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日》 BY:KATT(沉稳隐忍攻,好看)

授权书:
短消息发送时间: 2009-3-2 23:18:00
短消息标题: 回复:申请转载大人全部文 
短消息内容: 好的,请转吧~谢谢亲喜欢^^  
短消息发件人: katt 
短消息收件人: hckss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22:00 +0800 CST  
Mello
夏天的天气总是让人烦躁异常。
我又跟公司的人吵起来了。互相怒吼一番之后,我气冲冲地大步冲出去直接奔向酒吧。除了酒吧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地方能压下怒火——虽然和混蛋吵架这事很讨厌,可我又非常清楚地明白,我能做的大概就是想法让自己快点冷却下去,因为明天还有个重要的宣传会。
在冲向酒吧大门的前一秒,我又犹豫了——最后我决定去男友那里。
要是我还想赶上明天上午的宣传会,我顶好就别进酒吧。
用凯瑟琳的话说:想省麻烦,就别给自己制造任何机会。
至于我的男友,至今生活在一个地球人不大理解的『地方』——自从认识他那天开始,我就没搞清楚过他到底在什么地方。虽然他一直都在这里,在这个名叫纽约的地区;不过也只是他的人在这里。鬼知道他的魂到底在什么见鬼的鬼地方。路过街头那辆金属铜色的马车时,我想起我们第一次遇到彼此的那天……那是四年前的事了。可就像昨天一样。
那时还是夏天,一个午后当我正抱着画稿在街上狂奔,瓢泼大雨突然浇了下来。雨如此之大以致我根本没时间考虑跑到距离最近的那家商店还是什么地方,我慌不择路,一眼看到只有几步之遥的这辆铜马车——我当机立断,马上朝车厢冲了过去。不过此时有个人的想法跟我一样,并且他急奔的速度与我不相上下,因为他怀里那几本书跟我的画稿一样重要。
然后我俩撞到了一起。
没有像电影里那样戏剧性地跌倒,我们只是有些不稳,但很快便同时转身冲上了马车,好像撞到这事根本没发生一样——接着我们两个面对面坐在车厢里,一边喘息一边抖着怀里那件宝贝的东西,他使劲地甩掉书上的水珠,我则匆忙地用还未湿透的衣服擦着雨渍。当终于分别处理好各自的问题,我们才意识到对面还有一个人存在,以及之前发生的相撞事件。
我抬起头,看到那个年轻人刚好也将目光投过来。
冷漠的灰色瞳孔,银灰色的卷发,线条不那么柔和的脸颊和下巴。
他让我想起古希腊雕像——眼眶里没有眼珠,脸上没有表情。所以他的脸孔也正像那些雕像所给人的感觉一样,冷静,端庄,沉默而纯粹;但还有重要的一点——完美。
我从没见过那么完美的脸。
我是说,以经常画石膏像的观察角度来看,他就像那些精心雕刻而出的作品一样完美。轮廓完美的脸颊,眼睛之间的距离和凹陷度,鼻梁高度及嘴唇弧度,透澈的瞳孔和面无表情使得他更进一步恰似雕塑,连搭在额头的几缕卷发也恰如其分地适当,整张脸孔的线条干净简洁,比例无可挑剔,没有一丝赘余也没有任何欠缺——仿佛天生就是个做模特的雕像。
我盯着他瞧得太入迷,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给他带来的困扰。于是他皱了皱眉,警告性地轻咳一声,将已经在心里开始打草稿的我一瞬间从想入非非般的迷醉里叫醒。
我直起身体,一摞画稿从怀里掉下去,他的目光随着我手忙脚乱的动作落在那些纸上。所以他马上就能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以及我干吗看他看得那么专注。我没觉得不好意思,这有什么可害羞的?事实上我已经开始在心理打算让他当我的模特了。这不是很现成吗?
当我再直起腰时,我看到他已经开始看书了。
我看了眼他借以挡住脸的书;路易十四时代。
历史系的学生?还是文学?或者哲学??
……管他是什么。
我绞尽脑汁想着搭讪的话。而此刻车窗外的瓢泼大雨仍然持续着,好像上帝打算再毁灭一次世界一样——不过我情愿让他把世界再毁一次,条件是留下这辆马车当作诺亚舟。对面那个年轻人一直用书挡着脸,好像很不情愿让我看他一样。话说回来,我能理解,大概谁也不大习惯被人这么地盯着瞧个没完;但他又有什么好担忧的呢?他又不是女孩。可如果他是女孩,问题就简单了。她会相当乐意让我盯着看,还会给我当模特。然后……呃,打住。
“咳,你好——”我终于硬着头皮开口了,“你好?”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23:00 +0800 CST  
书移开了一点点。那双冷漠的目光从书的上方投过来,好像在问『什么事?』
“我想……我们能交个朋友吧?”我摆出笑脸——在任何你很可能因为一点点小失误就错过的时刻,要毫不犹豫、不计代价地使出一切手段,以免后来懊恼。“我是寐罗。”
他的目光顺着我的动作落在递到他面前那只极力展示友好的手上。
“那个,没问题吧?”我有点挂不住了,他真是够冷的。“你好?”
他的眉头又锁紧了。满脸表情只传达出一个信息,『我不交朋友。』
“只是交个朋友而已,”我依然努力装着友好,“你看,我们有幸遇到……”
没等我说完,他已经再次将目光移到书上去了。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27:00 +0800 CST  
我尴尬万分,接着恼火异常。有史以来,从小到大,在我的记忆当中,我还没有过这样一次被这种不理不睬的态度拒之千里的经历——简直是奇耻大辱。我不知道他有什么资本可让他这么骄傲,骄傲得欠扁。但把那张脸揍得鼻青脸肿实在非我所愿。何况我根本也不想就这么放弃这个得天独厚的素描对象。于是我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狠狠摇晃了两下。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28:00 +0800 CST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完全被我这个一厢情愿的举动搞懵了。
“我很高兴跟你交朋友,”我咬牙切齿地说,“我叫寐罗。”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29:00 +0800 CST  
他愣了好半天,才想到要抽出手来;我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放。我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是se情狂还是神经病,随便他想什么,反正我一直赌气般地不肯松开丝毫力气,就像变成一场无端的较量似的,而我向来不大喜欢输的滋味。不,不止是我,谁都不会喜欢这种滋味。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30:00 +0800 CST  
他花了半天力气也没抽出手来,只能朝我干瞪眼。
“你要是答应,”我说,“我就画一张太阳王的素描给你。怎么样?”
他仍然没出声。但动作已经减缓许多——显然是被这个条件诱惑了。
“两张!”我大声说,“要是你想的话……”
“我想要这本书作者的素描,”他突然说,“一张就够了。”
“没问题,”我简直欣喜若狂,“那么你答应了?”
