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西院】【原创】书生(现代 师生)

发下章得再次介绍一下季书家主卧的床


楼主 8曲酒壶  发布于 2019-05-12 23:00:00 +0800 CST  
第七章
晁声目送着季书出去,转弯,主卧的方向,彻底放松下来,软软地推开抱枕,揉被自己压得通红的双手。撑着沙发挣扎着想站起来——好歹得先把裤子穿上,上半身刚刚离开沙发,一个趔趄又跌回原位,还带着撕裂的疼。往复几次,晁声喘一口粗气,挫败地闭上眼睛——算了。
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着,晁声忽然笑了一下,很愧疚,又带着点轻松的笑。
你什么都做不好,你只会让他失望,你在他心里戳了一刀又一刀,但总算,这顿揍你好好地捱下来了。
书房的窗帘是深蓝色,缀着点点星辰,星垂平野阔的景象,很是能让人静下心想一些事情。
晁声就那么趴着,闭上眼睛,听挂钟有规律的声音,想季书,想自己。
做出那样的事情,季书还愿意管他,尤其是用这样的方式来管他,让他十分意外。晁声甚至在想,如今这样,和以前有什么区别?虽然季书只准他叫季老师,虽然每次叫师父都会有巴掌甩上来,可季书还是会管他教他,还是会为他担心,还是会在他饿得胃疼的时候心疼,他也偶尔会在季书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来不及藏起的关切。
这些或许季书自己都不知道,但在这件事上高度敏感的晁声怎会感受不到?
无论怎样,他永远都是师父。
晁声在心里告诉自己。
想明白这些,就足够了。晁声稍微动了动,慢慢地站起来,穿好衣服,看一眼时间,十二点零五。
确实有些饿了,师父去休息也该起了,要不然晚上怕是没了困头。
拿手机点外卖。
毛血旺,啧,想吃。
反手碰了碰自己刚挨完揍的臀部,险些叫出声,叹口气,狠狠地戳了加号——清炒西葫,再加上师父爱吃的菠萝里脊椿苗拌豆皮,点两碗米饭,下单。
收起手机扶着墙挪一步,还勉强能走,手掌向前蹭一段,两腿也跟着再挪一步,从书房到厨房得跨过整个餐厅,行动艰难如晁声挪了足有十几分钟。
接了两杯热水,挪到客厅,腿一软,瘫到沙发上,平时一两分钟的事,竟折腾出一身冷汗。
刻意不让他歇着似的,门铃响了。晁声在沙发上擂了一拳,无声地嘶吼一声,撑着爬起来,蹭过去开门。
外卖到了,送外卖的小哥十分没眼力地埋怨了一句“我还以为家里没人”。晁声气不打一处来,把饭菜放到餐桌上,又一蹭一蹭地蹭到主卧门口,尽可能地站直,敲门。
“季老师。”
没人说话。
“季老师,吃饭了。”
……
“季老师,我买了您喜欢的菜,该吃饭了。”
……
“季…”晁声觉出一丝不对,敲敲门,试探性地道:“师父?”
仍然没有回应。
这就绝对不正常了。晁声打开门,屋内拉着窗帘,暗沉沉的,挪到床前,季书双眼紧紧闭着,脸色怎么看都跟平时不同。伸手一探,烫得吓人。
晁声慌了神,莫说是回来的这一个月,哪怕从六年多前他跟了季书以来都没见他病过。这样的人若是一病,那当真是如山倒。
抓着季书的衣袖晃了晃,“季老师,醒醒。”
季书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晁声,“做什么?”
话一出口,季书和晁声皆是一愣。
声音无比沙哑,没有一点往常的朗润。
晁声退出去,重新接了一杯水,加了些蜂蜜,又忍着疼走回去,跪在床边的小沙发上,“您喝点水。”
季书接过来,手上没有半分力气,马克杯在手中晃了两晃差点掉下来,晁声赶紧伸手护住,端稳送到季书嘴边。
“您发烧了,喝点水量个体温,我买了饭,倒也挺清淡的,一会儿给您端过来吃一点。”
季书一边就着晁声的手喝水,一边听他絮叨。
“我看啊,您是这几天本来就着凉打喷嚏,昨晚又熬一宿,今天又跟我生气憋了火,这才彻底给感冒了。吃完饭喝点药,好好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季书顿了顿,“谢谢。”
晁声咧嘴笑了笑,“您说这个干什么,我该做的。”
季书看看他,张嘴正想说话,又被打断。
“您还是省点儿嗓子,要骂,等回头您好了,我站这儿让您骂个三五万字的。”
“。。。”
一杯水见了底,晁声挪腿下来,掐自己大腿一把,努力“走”出去,开一碗米饭,清炒西葫和椿苗豆皮打开,又拿个小碗把菠萝里脊里的菠萝全挑出来,端着回到主卧。
眼看着晁声跪上床边要喂饭,季书躲了躲,“我自己来。”
“您别,”晁声笑,“水杯都拿不稳,回头饭再扣床上,我那份可不白给您吃。”
“我有那么没用?”
晁声一笑,想说的话明晃晃挂在脸上。
你等我好了的。
季书气哼哼地拿出体温计,晁声接过来,38.6
“先吃饭吧。”
喂了两口,季书突然抬头,“还疼得厉害?”
晁声一愣,笑,“没有,不疼了。”
季书显然不信,摇摇头,但也没力气再说什么。余光一瞥,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菠萝为什么还勾了芡?”
晁声嗐一声,“给您买的菠萝里脊,谁知道您一下病成这样,就不给您吃荤腥了。”
季书发誓这绝对是他这三十年吃的最别扭的一顿饭,饭还在嘴里没咽下去下一口就已经在嘴边虎视眈眈得等着了,活像个一岁半的小朋友。


楼主 8曲酒壶  发布于 2019-05-12 23:01:00 +0800 CST  



楼主 8曲酒壶  发布于 2019-05-12 23:05:00 +0800 CST  
解释一下季书为什么在晁声尝药之后有些惊怒。
因为他没想到晁声会因为他一句烫就替他尝药,明明不感冒还硬咽下一口感冒药。
另外这一章,从照顾到喂饭到尝药,以及由于感冒不适合吃荤腥所以把所有菠萝都挑出来,保送文科著长的A大,等等这些细微行为都在一层一层递进地冲击季书心里的防线,这是重逢后季书第一次认为,晁声现在“连头发丝都透着乖巧”不完全是装的。

