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吧】【原创】归一

潜水一万年,第一次贴吧发文。


这篇之前晋江发表过,后来被锁也就很久没更过,思考再三还是贴出来。虽然文中人物和他们的经历是虚构的,但一物一景一人一事都是我看到的、听到的和经历过的。想给自己和他们有一个交代。


库存有十一章,但我还是打算以周更的方式,毕竟实在是不太信任自己更文的速度。


你喜欢姑且一看,不喜欢也无所谓,就当是消磨时光了。


不弃坑。

楼主 Hastanunca  发布于 2018-08-17 09:42:00 +0800 CST  
很多时候我们所经历的苦难,都像是一场梦魇。梦境只有短短的那几分钟,可是它给我们精神上的冲击,却是长久的。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真的像《梦的解析》里讲的那样,梦并非幻象,而是人潜意识的反映。可是有时候我又会觉得,现实的苦难也好,幻象的梦魇也罢,它们最终都会消散而去,我们来到这世,或许真正能操控的,只有自己的思想。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是自有安排。


【一】 梦魇
两腿顺着墙滑开,向下,再向下,脚尖膝盖绷直,胯放松……


双肘别撑地,深呼吸,再对自己狠心一点,就能贴地了……


如果连自己都战胜不了,我还能战胜谁……


可是真的,真的不能了,不能再向下了,韧带会断掉的……


心理战,不好打。这么反复地斗争了一会儿,叶尤青的眼泪忽然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眼前氤氲的雾气,让他看不清正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自己的师父,王哲。


“尤青,你今天自己贴不了地,我是不会帮你开的。胯开不了,后面的技巧动作你也不用学了。”


师父的话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声音在练功房里回荡了好几圈,才渐渐消失。之后的练功房里很平静,平静到叶尤青小声地抽泣,也显得有些刺耳。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尤青终于咬着牙伸直了双肘,凭着最后的力气,让胯离地最后一寸的距离消失不见。


“师父,呃……师父,我贴地了!”顾不得撕扯的疼痛,顾不得汗水和泪水把自己弄得多狼狈,尤青颤抖着声音呼唤王哲。


“师父?……”


刚才师父明明还在那里望着自己,怎么忽然不见了呢?虽然模糊,但那殷切而又坚定地眼神,分明是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的啊,师父不要自己了吗?!


尤青慌忙要撑起身子,却在收腿的一刹那,跌落下去。刚刚拉开的韧带,轻微地挪动都会引起不小的疼痛,更别说,这猛地一起身。


“师父?您在哪儿?师父您去哪儿了?师父?师父!……”

猛地睁开眼睛,目光旋即被周遭的黑暗吞噬。


原来又是梦。


叶尤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来,如此反复了三四次,因为梦魇而加速的心跳才渐渐缓和下来。他抬手拂了拂额头上渗出的细密的汗珠,拿起枕边的手机,轻按了一下home键,3:23。


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做这个梦了。他放回手机,轻闭双眼,翻了个身。方才躺过的地方枕巾和床单都已经被汗水浸透,潮湿蔓延进思绪里,今晚剩下的时间,注定又睡不着了。怎么办?眼下来陆远老师门下学舞也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叶尤青忘不了那天师父醒来后对自己的第一个要求,忘不了在父亲的竹条下自己终于愿意再次面对舞蹈的那一刻。可是随即而来的,却是心中更大的折磨——舞,继续跳了,师父,还能再见么?又或者,自己还配再见么?


叶尤青对自己身体上的反应有些不满——白天陆老师不过是在他的胯上多费了一些心思而已,晚上胯间的韧带就叫嚣的厉害,以至于还钻进了梦里。这样的疼,对于如今的叶尤青来说不是不能忍受,甚至比起回想三个月前那一幕时内心的痛苦来说,身体上的痛苦,反而更像是一种赎罪,疼过了,心里似乎就宽慰一些。只是他宁愿,三个月前的自己能像现在一样,多一点懂事,少一点任性。尤青这么想着,又把被子向上扯了扯,身体则缩成了一团。这两日,这个梦出现得愈发频繁,师父的模样却愈发模糊了。真的是因为,自己已经不配做师父的徒弟了吗……


叶尤青心里装着这些情绪,终究没能再睡着。迷迷糊糊之间,6点钟的闹铃就响了起来。铃声对于辗转反侧的他来说,与其说是叫醒,不如说是解脱。狠狠地闭了一下双眼,叶尤青就迅速地起床了,晚上沉重的情绪似乎随着天亮舒缓了一些,又或者是身体上的巨大考验,让他无暇顾及情绪的波动。


昨天,陆老师说了今天要练力量。至于怎么练,一周前尤青已经领教过一次。这注定是艰苦的一天,艰苦到足以让他暂时忘掉一切他难以忘怀的东西,来细细品味身体的痛苦。按照陆远的话说,专项练力量,就是让你的乳酸堆积达到顶峰,从而突破一次身体素质的极限,突破极限后的几天里只要加以巩固,身体机能就会得到提升。这样的专业术语对于刚刚中考结束并且只有15岁的叶尤青来说,自然是听不大明白的,但是无需理解这些理论,尤青已经体会过这意思就是,如果目的是让你累得想爬回去,就不会给你能站起来的机会——看起来温文尔雅的陆老师,绝不比师父善良到哪里去。


