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西院】【原创】夜阑(古风,兄弟)

沈阡曾说:“浪酒闲茶呢,你找意和去;吟诗作赋呢,你找陵云去。反正你二哥我是粗人一个,除舞刀弄剑之外,一无是处。”

(镇楼图原创,本文原名:《XX小记》)



楼主 魂兮__归来  发布于 2019-06-23 13:05:00 +0800 CST  
[1.1]

沈阡缓缓从房门里走出,居高临下地看着阶下之人。院中凉风四起,秋意渐凄然。他定定地注视着下跪不敢抬头的吟安,良久才开口道:“孽障。”


然而这件事情没有绝非的对错,只是处的立场不同罢了。对于沈阡,他辛辛苦苦排查十余年,追杀血债累累的仇人无可厚非;对于吟安,他心地善良饶过一个同龄少年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他对沈阡阳奉阴违,这便是错大了。


沈阡有很多事情瞒着他。吟安不知他口中的血海深仇是怎样的概念,亦不知那些人同昔年沈家有什么过节。他只知他的二叔叔青竹死在十年前,从那以后爹就携娘隐退江湖;他只知他的二婶婶哭瞎了双眼,抱着丈夫的牌位苦诉碧海青天夜夜心。


但是吟安没见过他的二叔,爹娘这些年回家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他对他们的认知仅限于一幅水墨丹青画,他也就不能体会那种痛不欲生的悲伤与绝望。


毕竟,他只是沈阡在城东捡来的一个无名小乞丐。


吟安对这些毫无感觉,因而下手杀人时就格外艰难。他在潜意识里并没有把他们当仇人看,亲眼所见的却是父慈子孝的一脉温馨。他不曾见过那些残忍,他也向往这种他未曾得到过的亲情。所以要一个单纯的孩子执剑闯入、打破平静,并亲手葬送这一切,沈阡何其心狠。


这已然是上一辈的爱恨情仇,青竹死后,沈景松携妻决然离去的态度说明了一切:冤冤相报何时了,他累了,不想再斗了。然而知父莫若子,沈阡知道他不会放下的,他一辈子都不会放下,那藏在平静与释然下的痛苦与仇恨,分明掩饰得那样拙劣。江苏苏州,谁人不知,昔年的沈家三兄弟,银鞍白马、飒沓风流、对床夜雨、嬉笑怒骂,关系那是何等的亲厚。沈阡那时年纪还小,只记得二叔为父亲挡了致命一击,缓缓倒在血泊之中。那一夜瓢泼大雨,那一夜父亲抱着二叔不撒手,那一夜小叔几欲疯魔,那一夜雨水冷得浸骨……


沈景松若是真的不恨,他也就不会十载不着家了。


“常晟,打他二……十五杖。”


“二十五?”


“十二。”


纵使数目不多,在看到那沉甸甸的梨花木杖时,吟安还是怕得攥起了衣角。偏偏沈阡想了想,又不咸不淡地补了句:“好好打,不许放水。”


有了沈阡说一不二的命令,纵然施罚的有打个出头杖的心,吟安也没福气消受了。那梨木杖只能一下下实打实地敲击在血肉之躯上,逼得他泪水一滴一滴地流,丝毫不受控制。沈阡却不看他。他悠闲得好似这一切根本不干他的事,拔出风萧擦了又擦,末了还饶有兴致地凌空挥两下。事实上这也的确不干他的事,毕竟挨打的是吟安而不是他。


身后的痛楚越来越强烈,吟安拼尽全力抓着长凳的边缘,每落一杖身子便随之狠狠一颤。时间过得那样慢,落在耳畔的报数声冰冷无情。阶前黄叶纷纷,梧桐轻诉秋已深。他抵着头呢喃细语,说了几句什么,唤了几声谁,轻细的声音很快消散在秋风里,没有人听得到。风将落叶一直扫,一直扫,直至模糊的视线里终于出现那双雪白的足靴,他才明白这一场责罚的终结。


区区十二杖,对于行罚者,是上上下下抡几回手臂的转瞬即逝;对于沈阡,是风萧长剑一番出鞘入鞘的功夫。可是当身后家法停下,庭院中再一次寂静的时候,吟安分明觉得,秋天都已经过去。


他看不到沈阡的神色,只听到他的声音自头顶轻缓地旋落,平平淡淡,如同没有一丝风的湖面。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出口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唯余一个个味同嚼蜡的干涩文字,压榨不出丝毫的感情色彩:“常晟,你带他下去。”


常晟颔首,尽量轻柔地将长凳上的吟安抱起,耳边是他细微而凌乱的呼吸声。他看到他仍固执地朝某个方向侧目,不由得心中叹气,缓步朝身后的房间走去。


落叶别树,飘零随风。


沈阡转身,一步一步踏上石阶。他抬起轻薄的竹帘,穿过曲折的游廊,四周霎时一片寂静,只有天边偶尔划过几声归鸟嘤鸣,凄然又悠扬。他再往前走几步,那身影最终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处。

楼主 魂兮__归来  发布于 2019-06-23 13:09:00 +0800 CST  
[1.2]


入夜,轻风掠,浸骨寒光如练。


院中侍人安睡,沈阡独自掌着灯笼步入凌霄阁。


他原本要进自己的房间,推开门时却下意识地转头望了一眼。他见对面的小屋黑漆漆的,门紧闭着不透一丝风,跨进房里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心里想道:小五的眼睛夜晚看不见,就去给他点一盏灯罢。


沈阡于是折了方向走,无声无息推开吟安的房门。他故意不把眼睛往床上看,点了烛台便要起身退出。这时步子一边往外走,心里还免不了要一边埋怨常晟:粗心得连这种事情都忘,真不知留着有何用……那些小厮丫鬟也是,一个一个的都不长眼睛么,都不会进来点一下灯盏的么,就空剩一张嘴吃白饭了……


