他的拳头已打在黑衣人的小肚子上！
然后他的右腿又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踢在另一名黑衣人的小腹上。
这一系列动作简单迅速有效，几乎一气呵成。
燕飞冷冷地看着剩下的那名黑衣人，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
黑衣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倒在地上的两名黑衣人似乎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黑衣人道："你已知道我们的身份？“
燕飞道："刚才我已听到。"
黑衣人道："你可知道后果？"
燕飞道："哦？“
黑衣人喃喃道："今生今世，不管你逃到哪里，青龙会都会追杀你，直到把你杀死！“
燕飞冷笑道：“青龙会早已找上我了。你只需告诉我，青龙会的巢穴。我就放你走。”
黑衣人忽然露出了奇怪的笑容：“你永远不会知道的......"
“不好！”中年女子跑过来闪电般封住了黑衣人的穴道。
黑衣人越发阴沉地笑了起来，嘴角已渗出了黑血，他的脸上挂着讥讽与嘲笑，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他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燕飞？
死，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死的本身并不痛苦，痛苦的只是临死前那一段等待的时候。
所以死是不是一种解脱？是的。
可是一个人既然连死这么困难的事都有勇气去做，为什么不拿出这勇气来好好活着？
青龙会当然知道这个世上永远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这法子虽然传统，但却最直接有效。

02





夜更深，风雪更紧。
燕飞还蹲在地上仔细搜寻黑衣人身上的线索。
他们用的刀都是七寸长的关外斩马刀，刀法却像彭家的五虎断门刀。
身上果然也有一块碧玉令符，同样的青龙，同样刻着“腊月初八”
显然，这四名黑衣人与慕容山庄的碧玉令符无疑都是青龙会十二月的人。
最后一名黑衣人是中毒而亡，毒药就在藏在他最深的牙床里，必要时专门用来了结性命。
燕飞当然看出了这一点。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身后中年女子尖声问："你是什么人？"
燕飞没有回答她的话，他慢慢地站起来，想过来看看这个女人的伤势，是不是失血过多，能不能活下去。
这是一个长相平凡的中年女子，肤色蜡黄，脸却很圆，眼睛狭小，一件单薄粗布长衫。
她零乱的长发上已经堆满了雪花，她的嘴唇已冻得发紫。
燕飞实在想不通这样一个平凡的女人青龙会为什么要追杀她？
难道她身上也有青龙会想得到的东西？
燕飞没有问，现在他自己也是一个亡命天涯的浪子，卫八太爷那伙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必须走。
可是现在她已受了伤。
她现在最需要的当然是一碗热汤面，一件毛氅，一个医道良好的郎中。
可惜现在什么都没有。
燕飞自己身上的衣服已不足御寒，自己的性命也未必能保住。
他实在应该抛下这个平凡的陌生女人赶快走的。
但是他却将自己身上唯一的粗布长袍脱下来，裹在她身上，然后又在长袍上撕开一条口子，把她的伤口包扎起来。
一个平凡的中年单身女人，通常都是可怜的女人。
燕飞非但没有抛下她，反而对她很同情，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看着她一个人在这雪地里像野狗般的冻死。
但是，他并不知道把她带到哪里去，现在他自己也一无所有，无处可去。
天色已越来越黑，风雪已越来越密了。





寒夜还未过去，天还未亮。
从姑苏城的敦化桥过去，有一条柳枝巷，柳枝巷当然种满了杨柳，杨柳枝条上已飘满了白雪，杨柳长长垂下的柳荫下是一条小河。
沿着小河边的青石板路走到巷子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面摊子。
据说这面摊子很多年前就摆在这里，而且不论刮风下雨，不论逢年过节，这面摊从未休息过一天。
张老实总是很早就起来烧水，煮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牛肉汤，准备这一天的卤菜和面条。
对于年华老去的人，睡眠总是特别少，不是不愿意睡，而是觉得留给自己时间已越来越少。
虽然每一天的日子都过得如此漫长艰苦，可是生命却偏偏又是如此短暂。
这是很多人的悲哀，在你年轻时觉得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挥霍，当你真正想要去做点什么的时候，才发现时光已所剩无几。
张老实的确很老实，因为客人说要下半斤面条的时候，他总是不忘多加一两面。
他的面不但便宜，而且还可以赊账。
他很少说话，但是老主顾来了他对每一个人口味喜好都记得一清二楚，赊账的老主顾们也知道张老实的规矩，初一记的账，月末如期奉还。
燕飞是这里的老主顾，他就在面摊旁那张摇摇欲坠的破桌子上坐了下来。
中年女子站在一旁，尖声问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燕飞笑笑，大声道："老张，今天我有客人，来些好吃的。"
中年女子皱眉道："你让我吃这个？"
燕飞道："你不必皱眉，这里的牛肉面，保证你从来没吃到过。"
过了很久，张老实端了两碗牛肉面，一壶酒，放在桌子上，白了中年女子一眼，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燕飞已开始喝酒吃面。
中年女子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用一双老鼠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燕飞已懒得理她。
中年女子却又尖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究竟有何居心？"
燕飞只有苦笑，他忽然发现惹上这个女人实在是愚蠢之极，他打算吃完了面，赶紧各走各路，最好永不相见。
中年女子却一直盯着他，又问道："你在打什么坏主意，你是不是串通了这个老板，在面汤里下了药，把我迷倒了，然后......”
她没有说下去，但是燕飞已明白她的意思，他冒险救了她的命，这个平凡的女人却好像认为他要来**她。
燕飞长叹了一口气，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他也懒得回答。
这个中年女子总算还是个人，总算还是想起了自己的遭遇，所以又问道："刚才好像是你救了我？“
这多少还像是句人话。
燕飞道："不错。"
想不到这个女人又叫了起来："你既然救了我，为什么不带我到城里去找个郎中？为什么不带我去八仙楼吃糖醋鲈鱼？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吃破面摊子？“
她的声音更尖锐，而且义正言辞："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我知道你一定没安什么好心。"
燕飞几乎忍不住就要说："你放心，我不会强奸你的，就你这年龄你这模样，我还真没兴趣。"
但是他没有说出来，一个单身女子闯荡江湖，他已不忍再去伤她的心。
他只好缓缓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有带你去找郎中，我没有带你去吃八仙楼的糖醋鲈鱼，只因我已囊空如洗。“
中年女子冷笑道："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混成这个样子，穷得连一文钱都没有，一定是因为你好吃懒做，不务正业。"
燕飞苦笑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中年女子终于坐下来，喝了半口烧酒，开始吃面，嘴里却还是一边叨叨不休地骂他不长进，没出息。
燕飞忽然站起来，冷冷道："喝完酒，吃完面，你该回家就回家，该去哪就去哪吧，咱们就此别过。"
他实在受不了了，只好走。
中年女子却又尖声嚷了起来："你干什么？你想一走了之？难道你想把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抛在这里不管了，你还算什么男人？"
她这个样子实在不像一个弱小女子，只可惜她确实又是一个受了伤的女人。
中年女子又冷笑道："你是不是怕我的对头追上来，你又没能耐，所以想溜之大吉？"
燕飞突然想起那个四个黑衣人，他问道：“你和青龙会到底有什么过节？你怎么惹上他们的？"
中年女子狠狠地盯着他道:“一提起青龙会，难道你就害怕了？”
燕飞又慢慢地坐了下去。
他不知道青龙会为什么追杀她，但是她身上肯定有青龙会想得到的东西，他只要跟着她，青龙会总会找上门来，这样岂非比自己去苦苦寻找容易得多？他知道现在他绝不能走了。
何况一个单身女子，被人追杀，一个男子汉遇到这种事，当然也绝不能不管。
中年女子又问道："现在你不走了？"
燕飞道："不走了。"
中年女子冷笑着，居然又问道："你为什么不走了？是不是又想打什么坏主意？”
燕飞居然笑了。
他实在忍不住要笑，像这样的女人实在少见得很，想不到他居然就遇到了一个。
他不笑又能怎么样？难道去痛哭一场？难道去一头撞死？
中年女子又尖叫道："你一个人在偷偷笑什么？你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说！"
燕飞什么都没有说，因为面摊外已经有人在说："他不会说的，这位燕少侠心里打什么主意，从来都不会说出来的。"
破旧的面字招牌下，缓缓地走进来三个人，赫然竟是卫八太爷，蓝玉先生和无风大师。