他点点头,总算是给了我一个回应,“我是尼亚。”
我更卖力地握紧他的手——差点捏断他的骨头。
他疑惑地问我到底有什么企图,我则理所当然地说出我的理由——他犹豫了。看起来不那么想给我做模特,不过在听到我乐意用任何仿制品作为交换条件后,他又动摇了。说实话我想不到他对于绘画也颇有喜好,最后他要了一张胡安•德•巴尔德斯•莱亚尔的死亡寓言。
——那张画足足耗费了我一个月的时间。

我进门时看到他正在睡觉。一边庆幸着自己没有气急败坏地砸门,我放轻脚步走进去,将外套挂在画架上,先到厨房里找点吃的东西。打开冰箱门,里面空空如也,不知道他已经几天没有出去买过吃的东西,也不知道他一直在靠什么度日。……吃书吗??
我回到卧室里,盯着躺在床上一直睡着的人,忍不住想到他死去的样子。
他躺在棺材里时保管也是这副漠然神色——何况死人还能有什么表情呢?
当我在他床边坐下的时候,他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眨了两下,他认出我。虽然带着点显然的疑惑——不大明白为什么这时候我出现在这里,但他总是能够平静地接受任何事实。这一直都让我非常地耿耿于怀。想到即使失去了我他恐怕仍是这副模样,我就很郁闷。
他不在乎我吗?或者至少——他不像我在乎他一样地在乎我吗?
我总是觉得答案很可能会让我失望。我决不是在自己吓唬自己。
他侧头看了眼闹钟,我跟着移过目光,下午三点半钟。
“我跟他们吵起来了,”我说,“那群他妈的蠢货。”
他嗯了一声,拍拍我的手,接着拿起床头那本看了一半的哲学研究,继续看起来。
“你不安慰我一下吗?”我非常不悦地开口,“另外,这里怎么半点吃的也没有?”
“你想我安慰你什么呢?”他问,“既然你都知道那些人没法理解你——而且你也不大想要换掉这份工作。算了,寐罗。冷静一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想吃点什么?”
“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我再次重申,“我不知道你每天靠吃什么生活。”
好半天,他才低低笑了一声,“不知道,”他轻哼着,翻身侧躺在那里,眼不离书。
“你不怕自己突然饿死在床上吗?”我有点恼火地盯着他,“嘿,尼亚!”
“那么你想吃些什么?”他问,声音依然是令人着恼的淡然,“披萨?”
怒火很快便转移了——由我那些公司同事身上迅速转移到尼亚身上。你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人们总是一脸懊恼地说自己不由自主拿最亲近的人撒气,但你往往还没意识到事情的发生就已经开始大喊大叫。那几乎再自然不过了。当外面事事都不顺心,唯一一个能给你点安慰的人却表现得似乎不冷不热——不过也不完全是这样,就算他能做到好言劝慰,我觉得我还是会火山爆发。你可以说我天生就是这脾气,或者人类本性如此,我就是做不到压下怒火——何况他还用后背对着我。难道他不知道现在我他妈的有多生气吗?!
“你自己去吃吧!或者你就干脆躺在这里饿死算了——我干吗要来这里?!”我边说边转身朝外面大步走,这里的一切——乱糟糟的一切都让我气急败坏。他干吗总是把书堆得有天花板一样高然后只给自己留一点勉强能走路的空当?他干吗乐于躺在这个拥挤的地方?他干吗整天到晚做些常人难以理喻的事,并且对我经常报以一副来去自由的宽容模样??他不知道我对这些简直恼火透顶——恨不得把他这里全盘拆散顺便也拆拆他的骨头吗??
“你怎么了?”他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寐罗??”
我抓起画架上的外套时,看到画板上钉着的一幅肖像画——那是我上次在这里画的。在那上面贴着一张天蓝色的即时贴,简单地记着时间,他的字迹仿佛让我的情绪好了一点点。他总是很有耐心整理我的作品、我的素描本、我的画册和我的唱片,我的一切东西。他一直在图书馆当管理员,看起来很喜欢那活,既枯燥又安静,实在适合他的怪脾气。
我将那张即时贴抓下来团了团扔到他肩上,他站在那里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将外套甩上肩膀,转头朝房门继续大步迈进。
我的心情简直恶劣到了极点。我没法待下去了。
他追上来拽住了我的手臂。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31:00 +0800 CST  
“我够了,”我咬牙切齿地说,“我承认我根本不明白你到底在搞什么——之前我可能还有些耐心,但现在恐怕没有了。我完全像在自我折磨。任何跟你在一起的人都是自我折磨!为什么你要这样??……我是说,你干吗要把自己的生活搞得死气沉沉一团糟??”
他没有出声,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臂,就像当初我毫不客气地抓紧他的手。
我想要甩开,努力半天仍然无济于事;就像一只被猎狗追赶的兔子要用整个生命来逃跑一样,我们两个的力气虽然不相上下但在那个时刻、在这种时候,最为坚定的那个人的力气一定远远大过另一个。我觉得我的决心恐怕没有他强烈,所以我还是放弃了打算。我转过身看着他,他用一脸不容拒绝的表情对着我,仿佛在无声地宣称我刚才所说的他不允许。
我气恼地瞪着他,然后又快又狠地一拳用力砸上他的肩膀。
他的身体摇晃了摇晃,却始终没有松开我。
我又揍上几拳,好像要把这么长时间的怨恨一股脑全部发泄出来似的,包括之前我在那混蛋广告公司里遭受的混蛋经历。他一声不吭地盯着我,既没有躲开也没有还手——这反而让我失去了继续揍他下去的动力。不识好歹地试图跟棉花较量,保准输的是你。
我喘着气停下手,转身狠狠坐在身后沙发上。
要是两个人之间经过长时间的相处已经太过熟悉,连吵架都没心情继续下去,满腹郁闷又没处发泄,这种境况就是一切婚姻的结局?或者说是不能有个孩子的婚姻的结局??……我可没处给他去弄个哇哇乱叫的小孩子来。何况他也不会喜欢。我们没有人想要小孩。也许问题不在于孩子或者其他什么——而在于我们两个似乎都搞不清楚我们到底想要什么。他只想躺在这个地方看他的书,除此之外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你要他去跟活人交往,还不如让他去跟死人说话。他总是说他有严重的广场恐惧症和社交恐惧症之类的,以此作为借口来拒绝一切社会行为。我的朋友们至今见过他的寥寥无几,大部分人以为我在跟空气谈恋爱。就我本人而言,可能我有那么点虚荣,总是喜欢炫耀和出风头什么的,但大部分年轻人都是这样;不过在尼亚这里,一切就完全行不通——他把我变成了史上最低调,并且顺理成章。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在外面看电影、吃晚餐和参观展览的次数屈指可数。
当然,如果我坚持要出门,他还是会陪我去的。只是那很难让我有心情罢了——他总是在我身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显然外面的一切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这个世界是什么样,他全不在意;他只喜欢他那个快要被书埋起来的房间。也许我能理解这种人,但当那个人是我的男友的时候,似乎我很难哈哈一笑置之。相反我觉得我的耐性已经要被他慢慢磨光了。
我忍不住开始想,到底他在这场恋爱中扮演着一个什么角色?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33:00 +0800 CST  
“你要的画好了——什么时候来拿?”