他正要走出去,吟安却趴得不舒服,恰巧在这时伸蹬了一下腿脚,当即疼得惊醒过来,支起手肘垂着头粗粗喘气,额角的冷汗一层一层出。橘黄色的烛光柔和,他转头看见了沈阡,微微有些惊讶,又掺杂着几分隐现的欣喜。沈阡也转头看了过来,一时四目相对,两厢无言。吟安想叫他一句,又想到他白天时的冷漠无情,那一杖一杖打得毫不留情,现在仍是疼得抓心挠肝,前些时候才睡过去,这会儿又给疼醒了。吟安想着想着,心里便有些委屈,那声二哥也从喉咙咽回了肚子里。


沈阡看了他一会儿,也没说什么,掩了门独自离开,轻细得连脚步声都不曾听到。


这时的夜无比的静,晚风不再逗留,无趣地回了山林栖息。只有他一个人睡不着。


他身上的伤疼得厉害,想去摸药盒过来,那东西又偏偏放在他伸手拿不到的地方。想着身子一动便要受罪,索性摇摇头放弃了,缩回手,枕在脸下,心里自发地开始胡思乱想。


哥哥是来看我的么,可他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就真的只看了一眼……不,他大概不是来看我的,他还生着我的气呢,准是天黑走错了房间……


沈阡若不来倒还好,吟安先前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他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又一言不发地走,反倒是让人心里阵阵难受起来。难受得,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


“唉……”吟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揪着柔软的丝织枕长吁短叹。


他定定地瞪着那绣了牡丹的幔帐许久,仍是提不起半分睡意。已然夜阑人静,清影横窗,便只好把头蒙进枕头里,闭上眼睛开始自欺欺人。只是他并非什么心宽胸宏、忘乎尘事于身外的圣人,心思也比旁人要细一些。此刻听着自己清晰在耳的呼吸声,脑子里便胡乱涌现出一堆杂乱的东西,扰得自己愈发不得安宁。


忽然,“吱呀”一声,门又开了。


吟安十分意外地翘起半截身子,看到来人,眼睛里都有光芒迸出。因不想先前的故戏重演,他急忙从嘴里溜出一句:“兄长晚好。”


沈阡却低眉瞧了瞧手里那碗白糯糯的粥食,又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晚饭也没吃,我叫人做了一碗山药粥,吃点吧。”


他近身前来,把吟安面前的枕头拿开,随后将那粥碗连同托盘一起搁下,正稳稳当当放在他面前,热腾腾地冒着白气。许是怕喝粥单调,那上面缀了两个炸得金黄的肉圆子,碗沿还淋了一圈甜腻腻的蜂蜜。


沈阡道:“趁热吃吧。”又矮身坐在床沿,拿了药盒子过来,轻轻掀开他身上的薄毯,嘱咐道:“不要乱动,再上点药。”


吟安拿起调羹,满满地舀了一勺山药粥喝下,又香又甜。他听见沈阡的话,低低“唔”了一声,眼眶里骤然有湿意漫上,接着便凝作一层水雾,模糊不清。他透过那层水雾向外看去,碗里的粥白得亮眼。


“谢谢二哥。”吟安咬着肉圆子含糊不清地嗫嚅了一句。


沈阡却极不应景地将药抹到他伤处,直接上手涂匀开来。那十二杖打下去用了十成十的力,杖头敲打到的地方已见了血迹,轻轻一碰便疼得瑟缩。吟安一面苦一面甜,心中可谓百感交集。

楼主 魂兮__归来  发布于 2019-06-23 13:13:00 +0800 CST  
沈阡其人,虽出入无声、来去无踪,但和心细并不搭边。吟安喝粥的姿势虽说不上难受,但总有种类似于倒立吃饭的无力感。时间一长便觉撑的难受,况且身后上药的手指也不算轻柔,其主人心思繁多且百般难窥,稍一错神便是一指头不轻不重地戳下。但是看沈二公子凝眸思索的深沉模样,他显然没有弄疼人的自觉。


“轻点……”在又一次差点咬到舌头之后,吟安禁不住嘟囔了句,颤颤巍巍地放下手里的调羹,费力扭头。然而当与沈阡微微错愣的目光相撞时,他心里又委屈了。耷着眉毛从喉咙里挤出个模糊不清的“疼”字,尾音拖得长长的。


左右药也敷了个十成八九,沈阡索性不回应他,淡淡收拾了东西,走到盆架旁净手。一时间满屋子只有涌动的水声。他又从从容容甩了几下手,拿起柔软的绢布擦拭干净,方才开口道:“你要是肯好好听我的话,也不必遭这一趟罪。小五,为兄一开始就告诉你,我要你杀的人,他们无一不生有余罪,死有余辜。纵使我不告诉你缘由,你也该相信我沈阡的为人。我不会伟大到多管闲事为民除害,可我也不会无私到放逐仇人逍遥余生。你只需记好了,他们曾经做下的事,唯有淋漓那一身的鲜血才可洗刷分毫,余下的还要去阎王面前十忏前非一切罪,自请坠入十八重地狱。所以,杀他,我们其实是在帮他。”


吟安几番斟酌,还是小心翼翼开了口:“就算他们该死,那他们的妻儿,何其无辜……”


“无辜?呵……”沈阡低低一声讥笑,凌厉的目光直视吟安,如两把利剑洞穿人心,硬生生逼得他低了头。他似是胸中有怒,怒己怒仇人,尤其怒小弟是铁不成钢,做事情不干不净,每每都要他百忙之中指派人去断后。一次两次如此,他都忍了。但是事情过了三,他的脾气就不允许他再忍了。


沈阡因此面带愠色,语气也生冷了几分,道:“我沈阡一不杀老,二不杀小,但是病了可以医好,弱的将来可以变强,所以都得杀。我将杀人的年龄范围控制在老小之内,已是最大的宽容与底线!而这一次呢,你去之前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到头来又给我带来个什么消息,啊?”


他停顿了一下,深深吸了两口气,尽量平静地陈述了一个无法逃避的事实:“林钰之子,林阑,于夙昔剑下死里逃生,下落无踪。”


吟安快要把头埋进被子里,一句话也不敢说,又不得不竖起耳朵听沈阡训他。事实上,作为沈阡一手带了十年的弟弟,他当真不知道沈阡的心里究竟再想什么。譬如,他为什么要教自己学武?他的手下,无论是常晟、桑榆,功夫技艺都远远在自己之上,他又为什么偏要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执剑报家仇?一切都不得而知。但是沈阡对他好,沈家也对他好,这就格外令他满足了。至于其他的什么,他不想问,不想知道;他也不敢问,沈阡也不让他知道。


“回话!”