03





卫八太爷的右手提着一柄刀，一柄已经出了鞘的刀，一柄八寸长的七绝鬼头刀。
这柄刀是卫八太爷成名的武器，当年他就是凭这柄刀一手创立了今天的雄狮堂。
蓝玉先生和无风大师紧随其后，无风大师手里还拿着燕飞给他的那把黑布包裹的长剑。
可惜这个中年女子并不认识他们，显然也不认得卫八太爷这把刀。
她那双狭小如老鼠般的眼睛立刻又瞪了起来，大声道："你们是谁？你们难道也是青龙会的人？“
卫八太爷道：“我们不是青龙会的人，我们是蠢猪帮的人。"
中年女子忍不住噗哧笑道："蠢猪帮？这个名字倒是很别致，不过你们跟猪比起来还是要好看一点。"
卫八太爷道："只可惜我们比猪还笨，所以才会让他逃走。"
中年女子道："他为什么要逃走？是不是因为你们欺负他？你们为什么要欺负人？"
卫八太爷只有苦笑。
他发现自己和这个女人说话，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他忽然沉下脸，冷冷道："燕少侠，这次还是我们三个人，现在再看看你用什么法子从我们眼皮子底下逃走。"
燕飞没有开口，中年女子却抢着道："你们不许欺负他，他是个好人。"
卫八太爷道："你说他是个好人？"
中年女子道："他当然是个好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好人，你敢欺负他，我就跟你们拼命！"
卫八太爷忍不住笑了，冷笑。
想不到这个女人忽然一剑就朝卫八太爷迎面刺了过来，招式狠毒又致命，大声道："我替你挡住，你快走！"
燕飞没有走。
她也挡不住卫八太爷，卫八太爷振臂一挥，她的剑就掉在地上，然后左手指迅速弹出，就点中了她的晕穴。

燕飞在盯着他手里的刀，等着他出手。
想不到卫八太爷反而插刀入鞘，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他知道这次无论如何燕飞也逃不了的，因为他们都是武林正道，一方大豪，在出手之前，有些话必须问清楚。
这老江湖的沉着与冷静，让人不得不佩服。
燕飞居然也沉得住气，既没有急躁，也没有抢先出手。

无风大师慢慢地走了过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说道："燕少侠，你这把剑我的来历我已经大概知晓，想不到白云城主仙去多年，竟然还有燕少侠这样的后人。"
蓝玉先生也附声长叹道："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白云城主的飞虹剑当真是举世无双。"
卫八太爷道："燕少侠既是白云城主的后人，不知今日可否有把握胜我三人？"
燕飞思索了片刻，若是飞虹剑在手，或可一战，可惜此时剑已在无风大师手上。
于是他只有苦笑了一声，才缓缓道："没有。"
卫八太爷道："我这柄七绝鬼头刀，已经跟了我二十年，抽刀出鞘必饮人血，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
他叹了口气，又道："所以我这把刀一出手，很少有活口。"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败，就是死！
燕飞当然也已明白他的意思。
卫八太爷又道："但你毕竟是白云城主的后人，我们都不愿意相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我们也不想赶尽杀绝。"
燕飞道："你想说什么？"
卫八太爷沉吟了很久，缓缓道："我只是忽然觉得这件事有几点奇怪的地方。"
燕飞道："哦？”
卫八太爷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找到你的？”
燕飞道："不知道。"
卫八太爷道："是你自己引导我们来的。"
他笑了笑，又道："是你留在雪地上的那些脚印指引我们来的。“
燕飞竟然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因为他从来没有逃亡过。
卫八太爷道："能想出如此周密狠毒的计划来杀人，就不该这么疏忽大意，更不该在逃命的路上，去救这么一个素不相识的平凡女人。"
他顿了一顿，又道："但是这些事你偏偏做出来了。看起来，又不像是刻意装出来的。这不能不让人觉得奇怪，所以......"
燕飞道："所以怎样？"
卫八太爷道："所以现在你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燕飞道："哦？哪两条？"
卫八太爷道："第一条路很简单，你只要答应我这个条件，我们不仅把剑还给你，你还可以带着这个女人离开，而且我保证以后江湖中绝没有任何人再找你的麻烦。"
燕飞道："什么条件？"
卫八太爷终于一字字道："交出夺命十三剑的剑谱。”
燕飞苦笑道："这条件的确划算得很，那第二条呢？“
卫八太爷深吸了一口气，道："第二条路就是你老老实实跟我们走，别逼我出手。"
燕飞道："你要我跟你们到哪里去？"
卫八太爷道："我们暂时把你送到少林寺去，三个月内，我们一定能查明这件事的真相，如果你是冤枉的，我们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燕飞没有说话，他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卫八太爷道："你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无论走到哪里，人人得而诛之，你只有这条路走。"
这是实话，也是事实。
卫八太爷缓缓地走过来，道："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无风大师和蓝玉先生，这两位都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
蓝玉先生也走过来道："我们也不愿相信白云城主的后人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所以我跟这老和尚也愿意保你这三个月的周全。"
燕飞终于应声道："我相信你们，可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就在这时，卫八太爷已飞起一脚，踢在他的风池穴上。
他的腿一软，卫八太爷纵声大喝道："你总算上当了！"
然后他的七绝鬼头刀已闪电般的出鞘，他拔刀的动作干净利索而且迅速。
就在这时蓝玉先生的剑已出手，剑光如电，剑气已封死燕飞的命门，阳关几处大穴，无风大师的掌风从也身后袭来，完全堵住了燕飞的所有退路。
燕飞终于明白了。
他看见卫八太爷的刀拔出来，他就已经明白了。
这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套，这三个人早已把出手的时机，速度，退路算计好。只等他气力一松懈，三人同时出手，江湖中谁能抵挡得住卫八太爷，蓝玉先生和无风大师合力一击？所以他已必死无疑。
而这一切的策划者就是卫八太爷。
凶手当然就是卫八太爷。
所有的阴谋和行动，都是他在幕后操纵的，所以他现在绝不能留下慕容笑的活口。
也只有他可以毫无防备地进入密室杀人灭口。
所以他现在也不必再问什么了，他同样也绝不会再留下燕飞的活口。
只要燕飞一死，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结束。
白云城主的后人与青龙会的杀手一起制造了这场阴谋，为了夺走藏在慕容山庄的夺命十三剑的剑谱，杀掉了“追魂剑”慕容渊，然后又潜入密室杀人灭口。
“雄狮堂”为了维护武林正义，为了替慕容山庄复仇雪恨，联合武当蓝玉先生和少林无风大师，与凶手展开殊死较量，最后凶手伏法，剑谱虽然没有追回来，但他们已经倾尽全力，大仇得报，武林正义得以伸张。
这件事实在是天衣无缝。
只可惜燕飞现在虽然完全明白，却已经太晚了。
刀光如雪，剑气如虹，他已经无路可退。