楼主 8曲酒壶  发布于 2019-05-12 23:29:00 +0800 CST  
第八章
飞机平稳地落地,等行李的时候,晁声给季书发了条微信,报平安的文字,还有随手拍的澄蓝如洗的天空。
过了七分钟,季书回了消息,一个简短的“嗯”。
晁声低头笑笑,打一行字发送:您还不如给我回个“朕已阅,爱卿跪安”,好歹字多一些。
发出去又觉得不大妥,挑一张委委屈屈的表情包发过去。
还没来得及退出聊天界面,白色的文字框从底部跳出来,一个OK的手势。
晁声咂咂嘴,挫败地打字:得,臣告退。
锁屏,收起手机。
机场大巴转地铁,辗转一个多小时晁声终于迈进学校大门,行李箱拖进寝室的那一瞬,手机震动两下,放下东西掏出手机,是一条微信。
“记得吃饭。”
晁声揉了揉眼睛,仔细嚼过每一个字,确定自己没有会错意才咧嘴笑开,兴奋地踏着洁白的地砖,认真地打字,每一个字符都带着雀跃。
“知道了。您也记得按时吃饭。”
手机再没有消息提示。
二十一年,晁声从没有遇到过一个让他倾心的女孩子,自然也不知怎样去讨人欢心。于是他颇正经八百地在网页上搜索了怎样让深爱的人喜欢自己,将答案一条一条抄到本上,再将不可靠的一条一条删掉。最后剩下一条:每天聊天,嘘寒问暖,刷脸熟。
晁声深知,虽然讨人嫌的方式千奇百怪,讨喜的法子却极相通。因而在接下来极长极长的一段时间,晁声坚持早上问早安晚上问晚安,吃饭定拍照分享,甚至每天给季书的微信运动步数点赞。
不得不说这一招软磨硬泡实有成效,如今季书时不时地也会问问他功课问问他生活,晁声在欣喜若狂之余变本加厉,在马路上看到一颗规整的石子都要拍照发过去惋惜季老师没有看到如此圆润之石头。
夏至之后,白昼渐渐缩短,风也渐渐凉了,树叶簌簌地摇来了白露。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Z市的暮秋别有一番韵味,天空高远阳光温和,银杏叶环绕着小广场铺了厚厚一层,吸引了不少学生驻足拍照,晁声坐在对面的湖边遥遥地看着,嘴角挂着一丝笑。
这样的时光,真好。
他曾经以为,离开这个承载了他太多痛苦的地方之后,他永远不会再想踏入半步。可现在距离分别还有半年多,却已经提前感受到了伤感。
Z大的每个角落,都留下过他的痕迹,社团里跳脱的,课题答辩会上沉稳的,每个都是他,只不过社团里的晁声浮躁而孤独,答辩会上的晁声挺拔而坚定。
所有的改变,都是源自同一个人。
想起季书,晁声呼吸停滞了一瞬,低头苦笑。
有的人生来通透,这次大概可以算作师父这辈子钻的最执着的一个牛角尖了吧。明明还认这个弟子,非得逼着自己难受。
“师父,您到底在为难什么呢?”晁声喃喃自语。
两个小女生从甬道上走过,其中一个看到晁声有些兴奋地挥手,“学长!”
晁声回神,挂上礼貌的笑,招手回应。
然后听到两个女生之间的对话。
“谁啊?”
刚刚打过招呼的女生低声道,“咱们院大四的晁声啊。”
“很厉害?”
“很厉害!”女孩几乎要跳起来,抓着同伴的手臂,眼睛里闪着光亮,“他保了A大的研。”
“那有什么?”同伴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
“考进来的时候他是他们省的理科状元,但是大一上学期有两门课刚过及格线,谁知放了个假突然就转性了,开始一心只读圣贤书,属于浪子回头的那号人。不少老师都劝他申请国外的名校,或者留在本校让最好的老师带他,可他,”女孩低低叹息一声,“执拗的很,推了一切建议去了A大。很厉害,也很奇特的一个人。”
“咱们保A大,没有本校照顾,条件确实不低,而且带着两科六十几分的黑历史还能通过的,不简单。”同伴思索一阵,给了一个十分中肯的评价。
“就是太恋家了。”
晁声放松地靠着湖边的巨石,听两个女孩围绕他展开的聊天内容,一笑。
太恋家……
是啊,太恋家了。
什么Z大最优秀的导师,什么国外顶尖高校,对他来说都没有那个家的温暖有吸引力。
晁声抬头,张开手掌接住阳光,家的温暖,就像这秋日的阳光,暖的刚刚好。
那是一束总不会淡去的阳光。
那份美好,是他曾经真真切切拥有过的,他见过家是什么样子,便没有勇气再去面对没有家的耿耿长夜。
他太过留恋,他不敢失去。
这世上哪有不能抹平的隔阂呢,就算有,又有什么能挡得住从头来过。
一曲小提琴曲,隔着衣服布料有些闷闷的,晁声掏出手机接通,自己的论文导师,建议他寒假留校做论文,晁声谦敬地一笑,婉拒。
他得早点回去,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楼主 8曲酒壶  发布于 2019-05-16 21:52:00 +0800 CST  
第九章
自晁声上大学那年起,网上便有一个十分有趣的说法:从此以后故乡再无春秋,只余冬夏。过去几年晁声不曾回家没什么体会,到大四才觉出这话的精妙。
周六,季书并不在家,看看时间,下午四点二十,晁声把行李放下便去了学校,在周边找了个小店,点了份炒面,边吃边听周围的学生聊天。
熟悉的老师名字在耳边环绕着,无论是什么时代的学生,总喜欢在背后八卦老师,晁声边听边吃,倒也十分欢乐。
突然一个名字钻进耳朵,晁声一愣,放下筷子。
“季书那丫有毛病吧?老子就两天假他留那么多作业,那不得做到明年去啊。”
“体谅体谅吧,”另一人暧昧不明地笑,“毕竟他除了工作也没别的事可做。”
“大龄单身狗。”嗤笑一声,“他那么变态是个人都受不了。”
晁声没有再听下去,直接起身抓起其中一个人抡拳头。
周围的人呆了一呆,围上来,交头接耳,纷纷猜测缘由。晁声拳头底下的人奋力挣扎,有几回险些挣开,又被晁声一脚踹翻,砸沙袋一样不留力气。同来的几个怂货看着晁声一副有深海之仇的样子,不寒而栗,围在旁边不敢上前,拿手机录像,还不忘抖着嗓子放几句狠话。
后来终于揍累了,起身拎起外套,斜眼看了看那几人,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哼——果然是一届不如一届。
街边花店买一束满天星,打车去公墓。
墓园外,刚好遇上季书。
“您也来了。”晁声愣了一下,躬身。
季书点点头,“我陪你进去。”
夏去冬来,师娘的笑容仍旧。晁声把花束放到碑前,双膝落地。
身后的季书一怔,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
“师娘,我来了。”晁声尽力忽视季书灼灼的目光,挺直脊背,“这半年回学校了,没来看您,临走的时候告诉了师父,忘记来告诉您一声,对不起。”
“天气冷了,您别担心师父,我这次回来前给他买了新的羽绒大衣和围巾,我会照顾好师父的。”
晁声感受得到季书在咬牙,也感受得到背后一阵阵的冷风,但事情必须有个开始。
择时不如撞时。
挪了挪,跪正,叙家常一样,“师父挺好的,刚刚升了年级部长,应该是一中建校以来最年轻的年级部长——是吧师父?”半转身子,这一问显然是在问季书。
季书的视线向下,清冷的目光刺向晁声,眸子中满是讽刺。
晁声垂眸,抱歉地笑一笑,转回去,“学校论坛上好多师弟师妹都在夸师父,不过师父的教学能力从来都是不用质疑的。生活上您也放心,有我在呢。”
冬日,夕阳余晖透过干枯的枝桠流下,透着些和婉,晁声俯身,额头贴上冰凉的石板,声音有些凝涩,“您好好照顾自己,我该走了,有空再来看您。”
他该走了,再继续下去,师父的怒火就压不住了。
起身转向季书,不去看季书阴沉的脸,恭声道:“师父,走吧。”
话音刚落,季书拔开腿离开,带起一阵风,晁声小跑着跟上。季书的座驾停在墓园外的停车位上,结婚时父母赞助的黑色卡宴,晁声跑两步,给季书开了车门,然后十分不拿自己当外人地坐进副驾。
“师父,家里有备用的牙膏吗?我回来忘带了。”晁声没话找话。
季书铁青着脸不说话。
“师父?”
季书斜了他一眼。
“师父我给您买了件羽绒大衣,黑的,特别……”
“想想自己吧。”季书终于开口,声音冷冽地像车外的寒风。
窗外是一片田地,紧挨着墓园,一片荒芜萧条衬得人世沧桑。晁声无意识地看着,脑子飞快地运转,他得提前想好措辞,回去必然要挨巴掌,所以他必须得在脸肿得不成样子说不出话前把想法准确地表达出来。
车子缓缓地驶入地下停车场,熄火,下车。
“师父…”电梯缓缓运作,晁声看向季书的背影,开口。
“别一回来就找不痛快。”季书语气很淡,他想象地到晁声带着试探的神情,蹙眉压下心头的不快。
电梯在一楼停下,进来的看起来是一家三口,小女孩大约一两岁,口齿不清地问一些幼稚的问题,听完爸爸的解释后还会煞有介事地点头,甚是可爱。
“孩子多大了?”季书主动打个招呼,问道。
“一岁半。”那位父亲和气地笑笑。
“真可爱。”季书沉默两秒,轻轻地道。
九楼。
晁声换了拖鞋,听得季书暗藏着怒气的声音。
“过来。”
晁声抬眼,吞一吞口水,往前走几步,“师父…”
啪的一声,打得晁声偏了偏头,往下拽一拽毛衣的领子。
“非得这么提醒你?”
“对不起,师父。”
“还不知道改。”季书咬紧后槽牙,又往脸上甩了一巴掌。
晁声趔趄两步,站稳。
“叫错多少次?”
“十四次。”
“她面前的不算。”
“六次。”晁声低头一算,说出一个数目。
“怎么办?”季书脱掉外套,扔到沙发上,撸着袖子问。
“六个巴掌,您打我吧。”晁声说道。
巴掌带着风抽到右脸上,晁声晃了晃,没等反应过来,又是一下,这回抽到左脸上,右撇子,自然打左脸更顺手的多,于是这一巴掌就把晁声抽翻在地。
“起来。”