“呃……别、别生气。”


沈阡道:“该讲的我早已讲了,我再没有什么想同你讲的了。你只需给我好好记着,下次,你要是再心慈手软放过仇敌,为兄不介意把你的腿打断。那样也正好随了你的愿,往后我一滴人血都不用你沾。”


说罢,摔门而去。屋内“砰”的炸开一声,吟安看见那面墙颤巍巍地震了三震。

楼主 魂兮__归来  发布于 2019-06-23 13:16:00 +0800 CST  
〔2.1〕
或许是沈家之药有奇效,吟安前儿还瘫在床上萎靡不振,两天后就能在院子里活蹦乱跳了。


然而这厢他才蹦到沈阡房前,还没想好怎么让人消消气,那厢看门的小厮便拦下一个生人,通报来说,有人指名道姓的要见他。


吟安这会儿伤刚恢复好,心情也靓丽了起来。听到有人找他,于是兴冲冲地跑过去,果真见大门口立着个灰裳之人,身量约莫七尺两三寸,背对着,留了个孤高的背影给他。吟安毫不在意他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十分自来熟地拍了拍那个人的肩膀,脸上笑容灿烂:“这位哥,你找我呀?”


柔和的日光倾泻而下,那人缓缓转身。眼角眉梢染上三分笑,举手投足自然不扭捏。他那样从容地垂衣拱手,丝毫不顾吟安瞬间惊愕的神情。


他笑道:“在下林阑,字,子瑜。”


话音未落,只见他长袖一挥,便有雪白细密的粉末从天而降,飘飘洒洒兜了吟安满头。吟安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子便软乎乎地往地下坠。他心想:完了。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意识,他看到门里的小丫头白苓尖叫着跑出来,大力地摇晃他的肩膀。然后十分愤怒地挺起小身板,三下五除二制服了林阑……


随后,便是无边的黑暗如洪水猛兽般席卷而来,一阵昏天暗地,他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他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里皆是空白一片。没有一点儿色彩,没有一点儿声音,所有的一切都恍若隔世,摸不清、看不透,漂浮在很远很远的光年之外。时光一直流淌到六岁之后,他的世界里才走进第一个人。那人的眉眼分明熟悉,嘴角噙有一抹浅淡的笑,是那样好看。他按着他的肩膀蹲下,他捧起他的脸,他凝望他的眼睛轻声说:“过去的一切都是浮云,你只需好好记住当下。那些美好的珍贵的,抑或痛苦的哀伤的,你既然选择忘记,就不要去刻意回想。我姓沈,单名为阡,阡陌的阡;你姓沈,名为吟安,吟唱的吟,安歌的安。”那人不疾不徐地起身,温软纤长的手指勾住他胖嘟嘟的小手,轻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如一个温柔的大漩涡令他沉沦:“走,兄长带你回家。”


吟安醒来的时候,沈阡就坐在他旁边。他此时思路还不太清晰,只隐隐记得自己让人下了药。他见沈阡一动不动地盯了他许久,心里没来由一阵发怵,便小心翼翼地捏住他的衣袖,轻轻晃了两下说:“二哥,小五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阡淡淡收回他的袖子,转头看去了别处:“你不要这样叫我,我沈阡没有你这样蠢的弟弟。”


“嗯?”


“……”


吟安的思绪渐渐清明,那人的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在他脑中回响,掷地有声。反应过来后,他蓦地睁大了眼睛,“林阑!”


他下意识就看向沈阡,却见后者神色淡淡,当即吓得从床上弹起来,两腿一并砸在被子上语无伦次,脑海里只剩下林阑两个大字了。


“二哥,他,林阑……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


“等你知道那才是晚了。”沈阡起身倒了杯水递给他。吟安稍稍宽慰,接过来灌了个底朝天,又把杯子还给沈阡。沈阡继续道:“你放心好了,林阑并无半点武功。此次全是他自投罗网,孤注一掷,妄想以一己之力报弑父之仇。只是此人实在是愚蠢可笑,漏洞百出还贪生怕死。”沈阡停顿了下,眉间似有嘲讽之色,道:“林钰他倒是教了个好儿子。”


吟安听他这么一说,不但没有放心,反而一颗心“唰”地提到了嗓子眼。他踌躇了几番才问道:“那,解药是怎么问出来的,二哥……杀了他没有?”


他仍记得那晚满目血光,林阑抱着父亲的尸体泪流得肝肠寸断。他说,我林阑就剩这么一个便宜爹了,他死了我怎么活。就算他前半辈子犯了什么错,你们这些人以牙还牙又和他有什么区别,都特.么是**不如!


他看着林阑和他父亲说了半个时辰的话,终于提剑直指:该你了。林阑仰头道,痛快一点。那夙昔剑指在他喉间微微颤抖,却半晌没有什么动作。林阑说,你不杀我,那我就带着我爹走了,你可要好好想清楚,我爹是我的半条命,他死了,我得给他报仇后才去死,届时轮到我杀你的时候,我未必会心慈手软。


……


沈阡道:“暂未,以镣铐拘其在后院。我要是杀了他,你那一顿不就白挨了么。”沈阡起身走到桌前,执杯啜了口热茶。“不过他没事,你随意丢东西这个毛病就有事了。”


吟安正疑惑着,那边就劈头盖脸砸过来一个玉佩。他接过一看,才发现是几日前丢失的那一个。看沈阡的态度,想必是那晚刺杀时不小心让它落入林阑的手中,否则他也不可能直截了当地找到沈家来了。毕竟这玉佩上,明晃晃地刻着他沈吟安的大名,左下角还盖了一个沈家的家徽,货真价实,做不得假。


“嗯……我不是故意的。”


“先记着,以后再犯就一起收拾。”


沈阡说完搁下茶杯,转身朝外走去,又似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停了脚步道:“至于解药嘛,林阑此人,并不是很能吃苦。”