千古艰难唯一死。
也有人说哀莫大于心死。
但心思不过悲伤麻木而已，还可复生。生死之间，却别无选择的余地，也绝没有第二次机会。
燕飞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既不是他对卫八太爷的仇恨和愤怒。也不是他自己的冤情。
他最后想到的是他和慕容小玉去慕容山庄喝那坛窖藏三十年的竹叶青。
他甚至想起三大碗酒下肚以后那种豪言壮语的画面。
他忽然又想起慕容小玉脸红通通的皱起鼻子的样子实在可爱极了。
刀光一闪，卫八太爷已经使出了致命的一刀，这一刀已将刺入燕飞的胸膛。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就在这一刹那间，燕飞忽然又看见了另一把刀。
一柄弯刀。

第四章 新月幽谷


01




风雪终于过去。
清晨的阳光刚刚升起，照在山间的草木上，草木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露出了碧绿的叶子，叶子上还带着晶莹剔透的新鲜露珠。
幽深的山谷里起了一层薄薄的雾霭，山谷外是湛蓝的天，缥缈的白云。
微风吹起了淡淡的雾气，风是新鲜的，新鲜而芬芳，就仿佛像是多情少女的呼吸。
山谷的深处，有一道雪白的瀑布从天而降，飞珠溅玉，灿烂如银。瀑布下有一个弯弯的小湖，湖光倒映着山色，碧波荡漾，弯弯的就像一弯新月。
湖边的山石上矗立着一幢幢若隐若现的亭台楼阁，竹篱茅舍。
风中似乎隐隐有缕缕清扬的琴声传来，衬着澹澹的流水声，使得这新月般的山谷，更加幽远宁静。
燕飞就在这袅袅的琴声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




“你醒了。"随着语声，一条修长的白衣人影，从一层淡淡的轻衫帐里缓缓地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轻裘锦衣，披着一件雪白的狐狸毛氅，就像这晨曦下清澈的湖水，美丽神秘而又干净。
她的步履轻盈，身段婀娜曼妙，山间的雾气随着轻风吹过她乌黑的发梢，举手投足之间更增添了万般风韵。
燕飞几乎连呼吸都已停止，他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人，美的令人窒息，美的令人发痴。
他仿佛已置身在壁画中。
在这山青水绿的壁画中有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渺渺仙子在云端向他含笑而来，又仿佛欲乘风而去。
她的眉黛是弯弯的，弯弯的如同碧绿色的湖光里那一弯浅浅的新月。
她的身上散发出一缕缕草木般的清香，她的眼波比远山上的露珠更美丽，更温柔。




燕飞不觉已看呆了。
阳光淡淡地照进来，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苍白而美丽。
她正在看着燕飞微笑着，她的笑容纯净，清新而又温柔。
燕飞总算回过神来，总算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立刻开口问道："这是哪里？你是谁？"
这句话问得很幼稚，但不管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问出这句话的。
她又笑了，连眼睛都有了笑意，忽然反问道："你真的看不出我是谁了？"
燕飞不禁又仔仔细细地看着她，思索起来，看着似曾相识，却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遇见过。
这个仿佛是从云端里走下来的绝色丽人又道："就算你看不出我的容貌，你总该还记得我的声音。"
燕飞停顿片刻，忽然叫了出来："原来是你！"
这丽人道："我是谁？"
燕飞又顿了一顿，他本来想说你就是那个蛮横无理，胡搅蛮缠的女人。
但是他还是这样说道："与姑娘有缘相识姑苏，在下眼拙，多有冒犯，实在没有看出来姑娘的真实面目。"
这丽人笑道："你心里一定想说我就是那个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的女人。"
燕飞道："我没有说过，"
这丽人眨了眨眼道："你嘴上虽然没有说，你心里一定是这么想。"
燕飞苦笑道："你的年龄和容貌实在差别太大，还有你的声音虽然相似，但是也比原来好听太多了。"
这丽人道："萧大小姐的易容术从来就没有让人失望过。"
燕飞道："谁是萧大小姐？"
这丽人道："萧大小姐就是我姑姑。"
她看着燕飞嫣然一笑，又道："不过你总算还不太笨，你总算还有点良心。"
燕飞道："那天在柳枝巷，是谁救了我？"
这丽人道："当然是我救了你，难道你以为是神仙下凡来搭救你？"
燕飞一脸疑惑，道："可是你的武功，还有你不是已经被卫八太爷点了晕穴吗？“
这丽人道："就凭卫八那点雕虫小技，又怎能制得住我。"
燕飞道："可是你的剑法我见过，当时你已经被青龙会的杀手......“
这丽人打断了燕飞的话，道："那只不过是我故意引他们上钩的。"
燕飞越来越疑惑了，问道："你是说，你是故意受伤？"
这丽人道："不错，我就是让他们故意制住我，然后把我带到他们的老巢里去。"
燕飞道："你跟他们有什么过节？"
这丽人道："本来没什么过节，但是他们冒充我，就有过节了。"
燕飞吃惊地道："他们冒充你？他们为什么要冒充你？"
这丽人道："你还记得慕容渊是怎么死的吗？"
燕飞道："一柄快刀，一刀毙命。"
这丽人道："你可知道那是一柄什么样的快刀？"
燕飞道："据卫九说，是一柄薄而利的弯刀。"
这丽人道："不错，我就是这柄弯刀的主人。"
燕飞失声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这丽人道："哼。"
燕飞道："你是不是看见了卫九，是不是他告诉你的？"
这丽人道："哼。"
燕飞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蓝玉先生和无风大师呢？ 难道他们也不是你的对手？"
这丽人连哼都不再哼一声，忽然又笑了："你的话已太多，你的身子刚恢复，本不该问这么多的。"
燕飞终于叹了一口气，道："你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这丽人嫣然一笑，道："我有名字，我告诉你。"
她说："我叫阿雪。"