陆远自从退出舞台以后,就在C市的郊区,买下了这栋房子。房子在山脚下,向西就是山脉,不远处就是H大附中的操场,因为距离公寓很远,学生们很少到这里来跑步。这片操场,也就成了陆远和学生们室外训练时的好去处。


谁也不知道,当年只有24岁,身体能力正处在巅峰状态的一代舞坛神话陆远,为什么忽然离开了舞台并且就此隐居一样地搬来了这里,独身生活了16年。除了偶尔给慕名而来的学生上上小课,挣一点吃穿用度的开销,陆远几乎很少与外界有过多的来往。苏晨、陈墨,加上刚来的叶尤青和在陆远家做饭的吴姨,他们是唯四常伴陆远身旁的人。这中间吴姨照顾陆远的饮食起居有16年,苏晨则是陆远领养了10年的孩子,他们了解陆远的更多一些。而陈墨往日里在A舞附中上学,每周三、四来这里上小课,周末才会住在陆远家。


到达操场准备热身一下的时候,叶尤青惊奇地发现往常总是比自己迟来半个小时的苏晨,竟然已经在跑道上奔驰了。他看到叶尤青朝着操场走过来,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苏晨是那种笑起来很好看的男孩子,干净的肤色,整齐的牙齿,弯弯的眼睛。即便是一向内敛少言的叶尤青,也在不经意间就融化进他温暖的笑容里。苏晨比叶尤青小1岁,几日熟悉下来,两人已经能称兄道弟了。叶尤青冲他笑着挥了挥手,并不说什么,专心做起了热身活动。


清晨几乎是7月的C市最舒服的时候,太阳还没有火烧火燎的烤着大地,清风徐徐,伴着鸟叫和路边桂花的香。陆远来到操场的时候,叶尤青和苏晨的身上都已经出了一层薄汗。苏晨恰好跑完最后一圈,他没有停下来,而是直接一溜跑到了陆远旁边:“老师。”


陆远看着小孩子气的苏晨从远处跑来,不禁满眼笑意——这孩子,任何时候都是这样随性、自信又阳光,一如当年在福利院初遇他时一样,那时陆远就觉得,自己的生命中实在是太久没有出现过这样明媚的人了。陆远一点儿没在意苏晨头发上的汗水,用力地揉了揉小孩细细的发丝:“这么早来拉晨练,是又想去接小墨了吧。”


“老师什么都知道!”苏晨调皮地眨了眨眼,一颗心几乎都要飞了起来,“小墨两周没来了,我想早点见到她,嘿嘿,老师准吗?“陈墨自从进了附中,期末考试结束后都会来陆远家住到开学。苏晨最喜欢的,就是这些和陈墨一起练舞的日子。


“你呀,”陆远微笑着点了点他的脑袋,“我什么时候不准过,吃了早饭就去吧!早去早回!”


“好嘞!老师最好啦!“苏晨向陆远鞠了一躬,就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陆远目送小孩离开,忽然间感到耳根子清净了不少,不禁无奈地笑了笑。转回头看看还在操场上一圈圈跑着的叶尤青,陆远只觉得,这个孩子又有些沉静得过分。尤青心里,终究是装了太多事情罢。


5000米的长跑下来,叶尤青深深地喘着粗气。陆远没有多说,只是道:“结束了吗?”


“还……还没,还有1组变速跑和5组蛙跳。”叶尤青撑着膝盖顺了顺气,随手用衣服摸了把汗。今天尤青和苏晨晨练内容是不一样的。往常他们的晨练都是2000米慢跑热身,而今天进行素质力量训练的尤青,在晨练中就要完成5000米的匀速跑,1组短距离变速跑和5组蛙跳。


“嗯,休息一下继续。”陆远并没有太多的话。


“是,老师。”


有时候陆远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小孩。他做不到像宠溺苏晨一样地宠溺他,也做不到像对陈墨那样,温柔地与他交流。其实陆远知道叶尤青心里的苦,知道这个孩子的纠结和无力,知道他的坚韧与稳重,这些都让陆远心里格外心疼这个小孩。可是让他无法面对的是,这个小孩,是那个人的孩子啊:那个说好一起考A大,却背叛了他们梦想的人;那个一走就是24年,再不与他联系的人;那个曾经与他同甘苦,共患难的人;那个他叫了十年“城哥”的人。曾几何时,叶城、王哲、陆远,三人的世界里只有舞蹈。而如今,谁都没能留在舞台,甚至谁都没能,完成从前的梦想。


“咳,咳……咳……”


陆远的思绪,被叶尤青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拉了回来。看着跳完最后一组蛙跳的叶尤青在跑道旁边干呕,陆远心里狠狠地一揪。他赶忙走到叶尤青的旁边,一边帮他顺着脊背,一边道:“一开始都是这样的。素质和力量并不是你的强项,挺过这几次,就会有很大的进步。待会儿好点了,我们还是回去吃点东西吧,还有……整整一天呢。”陆远不想把话说得如此残忍,可是既然走了这条路,话语的残酷也只是为了缓和一下现实的凌厉吧。话音刚落,陆远明显感到叶尤青的身子颤了一下。好久,才听到他回了一句:“老师,我吃不下。”


陆远看他好些了,便扶他起来,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温开水:“又没让你现在吃,我们慢慢走回去,给你一个缓冲的时间,你冲个澡,吴姨备了些清淡的粥和小菜。”


叶尤青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老师的建议:“阿晨呢?”