楼主 魂兮__归来  发布于 2019-06-23 15:21:00 +0800 CST  
有人没有啊😭,孤独寂寞冷……

楼主 魂兮__归来  发布于 2019-06-23 15:44:00 +0800 CST  
〔2.2〕


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吟安踩着满地如倾如诉的月华,光明正大地在两个看守睡意阑珊的目光中走进来。沈阡没有说不许他进后院,所以他来了。


他推开落满尘埃的破旧木门,一眼就看到蜷缩在地上的人。那人一袭薄衫被鞭子割划得破碎不堪,纵横交错地分布着一道道血痕。他的手脚双双被锁,两只手拷在一处,二尺脚链的另一端扣在房柱上,分毫松动不得。


“林阑……”吟安颤着声轻唤。回应他的只有无边寂静。林阑,这个年华二八的少年,他先前分明站在大门口,那样从容地垂衣拱手,眨眼间就背着一身伤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对于一个立场不同的人,吟安此时已有了戒备,况且按照林阑的破落模样,他也根本没法儿伤他,身上的药物早被搜了个干净。吟安于是从柜子里翻出条陈年布衾,抖了抖还没发霉,便展开来盖在林阑身上。毕竟同龄之人,见此境状总会生出点恻隐之心。


就算别的无能为力,至少……保住他的命吧。


吟安蹲下身去,费力地掰开林阑干裂的嘴唇,勉强灌了一点水进去,可是大半的都咕嘟咕嘟往外冒。他不死心,捏着林阑的嘴巴两侧,抄起茶壶再灌。终于听见他呛咳几声,眉头皱起,胸脯起伏。低声咳了一阵过后,人也差不多清醒了。


吟安见他眼皮抬起一条缝,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小步。林阑用两只手蹭了蹭眼睛,好久以后才看清蹲在边上的人。仿佛早前的笑容都是伪装,他此时才撕下了掩饰痛苦的面具,极其暴躁地踢开身上的被子,又一挥手打翻了旁边的茶壶,嘶声斥道:“滚!”


“林……”吟安张了张口,最终没能叫出他的名字。他看着他在地上狼狈不堪地挣扎,锁链叮叮铃铃,把手腕脚踝都磨下一层皮,才堪堪从地上跪坐起来。林阑歪头用肩膀的布料蹭了把脸,赤红的双眼死死蹬着地面说:“**玩意儿,老 子不用你在这装什么好人,尽早滚了干净,少在这里碍老 子的眼。”


吟安这下也生了气,徒劳地踢了一脚被子,然后蹬蹬蹬走到门口,骤然想起来什么又蹬蹬蹬走回去,从袖里掏出个药瓶子,一把丢给林阑:“我既然救了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要是不想死,或者说不想死在这里,就好好撑住了。”他说完扭头就走,走得挺快。但是才迈出两三步远,就听身后的小屋传来瓷器破碎的尖锐声音,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滚――”


那声音破碎凄长,似三峡两岸猿猴的悲鸣,似长空之中孤鸟的嗥叫,一直在小院中回响。吟安攥紧了手疾步向前走去,想要逃离这座阴暗而悲伤的小院。他听到的仿佛不是冲破声带的嘶喊,而是,心碎的声音。

楼主 魂兮__归来  发布于 2019-06-24 09:54:00 +0800 CST  
〔3.1〕


沈阡道:“他要么死,要么以镣铐拘之,留禁沈家,终身不得自由。”


说来这第二个“要么”,是吟安跪在沈阡脚边,诚恳地求了他一下午换来的。为此他又把沈阡气着了。然而一怒未平一怒又起,沈阡显然没什么心情想理他了,仰头连着灌了两大杯水,喝完杯子用力地往桌上一磕,一甩袖子就出了门。


吟安知道,按照自家兄长大人的脾性,他这一走又要两三天。吟安心里虽然内疚,但也不得不承认有点小确幸,因为他正好趁这个时候安排一下林阑的事。


常晟给林阑换了正常的手铐脚镣,不再把他锁在房柱旁。吟安一天里前前后后跑了几趟后院,除了让人收拾干净点以外,还把明月堂的坐堂堂主江问寒给叫来了。


只见江堂主指尖银光一闪,林子瑜这厮便乖乖的端坐在床边,再丝毫反抗不得,只得愤恨地和屋里二位大眼瞪小眼。


江问寒给他把了把脉,抬起人的手臂敲打了两下,又踢提大腿腰侧,这便转头看向吟安,一张脸从额角到下巴都写着鄙夷:“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武功,内力更是惘论,骨头僵硬得一扭就咔咔响,活脱脱就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你是怎么被他迷晕的?”


吟安倒没怎么别扭,如实道:“一时不防。”而林阑却倏然攥紧了拳头,两道目光锥子般刺向江问寒。


江问寒转而看他,目光戏谑:“至于你嘛,一个废柴孤身过来谋杀还不下致命毒药,打了几鞭子便吐出解药所在,也是怂。”他停顿了下,转头扫了两人一圈,轻轻挑起一侧嘴角,嘲笑道:“怂,都怂。”


“嗯!嗯嗯嗯!”林阑被激怒了。双手握拳,身子前倾,活似一头小牛犊顶着犄角刨着地,正蓄势待发要冲过来。然而他并不是随时都能发怒的小牛犊,他是被银针封了穴的林子瑜。


江问寒直接无视了他。懒洋洋地在袖管摸了一阵,然后一脚踩床沿,十分嫌弃地用两指钳住林阑的下巴,说道:“小**,爷爷来给你喂药了。来,张嘴。”


楼主 魂兮__归来  发布于 2019-06-24 09:56:00 +0800 CST  
两日的时光逝如斯夫,不舍昼夜,大小的琐事也都处理得差不多。林阑除了整天沉默寡言之外,其余的倒也还好。给吃就吃给喝就喝,对人的态度从横眉怒目变成了彻底无视,没事儿就呆在屋里琢磨着怎么解镣铐,抑或是转到院子里瞧瞧墙边有没有什么豁口。连后边跟着的两个看守都觉得他忒蠢忒没劲儿,哥儿俩合力搬了张桌子出来打牌,玩的不亦乐乎。

“嘿哥们,别抠墙了,过来打牌儿啊!”