02




温暖的阳光照在窗棂上，轻柔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山谷里的雾气已渐渐散去。
燕飞呆呆地望着窗外连绵起伏的远山出了神。
阿雪忽然问道："你有心事？"
他当然有心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经历过这么多事，都难免多多少少会有点不好受。
但是他不愿说，也不知道怎么说，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现在他只想喝一杯，痛痛快快地喝一杯，然后再痛痛快快地去解决这些事。
于是他说道："这里有酒吗？"
这里当然有酒，不但有酒还有肉，酒是坛香扑鼻的陈酿女儿红，肉是炖得极烂的小羊肉。
酒已倒满，肉已上桌。
阿雪笑着，柔声道："吃，快吃，等你吃饱了，我再来解答你心里的疑问。"
燕飞捧起大碗，连喝了三大碗，然后又吃了一大碗炖羊肉。
酒意上涌，他终于说道："这酒劲果然比张老实的米酒来得更烈一些。"
阿雪笑得更甜了，她甚至皱起了鼻子，嫣然道："你真是个呆子。"
燕飞看着阿雪充满笑意和温柔美丽的脸，不禁又有些痴了。
阿雪也在看着他，她的眼睛里忽然也充满了柔情。于是她也给自己斟满了一碗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燕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有时候我到真希望自己是一个呆子。"
阿雪道："你是不是呆子我不管，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燕飞苦笑道："你错了，我不是好人，我是杀人凶手。"
阿雪道："我只知道如果你是凶手，自己还在亡命的路上就绝不会去救一个陌生女子。"
阿雪的眼波温柔又明亮，她看着燕飞，又接着道："你是不是凶手都没关系，我只知道，你的确是个好人。"
燕飞也在思索着，她说的话虽然尖酸刻薄，她做的事虽然令人哭笑不得，而且蛮不讲理，但是关键时刻却是她出手救了他，现在她很可能已经从蓝玉先生他们嘴里知道这件事的整个经过，但却还没有把他当作一个冷血杀手。
现在这世上唯一还肯把他当作朋友的人，恐怕也就是她了。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燕飞忽然道："谢谢你，其实你才是个好人。"
他叹了一口气："以前我总觉得你不讲道理，现在才知道你是个好人。"
阿雪的眼波更温柔："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好人？"
燕飞道："我说不出，可是，我知道。"
他替她倒了一碗酒："来，我敬你一碗"
阿雪居然真的就喝了一碗，而且喝得很痛快。
燕飞忽然又问道："你究竟是怎样从卫八太爷蓝玉先生他们手下把我救出来的？"
因为他实在想不出江湖中还有谁能打败他们。
阿雪道："论武功我当然打不过他们，但是我有那柄弯刀在手，而且我也不是一个人。"
燕飞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一把刀，竟然有这么大的魔力？"
阿雪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奇怪的表情，缓缓道："那的确是一把魔刀。"
燕飞道："哦？"
阿雪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三十年前丁鹏与柳若松那一战的故事？"
他当然听说过，那一战的故事在江湖上已经流传了很多年，那一战丁鹏用了一柄与圆月弯刀尺寸相同的木刀，丁鹏和柳若松，用的同样是魔教神刀一斩的招式，同样的速度，同样的角度。神刀当然比木刀要锋利，但是柳若松却死在丁鹏用木刀之下。有人说，那时候丁鹏已经练成了人刀合一的境界，也有人说，丁鹏那柄木刀其实才是真正的神刀，自那一战之后，神刀重回魔教，丁鹏也从此与青青隐退江湖。
阿雪缓缓道："那柄刀就是当年的圆月弯刀。"
燕飞吃惊地看着她，道："那你就是......"
阿雪道："不错，我就是魔教圣女，这里叫新月谷，这里就是魔教的圣地。"
燕飞喃喃道："想不到江湖中人人惧怕的魔教，竟然是一处如此山青水秀的僻静之所。"
阿雪道："你呢？你是不是也认为魔教就是江湖中十恶不赦的邪派？"
燕飞道："三十年前，丁鹏练的也是一柄魔刀，而他面对的是侠义名满江湖的"青松剑客"柳若松，丁鹏做的事光明磊落，而柳若松竟不惜用自己的老婆来魅惑丁鹏，只为窃取他的剑谱。"
阿雪道："听说他就偷来丁鹏的剑谱，然后用剑谱上的那一招"天外流星"打败了丁鹏。"
燕飞道："所以，这世上的善于恶不在于你的声名，不在于你的地位，不在于你使用的武器。而在于你的心。"
阿雪凝视着他，道："那你觉得我的心呢？"
燕飞道："我虽然看不透你的心，但是我知道现在还能和我站在一起的，还能把我当朋友的，只有你。"
阿雪道："你相信我？"
燕飞道："我相信。"
阿雪终于笑了，她的笑容虽然带着一丝凄凉，却又充满了柔情蜜意。
阿雪道："其实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燕飞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参与进来的？"
阿雪道："慕容渊被杀第二天，我们就到了姑苏城。"
燕飞道："是不是因为他死在一柄弯刀之下？"
阿雪道："不错，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是雷老大，因为他当时就在慕容山庄。"
燕飞道："是不是因为慕容渊的死法与魔刀一刀斩留下的伤口很像？"
阿雪道："不错，几乎是一模一样，但却绝不是我们所为。"
燕飞道："所以一定是有人故意嫁祸，挑起魔教与江湖中各大派之间的仇恨。"
阿雪道："是的，就在我们与各大派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他们就好坐收渔利。"
燕飞道："目前有这个能力的，也最希望看到这个局面的当然是青龙会。"
阿雪道："青龙会当然有这个能力，但是雄狮堂好像也能做到。"
燕飞道："你怀疑雄狮堂？他们与慕容山庄已经联姻，而且雄狮堂这一次损失也很大。"
阿雪道："你难道忘了，卫八太爷跟你谈的条件？"
燕飞道："你是说，夺命十三剑的剑谱？难道你认为慕容山庄真的有这本剑谱？"
阿雪道："不错，很可能他们都是为了剑谱而来的。"
燕飞道："你能确定？"
阿雪道："基本上已经确定，因为雷老大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燕飞道："雷老大是谁？"
阿雪道："雷老大是我们教中四大长老之一。"
阿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道："通常雷老大的消息一向都很准，从未出现过纰漏。"
燕飞道："哦，这样的人，我倒真想见一见。"
阿雪嫣然一笑，道："他今天刚回来，只要你还能喝，我保证一会你就能见到他。"
燕飞也笑了："想不到这样的人，也是一个酒鬼。"
阿雪道："通常是酒鬼的人，也必定是一个好厨子。"
燕飞道："因为好酒必然要配好菜，往往自己精心烧出来的菜才是最好下酒的。"
阿雪笑得更甜了，道："这次你总算变得聪明些了。"

