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昨日木兰今又来
“九重三殿谁为友，皓月清风作契交。”
胤禛放下笔，看着这十四个墨迹未干的字，不由想起前世种种来。
雍正十三年，他病势渐重，到后来，竟是昏迷时多，清醒时少。
每当昏迷之时，他总能看到很多人，皇阿玛，皇额娘，老八，老九，老十三，老十四。
可是见到最多的，是她。是的，只能是她，那个老八家里出来的小丫头，那个皇阿玛跟前的御前侍奉，那个浣衣局里笑容恬淡的被贬宫女，那个养心殿里的薄命红颜。
马尔泰若曦。
自雍正三年她撒手人寰后，他便没有一日是过的快活的。
几乎绝迹后宫的他，只知道没日没夜地批复折子。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迅速地衰弱，但那又如何。
只是尽力做好这个皇帝，不负皇阿玛的嘱托而已。
除此之外的人生，早在看到“马尔泰氏，殁”时，便告结束了。
转眼数年过去，他已长成一英俊少年。已经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
说起此事，他却颇费踌躇。皇子娶妻皆由康熙指婚，只是他心中有一夙愿，奈何人在宫中，也无得力之人可协助。
这一日，他入见德妃，随意说起大阿哥胤褆，太子胤礽都是先娶的侧福晋，后面的阿哥们，恐怕最好是依着而行，不然怕是对兄长有失尊敬。
德妃对素来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心思缜密，做事循规蹈矩，听闻此言，也觉得应当如此，便在康熙面前说了。
康熙问道：“今儿既然爱妃提了，朕便留意一下合适的人选。”
德妃笑道：“谢万岁爷恩典，臣妾提一个人，万岁爷您看可还合适？”
康熙结果德妃奉上的茶杯，抿了一口问道：“不妨说来听听。”
德妃微笑道：“万岁爷您是知道的，乌拉那拉氏费扬古是臣妾的亲戚，他有个庶女名叫宜修，自小端庄大方，品格高贵，见过的人，无有不称颂的。她比胤禛小一岁，年纪也是相配的。就不知万岁爷肯不肯亲上加亲了。”
康熙点头道：“既是庶女，纳作胤禛的侧福晋，也不算委屈了她。爱妃既有亲上加亲的美意，朕也当为你成全。明日，朕便召见费扬古，询问此事。”
德妃整衣行礼道：“臣妾多谢万岁爷的恩典。”
大婚前一日，那个仆人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胤禛正在书房链子，便遣散了周围，召他进来，低声问他道：“可查到了？”
那仆人跪下道：“贝勒爷恕罪，奴才的确找到了马尔泰总兵的府邸，只是他只有一个儿子叫做马尔泰若林，并不曾有女儿叫若曦的。”
胤禛心里咯噔了一声，仍问道：“那么，有没有一个女儿叫马尔泰若兰的？”
那仆人仍说没有。
胤禛挥手让他退下，一人独自站了很久。终于拿起笔，写下那十四个字。
“九重三殿谁为友，皓月清风作契交。”
新婚当晚，他喝了很多酒，以前他从未如此。
只是心中太过失望，抑郁之情，无从排遣。
老天，你既让我再为胤禛，为何要夺去我的若曦？
大醉之下，他被人扶进了洞房。
昏昏沉沉下，也不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早晨睁眼时，头仍觉得很痛。挣扎着想要爬起身，却摸着一人。
转头看过去，是张娟好但陌生的女子面孔。
那女子似乎早已经醒了，之前一直在静静地看着他。
此刻她微笑着起身道：“贝勒爷醒了，让妾身服侍您起来吧。”
她的声音温柔而端庄，且含有一丝甜甜的情意。
胤禛摆了摆手，自己撑了起来，混乱的思绪逐渐回复。
是了，她是自己的侧福晋，应该叫乌拉那拉宜修。
喝酒果然误事，他揉着太阳穴想到。多年来，因思念着若曦，他从未碰过其他女子。
如今得知了世上并无若曦存在，颓废之下，喝醉了酒，竟于昨晚将宜修的身子给占了。
宜修以为他讨厌自己，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随即恢复正常道：“贝勒爷昨儿个喝多了，现在一定很渴吧，妾身为您倒杯茶来解酒。”
胤禛恢复了冷静，知道这个女子已经是自己的侧福晋了，终该好好待她，便点点头。
喝了茶，两人说了会话。
这宜修果然是端庄得体，自昨晚之后，一颗心更是牢牢地栓在了胤禛身上。
胤禛心情稍好，便着人更衣，带着宜修在贝勒府里散了散心。
没有若曦的日子，终究还是要过的。自己再世为人，看似可以重来一回，谁知有很多细小的事情，现在全都不同了。
前世自己娶的是费扬古家的嫡女，今世却成了乌拉那拉氏的庶女宜修。
身边服侍的人也不再是高无庸，而是一个与他年龄相仿，命叫苏培盛的小太监。
熟悉和陌生的感觉交织着，前世种种，现在想来，就和一场梦一般。