……

这一天平平无奇,还算是平静安稳地度过了。可眼见日薄西山,沈阡还是没有回来。吟安托腮坐在门槛上,看着繁华长街上行人的脚步匆匆,长吁短叹――唉,二哥这次被我气走的时间相比上次超了一时三刻,究竟什么时候才回来啊,是不是还没消气呢。

他这两日也忙活得挺累,撑着眼皮看了一会儿夕阳,眼前就扑扑闪闪地跳出来一堆杂乱的小星星,红的黄的一起蹦哒。他于是小鸡似的啄了两下米,随后便歪着脑袋靠在门上睡了过去。

时不时地揉揉鼻子打两下哼哼,还挺舒服似的。

门口两个小厮面面相觑,隔着空气互相比划了一阵,到底也没去把叫醒。因为他们知道,他还在等人。

迷茫中睁开眼,他恍恍惚惚看到了一些人和事。他们都太过于久远,深深埋在他的记忆之下,不知何时,才会被唤醒。其间有一人,手执竹笛,轻轻将它横斜在唇边。气息一时流转,有悠扬飘荡的笛声缓缓响起,那是梦里的声音。绮叠萦散,飘零流转,仿佛升到那有着星辰与皎月的深空里,携着云丝轻歌曼舞。

一曲终了,人还在否?

他努力地想拨开迷雾,看清那吹笛人的容颜,可终究徒劳。那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白雾中,那样缥缈而虚无;他仿佛听到一声轻笑,那样熟悉而陌生。终了……笛声又一次响起,若有似无飘散在天地间,笼罩着这片江南的土地。他拥有记忆的这十载年华,还从未听到过那样令人心醉的天籁。

……

又有人,在耳边轻唤他:“小五,小五,怎么在这里睡了?”

他终究醒来,梦里的一切也随之淡忘,只在心上留下极浅极浅的碾痕,不知是否禁得起时间的摧磨。

思绪逐渐清明,吟安看到来人,眼睛里都有光芒迸出,欢天喜地地叫到:“二哥,你回来了!”

沈阡走了这一趟,似乎心情已然明媚。伸手把吟安拉起来,不算温柔给他掸了掸身上的灰,笑问:“搁哪儿都能睡,丢人丢到家门口来了,你是猪吗?”

斜阳若影,万千余晖泼洒在他身上,他的轮廓金黄而柔和。吟安望着兄长眉开眼笑,挺直了腰板大声回答道:“不是!”

“怎么就不是了?”

“猪的哥也是猪,二哥才不是!”

“……”沈阡不欲多理他,提着衣摆迈进门去,头也不回地说:“进来,验收功课。”

吟安亦步亦趋跟在后边,忐忑地搓了搓手。功课?是了,沈阡走之前,给他留了一本不韦世传的《吕览》,吩咐他没事儿翻一翻,顺便把见解和心得标注在正文旁。这时间算起来也有五六天,可是这本书此刻还安安稳稳地躺在吟安的枕头边上睡觉,一页都没翻到。吟安斟酌了几番,用细若蚊吟的声音说道:“功课……给忙忘了。”

沈阡闻言倏然转身,一丝停顿也没有,快得连影子也看不见。吟安就那么直直地撞进他怀里,鼻子和脸通通磕到他带着清香的衣襟上。

“唔……二哥!”

吟安慌忙后退了两步,揉着脸抬眼看沈阡。见后者无甚表情,心里又害怕又歉疚,他不会又把二哥惹生气了吧?这才刚回来啊!

他这样想着,哭丧着脸抓住沈阡的衣袖:“二哥二哥你不要走,你生气的话我随你处置好了你别走……不要走好不好,我真的不是故意忘的,一会儿就去补上来……”

沈阡伸手推开面前喋喋不休的人,目光擦过吟安,直视前方。他的眼眸中有微光闪烁,似月夜里点洒的星子坠入银河。几月的挂念、一切的话语、满腔的欣喜,通通化作两声再平常不过的呼唤,从轻启的薄唇中平缓流出:“陵云,灵歌,回来了。”

这话甫一出口,吟安忽然就住了嘴。像是要验证什么似的,他迫不及待地转身,目光灼灼地投向门口,饱含着十分的思念、十分的期待。

蓦然间,眼前一亮,他看到两个日思夜想的人。一个手持折扇满面春光,皎如玉树临风前;一个轻抿朱唇巧笑倩兮,清素若九秋之菊。

“沈阡?小五?还不过来拜见三哥!”

“……”

“小哥哥小哥哥!你看看我!”

吟安张大嘴巴,仿佛遇见了这世间最美丽的惊喜。心中的花在那一刻灿然开放,他忘记身上还背着的债,大大地朝二人张开手臂,飞奔过去,扬着眉毛欣喜地喊道:“三哥小妹,你们回来啦――”

楼主 魂兮__归来  发布于 2019-06-24 10:14:00 +0800 CST  
[3.2]

寒水阁内,沈灵歌搀扶着眼睛不好的二夫人,从内室走到外间坐下。

沈陵云收起随身携带的折扇,躬身奉茶一杯:“娘,儿子回来了。”

“回来好啊,回来好啊……”二夫人接过茶盏,以袖遮面慢慢饮下。接着起身,疼惜地拉过一双儿女的手,于胸前交叠在一起,嘴角含笑道:“此次回来就不要再走了,都已经年底了,有什么事都给我推到明年去,别十天半个月就往杭州奔波,还要带着歌儿和你一块受累。”

“是是是,娘说的极是,儿子不走就是了。”沈陵云一边应着,一边扶着母亲在主位上坐下,附在在她耳边轻声说:“娘且安坐,沈阡有话要说。”

这话说完,那个身着青衫的清瘦身影便携着一人踏入门槛。甫一进门,站定,提起衣摆便是一跪。

吟安跟在兄长小半步之后,学着他亦是屈膝而跪。

沈阡垂首敛眉,双手平搭,道:“侄儿请罪来迟,还望婶婶恕罪。”

二夫人骇然起身。眯了眯眼睛再次睁开,面前的模糊身影却的的确确是矮了一大截。她因指着沈阡怒嗔道:“你这是做甚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讲,非要同你亲婶婶这么见外吗?还不起来!”