燕飞和阿雪穿过瀑布下的一条竹筒小吊桥，再从楼阁下的回廊走过去，就到了一处堆满草垛的竹篱茅舍下。
然后他们就闻到了一阵阵鲜嫩诱人的肉香，厨房里果然有个人正在烧菜，任何人在烧菜的时候，样子都不会很好看的，这个人却是例外。他的手里拿着锅铲时，就像是诗仙李太白拿着泼墨的毛笔，绝世无双的天下第一剑谢晓峰拿着剑，不但姿态和动作都很优雅，而且专心专意。
他正在煎一条鱼，鱼已有半分熟，颜色已成浅黄，一个老仆人站在他身后，绝不敢打扰他，阿雪居然也没有打扰他，他的身材魁梧，须发整齐，眉目如鹰，穿着一尘不染的黑布长袍，看起来就像是沙场点将的将军。
燕飞忍不住悄悄问道："他就是雷老大？"
阿雪叹了一口气，道："除了他，还能是谁？"
现在鱼已经煎好了，锅已离火，他用锅铲将鱼盛出来，火候恰到好处，用小火煎得微黄的鱼，再浇上一圈预先炸好的辣椒红油，撒上葱姜蒜，些许香菜叶，然后盛在雪白长条的的菜盘里，看起来就像艺术品，但艺术品绝对没有这么香，这么诱人。他看着自己煎好的鱼，自己也觉得很满意，用双手端着盘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张擦得一尘不染的方桌上，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抬起了头。他终于看见了阿雪和燕飞，"你们来了。"
阿雪笑着道："我们是闻着肉香来的，雷老大做的鱼和萧大小姐的易容术一样，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雷老大对他们的态度也很温和，道："你们是不是已经喝过酒？"
阿雪道："喝了一点。"
雷老大道："好，好极了，我正想找人来陪我喝酒。"
他微微地笑着，又道："喝酒就像是比武一样，一定要人多才有兴致。"
阿雪道："今天我们三个人一起喝。"
雷老大看了燕飞一眼，道："他也喝酒？也能喝？"
阿雪道："听说他也是一个酒鬼。"
雷老大道："你听谁说的？"
阿雪道："听他自己。"
雷老大道："他说的话你都相信？"
阿雪道："你为什么不自己试试？"
雷老大大笑，道："很好，好极了。"
鱼也煎得好极了，燕飞一点也没客气，一口气就吃了三块，吃一块鱼，喝一口酒，一口气就喝了三大碗。
雷老大也喝了三大碗。
燕飞忽然道："好鱼。"
雷老大道："你看得出这是什么鱼？"
燕飞道："这是常州天目湖的翘嘴鳜鱼，而且是昨天刚打上来的。普天之下，只有天目湖的鳜鱼有这个味道。"
雷老大道："不错，这的确是天目湖的鳜鱼。"
他看着燕飞，微笑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有这种眼力，不仅看人有眼力，看鱼也看得很准。"
阿雪道："他看人，倒未必有眼力，不然怎么会着了人家的道。"
雷老大大笑道："他看人若没有眼力，怎么会看上姑娘你。"
阿雪好像没有听见这句话，燕飞的脸却有点发红了。
雷老大面色一正，忽然又道："姑娘，这个地方，恐怕不能久留了。"
阿雪道："为什么？这里与世隔绝，外人根本不知道这里的所在。"
雷老大道："别人找不到，但青龙会一定能找到。"
阿雪道："莫非你已经得到了一些消息？"
雷老大道："不错，那天在柳枝巷你用魔刀重伤了武当蓝玉先生之后，那些武林正派已经在少林寺和雄狮堂联手组成同盟，扬言要毁灭魔刀，剿灭魔教。"
阿雪恨恨道："哼，这就是所谓的武林正道。"
雷老大道："据可靠的消息，无风大师和卫八太爷的手上已经拿到了一张地图，这张地图上已经标注了我们目前所在的位置。"
燕飞道："他们要找的是我，只要我离开了这里，你们就平安了。"
阿雪冷冷道："你能去哪？你从这出去，不出一个时辰，他们就能找到你，我还不想给你收尸。"
雷老大道："现在他们的目的就是挑起江湖各大派和我们的纷争。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所以你离不离开这里，已经没有意义。"
燕飞道："难道他们不是为了夺命十三剑的剑谱？"
雷老大道："想必现在剑谱已经被某些人取走了,而你只是这件事的冤大头，替死鬼。他们现在已经不急着找你了，反正不管你走到哪，总会有人要你的命。"
燕飞闷头大口干了一碗酒，苦笑道："想不到我这条命忽然变得这么值钱了。"
阿雪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雷老大道："三天，最多三天，他们就能找到这里。"
阿雪道："陌先生和余老三呢？现在何处？“
雷老大道："陌先生已经去通知萧姑娘了，余老三潜入少林寺去取燕公子的剑了，约定正午回来会合。"
燕飞道："他们也是魔教中人？”
阿雪道："他们都是四大长老之一，万妙无方绝命书生陌玉寒，大搜神针一针致命，夺人魂魄。上天入地余老三余飞鹏，他的轻功就像当年的司空摘星一样，也同样不会让人失望。"
雷老大忽然站起来，又拍开了一坛酒，嗅了嗅，仿佛觉得很满意，嘴角这才露出一丝笑容。
他微笑着道："这坛酒我已经藏了五年了，来，一起来喝两杯。"
阿雪忍不住道："现在我已经没有心情喝酒。"
雷老大道："没心情也得喝，非喝不可。"
阿雪道："为什么？"
雷老大道："因为这是我替你们践行的酒。"
阿雪失声道："践行？为什么要替我们践行？"
雷老大道："因为你们马上要走了。"
阿雪道："谁说我们要走？"
雷老大道："我说的。"
燕飞道："但现在我们已不能走。"
雷老大道："不能走也得走，你们现在只有去萧姑娘那里，才是安全的。"
阿雪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丢下你不管，自己逃命？"
雷老大一字字道："我们必须保留最后的根基，才能查出真相。捣毁这场阴谋。"
燕飞道："如果是刚才，他们要找的是我，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但是现在，我绝不能走了。"
阿雪望着雷老大，道："你不必再说，我已明白你的意思。我是决然不会走的。"
燕飞道："这件事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在里面了，她不走，你不走，我更不能走。"
阿雪道："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一起面对。"
燕飞道："不错，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死得光明磊落。"
阿雪道："所以你现在让我们走，已经太迟了。"
燕飞道："因为我们已经是朋友。"
雷老大看着他们，一直没有说话。
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用不着说什么。
他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有热泪夺眶而出。
朋友！
这两个字是多么简单，却又多么可贵。
朋友就是无条件地信任你，和你站在一起，面对所有难题。
雷老大紧握双拳，一字字道："你们的确是我的朋友。"
这句话已经足够。
只要你真正懂得这句话的意义，就已什么都不必说。
燕飞笑了，阿雪也笑了。
燕飞道："他们虽然人多，但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把握，我们为什么要恐惧？"、
阿雪道："但他们至少比我占了很多优势。"
燕飞道："他们的目的是魔刀和剑谱，只要这两样东西他们还没有拿到，是不会轻易下杀手的。"
阿雪道："如果只是卫八太爷和无风大师，倒没什么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另外一个人。"
燕飞道："还有另外一个人？"
阿雪道："不错，这个人就是杀死慕容笑的凶手,这个人一直没有露面，所以才可怕。"
燕飞道："慕容笑难道不是被卫八太爷所杀？"
雷老大道："卫八太爷恐怕还没有那么快的剑，而且卫八太爷用的是刀。"
燕飞道："不管他是谁，迟早总要来的。不管怎样，事情还没发生，结果也还说不定。"
他端起雷老大倒的那碗酒，一饮而尽。
然后又接一字字着道："我们没做亏心事，没有对不起谁，不管他们是谁，总要拼一拼。"
雷老大的脸色也渐渐开朗起来忽然道："不错，他们虽然占了优势，但我也有法子对付他们。"
阿雪抢问道："什么法子。"
雷老大道："拼命。"
他自己又倒了一大碗酒，一口气喝下去。
又接着道："这个山谷易守难攻，他们要进来也没那么容易，何况他们很多人都是来浑水摸鱼的，而我们却是一鼓作气地跟他们拼命，这一点，就是他们的弱点。"
雷老大的话音刚落，忽然听见一个人大笑道：""拼命的事情你们去做，酒我倒可以喝一杯。"
人人都会笑。
天天都有人在笑，处处都有人在笑。
可是燕飞却从未听见过这样的笑声，他甚至连想都没想过这世上会有这样的笑声。
笑声时而阴柔时而洪亮，就像是有几十人同时在笑。
笑声忽然在东，又忽然在西，就好像四面八方都有人在笑。
但是这笑声却又偏偏是一个人发出来的，绝对只有一个人。
因为燕飞已经看见了这个人。
一个身材瘦小，面色苍白，看起来就像是幽魂一样的灰衣人。