楼主 8曲酒壶  发布于 2019-05-16 23:11:00 +0800 CST  
晁声爬起来,站好,抬眼努力地笑一笑,“您让我先说几句话行吗?说完,您怎么打我都好好受着。”
季书缓了一口气,默许。
晁声笑,虚扶着季书坐到沙发上,自己拉了个矮凳坐对面,抬头看着季书,“师父,我一直……您别瞪我,该打多少我记着呢,您放心。”
“师父,”晁声眨眨眼,带着脸上的红肿,扯开嘴角,“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遇到您,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我可能,在军校里摸爬滚打,更可能,连军校都考不上——您知道,我以前小毛病挺多的,靠自己转性好好学习,根本不可能。”
“我大概就考一个普普通通的学校,庸庸碌碌地过四年,研究生大概也不会去读,直接找一个勉强糊口的工作,或者去考一个基层的公务员,终这一生做个小职员。”
“是师父,让我有了更多的选择,是您让我走了一条我自己喜欢的路。”晁声离开凳子,蹲在季书跟前,一如当年求入门下的认真,“遇到您之前,我就是一块泥,是您拼尽全力让我这块泥成了人形有了几分人样,您对我,恩重如山。”
“您一直不让我叫您师父,每次叫都打我,我一直以为您是真的怨我。可是,”晁声有些蹲不稳,扶着茶几换了条腿蹲着,“我做错事您还是会管我,平时还是会在意我,即便我在学校,您也总是抽时间问我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学习……师父,我们现在顶着师生的名义,和以前的师徒又有什么区别呢?”
季书不说话,只平静地看着晁声,等着他的下文。
“没区别,不是吗?既然没区别,您为何不能认回我这个弟子,让我再叫您一声师父呢?”
“或许您不信,在我心里,您一直是师父,从来没变过。在您心里,我还是您的弟子吗?”
晁声伸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季书的手,“师父,我犯的的确是该逐出师门的罪过,但是我求您,看在我认错态度还行的份上,给我个留下察看的处分——求您给我个机会,我真的想改过。”
季书低头,抽出手,揉了揉因打人而通红的手心,淡淡地道:“那如果有一天,你再一次把我按倒,甚至你的拳头打到我的身上,我又该如何?”
他看向晁声,眼里满是真诚,“晁声,我了解你,你也该了解我,我不喜欢冒险。”
晁声一愣,站起来,后退一步,拿起茶几上季书的手机,“麻烦您,解一下锁。”
季书不知他要做什么,却仍伸出手指解开屏幕。
晁声点一下屏幕,屈膝跪下,对着季书也对着手机,郑重其事:“我晁声发誓,如果季书老师重新收我进门,我一定严守规矩勤勉学习,尊敬长辈孝敬师父。不做师父不允许的事,不碰师父的底线,不让师父失望。犯了错,无论大小,我都愿意接受师父的惩罚。如果我再做…再做出反抗或者其他对师父不敬的事,任凭师父处置。如违此誓,我此生再遇不到以真诚待我之人。立誓人,晁声。”
保存录音,手机重新放回到茶几上。
静。
该说的,晁声已经尽数说完,听者却仍保持着甫一开始的姿态,静静地坐着,神色复杂地看着晁声。
时间如白驹过隙,屈指算来,已经六年半,两千多个日子,一点一滴都那么清晰,痛苦龙卷风一般袭上心头。挂钟尽责地响起,晚上八点。
窸窣声响,季书站起来,朝着主卧的方向。
“师父…”
“晁声,”季书停下脚步,并不回头,“你让我想想,好吗?”
这话说得前所未有的客气,晁声抿嘴,站起身,微鞠一躬。

楼主 8曲酒壶  发布于 2019-05-16 23:17:00 +0800 CST  
第十章
窗外各式的霓虹灯光交相闪烁,路灯之上星光璀璨,偶尔两声汽车鸣笛让这个城市更加枯寂。
季书没有开灯,独自坐在黑暗里,旁边是一个袋子,里边有一件黑色的羽绒大衣,一条灰色的围巾,都是他的码数,亦是穿惯了的牌子,手感极好。突然自嘲一笑,自妻子亡故,极少有人会在乎他喜欢什么,到头来,竟是这个当初走得最决绝的…孩子。
白天的事控制不住地在脑海中闪现,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多年前的事趁着空隙撞进他的梦里。
梦里春风拂面。
A大的春光总是那么让人流连,季书单肩挎着书包,右手紧紧地握着书包带,站在办公桌前。
浓郁的茶香,整间教授办公室都浸在茶香里。
“说说吧,我没功夫跟你耗。”年过半百的文学泰斗叶行聿老教授放下茶杯,难得严肃地看着季书。
“老师——”季书眨眨眼,一脸无辜。
“不知道我叫你来什么事?”
“知道老师,”季书站的笔直,身上新换的衬衫散发出淡淡的金纺味道,也遮住了胳膊上的几片擦伤淤青,“老师您之前布置给我的论文已经完成一半了,剩下的部分我需要再查一下文献,大概下……”
“季书!”叶教授拍着桌子站起来,明明比眼前的年轻人矮了那么多,却足够让人仰望。
季书闭嘴,他知道自己来之前的猜测是对的——为小晴打架的事被老师知道了。
“小季啊,”叶教授叹了口气,“你老师年纪大了,把你带到毕业也就该退休了,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
季书看着眼前他得低头才能对视的老人,心里升起一阵愧疚。老师声震文坛,更是学院的元老,很少收学生,亏的他一向风评不错成绩够好再加上长的太讨人喜欢才能被老师收作关门弟子,而他,却还是没能让老师省心。
“老师,我知道我做的不好,可我……”季书说不下去。
“小季,论起乖巧懂事努力向上,莫说文学院,就是放眼整个A大你都算是数一数二的,怎么这次还能跑到理工大去打群架呢?”
“我没打群架……”季书嘟囔着。
“说什么?”叶老看他一眼。
“本来么……说好的单挑,结果他们一群单挑我一个,也真好意思。要不是他们那么多人我也不至于挂彩……”季书说着说着声音就变小了。
“说,你接着说,”叶老手里的茶杯磕着桌沿,一声赛一声的清脆,“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把这事儿给你按下去?研一你就打算背个处分?”
“处分?”季书一脸茫然。
他是真不知道。
“去外校打群架,院里本来要给你处分,好在院长还在意我这张老脸,来问了我的意思,这才给你按下的!”叶教授说着说着动了真气,要不是上年纪了真想给这个学生两脚。
“老师我错了……”
叶老哼了一声,“你少来这套!”
“老师…”
“还给我扯论文,你别说你季大才子来之前没想出来我找你什么事!”
“猜到了,”季书舔着牙笑,“我错了老师。”
教授指着季书,“你给我收了!笑得跟个兔子似的。”
季书收了笑,老老实实地站着。
“为了你那个小女朋友吧?”教授斜着眼看季书。
“是。”
“我就知道。”
“老师,那事儿太气人,女生之间的小矛盾,那货非得为他女朋友出头欺负小晴,还敢跟我约架,我又不是纸糊的我……”
“季书!”教授的声音里少了几分沉着,“你看看你现在身上还有几分文者君子之气,活脱脱一个……”
话太难听教授没说出来,生硬地转了个话音,“我看你没有一点悔改之心。”
季书把书包放到地上,两手贴着裤线,“老师我打架不对,我检讨。但是,我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再怎么君子我也得护着我该护的人。”
“你检讨个……”你检讨个屁。
最后一个字实在说不出口,生生地把教授脸都憋绿了,缓了半天才说,“我叫你来你就来的这么痛快,来了又在这儿跟我玩二五六,你到底干嘛来的?”
“老师,我没跟您玩二九八还是二几几的。”
“二五六!”教授气的磕着茶杯纠正。
“哦,二五六。”季书点点头,接着一脸正经地说,“您叫我来,我大概知道您为什么叫我,我也猜到让您生气操心了,这是学生的不是,我来,就是为了让您痛痛快快骂一顿。”
字正腔圆。
“你把我当什么!三岁孩子还是废.物啊?我用得着你给我出气?!”
教授端起紫砂的茶杯连茶带杯子都冲着季书摔过去,季书手忙脚乱地接住,滚烫的茶水全都倾倒在自己身上,把茶杯放回桌上,低头一根一根地捏衬衫上粘着的君山银针。
老师那茶杯是一套,这玩意儿摔了回头不得心疼死。
“干什么呢?!”
教授回头又抄起一整瓶矿泉水砸到季书身上,瓶子反弹回来落到地上,转了两圈才躺稳。季书俯身捡起来放回老师手边,“我错了。”