“阿晨刚才已经去吃早饭了,待会儿他去接小墨,大约下午才能回来。”


因为准备期末考试陈墨有将近半个月没来陆远这里,刚来不久的尤青自然也是没见过她了。


哦,小墨,大概就是那个附中女孩子吧。叶尤青想着,不知再说什么好,事实上他也并没有太多的力气说话,便一言不发地跟在陆远旁边,往回走。


“王哲昨晚给我来电话了。”陆远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尤青脚下一顿,安静的神色不免慌张起来:“师父他……怎么样?”


“他好多了,不过现在还只能坐轮椅调养,眼睛也只有一点光感。”


叶尤青眸子一暗:“都是我不好。”


“尤青,每个人都不能保证下一秒会怎样,所以我们能负责的,只有当下。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好事还是坏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你师父让我告诉你,好好练功,好好跳舞。”陆远此时真的很心疼叶尤青,他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事实上他能告诉叶尤青的,也只有两个字,放下。他拍了拍叶尤青的脊背,紧紧地握住了他的肩头。

楼主 Hastanunca  发布于 2018-08-17 09:48:00 +0800 CST  
明晚更文~

楼主 Hastanunca  发布于 2018-08-23 22:24:00 +0800 CST  
每个人在感情、事业乃至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会有解不开的心结。尽管每一个人都不能改变命运的安排,但是在服从命运的时候,也许我们依旧可以活成自己想活的样子。


【二】心结


“不要给我打什么镇静剂!我不需要!”


王哲的胳膊用力一挥,就把护士手里的托盘打翻在地。刚从门外打了开水进来的方瑾看到这一幕,忙放下热水瓶走到床边,一面帮着小护士捡起托盘和针管,一面连声说着道歉。


待到暂时送走了护士,方瑾才走到床边,一下下地顺着这个男人起伏的胸口。


“哲,我知道你难过。”


“小瑾……”王哲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他恨,恨自己没有了行动自如的双腿,没有了雀跃闪耀的双眸。他恨自己无能——他的女人方瑾,还没来得及过几天好日子,就随他一起坠入了地狱的深渊,今后他再也不能是那个陪她周游天下看遍百态的爱人。他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不公。


风心病是王哲的老毛病,只是这些年来他为了控制病情复发,便减少剧烈运动,早早退居幕后在学校任教,加之方瑾的细心照料,病情很多年都没有复发过。可是命运不饶人。即便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这一次病症的爆发还是来的如此猛烈,并发性脑梗阻一下子就夺去了他的双目和双腿。如果说从前退居幕后是为了有一天想要跳舞的时候还可以跳,那么如今这一遭病魔就是完全葬送了王哲的梦想。


王哲呜呜地哭起来,像个受委屈的孩子。


方瑾躬下腰去抱着他,心疼得无以复加。她知道舞蹈就是王哲的命。她爱上王哲的时候,他是学校里的风云学长,是S团的台柱子,是那个她一直拼命追赶,只为能与之并肩的男神。后来他们在一起了,他却倒下了。王哲自己知道这病不可能痊愈,便不想拖累方瑾,想要和她分手,但是方瑾拒绝了。


方瑾因为懂他,所以更加心疼他;因为懂他,所以知道如果她还不站在王哲身边,他就真的是孤独一人了。方瑾知道,王哲为了她,放弃了搏上命跳舞的想法,他退居二线,安安稳稳地做起了教师。他自己私下里带的学生不多,耿然那孩子算一个,最有天赋的,还要数叶尤青。


尤青天赋异禀,又是自己亲师兄的孩子,王哲对他自然带着些不自觉的苛刻。别人开够平角的胯,尤青定要开200度;别人控够5分钟的腿,尤青定要控10分钟;别人做够50遍的技巧,尤青定要做100遍。可是再乖的孩子,毕竟也是孩子。那天,还是一个小孩子的尤青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尽力了,明明控在耳边的腿都已经抖成筛子了,师父却还是说根本没到他坚持不住的时候。


师父。这是10岁那年叶城带着叶尤青到王哲家里时拜的,当时的尤青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跪着拜师敬茶,甚至到如今,他也还是不明白。只不过父亲,这个让他骨子里敬佩的人要求他这么做,他便不想再质疑什么,父亲总有他的道理。而事实上,为师为父的道理,尤青即便不懂,也在王哲的身上渐渐体会出来——这个人教会他如何做一个优秀的人,教会他如何做一个自律的人,教会他一切父亲还没来得及教给他的东西。只不过这所有的所有,尤青领悟的似乎还是晚了一些——那天王哲拿着竹条,逼着已经到了极限的他再控5分钟腿的时候,他几乎根本没有机会去想师父为什么要像故意折磨一般一次又一次地强迫他。


尤青把本该乖乖待在耳边的腿重重摔在地上,粗暴地解下腰间和脚踝上的负重,嘴里哭喊着:“我不!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不想再做跟你学跳舞了!”