“这周恐怕没有时间。……下周吧。”
“…………”我有点不爽,他竟然一点渴望看到的情绪都没有?“来我工作室吧。”
“…………”他在那边没说话。好半天才颇为迟疑地开口,“必须吗?”
我忍不住了。“喂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大吼到,“我给你送去吗?!”
“好吧,好吧,”他在那边说,“下周我找时间过去拿。”
实际上他根本有的是时间,他只是不想出门。这种人实在不可理喻,但更加不可理喻的是他丝毫不以为意,好像所有人都像他这样——只凭心情或迫不得已时才出门一样。之前我在街上遇到他已经是非常难得之难得了。他很少去书店,毕竟网上邮购很方便;那天他必须去买些生活用品,结果路过书店时在里面待得时间长了一些,刚走出书店就遇到那场大雨。我们两个在马车里坐了足足两个小时,瞪着外面一片灰蒙蒙的雨气弥漫,无可奈何。
我试着想跟他说点什么,但他一直在专心致志地看书,好像这里根本没我似的。
可以想象这种人在社会里的姿态。他既不热心和别人交往,也不期待别人跟他交往。在他看来一切交往都是浪费时间——但是以那种单调的认知世界的方式就有乐趣吗?我承认,我没法理解也做不到认同。我只是托着下巴沮丧地盯着外面,一直到雨声渐小。
分别的时候我们互相留了电话号码;当然,他是被逼无奈留下的。我很惊讶,他竟然没胡编乱造一个号码给我。要是我的话,大概我会胡乱搪塞对方。但他却没有。所以当我能够打通这个电话的时候,我的惊喜可想而知——我一直抱着毫无希望的想法拨这个号码。
结果放下电话后我等了他整整一周。
然而他倒是很守时地来取画了;并在我这里待了一个下午又一个晚上。我本以为自己能在几个小时内画完的,结果预算完全失误。足足用了十四个小时,我才绘出一张勉强算是满意的素描。……可我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差了点——因为缺乏理解而很难把握的东西。
他的脸部线条太僵硬。而这种僵硬很难变得柔和。若是不能深入所描绘的对象的内心,我觉得很难用笔触让他看起来毫无波澜的脸孔带上一丝人性的柔和味道。他似乎做不到露出那种表情。虽然他的确是个好模特——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在思考着某些问题,并且想得极为入神,好像已陷入某个境界因而能就这么一直坐下去。那对他而言一点都不困难。当我说已经完成时,那不像对他的解放而更像将他从某个私人世界里一把拽了出来。
“我能请你吃个晚饭吗?”我边收拾东西边问,“简单点没关系吧?”
他摇摇头,“不了,”他说,“我得回去了。已经很晚了。”
“你还有女友要照顾吗?”我问,“她在等你回家?”
“不,没有。跟那些没关系。”他的回答让我感到这人完全不擅长开玩笑。
“既然这样,干脆就留下来吧。”
他笑了笑,“你还想继续画吗?”
“要是你乐意的话,当然没问题。”我赶快说。
“我有点累了,”他说,“我没想到要这么久。”
我看着他,“你还来吗?”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33:00 +0800 CST  
他同样回望着我,“我不知道,”他说。
“我还想看到你,”我坦言到,“我想多几次这样的——呃,机会。”
他的神色变得犹豫起来,“可我……我想我不大习惯这样。”
“有其他的交换方式吗?”我问,“或者你提出什么条件?”
“……不,没必要这样——那好吧,”他点头,“要是我有时间的话。”
然后他没吃任何东西就走了。凌晨三点钟左右。
当我在不经意间在窗边看着他的身影出现在街上,沿着街道朝远处踽踽独行而去时,我仿佛发现了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美——他的影子将一个人的寂寞和孤冷刻画得异常生动深刻,很难让人忽略或是忘记。我几乎想要让那一刻定格,好再拿起画笔不知疲倦地画下去。
我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街头。
我觉得我还想再见到他——明天,后天,最迟大后天。就像一个读了一半童话的孩子,想要快点继续再读下去,急不可耐,百爪挠心,根本等不了一分一秒。我恨不得在明天一早醒来就还能看到他在这里,我希望还有更多时间来画他,他是那么的奇特与完美。
于是转天上午,我又打了电话给他。
“你还能来吗?我们周末要交作业,”我撒谎到,“可昨天有些地方我没处理好。”
他在那边叹了口气,“可我今天打算要做别的事,”他所谓的『做别的事』不过是看书,不管什么时候他都用另有安排当作一切借口和理由。“而且——我今天实在不想出去。”
“要是你不想来,”我试着说,“我过去找你怎么样?”
半个小时后我就找到了他告诉我的那个地址。
一幢半新不旧的高层公寓,他住在第十四层。
等电梯的功夫我深吸口气,好让自己一直怦怦乱跳的心平静下来——那时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在紧张什么,仅仅是对于即将见到模特这件事而感到莫名的兴奋和期待,以致我几乎昏头昏脑地忘记自己只不过是来画画而已,相反更像一个急于赴约者。虽然他不是我的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模特,并且他也不是女孩,但他身上的某种东西——深深吸引着我。
那到底是什么呢?他的孤独?他的沉默?他的隐藏的优雅或他的广博的宽容?