楼主 8曲酒壶  发布于 2019-05-18 08:07:00 +0800 CST  
教授很没风度地翻了个白眼,靠着椅背气的说不出话。
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让人无法忽视。
叶教授狠拍一下桌子,“外边谁?给我进来!”
前所未有的高喝。
门被推开,又合上。进来的年轻人在办公桌两米远的地方站定,鞠躬,“老师。”
刚被季书捡起来的矿泉水又砸到来人身上,“程桑颢你敲个门催什么催,报丧?!”
“老师息怒,气大伤身,”程桑颢捡起瓶子又放回去,顺便瞪季书一眼,“你退后边去!”
早在看到进来的人的时候,季书便觉得从脚底下窜上来一股凉气,现下更觉得自己今天多半要交代出去。忙不迭地往后退几步,低头不语。
“什么事?”叶教授知道程桑颢无事绝不会这样急,稳了稳情绪,问道。
“老师,刚才刘老师在院长面前掰扯半天,说是A大形象受了影响,强烈要求…”程桑颢飞快地看叶老一眼,闭上眼把剩下的几个字说出来,“严肃处分季书,记入档案。”
“然后呢?”叶老教授脸色一冷,手里的奥罗拉掷到桌子上,那声音压的季书又低了低头。
“然后院长说季书是个好苗子,自本科以来一直表现优异,不能因为一次冲动影响前程,后来又把您抬了出来……”
“你直接说结果!我有空听你讲故事吗?!”叶老右手虚握成拳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十分不耐。
“是。”程桑颢知道老师今天气的不轻,垂下眼眸,“最后各退一步,下周一下午召开全院大会,季书公开检讨,取消今年一切评奖评优资格。”
叶老师站起来,走到窗边,良久才淡淡道:“季大才子,听见了?”
季书转个方向,微微躬着身子,“是。”
“我在A大任教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为了一个学生做检讨召开全院大会。盛况啊!”叶老师笑一声,“季书,你真有本事。”
“我的错老师,我做检讨。”
“废话!”叶老师猛地转过来,看着自己的最为心爱的两个学生,痛彻心扉,“事到了这一步你不检讨还想做什么?!”
“是。”季书点头。
程桑颢朝着季书摇摇头,向前一步,“老师,其实…也不是没办法。”
迎着叶老师不解的目光,程桑颢轻声道:“当众检讨已经挺给刘老师面子了,这取消评优资格……我看院长也没这个意思,老师要是肯,跟院长点两句,院长他总得找个台阶下。”
“不用。”
说话的是季书,两手贴着裤线,表情淡淡的,一点没把自己的前途当回事一般,“检讨也好,取消评优也罢,所有处罚我都接受。”
叶老师脸色缓了缓,无力地挥手,满是疲惫,“就这样吧。年少总张扬,我也明白。我是老了,精力上不去,你好好教教他,别老是这么毛燥。”
程桑颢见没人理自己的提议,觉得自己颇有些皇帝不急太监急,便也不再想这茬。听老师这样说,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是,老师放心,我一定给他把性子…磨稳。”
叶老师点头挥手,两个学生齐齐鞠一躬,一同出了办公室。
走廊里十分空旷,程桑颢步伐很稳,却一点都不慢,身量高挑如季书也有些跟不上,小跑几步,低低唤一声,“师兄。”
程桑颢猛地停住,利落地转身,抱拳躬身一揖,“英雄。”
季书赶紧避开,又叫一声,“师兄…”
“程某一介书生见识短陋,相处数月不识英雄,罪甚罪甚,请英雄宽宥。”
季书愣了两秒才明白了程桑颢这一顿胡诌的中心思想,低头憋憋屈屈地再唤一声师兄。
程桑颢直起腰,定定地看了季书一会儿,转身继续走,走廊里光影交错,季书站在那里,看着程桑颢从亮处一步一步走向暗处,逐渐模糊,然后消失不见。季书惶恐地张望,张嘴想喊人,却发不出声音。

楼主 8曲酒壶  发布于 2019-05-18 08:07:00 +0800 CST  
一切都归于黑暗,四周安静下来,季书剧烈地一颤,睁开眼睛,雪白的天花板,之下是再熟悉不过的家具,长长地喘一口粗气,抓过床头柜的手表,早上六点。
下床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走到窗前,站直。
电话很快接通了,季书垂下长长的睫毛,“老师。”
已经退休在海南养老的叶教授爽朗地笑着,“你小子还知道给我打电话。”
季书轻轻一笑,“老师,您挺好的?”
“好着呢。倒是你怎么大清早给我打电话?”
“没事,”季书无意识地拨弄着窗帘,“做了个梦,梦到以前的一些事,就想起该给您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安静几秒,叶教授叹一口气,窸窸窣窣地似乎靠上什么,才道:“小季,你才刚刚三十岁,以后的五六十年,就都这样活着了?”
只这么一句话,就让季书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校园,他甚至能看到老师平静不波的眼眸里藏着的无奈惋惜。
叶老师没有在意季书的缄默,十分随意地道,“前两天我又翻了翻刘震云先生的《一句顶一万句》,过日子,不能老回头。”
季书明白老师的意思,那句十分著名的“过日子是过以后,不是过从前”,说起来十分容易。
“人就活这一辈子,好好的。若是等到你老了,坐在摇椅上,自己一个人琢磨来琢磨去,能想起来的也就那七八年的光景,得多可悲。”
季书低头,沉思不语。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你年纪轻轻,却是尝了不少。”叶老师停了一瞬,话音一转,“可是你的人生,就真的没有一点可喜之处了?”
天际扑棱棱几声响,数只喜鹊落在树枝上,天地之间一片阒寂,静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季书终于开口,十分清晰的,“老师说的是。”
知道这是琢透了,叶老师笑一声,放松不少,“合着给我打电话是让我开解你呢?下回这种事要收钱了啊。”
季书也跟着笑,“好,学费老师来定,给学生打个折就行。”
“小没良心的。”叶老师笑骂一句,随即换了个语气,温和而迟疑,“小季啊,你…真的不打算再成个家?”
“老师,如果连我都忘了她,那她就真的不在了。”相比教授的犹豫,季书的笃定让人慨叹。
“随你吧。”教授叹息一声,笑着打趣,“小光棍。”
季书一时愣怔,然后大大地笑开,很长一段时间放不开的事突然就不在乎了。
挂了电话,季书拉开窗帘,晨光渐发,远处的山头后露出一角红,这时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了一声,季书划开屏幕,老师的短信,很短的一句话。
“小季,你看这人世间的每一日,也会为你天暗天明。”
仿佛燃起一把大火,季书感觉周围滚烫而干燥,在无穷尽的噼噼啪啪中,他心头蒙了许久的那层湿雾终于消散。
把手机端放桌上,退后两步,鞠躬。
直起身子,笑意漫上眉梢,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掬一捧水扬到脸上,笑着笑着,眼泪就融进了水流。
他以为自己没了孩子,没了爱人,没了兄弟,他以为自己一无所有,他以为人世实苦。
一切都是他以为。
他用一切的以为,挡住了最重要的东西。
还有什么是比失而复得更重要的?
够了,真的够了。