第五章陷入绝 境

01

门口本来没有人，绝对没有人。
可是这个灰衣人此时却仿佛就站在门口。
燕飞既不是瞎子，眼睛也不花，却偏偏没有看见这灰衣人是几时出现的，更没有看见他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
忽然间，他就已经站在那里。
雷老大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却将手里的一碗酒轻轻地向灰衣人丢了过去，灰衣人大袖一挥，酒碗就已到了他的手上，一滴也没有洒出来，他放到鼻子上仔细嗅了嗅，一抿而尽。
然后他才开口笑道：“雷老大的酒果然是好酒。“
雷老大道：“你余老三也不错，手上功夫又进步不少。”
阿雪道：“余三叔什么时候回来的？”
灰衣人道：“就在你们要死要活去拼命的时候。”
阿雪道：“一切可还顺利？”
灰衣人道：“剑已取到。”
说着他从背上取下来那柄黑布包裹的漆黑长剑，走到燕飞的面前。
他看着燕飞，接着又道：“这位就是燕公子？”
燕飞点头道：“是。“
灰衣人道：“这柄剑当真是白云城主叶孤城的飞虹剑？”
燕飞应声道：“正是飞虹剑。”
灰衣人道：“燕公子是叶城主的后人？”
燕飞道：“正是。”
灰衣人道：“燕公子用这柄剑杀过人？”
燕飞道：“没有，剑不一定是专门用来杀人的。”
灰衣人道：“哦？不杀人难道用它切肉？”
燕飞凝视着他，一字字道：“救人。”
灰衣人道：“怎么救？”
燕飞道：“用它的魂。”
灰衣人道：“剑也有灵魂”
燕飞道：“当然有，只要你相信，它的魂就在你的心里。”
灰衣人道：“你相信？”
燕飞道：“我相信。”
灰衣人道：“当年白云城主就是用这柄剑使出了惊世骇俗的天外飞仙？”
燕飞道：“正是。”
灰衣人目光如电凝视着他，终于双手捧起剑递了过去。
燕飞缓缓地接过剑，肃然道：“多谢。”
灰衣人忽然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这次的麻烦越来越多了。“
阿雪抢着问道：“什么麻烦？”
灰衣人道：“淮南鹰爪门司徒笑，五虎断门刀彭天刚，还有丐帮的九袋长老吴是非都已到了少林寺。“
雷老大道：“想不到丐帮这群老叫花子也来淌这场浑水。“
灰衣人道：“但这些人与另一个人比起来，就不算是麻烦了。”
雷老大道：“是谁？”
灰衣人道：“薛红玉。“
阿雪又抢着问道：”薛红玉是谁？“
灰衣人道：“江湖中只有一个薛红玉。”
雷老大道：“是不是江南薛家庄那个薛红玉？”
灰衣人一字字道：“就是那个薛红玉。”
雷老大瞳孔开始收缩，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来了。
灰衣人又接着道：“薛红玉和昔年天下第一剑薛衣人一样也是剑痴，据说他的剑法已继承了薛衣人的衣钵。”
雷老大又叹了口气，道：“看来这麻烦当真不小。”
灰衣人道：“的确不小。”
燕飞道：“不管怎么样，他们总算还是人，只要是人就总有法子应付的，我真正担心的是一些披着人皮的豺狼。”
他们当然知道燕飞说的是哪些人，每个人的心里仿佛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已是黄昏，天色渐暗，空气变冷。
暮色笼罩着山谷，山虫躲在毛草丛里低声鸣啾，山谷里显得出奇的寂静。
用过了晚饭，每个人都觉得很疲倦了，非常疲倦。
雷老大道：“现在我们只剩下一件事可做了。”
灰衣人道：“什么事？”
雷老大道：“睡觉。”
灰衣人怔了怔，失笑道：“现在这局面，你还睡得着？”
雷老大反问道：“这法子有什么不好？难道你还有更好的法子？”
灰衣人拍手道：“对，睡足了精神，好痛痛快快地对付他们。”
燕飞道：“要睡也得轮班睡。”
阿雪道：“不错，我跟你防守上半夜，到三更时再叫雷老大和余三叔起来。”
雷老大忽然道：“这样子不行，还是我跟你一班好。”
阿雪道：“为什么？”
雷老大眯着眼笑着瞟了燕飞一眼，道：“你们两个人话太多，聊得兴起，只怕别人进来了，都不知道。”
阿雪忽然低着头走了出去，因为她美丽苍白的脸颊忽然有点发红了。
燕飞道：“我还是跟阿雪一起的好，两个人说说笑笑，才不会睡觉。”
他嘴里说着，人已经跟了出去。