沈阡斜眸瞟了后方的吟安一眼,端端正正跪直了身子:“侄儿有罪,罪在包庇仇人之子,未能将他杀之以敬二叔亡魂。沈阡,于二叔二婶、三弟六妹有愧,于沈家,则有罪。”

“不是,二婶婶!是我……”吟安即惊且愧,欲辩白什么却被面前人一记眼刀剜得心惊胆战,便只好悻悻住了嘴,由着兄长为他闯下的祸事担责。

“唉……”二夫人长叹一声,慢慢跌坐回靠椅上,闭目轻言道:“他又有什么错呢?十年前沈家出变故时他不过一个懵懂幼童,又如何能知晓世事呢?青竹他……不明不白的就走了,大哥无心报仇,带着大嫂也走了……阡儿,还有安儿,你们愿意替叔婶报仇雪恨,替堂兄妹报仇雪恨,吾此一家感激涕零还来不及,又怎当得起这莫须有的‘请罪’二字?阡儿,你做的没错,稚子无辜不该迁怒,况且父债,本就不该子偿啊!”

沈阡一时无话,抬眼看着面前这个饱经风霜的女人。

她亦飘零久,十年来,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当难相忘。青丝变白发,鬓畔已霜华,她挚爱的人在最美好的年华逝去,她独守空房,孤寂半生。他本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她生气也好,责难也罢,甚至因心痛而冷落他,不再理睬他,他都能全盘接受。可是到头来,面对一个极其可能秉承父性的弑夫仇人之子,她唯有一声长叹,一句宽容而博爱的――“你没错”。

他垂手至地,以额触手,从下传来的声音微有颤抖:“沈阡……愧对二婶,愧对二叔,愧对陵云,愧对……”

“够了,不要再说了。”二夫人搀起沈阡,亦搀起后头学着样以头抢地的吟安,对着两人道:“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婶婶今日在此便说两句真心话。阡儿,仇,报则报矣,时间已然过了这么久,逝者已逝,吾此一家三口也逐渐释然。大哥之决心已昭然,他既然选择隐退就必有他的道理,你也莫要再为沈家涉险而去拂了他的逆鳞,更不要让安儿掺进其中,你知晓吗?”她轻轻捏了捏沈阡的手,话中有话,望着他,一双眸子几近黯淡无光却饱含着看穿世事的睿智。

“知晓……”沈阡没什么力气地回握住她的手,低声答道。

“行了行了”,二夫人笑着转身,拉过两个杵在一旁的人,轻柔地推搡几个小辈往门外去,“云儿歌儿,你们二哥不是在厅堂里准备了接风宴吗?你们快过去吃罢。我这会儿也困乏了想歇歇,就不凑你们年轻人的热闹了。你们快去,快去吧啊。”

沈陵云不甘地扭头道:“娘,谁是我二哥了,我俩分明是一样大的,怎么就不是我做兄长,这未免也太过偏心眼儿。”

“去去去,你就不能一日不计较这事儿吗?你还是我生的孩子吗,怎的这样小肚鸡肠?”

“娘!”

……

送走了几个吵吵嚷嚷的孩子,寒水阁内霎时寂静。

二夫人挥退了身旁服侍的丫鬟,独自一人转入内室。

眼前有一方轻帘,逶迤曳地。伸手拉开,供桌上赫然一座乌黑的檀香牌位,静默无声地立在两只燃烧的白蜡之间。其上有清晰可见的如血朱字,刻痕俨然,入木三分,又不知是在暗夜里,谁人执笔,一遍一遍地将它描摹。

――先夫沈公讳青竹 君生西之莲位。


她将它抱起,小心翼翼地揽入怀中,掏出帕子,一下一下地轻轻擦拭。有滚烫的泪从眼角滑落,斯人已矣,凄凉何处话?

相公,十年了,杀害你的仇人终于罪有应得。你若是泉下有知,就安安稳稳地踏上那一路罢。这世间未尽的繁华,我替你看;你一生心血付诸的沈家,我替你守;我们的一双可爱儿女,如今也已郎才女貌,往后的日子,我和你,一起陪伴他们走过那段珍贵的岁月。

楼主 魂兮__归来  发布于 2019-06-24 23:06:00 +0800 CST  
@-半妖倾城-

靴靴你这么好每天给我留言,好歹不用我一人自说自话。我慢慢知道了有“潜水党”这个词,他们只为我的文章阅读量做出贡献。吝啬一个赞、一句评论,默默地看完文之后退出走人,我真的……很😭……那这样,我就只当我的读者只有你一人。就算只有你一人,我也会好好写下去哒!

楼主 魂兮__归来  发布于 2019-06-25 08:18:00 +0800 CST  
[4.1]

“饿不饿,你吃点罢。”

沈陵云带着一贯的亲和笑容,弯着眼眸朝林阑递过一块鲜美的如意糕,风轻云淡地说:“你爹杀了我爹,我二弟五弟又杀了你爹,咱俩算是扯平了。往后的日子里,你还要一直住在沈家,你也得盘算着怎么和我搞好关系,毕竟我在沈家的地位比沈阡还高呢,你说是吧?”