王哲显然震惊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一向都是咬牙坚持的小徒弟,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拿着小竹板的手无力地垂在身边,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在教室那一头甩肩的耿然听到尤青的这段话也惊了,只是惊讶之余,他更多的是愤怒:“叶尤青你怎么跟老师讲话呢?”


“我怎么说话?我还要怎么说话?我说我不想跳了,不想跳了!明白吗?”尤青显然还处在肾上腺素爆棚的状态。


“啪!”耿然冲到叶尤青面前,拎起他的衣领给了他一巴掌。


“师兄……”20秒的沉默过后,尤青才恍然清醒过来,他抬头起头正对上耿然愤怒的眼神,不敢多看,又望向站在一边的王哲,“师父……”


王哲忽然感到一阵胸闷。终究,还是摆了摆手:“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各自放松一下。这两天我要去省里参加一个会议,小然你的《风吟》要在这几天成型了,抓紧自己抠一遍,”见耿然听话地点点头,王哲的目光又转向尤青,“尤青你……累了就回家休息几天吧,以后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说罢,王哲便独自进了更衣室,留下欲言又止的耿然和手足无措的尤青。


等我回来再说。说什么呢?说你叶尤青到底还要不要再学舞?还是说我们都把这一页翻过去视而不见?王哲心里也有很多疑问,只是他没有等到“回来再说”的一天。


省里的会议结束后,舞协又组织一些骨干召开了小型的圆桌会议,王哲也位列其中。会议上,几位省内的学科带头人公开讨论即将举办的“R杯”上应该要给他们多少个一等奖的名额,还扬言名额不够的话,省里他们也没必要再待了,不如引咎辞职。舞协的领导为了留住这几个能撑得住台面的老教授,竟然也公开回应了他们,答应给他们90%一等奖的承诺。这也就是说,这几个老教授带的50几个学生里,不论实力够不够,都有9个一定可以拿到一等奖,而剩下千千万的学生们,却要去争余下的1个名额。王哲年龄小,退出舞台的时间又早,在这样的会议上,自然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的。可是依着王哲的性情,必然也听不下去,于是他借口提前离席,算是无声地抗议。


出了门以后,王哲越想越气,这些人仗着自己手里的一点关系,竟然明目张胆到这样的地步,那自己的学生怎么办?耿然和尤青怎么办?他们日日夜夜的付出,难道就要因为别人一句话成为泡影吗?特别是尤青,这半年来一天都没有休息过,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早就突破了顶峰,他正需要一场胜仗,来找回跳舞的动力……不过想到这里,王哲又有些犹豫了,尤青他真的还会再继续跳下去吗?毕竟已经说得那样明白了。王哲感到很无力,他拼了命地赶着尤青往前走,不过是想让他早一点站稳脚跟,毕竟如今的舞坛,早已经是拿成绩说话的时代了。可是到头来,这一切的努力非但不能让尤青凭着实力去争一席地位,还磨掉了他心里的斗志。


这样踌躇着,王哲的身体不免不适起来,这些年一直靠药物压制病情的他,想要吃一颗药丸控制一下情绪。掏出药瓶的时候,王哲才发现出门时随身带着的药丸恰巧吃完,胸闷气短不免加重。当晚,十年没有发作的风心病,随着王哲在酒店门口的晕厥汹涌而至,因为抢救不及时,并发性脑梗阻导致过多的溢血压迫眼神经,待他清醒之时,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光明。而最残忍的,是风心病的爆发使得他的下肢再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自如地活动。


当你想要去反悔和道歉的时候,很多事情往往已经物是人非。而不留下遗憾的最好方式,就是永远不要给自己任何做错事的机会。叶尤青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似乎真的已经留下了一辈子不能弥补的遗憾。尽管耿然抱着抽泣得厉害的尤青说老师病发并不是他的错,要他不要太自责。可是尤青还是固执地认为,如果自己没有说出那样的混帐话,师父就不会埋下病发的隐患。


王哲昏迷的日子里,叶尤青的情绪跌倒了极点。他记得那天在医院时,医生对他们所有人说,如果王哲不能在两个星期内醒来的话,就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甚至促成脑死亡。从那时起,尤青便开始数着秒数过日子。他几乎不吃不喝,他不跳舞,甚至不与任何人说话,生活对于他来说,除了等待师父苏醒,好像失去了任何意义。他不敢到医院里去看王哲,生怕下一秒看到的不是重逢,而是永远的别离。到了第10天,叶尤青已经近乎崩溃的时候,终于听得父亲从医院传来的消息,王哲,醒了。


从死神门下刚刚走出来的王哲变得异常暴躁。方瑾跟他提起尤青想来看看他的时候,王哲甚至摔碎了端在手里的茶杯:“看我有什么用!他不是不跳了吗?不是不认我了吗?既然这样就让他滚!要么就跳出个样子,要么就永远别来见我!”