楼主 8曲酒壶  发布于 2019-05-18 08:07:00 +0800 CST  
第十一章
【我看到那些岁月如何奔驰,挨过了冬季,便迎来了春天。】



晁声醒来的时候,实打实地愣了两秒才明白自己在哪。
主卧,师父和师娘的房间。
左手从柔软的被子里伸出来,盖住双眼,昨晚鼓足勇气和师父坦白了心迹,在客厅里不安地等着,后来似乎就睡了过去,怎么就到了师父的床上,还穿着……睡衣。
他记得昨天压根儿没空换衣服。
猛地想起什么,腾地坐起来,转头。
垫着榻榻米的飘窗上,季书老神在在地坐着,翻看今天的报纸,款款风流儒雅从容。听到响动,抬了抬眼,“醒了?”
“嗯。”
“起来吃点东西吧。”
晁声愣了愣,犹犹豫豫地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
总不至于……
季书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淡淡道,“我换的。”
又道:“平时多吃点儿,挺高的人身上没二两肉,抱起来还不如个纸箱子沉。”
晁声的脸红了红,抬手摸了摸,还没消肿,狠了狠心,“昨天的,攒到了十三——如果保证词里的也算,是二十…还没来得及打。”
季书抬眼不可置信地看晁声一眼,似是叹了口气,走到床边,“过来。”
刚刚睡醒的晁声自是没脑子分辨这两个字的感情色彩,只当季书要接着打,手脚并用快速挪过去,跪在床垫上,感受到季书的手碰上自己的脸,闭上眼睛。
过了几秒,耳中听得一句:“打重了。”
晁声睁眼,笑了笑,“您打我还哪有什么重不重的。”
季书的手一顿,撤开,去厨房,冰箱里拿一个冰袋又返回来,轻轻敷到红肿的脸上。晁声一个激灵,然后闭上眼睛享受这难得直接的关心和温存,突然又听得一句:“对不起。”
晁声眨着眼睛,抬头,嗓音克制不住地颤抖,“什么?”
他是还在做梦,还是听错了?
季书苦笑,放下冰袋,认真地对上晁声的眼睛,字字清晰。
“我太执迷于过去,有很多事做的不好。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一片洁白的羽毛落到心尖上,静静的,轻轻的,带着微弱的刺痒。
晁声大大地喘着粗气,弯腰努力克制住剧烈跳动的心,挪动左腿,踏上地板,右腿也挪下来,伸手扶着季书的胳膊,引到沙发旁,“您坐。”
季书依言坐下。
“您等我一会儿,”晁声脑中的嗡嗡声终于停下,想了想又道,“您不用给我道歉的,您没有做错,也没有这个道理。”
家里常备着待客的君山银针,季书一向不爱喝茶,总觉得茶叶会冲散水本身的纯,自然也未教过晁声烹茶。晁声打开网页搜索,手忙脚乱地用开水烫了茶具,估摸着分量放一撮茶叶,冲一股热水,看着嫩绿的茶芽在水中翻滚浮沉,香气慢慢溢出来。
晁声双手端着茶杯回到主卧,季书还在沙发上坐着,敛眉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听到脚步声音抬起头,温和地一笑。
晁声稳住心,在季书身前跪下,高举茶杯。
季书眼眸中晃过一丝了然,摇头笑笑,却还是依着晁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被烫的蹙了蹙眉,又没好意思说什么,再喝两口才放到一边的桌上。
冬日的阳光很少这样,酽得让人有些恍神,晁声挺直脊背,再挺直,俯身磕下头去,“弟子晁声,拜见师父。”
字字句句,郑重地如同起誓。
一个搭上一切,付出一生,永不能后退,却也不会再有哪怕一秒的后悔的誓。
季书叹息一声,伸手扶起晁声,仔细认真地看着。
激动慢慢平息,晁声低下头,讷讷地道,“我不会再让您失望了。”
季书抬手抚上晁声的头,顿了两秒,索性把人揽进怀里,嗓音轻柔,“我也是。”
晁声放松下来,感受季书有力的心跳,舒展眉头一笑。紧绷许久的劲儿卸下,饥饿便跳了出来,肚子长长地鸣叫一声,然后被一股力量拽离了季书温暖的臂弯。
“去吃点东西。”
温和的话音里带着些笑意。
煎得金黄的蛋,两片冒着热气的烤面包,一小份沙拉,还有一杯热牛奶。
师父很少做这么西式的早餐,大概是为了二次加热也不至于丢了味道。
晁声这样想着,心里又一阵暖。
季书捧着一本书坐在对面,与几个月前晁声死等几日终于饿进门的情形十分相像。
但完全不同。
“中午吃什么?”
“噢,”晁声吞下嘴里的蛋,着急忙慌地应道:“出去吃吧。”
季书蹙眉,金属书签卡到书页里,合上,指了指晁声,“你这脸,确定要出去?”
晁声愣了一愣,摇摇头接着啃煎蛋,“那还是不了。”
没啃两口,又抬头,“那师父亲自下厨做红烧鱼。”
季书笑了,是真的发自内心地觉得好笑,点头,“行,咱们少爷就想吃个鱼还不容易么。”

楼主 8曲酒壶  发布于 2019-05-18 08:08:00 +0800 CST  
外边的日头照得很高,季书穿了一身家居服在厨房里忙碌,晁声靠着墙,脸上的肿痕还没消失,睫毛垂着,却也挡不住一身的轻快。
真好。
无论如何,他终于可以有一个机会名正言顺地继续陪着师父,他可以有很长的时间用来…赎罪。
晁声抬眸看看正跟一条鱼较劲的季书,抿嘴,脸上一派郑重。
“想什么呢?”季书温和一笑。
“想您这鱼什么时候能下锅。”晁声仰头俏皮地笑,随便扯了个理由。
“饿了?”季书的声音仍旧温和,稍稍加快手下动作。
“没有。”晁声挽着袖子上前,“我帮您吧。”
“不用,你上边儿上歇着去。”
“我怎么歇着啊…”晁声抓了一头蒜扒着,“哪有师父忙天忙地徒弟闲着的啊?”
季书轻笑,往锅里倒油,突的又想起什么,转头正色道,“晁声,你站好。”
晁声一声不响地把蒜放下,转向季书,双手垂在身侧,竹骨一般挺直。
“你长大了,难免有应酬。但是你给我听着,烟不许碰,酒不许过量,上次那种宿醉不归的事绝对不能有第二次,记住了?”
晁声知道这是警告,微微躬身,“师父放心,我记住了。”
季书点点头,拎起鱼放进锅里,呲拉一声。
“看您戒烟那个恐怖劲儿,我打死也不敢碰烟啊。”晁声把扒完的蒜瓣放到案板上,转头去洗黄瓜,顺带还开了个玩笑。
谁知季书停下手,甚是认真地思索一番,说道:“你要是碰了,我可能真会把你打个半死。”
晁声擦干净手上的水珠,十分严肃地说:“不敢不敢,您徒弟惜命的很。”
季书又笑,打趣道:“你要是真惜命,以后就少给我惹祸。”
“好…”晁声突然想起昨天打的那一架,飞快地按下心里的忐忑,闭嘴不语。


楼主 8曲酒壶  发布于 2019-05-18 08:08:00 +0800 CST  
第十二章
泱泱中华五千年,在总结人生道理上老祖宗的智慧堪称伟大。比如否极泰来,比如乐极生悲。
周一早上当学生家长带着他那鼻青脸肿的儿子出现在季书办公室的时候,季书豁然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脸青肿青肿的是撞什么东西上了?
“这是?”
“季老师,您看,周六中午,在学校旁边的面馆被打的。”说话的是那学生的父亲,西装革履,“这不来找您,想让您帮着查查,这吃个饭无冤无仇的。”
季书转眼去看那脸上五彩斑斓的学生,“怎么回事?”
“季老师,”那男生极力地扯动五官,露出一个哭相来,“那天我跟刘睦他们几个在那儿吃饭,吃到一半就有个疯子把我按地上打,拉都拉不开…幸好他们有人录了视频,刚才我已经发咱学校论坛了。”
“哦,”季书点点头,“那人长什么样?”
那男生比了个高度,“这么高,比您稍矮了几公分,长脸型,浓眉大眼的,挺瘦,那天穿着一件浅灰色高领毛衣,白色的棉服外套。”
这形容的,大街上我能给你抓一大把。
季书腹诽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慢慢蹙起眉头。
“这人,我大概能找到,”过了几分钟,季书极缓慢地开口,“把网上视频删了吧,咱们能解决的事,闹的沸沸扬扬的做什么,你也丢人。”
那学生的父母倒是很通情达理,点头答应着掏出手机让他删了视频,“季老师,那这人……”
季书拿起手机,点了几下,放到耳边。
“给你二十分钟,来我办公室。”
然后又给门卫打电话,“我高一年级部季书,一会儿有个二十出头的人过来找我,姓晁,您直接让他进来就行,我不去接了。”
把一家三口安顿着坐下,季书捧着水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压火。
没多久,叩门声。
“进来。”
晁声站在季书桌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自己师父指了指自己,问,“是他吗?”
声音清冷,只有晁声能感觉到憋了多大的火气。
“就是他!”
晁声转过头去看办公室里的其他人,这一看,乐了。
季书又说,“认识吗?”
朝着自己。
晁声收了笑,点头,“认识。”
“你打的?”
“是。”
季书站起来,椅子后退了一截,“为什么?”
晁声看了看脸肿地几乎看不见眼睛的那位,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嘴角牵着一丝蔑笑,“您怎么不问问他说了什么?”
话音刚落,六束目光都聚集到那张肿脸上——季书和他父母。
晁声看着他父母的反应,了然,合着一天多都没问清楚他家宝贝儿子为什么被打。
那学生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晁声不耐烦,面向季书,站得笔直,“那天我刚回来,在学校西墙外那家面馆吃饭,然后就听到了些东西。”
那些对话被晁声一字不落地背出来,再加上那学生吭哧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的样子,所有人都明了。那位父亲甚是尴尬地给明显也有些尴尬的季书道了歉,一边数落着一边拖家带口离开了办公室。
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两手抱肩看不出情绪的季书和昂头挺胸甚至有些理直气壮的晁声。
静的有些尴尬。
晁声想了想,还是哼了一声,不屑地道:“还有脸告状。”
季书浑身一僵,满腔的怒气再难忍住,手一指,“往后退。”
晁声不明所以地后退两步。
“再退。”
一直到季书喊停,晁声退到了屋子的正中间。
“师父…”
“蹲。”季书扔给他一个字,从柜子里拿出一本词典,走过去,看着仍旧站着的晁声磨了磨牙,“听不懂?”
晁声愣,终于感受到了季书那在他看来不知由来的怒气,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右脚向后撤一步,脚尖点地,脚跟提起,屁股放到右脚跟上,左脚全着地,两手扶着膝盖,蹲得十分标准。
季书围着他转一圈,踢了踢,“蹲直。”
晁声挺直脊背。
厚重的词典放上头顶,季书伸出两根手指在上边敲了敲,“安安静静地蹲二十五分钟。这本词典要是掉了…”
季书回到书案后,斜着身子,翻开一本刚刚看了十几页的书。