仿佛没有什么是能确切说出的。也许只是那些模糊的概念共同组成的他。
我按了门铃;等待他来开门的期间几乎紧张得呼吸凝滞,眼睛紧紧盯着房门上字迹斑驳的门牌号——但我根本没记住那是什么数字。好像我一直盯着看的什么都不是一样。接着,我听到他走过来的脚步声。我的期待加剧,又更加紧张。最后房门终于打开了,他的脸出现在背后一片昏暗光线的阴影之中,带着另一丝触动人心的美感,让我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该说些什么呢?我是说,我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呢?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34:00 +0800 CST  
他站在那里,朝我若有若无地微笑着,仿佛期待已久,可我知道其实他不大想要这样。我禁不住想起那幅『抗拒爱神的少女』。在我看来,她既想要又不想要,一副虽然微笑却又犹豫不决的模样。而眼前的男人显然比那个少女更令人——渴望。我几乎以为他伸出手准备拉我进去,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动作;他仅仅是站在那里,朝我礼貌地微笑着。
他的背后一片光线昏暗。他的一半脸孔隐藏在阴影之中,无意之间流露出淡淡的神秘;他的睫毛,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的下巴,……他的一切都成为我此刻观察的对象,让我难以移开目光。他一定不能理解为什么我对他这样着迷;恐怕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进来吧,”见我迟迟不动,他说到,边侧身让开些地方,“这里——有些狭窄。”
他的公寓令我吓了一跳。如果说他被我的工作室的混乱吓到,我则是因为拥挤。我从没见过一间这样挤挤挨挨的房间。几个陈旧的高大书架都码放满各式各异的书籍,地板上也都是一堆一堆摞起的书,书桌几乎看不见,沙发则是临时腾出的一块地方。只有卧室还算好点,至少存书不像客厅那样惊人;但里面除了一张床和一只简单小巧的床柜也别无其他。我看到自己那幅『死亡寓言』被他暂时摆在床对面的墙壁下,看来他打算把它挂在墙上。
“你还满意吗?”我问,一边以全新的审视目光打量自己那幅画。
“当然。”他给了我一杯水,然后很抱歉地告诉我这里没有饮料。
“没关系,”我耸耸肩,极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样,但很快还是泄了气。“你这里怎么这么——这么的,呃,”我努力想要找到一个措辞,“……好吧,我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我转头又望了一眼景象宏伟的客厅,不由得再次折服。“这里就像一个小型图书馆。”
他只是笑笑,“是有点与众不同,”他说,“但也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你这么喜欢看书吗?”我不免好奇地问。
“就像你喜欢画画一样。”他简单地答。
我点点头,继续环顾四周打量着这里。我想我已经有了比起昨天更好的题材来描绘——他阅读的姿态。他只要坐在那里看书就够了。这保管会是一份让任何人都满意的作业。
“你真的非常热爱读书。”我忍不住再次说到。
他跟着看看四周,好像不大理解我发出这种感叹的理由。
“我从没见过一个人爱书到这种地步,”我说,“这实在——”
“大部分是我父亲的书,”他解释到,“他是纽约大学的教授。”
“……哦,”我耸耸肩,“难道他不再看书了吗?”
“他去世了。”尼亚很快地说。
“……抱歉,”我觉得自己有些失言,“我多话了。”
尼亚只是随和地笑笑,转身朝外面的客厅走去。“走吧,去外面坐,”他说,“不过昨天你的工作室也让我吃惊,”他走到沙发旁,挪开那堆书,“我好像置身在十个人的工作室里。那些看起来根本没法整理清的画纸、书和颜料,那些成品和半成品,那些水彩、油画和素描,那些各种风格的尝试……说实话我没想到你的工作室有这么惊人。虽然它实在是乱。”
我哈哈大笑起来,“是很乱,”我在沙发上坐下,“我没有时间收拾它。”
“的确是,”他轻声感叹,“怎么有时间做那些浪费时间的事呢?”
我喝了半杯水,然后将杯子放在一旁,“我们开始吧?”
他点点头;我告诉他只要拿本他想看的书坐在那里看就可以,他照做了。
这次我观察得异常仔细,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的闪过——而他的表情并不丰富,几乎全部时间都是平静,也许他手里那本书不过是部毫无波澜的理论著述罢了。不过那倒很适合我的工作,我一笔一笔专心致志地描绘着,时间在他不受影响的阅读与我的奋笔疾绘中滑过去。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直到他看完了那本书,而我也在之后不久完成了这幅作品。
它看起来比昨天稍好一些,但仍然存有欠缺。我想我还是不够满意。
接着我发觉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下午。
“我请你吃东西吧,”我提议,“我知道有家餐厅很不错,你喜欢意大利面吗?”我已经做好了掏钱的准备——反正那家餐厅很实惠,没想到那个人竟然完全不领情。
“不,”他说,“我随便吃点就成。如果你还有事,不必管我。”
我用了半分钟才分辨出来他是在拒绝我的事实,“你很忙吗?”我困惑地问。
他再次露出那种让人无言辩驳的微笑,“不,”他说,“可我不想出门。”
“……为什么?”我更加困惑,“外面有人在追杀你??”
他耸耸肩,“不,当然没有,”他回答,“可我讨厌出去。”
我好半天没能答上话。最后我只能说,“那就叫外卖吧。”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34:00 +0800 CST  
Near
他垂着脑袋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像个战败了的士兵,悲惨、沮丧。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能让他感觉好些——至少不用这么垂头丧气。
显然他对我感到不满。可我很难想象自己能够热情地抱着他又说又笑的模样——也许他想要那样一个男友,就像他自己那样,热情、风趣、活跃、洒脱,有点坏又有点愤世嫉俗,总是不顾一切忘乎所以,高兴起来好像整个世界都璀璨发光,伤心起来连天地也为之动容,他们可以经常上街去享受餐厅、电影、各种各样的节日和派对,……不是吗??