“哲你……师兄还在这里呢。”方瑾赶忙顺着他的胸口,接过叶城递上来的药喂进王哲的嘴里——这病偏偏怕的,就是喜怒无常。其实方瑾说这句话的意思也并不是碍于叶城的面子,只是她怕如果把王哲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尤青,那孩子,大约会伤心吧。


“小瑾,哲,你们放心。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既叫你王哲一声师父,叫小瑾一声师母,就是你们一辈子的徒弟。我心里最清楚,他是放不下舞蹈的,只不过如今,也必然要好好敲打一番才行了。”叶城看着王哲如今的模样,心里又何尝不是一阵酸楚。当年的自己因为家业任重,父命难违,不得不背叛了舞蹈,背叛了他们三兄弟曾经发过的誓言,而现在,他又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子,再做一次后悔一辈子的选择呢。


那天叶城离开的时候,王哲终究还是说了一句:“师兄,尤青他,还小。有话好好说。”

楼主 Hastanunca  发布于 2018-08-24 21:55:00 +0800 CST  
跟之前那版相比,稍稍做了一点改动,算是一边重发一边修吧。晚安啦。

楼主 Hastanunca  发布于 2018-08-24 22:17:00 +0800 CST  
猜猜明晚更不更

楼主 Hastanunca  发布于 2018-08-30 21:21:00 +0800 CST  
一直发不上来,折腾了很久。图片的话,不太清楚,但是只能将就着看了。
这一章,当时写的时候就不太满意,现在改来改去也还是不满意。不满意的原因是有些人物还没讲清楚,有些人物又不得不出现,只怪我摊子铺得太大。后面会慢慢把一些事情的迷雾拨开,大家且等且看吧。
到吧里发文有大半个月,虽然好像看的人不太多,但还没说过自己也不太礼貌。
我呢,应该比吧里的很多朋友都大一些,本宝宝已经大学毕业啦,现在在一家舞蹈杂志工作。笔名水涧,以前用过的,大家这么叫我也可以。因为工作的关系,平常见了太多太多的舞者,目睹过也听过太多太多他们的故事,悲欢离合,酸甜苦辣,应有尽有。庆幸的是自己依然对舞者充满好奇,对舞蹈充满敬意。
三言两语讲不清楚一个圈子,但好在来日方长。
我有一个群是之前晋江的朋友们要求建的,不过悲剧是刚建好群那篇文就被封了,所以到今天也没几个人。想来的朋友可以过来,不过我很佛系的,也不怎么打理,只不过大家彼此相知和联络吧。715849536(暗号是本文当中任何一个你喜欢的人物)

楼主 Hastanunca  发布于 2018-08-31 23:06:00 +0800 CST  
有些事情,剪不断,理还乱。人都是在迷雾中行走吧,就因为如此,才会在不知不觉中,再一次走到起点。也许没有人知道你来过,可是,你自己知道。


【3】初见
“不要靠上身的前倾用力,再来。”
“发力的时候腿不要往下掉!再来。”
“落地时再控制一些。”


练功房里的叶尤青,正在按照陆远的要求一下下的踢腿。陆远手里的折扇停在尤青胸口上方一点点的位置,尤青每一次踢腿都要先碰到陆远的扇子停下来,然后再凭着腰腹的力量把停在半空中的腿踢到耳根。陆远从来不会像王哲那样动辄用竹条抽在尤青出错的部位,让疼痛辅助肌肉加深记忆,他的习惯是拿一把折扇,偶尔在动作发力出现偏移的时候戳一戳动作的核心发力部位,也并不用力。只不过在连说话也温文尔雅的陆老师这里,虽然没有皮肉之苦,也一样可以生不如死。


腰腹和大腿根的肌肉似乎已经纠缠在了一起,每用一下力,酸痛感就加重不少,尤青不知道下一秒,自己会不会因为抽筋而倒在地上。这样的训练,练的就是尤青最让陆远不满意的地方——腹肌。


这是尤青今天的最后一项素质练习,在此之前,上肢、背肌、下肢、脚踝甚至脚趾,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来了一次极限练习。最后的腹肌训练被安排在了晚饭后,一方面是因为下午的时间实在已经满满当当挤不下这一项训练,另一方面也是陆远想强迫这个一练起来就拼命的孩子稍稍休息一下。


陆远的要求,20个一组,一共5组。说是20一组,但是每一组完成下来,尤青至少要踢到30个以上。一次发力要快、准,在规定的位置停够至少3秒,再次发力上身不能前倾和晃动,发力时腿不能向下掉。这些要求,完成得够不够标准,陆远说了算——合格了,数字就向上增加1个,踢不到陆远的要求,尤青听到的永远只有两个字:再来。


“19。”