之后他虽待宜修很好，却再不让她侍寝。宜修对此似乎并无怨言，只是更小心地侍奉胤禛。
有一天他正在书房练字，小太监来报：“贝勒爷，侧福晋身子不舒服，刚才还吐了。”
胤禛愣了一下，放下笔道：“我这就过去看看，你快去找太医。”
宫里的王太医为宜修把过脉后，拱手对胤禛道：“恭喜贝勒爷，侧福晋有喜了。”
胤禛心中亦早猜到了，如今见宜修惊喜交加地看着自己，便微笑道：“宜修，我们有孩子了。”
宜修探出手来，胤禛轻轻握住了，对王太医道：“还请太医为侧福晋好好安胎。”
王太医躬身行礼道：“必不负贝勒爷所托。”
自此胤禛待宜修更好，不但加派了人手服侍，还吩咐下去，一切用度皆以侧福晋为先。
这一日，胤禛来看宜修，见她话少，眼中似有愁云，便问道：“今儿个身子不舒服么？”
宜修摇头道：“并无不舒服，谢贝勒爷关心。”
“可是下人们照顾不周？”
“他们都尽心尽责的，贝勒爷切莫错怪了他们。”
“那为何？”
“妾身想起一事，不免伤感。”
胤禛让服侍的人都退下，这才问道：“有什么伤心事，不妨跟我说说。”
宜修轻声道：“妾身因是庶出，虽家里人待我也是极好，只是平日里，未免担惊受怕，只恐自己说错了哪句，做错了哪桩。如今得蒙四爷宠爱，又幸运地怀了四爷的孩子，只是将来四爷娶了福晋，妾身害怕自己的孩子如妾身当年一般。做娘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故此伤心。”
胤禛静静地看着宜修，缓缓道：“说起来，我也是庶出。”
宜修骇然道：“妾身不是这个意思，请四爷恕罪。”
胤禛心中一叹，这世上女子，毕竟不是个个如同若曦一般，除了自己的心，什么也不要。
宜修虽然温婉，如今怀了孕，便想更进一步，作自己的嫡福晋了。
只是听她说及庶出的悲哀，自己并非没有感受。
便握住她的手道：“你自入府，行事稳重大方，我也是很满意的。你的心思我知道了。你好好养胎，不要多想。之后我会考量的。”
宜修见他有答允之意，愁容消去，又与胤禛聊了会，便睡下了。
这一日胤禛入宫给康熙请安，康熙问起侧福晋怀孕之事，胤禛都详尽回答了。
康熙点头道：“朕也问了王太医，宜修的身子还算康健，这胎像也很平稳，看来过不多久，朕就要多个皇孙了。”
胤禛行礼道：“皇阿玛福泽深厚，儿臣只是沾光罢了。”
康熙心情大好，又道：“昨儿个费扬古上折子，说是他的女儿既有孕，为人父的也想尽尽心意。愿让自小和宜修一起长大的姐姐柔则携几个得力的丫鬟去你府里照料。朕觉得这是好事，便允了。”
胤禛再次行礼道：“一切但凭皇阿玛做主。”
花园里春意盎然，百花齐放。尤以桃花开得灿烂。
胤禛驻足叹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前面突然传来人声，不一刻，花丛中拐出几个旗装女子来。
其中一人是宜修的陪嫁丫头剪秋，她一见胤禛，赶紧行礼道：“奴婢见过四爷。”
胤禛似乎毫无知觉，只因他看到一人。
那女子十四五岁许，在众女之中有遗世独立之风姿，肌肤赛雪，淡扫峨眉，剪水双瞳，清秀绝伦。
胤禛仿佛又回到了前世老八家里，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让他永世难忘的拼命十三妹。
乌拉那拉柔则？对了，皇阿玛之前才说过的，想不到就进府了。
为何她会与若曦如此相似？论年岁似乎不象啊。
定了定神，胤禛道：“原来是侧福晋的姐姐，今天刚听皇阿玛提起你，说你来帮着照顾宜修，我正想着什么时候去岳丈家里登门致谢呢。”
柔则低头道：“照顾妹妹本是应该，哪里需要四爷上门致谢。”
胤禛见她表情生疏，不似作假，只是仍想能够单独问她一问。
便道：“刚来府里，想必不甚熟悉吧。”
柔则轻声道：“才见过宜修，她让剪秋带我出来走走。”
两人并肩而行，丫鬟们远远地跟在后面。
胤禛试探着问了几句，才知柔则并无若曦半点记忆。性子也不象。
若曦坚强，柔则温柔。若曦俏皮，柔则端庄。
纵是如此，两人长得实在是太象了。
宜修正和柔则说笑，外面有人来报：“启禀侧福晋，四爷请柔则姑娘过去一下。”
宜修问道：“可知是什么事？”
“奴才也不清楚。”
宜修对柔则道：“既是四爷有情，姐姐便过去看看吧。”
柔则点头道：“妹妹好生养着，我去取便回。”
待柔则走远了，宜修狠狠地捶了一下床沿：“当我死了么？这般明目张胆。”
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宜修满面的怨毒。
此时剪秋走了进来：“回侧福晋，刚才奴婢去打听了，原是四爷新得了串玛瑙珠子，说是给大小姐戴必定好看，所以。。。。。。”
她话未说完，宜修便抓起一个茶杯摔在地上，撞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