楼主 8曲酒壶  发布于 2019-05-20 22:04:00 +0800 CST  
罚蹲。
即便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晁声也知道蹲姿的痛苦。浑身的重量都压在半个脚掌上,二十分钟都难以支撑,二十五分钟…不由自主地苦了脸,偷偷吸了吸鼻子。
“委屈了?”季书看到了他的神情,淡淡地道。
“没有。”晁声不敢摇头,吸着气回答。
谁知季书瞥他一眼,“加两分钟。”
扶着膝盖的手指用力按了按,“嗯。”
“再加一分钟,”季书向后靠了靠,看着晁声,语气不能再平静,“能蹲得住,你就尽管说话。”
晁声乍然想起除了时间和不能动的要求,还有四个字——安安静静。
那句话就没让他回!
晁声泄了气,一言不发地蹲着。
季书则调开秒表,阿拉伯数字一个接一个地往上蹦,耳边传来两声克制的轻呼,嗯嗯呀呀的,季书扫一眼秒表,十六分四十二秒,没说话。
又过了八十秒,季书用余光瞥晁声一眼,上下嘴唇一碰,吐出两个字:“你敢?”
晁声顿住。
整条小腿连带脚都没了一丝知觉,他真的、真的想动一动,稍微动一动就好,哪怕让右腿的膝盖落到地上,跪也比蹲着好受的多。谁知刚刚压了一下膝盖,便被季书抓了个正着。
季书腿一动,缓缓地走到晁声面前,低头看着他额角的那颗汗珠,从额角滑过脸侧再到下颌,叭的一声掉地上摔开。
“你敢让不该着地的地方碰一下地板试试。”
晁声记着师父不让他说话,抿了抿嘴,老老实实地蹲着。
“觉得委屈了?”季书看了他几眼,简短地补充:“说话。”
晁声一开口便克制不住地嘶一声,费劲全力地吞回去一半:“没有,不委屈。”
“你当我瞎?”
晁声不敢再说话。
季书走几步靠上窗户,冷冷地唤一声:“晁声。”
晁声一个激灵,本就酸软的腿脚一斜,人和词典都掉到地上。
“师父…师父,我错了,我不敢了。”晁声慌得几乎要哭出来,虽没有罚过蹲,但书却不是第一次顶,之前每次掉了都会被一顿罚,这次竟连人都没能稳住,他实在想不到季书会把他怎样。
季书由着他嚷了两声才慢悠悠地问道:“为什么委屈?”
“我没有,”晁声浑身不停地颤抖,手脚一起用力爬起来继续蹲好,词典放到头顶上扶正,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真不委屈。”
季书皱了皱眉,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在这个时候,悦耳的倒计时结束提示音响了起来,晁声暗暗舒了一口气,但也没敢动,仍旧低眉顺目地蹲着。
季书盯着他看了两眼,走过去关了倒计时,抬手拿掉了词典,“起来吧。”
晁声身子一斜,坐到地上,伸手去碰完全没了知觉的脚踝,揉了许久,终于趔趔趄趄地站起来,往前移了几尺。
“师父,您别生气了。”
你还知道我生气。
季书没把这话说出来,转头看着晁声,上下两排牙咬的紧紧的,手中的万宝龙随意扔到桌面上,“会打架,是么?”
晁声垂下眼眸,这不是个让他回答的问题。
急促的座机铃声乍响,来电显示是短码,2100,校长办公室。
季书吐出一口气,按了免提,声音恢复成平时的温朗。
“吴校。”
电话那头的声音是属于中年男人的醇厚,“季老师,来一趟。”
季书愣了一愣,“现在?”
“对。”
简短的一个字之后,是电话挂断的忙音,季书不由得蹙眉,这一任校长吴傅维一个月前刚调来,一路做行政上去的,是个深谙官场的人,次次见面都要跟人和气地打官腔,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简短的指令还是第一次。
奇怪,但也不再多想。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回身淡淡地吩咐:“外套脱了吧。”
晁声一滞,立即抬手照做。
“找个喜欢的墙角站一会儿。”季书抓起外套,甩门出去。

楼主 8曲酒壶  发布于 2019-05-20 22:05:00 +0800 CST  
寒风打得玻璃咣当咣当地响,晁声不可遏制地缩了缩身子,又赶紧努力站直。
冷。
右脚酸疼。
三九天的寒意不要钱似的钻进屋子,盖住了暖气。罚站,必然是要反省,然而前因后果在脑中过了两遍,晁声实在不知季书为什么生气,更不知自己有什么错,磨磨牙,都怪那个胖子——有脸告状,还是揍得不够狠。
哆哆嗦嗦地站了很久,期间下课铃声都响了两次,终于听到些动静。
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关上。脚步声响起,又停下。
窗户被关上,残留的寒气在屋子里兜了几圈,彻底消散。
小腿被踢了一脚。
“站直。”
晁声一抖,把自己的身子又往直掰了掰。
又是脚步声。
季书走到桌前,端起水杯喝了两口,胃里暖了些,也有了些搭理人的欲望,“你过来。”
不过几秒钟,晁声垂头立在季书面前,耳尖上还存着一抹寒风留下的红色。
“说说,反省出什么了。”季书努力地不去看晁声,才将将控制住自己没飞起一脚踹他个三米五米远。
“我,不知道。”晁声讷讷地道,停了一秒,又说了句废话:“对不起。”
季书看他一眼,想揍。
闭上眼睛喘匀气,再看一眼,还是想揍。
季书有些挫败地揉太阳穴,还没到万不得已,不能在办公室打人。
“晁声,”季书说,恹恹的,“既然你还认我这个师父,我也还认你这个徒弟,规矩就还是以前的规矩——你与我之间,没有对不起。”
晁声低了头,舌尖抵着上颚,他深知这个时候绝不能再拱火,不过片刻,还是开口:“我不知错,所以没法认错。”
季书咧嘴笑了笑,朝晁声勾手指。
晁声吞咽口水,往前两步。一整条小臂横着擂上胸口,闷闷的痛,晁声眼前一黑,下意识地咳,又硬憋回去一半,心里飞快地掂量了一下师父心里有多大的火,深吸一口气,睫毛轻轻颤了颤,像蜻蜓点水漾起的微微涟漪,一瞬便恢复了平静。
“教室里有教鞭,体育馆器材室有球拍跳绳,实在不行,维修处有断的桌椅板凳腿,都勉强能用,您别憋着,不好。”
深呼吸两次,这句把自己往断头台上推的话才说出口。
看着跟前低眉顺目的人,季书又一声笑,抬起腿狠踢一脚,伸手解袖扣,挽几圈扎紧,“你不是会打架么,我也挺久没练手了,咱俩比划比划?”
晁声被踹得趔趄两步,刚刚站稳边听到这样一句,头垂得更低,装哑巴。
“说话!”
又是一脚,同一个位置分毫不差,晁声抽了口气,没敢伸手揉。
“师父……”
“咱俩比划比划,你赢了我就不跟你计较,怎么样?”季书抬出副商量的口吻,眼眸里翻滚的怒火却是盖也盖不住。
“我不敢,我任师父处置。”晁声低头,一派认错伏诛的样子。
且不说他敢不敢,便是真的比划,他哪是师父的对手!W市季家,那是举国闻名的武学世家,几代人把百余年来叫得出口的奖项拿了个遍,至今只出了季书这么一个文人,却也是从小耳濡目染练武打拳长大的。
鬼知道他当初是怎么从师父手里抢来的戒尺。
“不敢?”季书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你不是挺能耐的么,还有你不敢的?”
晁声低垂着头,目光钉在季书擦得锃亮的皮鞋上。突然腿侧一痛,又捱了一脚,晁声连忙深吸一口气扛下,硬是憋出一层虚汗。
“你少给我装!”季书怒斥,“现在看着千随百顺逆来顺受的,打人的时候谁都没你威风!”
“他要是不骂师父,我吃饱了撑的才打他。”晁声强迫自己抬起头,可惜只与师父对视了一秒便慌乱地撇过头。
季书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的怒气被压下去一些,“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这算是回头咬吕洞宾了?”
“我没…”晁声不免有些委屈,声音低下去:“师父我没有那个意思。”
季书缓了一口气,眼神飘向窗外。
“师父,我知道我错了,虽然具体错在什么地方还没想通,但我认罚,您别自己生闷气,气着自己真不值当的。”晁声神色诚恳,甚至带了些哀求地说:“可是师父,您设身处地替我想一下,我当时就在那儿,有人用那样不堪入耳的话诋毁我的恩师,您让我怎么坐得住?”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又是一阵寂静,半晌,才听得季书轻叹一口气,“你去站着吧,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咱们再解决。”
这“解决”二字算是坐实了今天得挨顿狠揍的猜测,晁声咬着下唇点头,鞠躬回到墙角。