在遇见陆远以前,叶尤青从未觉得20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数字。他左手狠狠攥着把干,下唇在齿间咬了很久又吐出来。他很想用手去揉一下已经行将发硬的腹肌,但是意志力告诉他,他的左手必须乖乖地搭着把干,而右臂,也要一丝不苟地停在耳侧。叶尤青只能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再踢最后一下就结束了……


陆远的扇子重新回到熟悉的高度。尤青提了一口气,收紧臀背,带动大腿,再带动轻点在地板上的脚尖,把腿送到扇子所在的高度。这一次足足停了5秒之多,陆远才将扇子挪开,示意他继续。尤青咬紧牙关,用最酸痛的那块腹肌带动整条腿向上碰到耳根,再控制着落下。


“20。”


听到这个数字后的尤青并没有像自己脑补的那样抽筋抽到在地上打滚,只是一时间肌肉抖得厉害,他狠狠掐着大腿外侧的肌肉,才没让自己不争气地倒下去。


“能站得住说明这还是你能承受的范围之内,比上次进步了。”陆远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微笑,“到那边垫子上躺着,我帮你按按。”尤青受宠若惊之余,倒是也再没什么力气推脱。只是应了一声是,就把自己扔在了垫子上。


于是晚上姗姗来迟的苏晨和陈墨就看到了这样一副景象:陆远单腿跪在垫子上一下下的帮尤青放松肌肉,尤青则两只手枕在下颚下面,努力与即将合上的双眼作斗争,时而颦蹙时而舒展的眉头昭示着聚集了一整天的肌肉正在陆远的按摩下一点点的分散开来。


“老师,我们回来晚了。”


站在陆远面前的苏晨和陈墨,已经是换好了练功服——耽误了一天的功夫,晚功是无论如何不能再落下了。


“老师好。”陈墨也跟着苏晨问了一声好。


陆远此时也帮尤青按了差不多,于是一面轻轻拍了拍尤青的腰示意他站起来活动一下,一面回过头来看着苏晨和陈墨两个:“阿晨,我看你就要把小墨给带坏了!逮着个机会就玩疯了,还知道回来啊?”虽说是责怪的话,但是字里行间无不带着宠溺。


“老师,这可是您早晨答应好的!”苏晨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我可没说要你晚上才回来!”


“老师,我真没带小墨瞎玩。她这天天关在学校里,好不容易考完试了,肯定要带她去吃点好的呀,是吧小墨?老师您可别说我啦。”


“就你什么都有理!”陆远竟也被逗乐了。


看着这样的场面,尤青心里涌上出一丝难过:曾经,师父也经常带着这样半开玩笑的语气,一面宠溺着自己,一面佯装严肃的模样。师父一定觉得自己是懂事的,而自己,却让他失望了吧……


“青哥,青哥?你站在那儿愣什么神?”苏晨见叶尤青出了神,只以为他是训练太累没力气讲话,于是也不论很多,拉着陈墨过来跟他介绍起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陈墨。她虽然年纪比你小,但是跟着老师的时间却是比你长的,真不知道你应该叫师姐还是师妹,哈哈哈哈。”


“你怎么嘴这么贫,一来就这么多话,”陆远看着苏晨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实在是好笑,“小墨,还是叫师兄吧,虽然你跟着我时间长些,但是论年龄论舞龄,尤青都比你久。”


“师兄好。” 陈墨轻笑,听话地点点头。


恍惚间听得这一声安静的嗓音,尤青刚才还聚集在心里的一阵难过好像暂时被驱散了。陈墨的样子,与尤青想象的不大一样。她不如他所见过的其他学舞的女孩子那样活泼,却是气质里带着一股恬静和自然。柳叶似的眉毛,细长的眼睛,白净的皮肤,更是把这种气质衬托到极致,一眼望去,就像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


“你好,小墨师妹。”


陈墨看这个新来的师兄这样盯着她看,脸颊也微微泛起了两朵红晕。尤青是阳光帅气的,每一个女孩见到他都会这样认为。细碎的刘海因为汗渍还没有干的缘故乖乖的贴在额头,碎发下是一双明亮的眼睛——尤青的眼睛不大,黑褐色的瞳孔却格外的透亮,睫毛也是又长又多,他笑眉眼就自成一道明媚的阳光,他难过睫毛就齐刷刷的垂在眼前轻颤。15岁的少年脸上的棱角渐渐分明了起来,两腮到下巴很自然的收成了棱角分明的线条,让这个眉清目秀的男孩更多了几分坚毅的色彩。


“好了,你们也算是认识了,”陆远率先打破了几个人莫名的一阵安静,“阿晨和小墨,你们活动一下去上垫子开开胯,不要把今天的晚功落下了。尤青你也跟他们一起,你的前后再各多加一个垫子吧,拉抻一下肌肉,否则晚上会抽筋。明天你们一起开开软度,九月开学之前,成品舞的片段总要成形的。”


陈墨是女孩子软度自然好些,更何况是刚刚结束期末考试,前后两块垫子不过是正常范围之内的活动,上了垫子,借着自己的力量震颤几下,便轻轻松松贴了地。苏晨尽管一整天没练功胯间有些涩涩的感觉,但是呲着牙也算是虚虚贴了地。