可我不是。无论如何我都不是那样的人。过去不,现在不,以后也不。
要是我能做到那种地步,大概我也就不是尼亚了。
正因为我对一切事物抱有偏向恶劣的冷漠态度,所以我才是尼亚。我一点都不觉得那些有趣,那些一切人间的享乐——当然,这也并不代表我是个倾向于自我折磨的苦修者。两者都不是,我只是在过一种我自认为应该过的生活而已,除此之外我根本不作他想。
这种生活是淡然、安静的,最好没有外人介入,只有我一个;但现在寐罗已经打破了我曾经的设想,他进入我的视野并固执地留在我身边,成为我名义上的『男友』。我并不怨恨他让我的希望落空,我也很喜欢寐罗,他是那么的富有活力、与众不同,他是任何人都没法不去喜欢的类型——就像他永远能成为众多聚会上的焦点一样,他天生就是为了这样的存在而存在的。可能人们会感到不解,为什么我们两个会在一起?实际上我也不太明白。
爱情(如果这是爱情的话)——总是毫无理由也无须理由的。
你可能曾经为自己勾勒过无数次心里期望的那个公主(如果是女性的话就是王子),并认为自己会像童话故事或好莱坞大片里面的主角一样,拥有一番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爱情,或者即使平凡也平凡得别有趣味、回味无穷;但实际上你所找到的伴侣跟你心里那个人根本半点边也搭不上。拿我来说,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将来有个这么活泼的男朋友。
我很少考虑关于爱情的事,即使考虑,也没考虑过对方是个男性的可能性。
结果呢?我从没跟女人谈过一场恋爱,却跟一个和自己同样性别的人搞到了一起。说来电或许有点言过其实——实话说,在这场恋爱中,我始终觉得自己处于一种被动状态。
我天生是个不怎么容易动感情的人。
小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玩。当我的母亲无奈地问我,“为什么你不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呢,尼亚?”的时候,我觉得她很烦。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自己和别人不大一样,我就是觉得很多小孩凑在一起玩些无聊的玻璃球、捉迷藏和捉弄他人、打架游戏很无聊。
每次玩扑克时,总是有些调皮捣乱的孩子作弊。我记得托米和杰克总是合伙骗人,他们用些卑劣的小手段——每次都能被我发现,但我总是缄默不言冷眼旁观——欺骗其他孩子。很多小孩都喜欢用这套。尤其是男孩,他们乐于玩手段、信口撒谎、欺负女孩和小偷小摸。仿佛他们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为了做这些无聊事似的,而这些只让我倒足胃口。
于是我一个人看书和玩魔方或拼图游戏,这些不需要伙伴也能进行。
当我独自玩的时候,偶尔会有女孩过来,想要加入我这个单独团体。
“我能跟你一块儿玩吗,尼亚?”凯瑟琳怯生生地问。她总是扎着两个小辫子,有点像布娃娃。也许她是个可爱的女孩,那些男孩很喜欢嘘她,可我对她的可爱似乎毫无感觉。
“随你的便吧。”我说,既不排斥也不欢迎。实际上我只想自己玩。
她感激不尽地在我身边坐下,盯着我手里不断转来扭去的魔方。“你能教我吗?”
我只能说好吧。但是很快这片地区就开始盛传关于我们两个的『流言蜚语』。
永远不要小看『舆论』的力量——即使你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
虽然我身边会偶尔坐一个两个女孩,但很快她们就会在其他孩子的起哄声里落荒而逃。我不觉得郁闷,反而开心无比,因为我从来都不想跟谁搭伴玩。要是说所有人都不能明白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至少我的父母了解我。于是有天我的母亲很伤心地说,“尼亚,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孩子。你看起来根本没有感情,甚至对我和你父亲也是。可为什么呢?”
可为什么呢?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36:00 +0800 CST  
对于母亲的伤心话,我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只是沉默地继续看书。在我不知道以什么作为回答能算正确回答的情况下,保持沉默是我的唯一选择。但这似乎让我那可怜的母亲更伤心了,最后她居然嘤嘤哭泣起来,“尼亚,为什么你要这么冷淡呢?”
为什么我要这么冷淡呢?到底是谁搞措了什么呢??
我站起身,走到我母亲面前,很小心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这似乎安慰到了她——她把我抱进怀里使劲地吻着我。我想她大概有点绝望,她不会不知道我那么做纯粹只是为了让她别再哭而已,我心里并不真的渴望和她交换什么亲情的吻,相比之下我觉得把那本书快点读完比较重要。但这些完完全全只是我的责任吗??
我的父亲喜欢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虽然他也会和我们一起吃晚餐,但他很少说话。在我不多的印象里,大部分时间他都是用最快速度沉默地吃完自己那份,然后简单地说上一句,『我还有工作要做』,便转身回他的书房去了。我握着勺子坐在那里,和母亲一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我们面前——转入那间意味着将他与世界隔开的房门后,直到深夜也不出来。
我想我的母亲是拿我当了父亲的替代品,因为她总是希望我能在她身边。
我无比烦恼。她去什么地方都想带着我,她以为我也想寸步不离她身边,她在空虚中将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无限延长——尤其在发觉我并不喜欢和其他小朋友分享快乐的时候,她就更为肯定地相信我只想和她在一起,我想这大概是某种精神上的妄想症;即使对于一个正常人而言,反反复复的谎言也会使他逐渐相信这原本并不存在的虚伪的『事实』。所谓的弄假成真很可能就是这么来的。因此她极力想要将我培养成一个有十足的恋母情结的小孩。
可我不是。慢慢地我发觉她比那些小孩还要让我难受。
后来我自己找到了一个地方——一个破旧不堪的、没人居住的小房子,在其他男孩总是钓鱼的河边,不过距离他们钓鱼的地方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但远离我的母亲和那些孩子,所以我很乐于去那里消磨时间。带上一本书或者一套拼图,一包饼干,就能在那里过一天。
可想而知我的母亲有多受打击。当她发觉她的儿子宁可一人独处也不乐于陪她,这简直比什么都更让她失望和伤心,于是她突然在某天选择消失不见——带着她的东西,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此后再也没有回来。我和父亲都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她就这么消失了。
那天晚上,父亲把我叫到他的书房里,一副虽然严肃但仍然心不在焉的模样。
“你母亲走了。”他说,好像在说一个定理一样,不容置疑、理所当然。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似乎困惑多过沮丧。“真的吗?”
他点点头,算是回答;然后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我也只能跟着点头,“那我们怎么办呢,爸爸?”