楼主 8曲酒壶  发布于 2019-05-20 22:05:00 +0800 CST  
办公室里很静,只剩下两个人有规律的呼吸声和笔尖与纸摩擦的声音。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季书收拾课本站起来,走到晁声身后,上下打量着那如果忽略了一直在微微颤抖的右腿以外还算规整的站姿,满意地嗯一声。
“我去上课,你给我好好站一节课,不准动。”
晁声点头,又皱了皱眉,“您课代表都不过来帮您拿课本,也太没规矩。”
季书曲起手指敲了敲晁声的头:“课代表今天请病假了,别总这么主观地评价别人。”
严肃但不怎么生气。
晁声应一声是,表示受教。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如果认真反省,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问题是没有这个“如果”。
在晁声盯着雪白的墙壁数到第两千四百六十二只小山羊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开了,吊起一口气,解散了脑海中的羊群,屏息凝神。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他甚至能想到季书进门后做的事——关门,放下课本,喝了两口水。
“动没动?”
声音听起来比之前平静了不少。
“没有。”
季书低头,有条不紊地整理办公桌上的东西,文件全收起来,电脑关机,没批的作业放到手边。做完这一切才开口,“活动活动吧。”
活动活动?晁声愣住,跟了季书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在罚站的时候听到这样的指令,但他还没傻缺到问“为什么让我活动”之类的话,扶着墙慢慢弯腰,轻缓地揉腿。过了大约五六分钟,晁声直起身子,挪到季书面前。
“您没课了?”
“嗯。”季书拿过一本作业翻开,笔筒里抽出一支红笔,虚虚一指,“去给我倒杯水。”
银色的水杯,七成热水兑三成凉白开,是季书最喜欢的温度,数年不变。
季书喝一口,唇角轻扬,感叹一样地道:“还记得呢。”
晁声也跟着笑一笑,习惯性地绕到季书身后给他捏肩,“师父的喜好不能忘。”
“喜好不能忘,底线你是从来都没记得过。”季书眯了眯眼,唠家常一般的语气,“你知道我刚才有多想在办公室揍你?”
“我…”晁声停下手,转到桌前,腾开桌面上的作业,上半身伏上去,脸埋进臂弯,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我记得您的底线,您打我吧。”
静。
等不到回应,晁声突然想起什么,起身把门反锁上,回到桌前,心一横,伸手解皮带。
“行了。”季书适时开口,“我说要现在揍你了?”
晁声松了一口气,回去接着捏肩,十分不好意思地道:“不想让您憋着么。”
季书哼一声,“今儿别坐了,给我站一天,不用面壁,可以活动。”
“是。”
对晁声而言,不用面壁等于不用数羊,时不时地给季书添一添水或是整理一下作业,倒也算轻快。
没多久,季书扫一眼旁边看起来十分无所事事的晁声,方圆四五米的气温骤然下降了一些,“不用面壁,不是不用思过。晚上你要是还打算说什么不知错不认错的,自己提着板子来找我教你。”
晁声心一紧,应一声是。
时针一点一点有力地挪动,高高在上的红日也被拨得渐渐西斜,办公桌上批完的作业越堆越高。
下午五点。
这中间的几个小时,季书仅仅在出去买饭的时候动了一动,于是晁声十分憋屈地,没敢动。
批完最后一本作业,季书盖上笔帽,起身叫人。
“走吧,可以回家解决你的破事了。”
晁声尴尬地干笑两声,替季书拎起外套。
季书家离学校不算远,开车不过十七八分钟,晁声看着近在眼前的家门,不禁掰着指头算了算自己距上次挨打隔了多久。
五个多月。
季书却是没心思想这些,进门换衣服,然后靠着书房宽大的书桌等着。
没等多久,晁声便站到季书面前,双手在身前交握,显得十分乖巧。

楼主 8曲酒壶  发布于 2019-05-20 22:06:00 +0800 CST  
季书站在甚是宽大的书桌旁,一双好看的眉微微蹙着,看着自己十分不省心的徒弟。
“说,还是接着站?”季书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十分厚重的精装百科全书,意味不明地看着晁声,意思相当明确,再站,就得顶着书。
晁声沉默,他的腿早已扛不住罚站了,左右一顿打是逃不过的,不如早死早超生。
“我认罚。”
季书罕见地没觉出这话有什么不对,点点头,从书桌后的抽屉里拎出两把戒尺,掂了掂,只留了那把当做赠品的竹制戒尺。
“认罚好,哪只手打的架?”
晁声犹豫一番,壮士断腕一般伸出右手。
季书却并不满意,“那只手没动?”
“也动来着…主要是右手。”
“伸出来!”季书用力挥着戒尺,划过空中发出骇人的声音。
晁声忙把左手也伸出去,与右手并排举着。
啪的一板子落下来,晁声的睫毛都跟着抖了抖,第二下就让他本能地缩回手捂着。
“够长记性了?”
声音很平静,平静地像是真的打算放过,但晁声太过清楚这个问题是什么含义,也太知道应该怎么答。
伸出双手,垂下视线,“师父我错了,我不是故意躲。”
又是带着回声的清脆,晁声的腿打了打弯,好在手还放在板子底下。
“错哪了?”
晁声睫毛轻轻一抖:“我不该躲您的罚。”
紧跟着的板子疼得晁声想咬人。
“我说的是什么事?!”
“我不知道,”晁声想了想,咬牙,迎着季书的目光,一副坦然赴死的模样,“我不觉得打这一架是错。”
果然,季书被气的说不出话,走几步一脚踹过去,“那你认的什么罚!”
晁声直接扑倒在桌子上,用胳膊撑着极力地想站起来,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就这么趴着。”
“我认罚,但我没认错,”晁声听话地趴回去,尽管觉得这个姿势十分危险,但还是鼓起勇气开口,“我始终不认为我打他有什么错,我没法真心认错,我也没法跟您保证下不为例。”
“既然觉得没错,为什么认罚。”季书愈发地生气,调动全身的力气压住怒火,问句都没了疑问的语调。
“我认罚,”晁声侧着头笑了笑,“纯粹是给您出气。做弟子的把您气成这样,终归是没做好。”
季书一时沉默,眼神追着窗外的风飘的很远,良久,才淡淡开口,“我也不是废.物。”
“也”,很奇妙的一个用字,晁声不懂。但事隔经年,季书终于明白那年怡人的春光里自己站在教授办公室里说那句话时老师是什么心情。
“为什么罚你蹲那么久?”
晁声认真想了想,诚恳地道:“请师父明示。”
这措辞让季书拧了眉,但也无力去计较,直截了当地说:“一罚你打架,二罚你刚惹了祸回头就没事儿人一样跟我掏心窝子这份厚脸皮,三罚你明明有一天半时间坦白却还是心存侥幸,四罚你丝毫不知悔改。”
“我认罚。”晁声道,“但是您是我师父,我必须维护您。他敢骂您,我就是要打他。”
季书又是一愣。
“你起来吧。”
晁声愣了愣,十分认真地分析了这句话的真实含义,五六秒之后确定里边没什么隐含意思才站起身。
“你跟我,真的挺像的。”
季书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晁声更是懵,只能听着下文。
“你不是让我设身处地地替你想一想么,我想过了,如果是十年前的我,我一定会采取跟你一样的做法,甚至可能比你下手还狠。就算是现在,说实话我也理解你这种行为。但我既为人师,便不能把理解做赞同,更绝不能纵容你这种行为。”
“是。”晁声低头应了一声。
“再者,你不妨猜猜今天吴校长叫我是什么事。”季书浅浅一笑,在冬夜里显得极生动,“猜错了,罚。”
结合情景,这个问题并不难答,晁声咬咬牙,回话:“是不是他知道学校学生被人打了。”
“猜对了,”季书道,过了两秒,宣判一般:“也得罚。”
看到晁声下意识地一颤,季书横他一眼,语气悠悠长长地像讲故事一样:“要不怎么说无巧不成书呢,你打的那个学生,恰好是校长他表外甥……”
“校长他,找您不痛快了?”
“没有,了解了一下经过罢了。”回忆了一下校长那暗藏在和善外表下的警告,季书摇摇头,轻描淡写地道,抬脚踢了踢晁声的小腿,“站不直就趴着。”
晁声又调整一下站姿,张肩挺胸。
“我又给您惹麻烦了。”
季书笑一声,听不出什么情感地,“如果早知道他是谁,还会揍么?”
晁声沉默了一会儿,垂下视线,“会。”
“那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季书又笑,“幸好,你没有看人下菜碟这个毛病,给我省了点儿事。”
可惜这和煦只坚持了两秒,声音又寒了下来,“他们录了视频,这事如果传的广了,你还保不保研?你不知道A大校纪多严我来告诉你,在校生在外边打了架当着几百人公开检讨都是轻的,你懂么?”
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懂了,”晁声点头,一脸郑重,“师父的意思是,我应该找个没人的犄角旮旯揍他?”