林阑兀自低头整理着沉重的锁链,只把沈陵云当作空气看。生母早逝,他在人生仅过的十六年里与父亲林钰相依为命,林钰也曾给他做过如意糕。

难吃极了。

但这个人说得也不无道理。他林阑一介青衫落拓客,被拘禁、被打压,纵使他身无长物,不阅四书五经,不通武功技艺,可他既为林钰所出,那林钰杀害沈家二爷的罪名便会自然而然地落到他身上。没有什么不妥的,连他自己也这样想。

一辈子的时间,漫长得看不到尽头。他今昔正当年少,便被命运如此捉弄。在这个地方,若是没有哪个主子放句好话,恐怕区区一个下人会想方设法地来折磨他;相反若是有个仰仗,那他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太过难捱。

可是这个人,不会,也不可能是沈陵云。

他不信,这世上除了林钰,还有会谁真心实意地对他好,更惘论他身在沈家。这里所有的人都对他厌恶至极,而面前这个人,更是与他隔阂着不可逾越的血海深仇。

林子瑜埋头思索了一会儿,冷冰冰地说:“你们最好快点折磨死我,否则指不定小爷到时候怎么反击。”

“那是你多虑了,我未曾想过折磨你。”

沈陵云看了看他磨破了皮的手腕,将如意糕放回碗碟中,徐徐起身。他并非不知道,他家小弟吟安这几天往后院送来的饭,通通都被两个看门大哥所承包。沈陵云也不强求什么,停顿了一会儿,便一手负在身后,一手轻摇着他的九天揽月扇踏出后院。

没有一分的扭捏作态,因为他本就是发自真心。不是他豁达到能够如此坦然地接受一个弑父仇人之子,只是他也明白,那种失去至亲后噬心入骨的悲痛。

凌霄阁内。

“写,认真点写。”沈阡手执檀木戒尺,板着脸敲了敲吟安的案沿。

吟安骤然一惊,急忙回神伏案疾书,提着笔在他本该看完的《吕览》之上圈圈点点。只是思绪总是散乱得凝聚不起来,沈阡为了林阑的事在寒水阁内下跪请罪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他终究无法心安理得。

兀自又憋了一会儿,吟安心一横拍下笔:“啪!”

“反了你了,做什么呢?!”沈阡反手在案几上抽下一戒尺,“哐”的一声,比拍笔的声音大了不止一星半点。

“二哥二哥,你听我说……”吟安撑着小案跪直了身子,却不敢去看沈阡的脸色,只得硬了硬头皮低声说道:“今天的事,谢谢……唔哇!”

沈阡手起尺落,仅在秋叶落地的那一瞬间,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吟安哭丧着脸,两手伸到身后使劲地揉着,腿下慢慢挪着离沈阡远了一点。却仍是不甘,跪坐在腿上委委屈屈地说:“二哥,我是真心的,是真心想要谢谢你,”他怯怯抬眼望了一眼兄长,见他没什么表情,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地吐露出他的所谓“真心”:“二哥,谢谢你一直这么护着我,我以后,真的会好好听你的话,不会再给你乱惹麻烦了,真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十足,可是话音才落整个人便像漏气的球似的蔫了下去。余光瞥见沈阡高高举起的戒尺,他急忙抓起笔把脑袋埋进了书里。

沈阡这厢却笑了,低垂下手,轻轻的一声鼻嗤,惹得吟安仰了头。吟安本是很少看见他笑的,但是他笑起来,却也是极好看的。眉梢微挑,眼角略弯,如一潭春水,化开满池桃花,又如香醇酒液,晕开一粒朱砂。清幽之香,沁人肺腑。虽不及惊为天人,亦谈不上风华绝代,但也自有他天然一段风韵。

他说:“你这是,掩耳盗铃。”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沈阡一袭月白轻衫,独自一人登上姑苏湘儒山,去往坐落于山巅上的灵承寺。

一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他提着衣摆一步一步地走。幽暗的无边夜色中,又有如水月华从头顶倾泻而下,渐渐地照亮了漫长无尽的古朴石阶。

月头已然西移,沈阡踏过最后一级石阶,站上山巅。清风携诗徐来,仿似在悼念昔年早逝的故人。“咚……咚……”深沉而悠远的钟声在那一刹响起。

正是夜半。

他转身远眺,只见山间的疏影横斜中,幽草芜生。远处的姑苏城一派烟花繁华,明灯如昼。一如十年前,他初遇吟安的那个夜晚。

一座城、一方庙、一段钟声,又不知何时醉了心神。沈阡入庙,将他多年前赠予吟安的夙昔剑供奉案台,拔出一截剑身,那上面还有已经凝结的暗红血渍。上香、请诵、撩衣、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

虔诚而执着,至信而深厚。

手在膝前,头在手后,他行九拜之礼,长久不起。

楼主 魂兮__归来  发布于 2019-06-26 15:24:00 +0800 CST  
本文人物关系盘根错节,各位有看不明白的可以参考下图。有什么意见可以尽管提啊,不要憋着不说啊,我很和蔼可亲的。(微笑)



楼主 魂兮__归来  发布于 2019-06-26 20:06:00 +0800 CST  
[4.2]

青天白日,大好风光。沈陵云闲来无事,折扇收起背手在后,悠哉游哉地踏入凌霄阁。

甫一进门,便直直闯入沈阡的房间。丝毫不客气地翘着腿坐在房中央的主座上,两手往旁一搭和大爷似的,又呼唤人道:“小二,上茶!”

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沈阡?”

“……我二哥不在。”吟安提着笔,面无表情地写下两行字。

“那你代劳他也是可以的,来,过来给三哥捶捶腿。”

“唔。”吟安不情不愿地放下笔,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沈陵云腿边,撸起袖子伺候他这位养尊处优的三堂兄。

“嗯,吾家小弟初长成,真是乖。”沈陵云十分满足地伸直了腿,笑眯眯地按了一把小五的头。小五随口问道:“三哥,你说,二哥当时为什么要捡我回来呀,我问了好多次,他都不理睬我。”

沈陵云笑道:“这个我倒是知道,沈阡他同我讲过。”

“真的真的?二哥怎么说的?”

沈陵云笑意盈盈,拿折扇一端挑起吟安的下巴,端详着他扑闪的大眼睛和红粉的脸颊,不甚正经地说:“沈阡原话,怕你太丑在街边讨不到饭,顺手就给提回来了。”

“那……我怎么就不记得事了呢?”

“因为沈阡起先不会带孩子,他瞧你消瘦得仿似豆芽菜,就摆了一桌大鱼大肉通通让你装进肚子里去。这下好了,大补过头,你身子承受不住便大病了一场。那病来势汹汹,着实厉害,你这脑子便在那时烧坏了,之前的事情也忘了个干净。”

“……骗人!”吟安撇过头,“唰”的一声站起来,“你们骗人,都不商量一下的吗?”