“你想去幼稚园还是去姑妈家?”父亲问我。
我在心里比较了一下二者。“我哪里也不想去。”
“要是你想留下来,”他顿了顿,“你可能吃不好、住不好。”
“没关系,”我说,“实际上没有妈妈我们也行,爸爸。”
这句话极大地鼓舞了我的父亲;他一反常态地抱起我放在他的书桌上,然后塞给我一本关于科学的书——并耐心地给我讲解了足足三个小时。我几乎忘记了母亲离开的事。
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晚有多闷热,窗外的蝉鸣和蟋蟀叫声在过于安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不大的空间之中仿佛混乱地游移着不安分的细小微尘,不时掠过的一阵狂风带来暴雨之前的气息。我不知道暴雨是什么时候到来的,当父亲将昏昏欲睡的我抱回我的卧室,并给我盖好被子离开后,我睁开眼睛,看到窗外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接着,足足有十秒钟那么久才传来低沉有力的雷声,仿佛要将天空撕裂一般,阴郁,可怕;我很想叫母亲,继而我想起母亲已经走了,就是说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似乎才发觉母亲的离开是这样真实——从现在开始再也没有人陪在我身边,安慰和照顾我。可我还有父亲。我可以叫父亲过来陪我。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叫他更好一些;至于哪里更好,我也说不上来。
于是我拼命将毯子拉过头顶,假装暴风雨并不存在。
如果说我对于母亲离开这件事根本无动于衷,当然那不可能。可时间会慢慢平息一切。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时间更神奇也更可怕。我不想再去回忆那些细枝末节,关于日后我和父亲显然不大顺利的日子。残缺了一半的家庭让父亲更加专注于他的学术研究,也加重了我从未消失过的孤独情绪。我比过去更加孤僻,但这种孤僻却让我自得其乐,似乎并没有觉得这种生活存在什么所谓的缺陷,也从未心存不满,就这样渡过小学、中学,然后是大学。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36:00 +0800 CST  
在念大学二年级的时候,一天早晨我突然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那边的人告诉我,我应该快点赶到某某医院,我的父亲刚刚在五分钟前告别人世——接着我才想起来,因为忙于一篇论文的缘故,我已经接连好几个星期没有去看望我的父亲了。他患了胃癌。医生曾警告他无数次要注意规律的饮食和生活习惯,他将那些完全视为无稽之谈,过度劳累终于剥夺了他生存的权力;而我在整个葬礼过程中,像个局外人一样神态漠然,竟然都没哭泣。
直到我回到公寓,连日疲惫和突然闯入脑海的死讯才惊醒了我。当我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此后再也看不到那个坐在书房里的身影,我似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终于哭了起来。虽然那场悲泣短暂无比——当我想到哭泣毫无用处,那些眼泪便仿佛能听懂心声般地慢慢止息。
我不仅是个缺乏感情的人,更是个感觉迟钝的人。我总是在事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而那时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即使我再试图用亲热挽留母亲,或者用问候安慰父亲,却已经没有机会了。我所能作的只有接受,然后将一切锁进内心深处某个角落,将其封锢。我根本不用告诉自己一切终究会过去;仿佛天生对于人世之间的生死别离有种免疫,在转天便能恢复往日的生活;或者干脆承认,其实我反而松了口气——这种想法是可耻的么?
在跟寐罗提起我的父母时,我毫无感触地一带而过,“他们去世了。”我说。
他露出些许不安的神色,仿佛感到很抱歉,对于提起这个话题。
可我完全不这么觉得。在我看来,这跟谈论天气没有实质区别。
在谈起这个话题时,我和寐罗也不过刚刚认识了一周左右。我们两个是在街头的那辆铜马车上认识的——那天在下雨,我们两个慌不择路地同时钻进那个车厢里,对于他的印象,我仅仅是停留在一个纯粹感观的认识上——他年轻、帅气、性格活跃,并且有点自我主义。在我或多或少地流露出我不想交什么朋友的前提下,他仍然自作多情地跟我交了朋友。
好吧。我当时想,反正过不多久他就会明白真相,关于我是个怎样的人。
我不怎么相信生命体。一切有生命的独立个体,都在我的怀疑之列。我没法说服自己去相信和接受他/她/它们。我宁可在殡葬馆工作,整天守着一群死人,至少我知道这一切不会改变。也许我不喜欢改变……很可能是这样。我不喜欢被对方掌握着主动权,但在对方是个活生生的生命体的前提下,这就变得极为困难。我不喜欢让自己去揣测和琢磨的感觉。
但一切却让我困惑——寐罗极力想要进入我的生活,我不知道他被什么吸引住了。
他总是找我做他的模特,为此他拿画来跟我交换。不过我只要了一幅『死亡寓言』——而在后来,我则不知不觉便拥有了他的全部作品,当他成为我的男友之后。我想我这个说法没什么问题——那些画属于他,而他属于我,所以那些画差不多也可以算是属于我。
他第一次来我的公寓时,被我房间里那些种类繁多堆得满满当当的书吓了一跳。刚好那天我刚把父亲遗留下的书全部搬到这里,还没来得及整理,在一切都乱七八糟时,他跑来了。带着他的画具和满腔热情,毫不犹豫地冲到我这里,用一双发亮的眼睛盯着我一整天。
在此之前我从没被一个人那样地盯着过。
他的眼睛是那样明亮幽深、熠熠生辉。就像远离尘嚣处澄澈莹洁的湖水一般,透着生动和灵性的深邃的绿眼睛。凭直觉,我意识到他很可能要搅乱我的现有平静。他的热情与我的冷淡几乎截然相反——如果我像高山峰顶的积雪,他则像普照万物的阳光,热烈、明亮。
山峰的积雪总会融化一点点。阳光总归是阳光;永远拥有不灭的光源与热源。
我不知道这是否关乎意志力的问题。我只是想说,被这样的眼睛时刻不眨地凝视着,连上帝也会动心……不,我不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我——好吧,也许有那么点。也许我只是到现在为止都还不能相信自己怎么会真的爱上某个人,抑或这只是一场怪异的幻觉。
我不是个对爱情斤斤计较的人,但也不会粗心大意;有时候我纳闷它是怎么开始的——纯粹的因为性而起?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也许是。总之这个过程充满了各种各样不可预知以及突如其来的意外因素,在我看来,爱情不过就是一堆意外因素的相互叠加,爱情的本质就是一个超乎寻常的加强型意外。那些被情侣们乐此不疲的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罢,不过都是这样或那样的巧合或小事不断累积、相互作用,量变引起质变,仅此而已。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37:00 +0800 CST  
自从他来过我的公寓之后,他就将这里圈为他自己的领地——来去自如。
如果他仅仅是将这里看作他的画室,或许我也不会计较什么;但问题在于每次他都要求我摆出这样或者那样的姿势,尝试这样或者那样的表情,流露这样或者那样的情绪。最初我只是觉得有趣,但后来就不那么有趣了。他总是盯着我,望着我,凝视着我,揣摩着我,用他所能的最为专注热烈的目光,炯炯有神、一眨不眨,仿佛他的全部都倾注于我的身上。
——为什么他对我这样着迷?
仅仅是街头的一次偶遇,就让他这样发狂地画上十张二十张一百张?要是他对所有人都这样,恐怕他的手早已废了;他也坦言,他被我身上的某些特点吸引,可他自己没办法说清那到底是什么,但他的的确确被吸引着——“就像被马蹄磁牢牢吸引住的铁环一样”。
我还能说什么呢?或者,我又是否想说什么呢?