楼主 8曲酒壶  发布于 2019-05-20 22:07:00 +0800 CST  
“……”季书无力扶额,生硬地转了话题,“那你又有什么立场去打他呢?”
“我……”晁声突然从季书的语气里悟出了这话不好好答的后果,紧急刹住话头,仔细想想才道:“他那样说自己老师,打他就是他该受的。”
停了半秒,声音又低下去。
“我惹您生气,回了家您怎么收拾我,那也是我该受的。”
季书再次震怒,手里厚重的黑檀木指着晁声,“行,该受的是么?趴回去!”
晁声略低一低头,没有半分讶异,浅浅鞠一躬,向前两步伏到桌案上,手肘撑着桌面,手指捏着肘部的衣料。他当然知道用手撑着更体面些,可刚挨了几个手板,风吹一下都跟受刑似的疼,哪里敢再压着那么硬的实木桌面。
狠狠一脚正踹到屁股上,不偏不倚。
“裤子脱了!”
晁声动了动,双手搭在裤腰上,带着些恳求:“师父,我能不能先起来把窗帘拉上?”
季书没说话,也没动。
“师父……”晁声的声音有些颤抖,季书一向保护他的尊严保护得很好,自高一认下师徒,季书从不在人前打他,连师娘面前都不曾。如今这窗帘大敞,他真的怕了,怕极了。
欻欻两声,十分干脆利落的拉窗帘的声音。
“脱了。”季书回到方才的位置,简明扼要地下指令。
晁声抬手,往下拽了拽,不过半寸,又十分艰难地道:“还有门…”
“有完没完?”季书怒斥,“家里除了你除了我,你给我找找哪还有第三双眼?!”
晁声闭眼,双手捏着裤腰又往下挪了两寸,脸红的要滴血,176平米的房子,每一粒尘埃都像一只眼睛紧紧盯着他裸露出来的肌肤,耻辱感化作万千细针戳在他的穴道上。
“求您了师父…”
季书皱眉看了他两秒,摇头,走几步,关门,反锁,开灯,返回,戒尺点了点晁声那生生捏出褶皱的裤子,带着些嘲弄:“大少爷,可以了么?”
脱了两回都没脱下的裤子终于落到膝下,伴随着晁声有些发闷的道谢,“谢谢师父。”
季书才不跟他废话,手一抬,落了七八个板子才开口,“刚刚打完人,回头就能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跟我掏心窝子,这就是你的能耐。”
“晁声,是不是有点儿不要脸了?”
晁声深深埋着头,装哑巴。他当然知道装哑巴是下下策,可这个问题有能说出口的回答么?
罕见的,季书没有计较,也或许是晁声挑战他底线的行为早已多的星罗云布,实在没必要去在意装哑巴这一点萤火。
“给我出气,该受的…”季书冷哼,训斥之余还不忘又砸几个板子,“二十四孝徒弟当着特别舒服是么!觉着自己特浩然刚正,觉着自己是个英雄是么!”
“…我错了,我错了师父。”晁声勉强稳住呼吸。
“开始认错了?”季书挑着一寸不那么红的皮肤挥了一板子,五分力,当即便泛起一道长方形的绯红。
“好,那咱们就来说说,你凭什么把人打成那样?”
几秒前还在认错的晁声又沉默下去,埋着脑袋,不过立即便被打上来的板子震得抖了一抖。
“说话!”
“是,”晁声喘两口粗气,颤着嗓子开口,“是他该打。”
又是一句找死的话。
“他该不该打是你说了算的?这话就算是我听到,最多也不过说上两句,你是干嘛的?你凭什么判人过错!”
季书越说越气,气急了手下也没太收着力气,又几板子打下去,红色便变成了青肿。
“你是有了大能耐了!能替我决定学生的错该怎么解决,不如也替我把课上了,级部里一千多近两千人替我管了,把学校语文教研组的事处理了,还有这个,”季书绕到书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摞纸摔到桌面上,“周五交,你替我写了!”
晁声的脸早已疼得惨白,强撑着看了一眼,是一份总结。勉力动一动,趴正,“我错了,我说错话了,师父消消气…”
季书点点头,转到晁声身侧,戒尺压着一片红一片青的皮肤,冷笑:“不是认为我打你是为了出气么?今天我还真就拿你出气了。”
啪的一板子。
“自己说,打多少。”
晁声捋直了疼得打结的舌头,思索几秒,试探性地道:“二十?”
“不够!往上加!”季书拔高声音,一板子甩到晁声身后,“拿二十给我出气,你打发谁呢?!”
“…三十。”晁声咬一咬牙,轻轻重重已经挨了小二十板子,自己都能感觉出屁股早就肿了,他以为之前挨的这些,也可以算数的。
“再加!”
又是一板子,疼得晁声想跺脚。
“你要是再说不出个准数,信不信我直接给你加到六十?!”
晁声信,他当然信,所以他极认真的掂量一下,然后极艰难地说:“四十五。”
三十与六十的折中数,够得上师父的怒气,自己也不至于交代在这里。
季书点头,同意,然后就是无休无止的木头与肉体相击的声音和偶尔溢出的两声哼哼。
自然,疼出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到底打没打够四十五,冰雹一样的板子停下来了。晁声软趴趴地伏着,纯棉的家居服被冷汗打湿,背后洇出一大片水渍。
“他那样说我,你打他。那你呢?你就没这样说过?”

楼主 8曲酒壶  发布于 2019-05-20 22:09:00 +0800 CST  
“没有,”晁声紧紧咬着牙,绷紧了身子才克制住因痛而起的颤抖,“我以前的确混.蛋,但我真的从来没有这样说过您,不说在人前背后,连心里都没想过。”
“我是说,对别的老师。”
晁声沉默,别的老师当然有,而且数不过来,就这次回家前还在宿舍跟室友吐槽导员来着。
“你小子,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季书慨叹一声,继而语气又冷下去,“那我是不是也应该把你打的鼻青脸肿才行?”
晁声的睫毛颤了颤,“我错了。”
“我不允许你做的,你偏偏做,做完了又一脸大义凛然地跟我认错认罚,意义在哪儿呢?”
季书随手把戒尺扔到桌上,发出一声好听的脆响,“你对我这个师父,总该有点尊敬吧?”
晁声的脸白了几分,“我尊敬您。于我而言,您亦师亦父,我对您,有敬有爱…还有畏,真的。我打他坏了您的规矩,我认罚。”
“你敬我,就把我的底线放心上。”季书哼一声,“起来吧,睡前再上药,疼几个小时长长记性。”
晁声没动,实在是动不了。
“缓着吧。”季书把戒尺收到抽屉里,出了书房。
退潮一般一切都恢复了安静。
身后的疼仍旧持续,趴了很久,思绪终于归位。隐隐明白了一些,晁声勉力提好裤子,一步一步地蹭出书房,主卧的门开着,季书背对着他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什么。
“师父。”
季书回头,笑了笑,极温和,像寒月暖阳。
“师父,我错了,您要是想再打几下我也受着。”晁声扶着墙站好,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透着乖顺。
季书叹息,走过来扶着晁声,“在你心里我打你还是为了出气。”
“没有!”晁声急急地抬头想要解释,却对上季书的笑和清澈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再也说不出口。
“师父我……”
“怎么?下次不敢了?”季书挑了挑眉。
“至少不会这么冲动了。”季书的小动作让晁声心里所有的紧张不安都遁作无形,说话的气息都平稳了许多。
季书哼笑了两声,“不信。”
晁声也跟着一笑。
窗外起了风,室内的暖气足足的,春一般,仍是安稳静好。



楼主 8曲酒壶  发布于 2019-05-20 22:09:00 +0800 CST  
好像第一段被吞了

楼主 8曲酒壶  发布于 2019-05-20 22:10:00 +0800 CST  

楼主:8曲酒壶

字数:103479

发表时间:2019-05-07 03:2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8-29 06:48:32 +0800 CST

评论数:2774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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