沈陵云一脸无辜地摊手:“三哥没骗你啊。”

“还说没有!年前大哥在家时我就问过他,大哥却说我是因为饿极了抢了一位富贵公子的肉包子,被他的家丁打得失忆了。”

沈陵云展开扇子半遮面,眼神闪躲:“呃,这个嘛……”

吟安扒开他的折扇,盯着人的眼睛继续说:“我之前还问过小梅叔叔,他居然说,二哥带我回来的那一天晚上,正是月圆之夜。我见水里有个月亮便扑下去抓,被他捞上来之后就染了风寒,是四哥随手请了个江湖庸医才把我脑子医坏的!”吟安感受到浓浓的欺骗,按着沈陵云的肩膀大力摇晃,质问他道:“三哥!你们一个个说的,天上地下,到底哪个才是真!我究竟,是从哪里……”

“哎哎哎小祖宗,你别胡思乱想了行不?来,吃这个,三哥从杭州带过来的绿茶酥,可香了。”沈陵云有心转移他的注意力,眼疾手快地往吟安嘴里塞了块糕点,把他没说完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吟安起先还一脸愤怒,嘴里嚼吧嚼吧几下神情就变了个样儿。沈陵云愈发开怀,把怀里的糕点悉数掏出来,一样一样地摆放在桌上。便见吟安眼珠子都看直了,眸光闪烁几番,又乖乖地坐下来给他捶腿,语气也比先前软了几个度:“三哥――”

“嗯?”

“那个……”吟安眼神往桌上瞟了瞟,意有所指。

“给你的,全都给你的。”沈陵云粲齿一笑,心中自有丘壑,眉目朗若山河。

小院中清风徐来,有树,有光,有人声。秋日的暖阳柔和地铺洒在地上,散落一地斑驳的树影。阳光温淡,岁月静好,若是人情能够一直这样长久,那该有多好。

“小五,沈阡到底去哪里了呢?”

“我也不知道啊,嗝。”

“其实,三哥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嗯?”

“你啊,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楼主 魂兮__归来  发布于 2019-07-02 08:19:00 +0800 CST  
彼时姑苏长街上,一脉繁荣昌盛。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红红绿绿处,有莺莺燕燕;恍恍惚惚时,有酒客流连;沸沸扬扬声,是喝雉呼卢。

“叩叩叩……”敲门声。

“在下找,从瑶姑娘。”

随着一个熟悉的男音响起,从瑶推开门。一袭红衣,一支珠簪,一抹浅笑,一身妖艳。

她芊芊玉指捻着木梳,柔柔倚靠在门框上,一下一下地梳着胸前的一缕青丝。看到来人,弯了眉眼调笑道:“沈公子怎的又来,是令弟又将您气得离家出走了么?嗬嗬,这借口未免也太过拙劣,一次两次用得,这一次,小女子可不再相信了。”

沈阡伸手,拢了拢她胸前的两片衣襟,答非所问:“阿瑶,我说了多少次,你不要这样穿。你要是没有好的衣服,我可以买给你,你别再穿这种掣襟露肘的东西。”

从瑶拍开他的手,固执地将衣服理为原状:“什么叫掣襟露肘,现下就兴这种服饰,我喜欢穿,男人也喜欢看,你要是不喜欢,就不要乱看。还有,小女子不缺衣服,昨儿个李富贵又查人送来了一大箱,今早,那王为官还亲自为小女子挑了一屋的金银珠宝。喏,你瞧。”从瑶莲步轻移,往旁边侧了侧身子,那些琳琅满目的金钱俗物登时展露在眼前,沈阡连看都不屑一看。又听从瑶说:“有了这苏城首富之子王富贵,还有那钦天监监侯之子王为官,小女子这辈子都吃穿不愁了呢。”

沈阡听罢,也只有在心底叹气。那王富贵他爹纵然是苏城首富,也不过是平日里珠宝加身招摇过市,过分张扬而空有个名头罢了,又怎比得上他沈家朱门绣户,富甲这江南一方。这种盛极一时的小喽喽与现下尚处低谷的沈家相比,也不过是九牛一毫、沧海一粟、泥云之别。至于那王为官的爹,头衔叫起来还蛮有劲的,实则也就是个不入流的翰林院头目,真真正正可谓作――九品芝麻官。

沈阡目不斜视盯着从瑶,手指向屋里的一箱衣服,意有所指:“阿瑶,你就真的喜欢一只猪么?”

从瑶答:“你懂什么,他哪里是猪,那分明是一脸富贵相。哪像你,成日里穿这些灰灰白白的,就生得一个穷酸样儿。”

“……”沈阡噎住。

“怎么,我说对了不是,无话可回了吧。”

“……”

“你倒是给我说话呀?”

沈阡又默默叹了口气,矮了矮身子钻进屋里:“行,我穷,没地儿住了,阿瑶你容我在这里歇一晚。”

“嗬嗬,死穷鬼,不许睡床。”


楼主 魂兮__归来  发布于 2019-07-02 08:21:00 +0800 CST  
【伪更】话说你们真的不给我点赞和评论吗?(喂喂喂)我可以加更的因为放假在家,整天除了写就是画,如果你们给我一点动力的话我再撸个一千两千都没问题。那是我太冷淡了吗?好的有空和你们聊聊。(微笑)
[迁怒+拍弟预警]
话说我至今好像还没好好写过一场拍,所以这是你们不爱我的理由吗?

楼主 魂兮__归来  发布于 2019-07-03 21:34:00 +0800 CST  
大家好,卑微作者爬上来说两句。

我发不出文,也没有日天也没有吹牛逼,不知百度哪里看我不顺眼了。

话说我一早上从77发到105楼,被度娘吞得毛都不剩,强大的心理素质使我仍得开心颜。我甚至请了某妖代劳发文,然而下场还是死无全尸(有图有证据👇)。

或说文里有什么淫词艳语,好的我(强行)改。可是改完了还是发不出啊我这是冲撞了哪位佛爷……你们不要放弃我,我再试一试。(星星眼)




楼主 魂兮__归来  发布于 2019-07-05 14:15:00 +0800 CST  

楼主:魂兮__归来

字数:15534

发表时间:2019-06-23 21:0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7-05 15:14:41 +0800 CST

评论数:12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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