我想我也喜欢被他这样痛苦地画着;在他毫无掩饰、专心致志地研读我的同时,我同样也能观察他。他在我身上花了多少功夫,相应地我也就浪费了多少精力。
那是一段让我们两个都倍受折磨、却又别有意味的时光。他总是在下午跑到我这里来,有时候带些吃的东西,有时候只抱着画具。然后他就坐在这里对着我画上一整个下午,直到晚上六七点钟左右,我们一起吃点东西——自己动手做些杂烩之类的简单菜或者叫些外卖,然后他继续画画,补完之前的画稿;我则看书。这时往往他就不需要我再摆姿势了。
那几个小时会非常、非常的安静,只有他涂抹画卷的沙沙声和我翻动书页的声音。有时候我会有种奇怪的错觉——仿佛我们两个已经这样过了许久,他画画,我看书。我们互不影响却又相处融洽。在彼此安静的时候,他就像我的同类一样;在偶尔说上那么几句的时候,我好像又被他在某种程度上同化了——我变得出乎意料地配合和耐心,对于他的每一句可有可无的废话,我都会做出回应,即使可能有点敷衍,但毕竟从没拿书扔在他头上赶他出去。
于是一天时间就这样很快地过去了。接着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快得惊人。
然后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说,“我想画你的身体。”
“……什么?”我不大明白,“你不是一直在画吗?”
他有点脸红了,但还是坚持说到,“是——是身体。”
我刚要继续问下去,猛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我顿时有点尴尬,觉得这个提议实在是无稽之谈。可他一脸坚定,仿佛已将这个想法反复思考多次一样。“……没有那种必要吧,”我勉强地笑笑,无论如何都觉得这不可思议。“难道你不能用石膏像什么的替代吗?”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37:00 +0800 CST  
“可我想画真正的,”他顿了顿,又极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你的。”
“……为什么?”我还是不解,“也许你更乐意画女性的。”
“我只想画你,”他坚持说,“求你了,让我画吧——只要一个晚上。”
我犹豫着;虽然他的要求让我难以接受,可要我断然拒绝,我又做不到。这么长的时间以来,我觉得我们两个好像……呃,已经比较接近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朋友——而一旦你成为某个人的朋友,你就很难再拒绝朋友的请求。如果我们不是朋友,又是什么呢?
一时我几乎有点恼火他冒失地提出这样一个让我为难的问题。
“好吗,尼亚?”他恳求到,“只要一个晚上,只有今晚。”
“你——真的不能找其他人替代吗?”我试着说服他。
他摇头,毫无商量余地的摇头。“我只想画你,”他说。
“要是我说不行呢?”
他露出一脸令人心痛的失望。
“可我——我得想想,”我无奈地说,“我还不能确定。”
“只是一个练习而已,”他恳切地看着我,“好吗?”
我不置可否地皱皱眉,转身去给自己煮咖啡,或许他也需要。
我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干什么。画画?只是单纯的画画??……我觉得这几乎是最不坦诚的要求了——要是他用这样急切而渴求的目光盯着别人,说出上述邀请,并把对方换成一个女性的话,那将会是一幕非常烂俗的电影场景。她欲拒还迎地应允,他心猿意马地照做——最后发展成为一个皆大欢喜(不光是角色更多是观众)的结局。差不多就是这样。
可我是个男人——我不觉得描绘一具跟自己相同构造的躯体有什么期待可言。
等我端着咖啡回去,他还坐在那里眼巴巴地等着,好像得不到答复就不肯离开似的。我知道他是个任性的家伙,我自觉已经最大程度地纵容了他的任性,可他有点得寸进尺。要是哪天他打算画我头破血流的样子,我也要配合地虐待一下自己好满足他的古怪要求吗?
我递给他一杯咖啡,“或者你给我一晚时间考虑吧,”我说,“明天……”
“你需要用那么久的时间拿一个主意吗?”他苦着脸问,“尼亚?”
“可我也做不到就这样在你面前坦然地脱光呀,”我说,“怎么可能?”
“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他反问,“你又不是女人。我也不是。”
话虽是这么说,可我还是觉得古怪。但我又反驳不出什么。我皱着眉头思索半天,还是没法痛快地答应他的请求。为什么他不能画点其他什么呢?我觉得自己像个父亲,面对自己的宝贝问出令人尴尬的问题又无奈又沮丧——为什么他能不问点兔子小狗的问题呢??
我咳了一声,摇摇头,“还是回来再说吧,你一定要今晚得到回答么?”
“你到底是怎么啦?”他烦躁地叹气,“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
“那也不大好吧,”我仍旧不能同意,大概是我的思想太古板了——何况要是他想画,他尽可以去找其他男性,其他人应该不会像我这样犹豫不决,身体跟身体又没什么区别。
他大失所望地叹了口气,倚回沙发上,撅着嘴巴,眉头紧锁。那副样子就像个因为没有得到预想中的玩具而闹别扭的小男孩——可他要求的『玩具』实在是太为难我了。
我看看时间,已经深夜了。“回去吧,寐罗,”我说,“明天再说。”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便开始收拾他的包。显然他很生气。他的动作足以透出他有多恼火——对于我的不配合。可他是艺术家,我则不会搞什么艺术。我所能做的仅仅是装成石膏像罢了,为什么他还要求石膏像必须一丝不挂呢?那样的话他该去街头找个行为艺术者。
可上帝作证,当我站在那里看着他始终一声不吭地低头收拾好包,站起身甩上肩,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连声再见都没有时,我心里的确很不是滋味,仿佛做错了什么似的。
一声门响将我从那阵尴尬而深藏怨恨的沉闷中惊醒。
我看着已经关拢的房门,好半天才意识到寐罗已经走了;但我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默默地、机械地喝着手里那杯已经变温的咖啡,花了好长时间才全部喝光。我放下杯子,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寐罗已经走远的身影已经难以辨认,可对我来说那不太困难。
我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才转身离开,去洗澡睡觉。
我想过是否要打个电话给他,可该说些什么呢?要他回来,跟他说我答应他??
别开这种玩笑。我跟自己说。否则他很可能会在某天心血来潮地提出更古怪的要求——那时我该怎么办呢??……于是我努力压下想要找回他的念头,任他就这么离开,虽然我的心里毫不轻松。接下来他好久都再没露一面,甚至让我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露面了。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37:00 +0800 CST  
Mello
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更了解尼亚的人吗?
没有了。我想我是绝无仅有的一个——继他那提早过世的父母之后。除了我,尼亚似乎根本就没什么朋友了。你不能简单地说他很被动或是不热情之类的,他天生就是这种脾气;但对于送到眼前的感情,他也并非不会动心。否则为什么我们会是这种关系呢??
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死缠滥打,保准就不是现在这样。他还是会平心静气地做他的隐形人,毫不关心我的来去;就算我不再出现,他也不会有所举动。
他是这么一种人——会影响到他的事不但必须发生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并且要足够明显到能够引起他内心深处的隐藏情感,还要加上一大堆催化剂、黏合剂、推波助澜器之类的。否则一切都是白搭。所以这么想想实在可悲,好像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在努力演戏似的;而他呢?必要的时候掺上一脚就够了。并且他还有足够的自由权力选择进退。
一个人自作多情地谈一场恋爱有意思吗?