只是到了尤青这边,就实在是有些为难和苛刻了。白天高强度的力量训练让肌肉聚在了一起,晚上再生生把它们扯开着实不易,更何况这不过是他重新开始训练的第二周,而这几天的软度训练也不过是循序渐进的恢复,都没有正儿八经的上过难度。


其实尤青的软度原本不差,他有足够漂亮的脚背,有多少人羡慕的近乎凹陷的膝盖,有轻而易举就能呈现漂亮弧度的胯和稍稍活动就能完成转肩的肩关节,如果硬要指出哪里是他软度上的缺陷的话,就只能说是曾经被王哲下过无数次苦功,最终也并不弱于任何同龄优秀舞者的中腰和胸腰。只不过软度这件事,唯一的真理就是持之以恒。将近两个月没进过练功房的叶尤青,再回到练功房时几乎是丢掉了自己所有在软度上的优势。


前后腿各三个垫子,尤青光是把腿搭上去向下微微一沉就疼得眼前发黑。白天因为分泌了过量乳酸而酸痛不止的肌肉在陆远的按摩下似乎刚有了一些好转,这一刻的撕扯却使痛感加倍袭来。韧带像是即将要被从中间撕开保鲜膜,一点点地被拉扯到极限,随时都有可能破裂开来。


放松。尤青一手扶着前胯,一手扶着后胯,心里一遍遍地暗示自己。可是深吸上来的气刚一吐出去,胯间的疼痛加剧了不少,冷汗一下子就从他的额头上冒了出来。


“尤青,你今天要是贴不了地,后面的技巧也不用学了。”


昨晚梦里的情景忽然间出现在脑海里,叶尤青吓了一跳:师父。一时间自己究竟是在哪里,他竟有些辨不清楚了。此时此刻,尤青的眼前一直浮现着师父的影子:他就站在离尤青不远的地方,拿着竹条,静静地望着尤青。


我今天贴了地,您就会原谅我吗,师父?我要是贴了地,您是不是就能像以前一样,为我开软度,带我练技巧,给我做示范?这样想着,尤青便咬咬牙卸去了身上所有的力,胯间立刻又向下沉了许多。


“老师,青哥他……”看到在自己对面的叶尤青因为专注沉胯脸上已经布满冷汗,苏晨有些顾不得正在被陆远踩着后胯的痛苦了。陆远的素质训练,苏晨太了解了——一天的训练下来,几乎是浑身都要抽筋抽个遍。陆远也知道学生们的极限,所以晚上拉拉韧带虽是例行的,但却从未要求过必须下到哪里,不过是为了让肌肉体积不要过分增加罢了。可是叶尤青这个态势,分明是奔着后胯贴地的目标去的啊。


陆远自然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吩咐了苏晨和陈墨两个保持5分钟就可以换腿以后,忙忙来到了尤青这边。他伸手摸了摸尤青胯间的韧带——还好不至于太紧,也没有受伤。尤青这孩子身上的那股狠劲儿,太像他的父亲了。
“老师,我想试试自己贴地。”陆远怎么也没想到,尤青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陆远愣了愣,倒也是冷笑一声:“上身都没有摆正就要往下送,从前哲师兄就是这样教你的?”陆远忽然想起当年自己练功的时候,叶城正是这样苛求他的。


尤青听了他的话,慌忙咬着牙开始调整身形,冷汗再一次顺着额头流下来。陆远在一旁看着,良久才缓缓道:“尤青,你可以拼命,也可以感性,但永远不要尝试失控以后自己没能力处理好的事情。舞蹈和感情,都一样。换腿,今天不要再继续下了。”


事实上,陆远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在对尤青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楼主 Hastanunca  发布于 2018-09-01 17:59:00 +0800 CST  
度娘怕是疯了……昨天没发出来的今天都蹦出来了,也好,那就图片删了看文字吧~