长廊里很暗。
阿雪走进去，找了一方长凳，坐了下来。
燕飞也走了进去，坐了下来。
星光从屋檐上斜照下来，照着阿雪的脸，照着阿雪的眼睛。
她的眼波比天边的星光更明亮，更温柔。
燕飞在旁边看着，忽然笑道：“你实在比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好看多了。”
阿雪扳着脸，道：“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样子？“
燕飞道：“反正没有现在这么好看，这么温柔。”
阿雪冷冷道：“你是不是见到好看的女人都会这么说？”
燕飞道：“江湖中好看的女人很多，但是如你这般的，只有一个。”
阿雪咬着嘴唇，道：“是吗？听说那位慕容姑娘，跟你关系就很好。”
燕飞笑笑，道：“你在吃醋？“
阿雪瞪了他一眼，立刻又扭过头去，道：“我吃什么醋，跟我有什么关系？”
燕飞思索了半晌，忽然道：“其实我还真有点担心她，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阿雪道：“你是不是想去找她？”
燕飞忽然一把将她拉过来，好像要抱住她的样子。
阿雪失声道：“你.......你干什么？”
燕飞道：“你说的不错。”
他眼珠子一转，眼睛亮了起来，喃喃道：“或许这是唯一的线索。”
阿雪又瞪了他一眼，道：“什么线索？”
燕飞道：“当然是慕容小玉。”
阿雪一脸疑惑，道：“她身上有什么线索？”
燕飞道：“你还记不记得慕容渊是怎么遇害的？”
阿雪皱眉道：“当然记得。”
燕飞道：“慕容渊被害那天晚上在现场的，除了我和慕容小玉，还有谁？”
阿雪失声道：“卫九！”
燕飞道：“不错，只要找到慕容小玉，就一定能找到卫九。”
阿雪道：“找到卫九有什么用？”
燕飞道：“当时卫九比我们更早赶到，而且还跟凶手动手了。”
阿雪道：“但是他并没有看清楚凶手的长相。”
燕飞道：“虽然没有看清楚长相，但是身高，性别，武功这些都可以判断出来的。”
他顿了一顿，思索了半晌，又接着道：“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阿雪道：“哪一点？”
燕飞道：“凶手的左肩已经被卫九的刀所伤，一个受了伤，武功又这么高的人，要找的范围就小多了。”
阿雪道：“但是你不要忘了，他老子就是卫八太爷，说不定这一切都是他们两父子串通起来演的一出对手戏。”
燕飞道：“的确有可能，但是他的断臂又怎么解释？”
阿雪道：“有些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本来就是什么都可以牺牲的。”
燕飞道：“不管怎样，卫九都是唯一与凶手接触过的人，只有找到他，才能找到线索。“
阿雪沉吟着，淡淡道：“你以为这主意很好？“
燕飞道：“就算不好，也得试试，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等死。总得想法子去解决。”
阿雪道：“没准他们现在就在外面等着你自动送上门去。”
燕飞道：“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赌，还有一线生机。”
阿雪叹了口气，道：“好吧，这次我就听你的，看看你这个主意到底行不行得通。”
燕飞笑道：“有主意总比没有主意好些。”
阿雪道：“我们最好还是和雷老大跟余三叔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燕飞道：“我们现在就回去找他们。”