好吧,其实要说我始终都在自导自演,对他而言可能又有点不公平。毕竟他也并非什么都没做,单单只有我一个人像跳梁小丑一样卖力;他还是有些优点的,至少他的手艺不错,他也足够温柔。他对我总是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以致我觉得无论我怎样无理取闹都不会让他彻底跟我断交——只要我不开口提出分手,他就能够这么一直容忍我的全部所作所为。
他像典型的忍辱负重者,能够承受一切,而不存在底限。
前提是,只要他决定要这么做,那么什么就都无怨无悔。
我们两个之间,就像他私自认定的那样,完全是一连串巧合的激活。那场突如其来铺天盖地的暴雨让我们以几乎不存在的概率在那辆马车上相遇,接着我被他那张出众的脸吸引,并不顾一切地决定要认识他、让他成为我的模特;刚好他也比较喜欢画作,于是他找我要了一张摩制品作为交换。我如愿以偿,并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被他吸引——其实我一早该意识到他吸引我的不仅仅是他作为模特的潜质,而是更多。他呢?似乎是被我诱惑了——但这也称不上什么『恶劣的引诱』,毕竟我也不是什么丑八怪或者相貌平平,不仅不是,我的脸还算相当出色,甚至跟他不相上下。况且我们之间的性格互补得恰到好处,这就在很大的程度上为我们之间的发展铺垫了基础,接下来我们只需借助一个不错的机会就能有所进展,并且是跨越式的进展,所以一切就像顺理成章——而在尼亚看来,这些不外乎一个巧合接着又一个巧合,一个事件引发下一个事件,一切都在沿着既定的道路前进,直到发展到某个结果。
……就是现在我们两个像现在这样坐在沙发上沉默的结果?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39:00 +0800 CST  
我知道他一直在关注着我——在他眼里,我大概像个任性至极的孩子,动不动总是心血来潮地提出这样或那样的要求,就像差不多能代表我们最初的开始的那个『无理要求』——那不是他第一次见识到我的任性却足够让他在当时被吓一跳。要是没有那次,说不定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好吧,也许我是特殊了点儿,也不过是那么一点点而已——像我这种性格的人显然不可能像其他人、或者像他那样死板地墨守成规、循规蹈矩。
而那个最初的『无理要求』,不过是我想要描绘他的身体罢了。
当然啦……我得承认我的想法没有那么『纯粹』,我可绝不仅仅是抱着为艺术的念头才提出那个要求的。也许那时我对他着迷得近乎发狂,或是一时的鬼迷心窍,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突然兴起那个念头的——而它一旦出现就再也没法消失,它强烈无比,它不可抗拒,它的存在就像尼亚本身一样,带着某种既令人烦躁又让人兴奋的味道,超乎人类所能忍耐的范畴——也许是我的忍耐范畴远远小于尼亚,要是相同情形发生在他身上,大概他就不会有这么冲动。何况他也不大可能凭空冒出这种念头……总之呢,他拒绝了我的要求。
用一些犹豫不决的表情、支支吾吾的回应、敷衍了事的态度。
加上一杯咖啡。不过我没动它。当时我根本都没意识到它的存在。
回到公寓后,我既累又心烦,郁闷透顶,一头扎进床里就睡着了。
转天下午醒来,我躺在床上好半天一动不动,想着待会儿该做些什么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40:00 +0800 CST  
我不想去尼亚那里——想到他那副不大情愿的模样我就生气。凭什么呢?我恼火地想,他又不是个十四五岁的纯情少女,有必要对这样一个没什么困难的要求这么抵触吗?!简直古板得让人难以理喻——咳,算了。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适合,说不定待会儿出去就能遇上好几个比他还要出色的模特。我再也不去找他了,让他去他妈的见鬼吧!
……那么尼亚呢?我忍不住又想,要是我不去找他,他是否会感到后悔?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40:00 +0800 CST  
几乎立刻浮现出来的答案让我泄气——我知道他不会。或者,很可能不会。
他似乎没怎么在意过我什么。一直以来,虽然他宽容地任由我来来去去,从未赶走我,也并不意味着他对我怀有某种友情——他没有感情。他的确就像个石膏像,既沉默又冷漠,虽然表现出来的是他的脾气似乎超乎寻常地好,但实际上那不过是他不想去计较太多罢了。所以他不大可能对我的消失产生诸如遗憾、懊恼、悔恨以及想要弥补和挽救之类的心理;而唯一的可能是,在我一长段时间的沉寂之后,他就逐渐把我抛诸脑后、忘得七七八八。
是的;一定是这样。
说不定现在他已经决定把关于我的记忆彻底清除——那对他来说没什么困难。在他那张平静的脸孔之后,好像一切观念上的行动都能被具体化,譬如将我驱逐出脑海这件事,仿佛能够化为他将内含着关于我的一切的记忆球随手抛到身后这个动作一样,毫不费力。接着他就能像遇到我之前,一身轻松地继续过他原先的生活,好像这当中什么都没有发生。
想到这些,我不由得有种一败涂地的挫败感。
尴尬、羞耻、愤怒和不甘,让我烦乱又郁闷。
或者……我还是装作自己根本不会被这事影响到一样,继续大大方方出现在他公寓里,在他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气人姿态前,先发制人地表示我对这事根本不在意——是的,有什么好在意、好生气的?我干吗要跟自己过不去??难道我不想再画他了吗??
……不,不可能;我当然还想继续画下去。一直画到烦了为止。
所以我决定先暂时沉寂几天,既让他知道我在为这事生气又不能表现得太过火,我想要让他看到我的一脸失望,却又不太想让他看到我是这么的失望,只有那么一点点就够了——接下来我就像一切都已经过去一样,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我还想画几幅画。
我深吸口气,从枕头旁边摸到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打算叫朋友一起去喝几杯。
等待接通的过程中,我动作迅速地点了根烟,然而一直到那根烟抽掉一半,我还没听到那边被接起的声音。我不由得有点疑虑,拿下手机看了看号码,是玛特的公寓没错。我切断又重拨一遍,那边始终无人接听。我只能拨他的手机号码——一向不关机的他居然关机了。
我惊讶无比。这几乎是从没发生过的。至少在我印象当中,从未有过。
我按熄了烟,很快地拨了个电话给JR,长音响了四五声,那边被接起了。“喂?”
“是我,寐罗,”我说到,“呃——你和玛特在一起吗?”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41:00 +0800 CST  

楼主:伊吹雪

字数:436639

发表时间:2009-03-08 05:2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1-26 18:51:54 +0800 CST

评论数:521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