02




就在他们穿过长廊，回到草庐门前的时候，忽然就听见了一声惨呼！
门是半掩着的，燕飞一个箭步闪电般地冲了进去。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雷老大呆呆地立在那里，他的脸色显得极其惊惶而恼怒。
灰衣人静静地躺在草席上，已经没有了呼吸，因为他已经死了！
尸体上没有血渍，也没有伤口，致命的原因是他的心脉被人用内家掌力震断。
一种极阴柔的内家掌力，震断人的心脉后，不留丝毫掌印痕迹。
阿雪失声惊呼：“余三叔！”
雷老大握紧双拳，他的瞳孔已经变成血红，他用麻布将灰衣人的尸体缓缓地遮盖起来。
他望着窗外的夜色，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跟余老三相识已经有十五年了。”
燕飞道：“我懂。”
雷老大道：“你真的懂？”
燕飞凝视着雷老大，正色道：“是的。”
阿雪颤声道：“究竟是谁杀了余三叔？”
雷老大沉默了半晌，忽然一字一句道：“不管是谁杀了他，我都要他付出代价！”
燕飞道：“仇是一定要报的，但现在我们必须要走了。“
雷老大道：“不错，的确该走了，他们既能无声无息地杀死余老三，说明已经闯进来了。”
阿雪道：“他们那么多人，光明正大地闯进来我们也未免招架得住，为什么要偷袭？”
燕飞道：“那只因他们不想让我们死得太快。”
阿雪不解道：“哦？”
燕飞脸色凝重，慢慢地接道：“因为他们知道一个人在等死的那种恐惧，比死还要痛苦得多。“
阿雪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也没什么了不起，人多势众还要鬼鬼祟祟。”
她接着又道：“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下一步打算干什么？”
燕飞道：“不知道。”
阿雪道：“你也不知道？”
燕飞道：“我只知道他们若还没有杀死我们，就绝不会走。”
雷老大道：“所以我们现在必须离开，山谷瀑布后面有一条密道，可以直达山下。”
燕飞道：“那我们现在就走。”
阿雪望着草席上灰衣人的尸身，凄然道：“可是余三叔......”
雷老大道：“余老三交给我，你们先走一步。”
说着已经将门让开，燕飞立刻走了出去。
突然间，一记铁掌打在他的左后肩，长剑“叮”的跌落在地。
接着，又一记比铁锤还硬的拳头，打在他腰下的命门穴上，他的人也跟着倒了下去。
这时候，雷老大才纵声大笑起来，一击得手，这一连贯的招式仿佛一气呵成，他自己也觉得很满意。
阿雪惊呼道：“雷老大，你干什么？”
雷老大道：“姑娘，东躲西藏的日子我实在过不下去了，你不要怪我，不如我们一起把他交给卫八太爷，只有这样魔教才能得以保全。”
阿雪跑过去，搀扶着倒在地上燕飞，狠狠地瞪着雷老大，大声道：“你真是看错了你，你真是个败类。”
雷老大道：“随你怎么说，如果你不想陪他一起死，就按我说的做。”
阿雪恨恨道：“余三叔是不是也是你杀的？“
雷老大道：“那只怪他自己不识时务，油盐不进。”
阿雪道：“我早就该想到，余三叔的轻功冠绝天下，如果不是毫无防备，根本没人能杀得了他。”
雷老大道：“可惜现在已经太迟了，你还是想想你们自己吧！”
他看着倒在地上满脸痛苦的燕飞，他忽然又微笑着面对他，道：“你想不到吧。”
燕飞□□着，道：“我的确想不到，因为我认为我们已经是朋友。”
他尽力使自己保持平静，既然已经输了，为什么不输得漂亮一些？
雷老大微笑道：“谁说我不是你的朋友？我一直都是你的朋友。“
燕飞道：“现在呢？”
雷老大道：“现在就得看你了。”
燕飞道：“看我是不是肯听话？”
雷老大道：“一点也不错。”
燕飞道：“我若不肯听话呢？你别忘了，你虽然击倒了我，但阿雪的魔刀照样也可以杀你。”
雷老大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慢慢道：“我已经替魔教卖命卖了十六年，魔教已经失去了昔日的辉煌，日渐衰落，我也已经老了，一个年华老去的人，要在江湖上混，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若没有硬的后台支持，我就算死不了，也决不会活得这么舒服。”
燕飞道：“谁在支持你？”
雷老大道：“你猜不出？”
燕飞终于明白，苦笑道：“原来你是青龙会的人。”
雷老大叹道：“我知道你总会明白的，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他转头望了望窗外的星光，又慢慢接道：”所以现在只要你们随便动一动，我保证外面就有二三十把刀从不同的方向飞进来。“
燕飞道：“先说说你的条件。”
雷老大道：“五年前，我跟你现在一样，也像死鱼一样躺在地上，任人宰割。”
燕飞道：“这就是你加入青龙会的原因？”
雷老大道：“那个人倒也没有逼我加入青龙会，他只不过给了我两条路。”
燕飞道：“哪两条路？”
雷老大道：“一条是进青龙会的路，另一条是进棺材的路。”
燕飞道：“你当然选择了第一条。“
雷老大笑道：“我想很多人都会选第一条的。”
燕飞道：“不错，谁也不能说你选错了。”
雷老大道：“既然我们是朋友，我当然也要给你两条路。”
燕飞叹了口气，道：“你真是个好朋友。”
雷老大道：“第一条路和我一样，加入青龙会，我保证以后你在江湖上混的日子比现在舒服一百倍。”
燕飞苦笑道：“只可惜我这个人天生就是个穷苦命，舒服的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
雷老大道：“那我就只能把你送给雄狮堂了，卫八太爷的手段想必你也清楚得很。”
燕飞道：“有一点，我没想明白。”
雷老大道：“哦”
燕飞道：“青龙会与雄狮堂势不两立，你为什么要把我交给雄狮堂？”
雷老大沉吟着，淡淡道：“这件事你永远想不明白的。“
燕飞道：“还有一件事，我说了你也未必会相信的。”
雷老大道：“什么事？”
燕飞道：“我说我根本没有受伤，你当然不会相信。“
雷老大怔了怔，失笑道：“我一定不会相信，别的不说，我对我这双铁掌一向很有把握。”
他嘴里说着不信，还是忍不住向燕飞受伤的部位瞟过去，他手上的青筋也紧张了一下。
燕飞的肘，背双手突然同时用力，向左翻出，弹起。
他人一翻起来，手已握住了剑柄。
一剑斜斜地向雷老大的肋下刺了过去，雷老大展开身形向右侧一避。
就在这时，忽然间，“叮”的一响，从阿雪身上发出来几十根牛芒般的毒针，已全部打在雷老大的脸上，打在他的眼睛里。
他以手掩面，狂吼着颤声叫道：“大搜魂针！”
阿雪冷冷道：“既然你知道这是大搜魂针，你就更应该知道中了针的后果。”
雷老大忽然发疯扑到燕飞身上，仿佛还想跟燕飞拼命，可是他身子一跌，就不会动了。
他的脸色瞬间已变成了惨碧色，就连眼睛里流出来的血也是惨碧色的。
地上阴冷而潮湿，星光从窗外淡淡地照进来。
夜色渐深，窗外忽然刮起了一阵风，吹得破旧的窗纸“嗖嗖”地作响。
燕飞终于又重重地跌了下去，他当然已经受伤了，为了刚才那一击，他已经用了最后的气力。
他躺在地上，嘴角忍不住渗出一口鲜血，鲜血顺着脖子浸透了他的衣裳。
阿雪的眼角已有晶莹的泪珠，她俯下身来，扶着燕飞，将两颗黑色的药丸塞入他的嘴里。
然后她才轻声道：“你好好地躺着，这是天魔圣血膏，两个时辰就能见效。”
燕飞苦笑道：“我还挺得住。”
阿雪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刚才好险，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上有暗器的？“
燕飞的眼睛张得很大，凝视着她，缓缓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奇怪你在旁边站了那么久一直没有说话。”
阿雪道：“就因为我一直没有说话，你就知道我身上有暗器？”
燕飞道：“不知道，但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
阿雪道：“你凭什么相信我？”
燕飞笑道：“就凭你是阿雪，聪明的阿雪。”
阿雪悄悄地擦干了眼泪，柔声道：“这个时候你倒拍起马屁来了。”
燕飞几乎已经忘记了疼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阿雪，道：“你又救了我一次。”
阿雪道：“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怎能让你这么轻易的死掉，就算死你也只能死在我的手里。“
说着说着，她的眼圈又红了。
她又看了看地上雷老大的尸体，心里忽然觉得一阵说不出的伤痛。无论如何，这人曾经总算是他的亲人，假如还有选择的余地，她实在不愿这么做。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很多人的脚步声。
燕飞在心里叹息着：“终于来了。”他知道卫八太爷那帮人迟早会找到这里的。
“卫堂主，你确定是这里不会错？”
“决不会错。”
“司徒大侠，这里看起来真不像是魔教的巢穴。”
“彭帮主，你可不要轻敌，或许我们看到的只是表面。”
“不错，要想知道究竟，还是得进去里面才知道。”
“我觉得这个山谷看起来很诡秘，我们进来了这么久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说不定他们都躲在暗处盯着我们呢？”
卫八太爷，无风大师，司徒笑，彭天刚，和雄狮堂的人果然全都来了。
燕飞的手已经握紧剑柄，阿雪的手也紧紧地抓住了燕飞的胳膊，她的手心已沁出了冷汗。
燕飞看着阿雪，忽然悄声道：“你从后边的窗户出去，先进密道，我拖住他们。”
阿雪看着燕飞，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动。
燕飞的眼睛里充满了怜惜。
阿雪眼睛里的表情却很复杂，她的心当然很乱。
燕飞忽然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不愿意一个人离开这里。”
阿雪的眼圈已经红了，她勉强笑了笑，道：“有些事我的确做不出，我更舍不得离开你。”
燕飞道：“你知道我的轻功一向很不错，你先进密道，我随后脱身与你会合。”
阿雪凝视着他，道：“我决不会一个人走的。”
燕飞道：“难道你真的要陪我留在这里？哪怕是死也不走？”
阿雪道：“当然是真的。”
燕飞道：“如果你改变主意，现在还来得及，你实在没有必要这样。”
阿雪道：“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有你就有我。“
燕飞道：“你不后悔？”
阿雪道：“我为什么要后悔？”
燕飞忽然笑了，阿雪也笑了，他们的笑容里虽然带着凄凉，却又充满柔情蜜意。
现在燕飞只希望卫八太爷他们能在外面多商议一阵子，等他的气力恢复一些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