楼主 Hastanunca  发布于 2018-09-01 21:16:00 +0800 CST  
【4】向生(上)
“嘟……嘟……嘟……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放下电话,郝悦不禁向丈夫抱怨起来:“尤青今天怎么回事?还没下课吗?陆哥也能这么狠?这都10点半了,你们兄弟几个没一个心疼孩子的!”
“兴许手机落在卧室了,正往回走呢。你就别担心了,早点休息吧,”叶城停下批着文件的笔头,喝了一口手边的咖啡,揉了揉太阳穴,“待会儿我再给他打。”
如今的叶城子承父业,已经是工业领域的翘楚。外界都知道这是个风度翩翩又很有头脑的天之骄子,却没人知道他出挑的气质得益于从小十年的学舞生涯。叶尤青对舞蹈的一见钟情,算是完全继承了父亲,只不过他所了解的父亲,也只是一个爱好舞蹈的企业家罢了。
“算了,我哪里睡得着,谁让儿子像你,一碰舞蹈就发了疯似的。你忙你的,还是我来打吧。先去给你切点橙子。”
郝悦正要踏出书房的门,电话响了起来。是尤青的回电。
“喂,儿子,怎么现在才下课啊?”
“嗯,妈妈。您着急了吧,今天晚了点。”
“累吗?明天早点回来吧,妈妈给你熬鸡汤。”
“嗯……妈,我这周可能不回去了。最近恢复的紧,陆老师又安排了扒剧目,我周末想自己练练。”
“你这孩子……好吧,那妈妈不强求了,下周一定要回来啊。”
“好,妈妈,您别担心我了,快去休息。您跟爸爸说一声吧,请他也照顾好身体。”
电话挂断,郝悦深深地叹了口气,作为母亲,她的心里很纠结。郝悦是F大的钢琴教师,其实她原本并不是专业院校毕业,只是从小跟着父亲学琴。她在F大读法学,硕士毕业后留校任教,那年F大恰巧新开设了舞蹈专业,钢伴老师一时短缺。学院知道她父亲是中央音乐学院的教授,而她也是从小学琴,获奖无数,所以有意把她调到这个新开设的专业去。郝悦自己也愿意,索性就留下来做了舞蹈学院的辅导员兼钢伴老师。到如今七八年的时间里,郝悦接触了无数舞蹈专业的学生。她是喜欢舞蹈的,喜欢静静地坐在教室后面看孩子们上课,更喜欢看儿子飒爽的舞姿,甚至当年叶城虏获她的芳心,也是用了一支舞。只不过她更清楚这一门的苦,而儿子要承受的,一定又比她看到的多上许多,心疼也就在所难免。更何况,王哲的事情,郝悦真的心疼尤青……

楼主 Hastanunca  发布于 2018-09-07 20:46:00 +0800 CST  
两个月前的那天,在接到父亲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得知师父醒了的时候,叶尤青扑在母亲的怀里失声痛哭,良久,才在母亲的怀抱下渐渐的平复了气息。
“妈妈给你做点吃的吧,好歹吃点。”郝悦顺着儿子的脊背,心疼得无以复加。
很多天没好好吃饭的尤青,这才觉得有些饿了,轻轻地点了点头。

叶城从医院赶回来的时候,尤青正在帮着母亲收碗。听得门响,尤青忙放下碗走到门前,局促又惴惴不安地喊了一声“爸”。
叶城没抬头,只是一面换鞋,一面“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尤青有些不知所措,不自觉地把两只手搅在了身后,头则是低得不能再低。
叶城看着尤青一副颓废的模样,又想起尤青告诉他的,最后一次训练的时候曾对王哲说过的那些混账话,心里的怒气陡然而生:“师父不认了,舞不跳了,站也不会站了?”
尤青红了眼,赶忙抬起头,背在身后的手也忙忙地垂在两侧。
“有脸哭了?十几天在家里,叫你不应,饭也不吃,中考结束就可以无所事事了是吧?我们是不是都欠你的了?”叶城的声音陡然提高了。
“不是的,爸。我……”尤青听着爸爸这两句话字字戳心,便知爸爸真的生气了。
郝悦听到父子俩明显不对头的对话,也顾不得许多,直叫了尤青过去帮她洗碗。尤青听得出这是妈妈在帮他解围,却站着不敢动。
郝悦的意思,叶城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儿子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情,他又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叶城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也知道儿子这点心结站在这里骂一两句是解不开的,便道:“先去帮妈妈洗碗。然后去书房,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清楚!先把这几天的事情好好想明白!”
“是,爸爸。”尤青离开了,拖着明显带着疲惫的身影。尽管是强撑着拔直了后背,却仍然不能阻止他由内而外的自暴自弃。
叶城看着儿子,心狠狠抽了一下,他忽然不想让儿子去承受这么多。尤青不过刚满15岁,他原本只是像当年的自己一样,单纯地爱跳舞。叶城以为,只要不去像自己的父亲一样要求尤青必须子承父业,他就能一辈子快乐的跳舞,却没想到如今的舞坛已经不是当年的舞坛,不是那个你用真心,就可以换真心的世界。可是选择这条路的是尤青,支持他的是叶城自己。叶城能做到的,也只有尽可能的帮儿子守住真心。

楼主 Hastanunca  发布于 2018-09-07 20:47:00 +0800 CST  
书房的门锁轻轻搭上,叶城知道,尤青就站在窗边的那个角落里——那是儿子从小犯了错被罚站的地方。他没有急着跟进去,一来是想给尤青思考的事件;二来也是作为惩罚——无论如何做错的总要付出代价;三来叶城知道,自己需要给郝悦一个解释,妻子的心疼一定不亚于自己。
“小悦。”叶城看妻子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赶忙到了一杯水,好气地叫了一声。
郝悦并不想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小悦。”叶城无法,只好移到郝悦旁边,又唤了一声。没想到这一移,郝悦竟站起来转身要走。
“小悦!你听我说。”叶城也是着急,连忙站起来拉住郝悦的手。
“听你说?你一回来就把儿子赶到书房去,你听他说了吗?你知不知道王哲的事情他心里有多难受?”郝悦甩开叶城的手,回头对着叶城道。
“小悦,我知道。你心疼儿子,我也心疼。可是他心里有解不开的结,他一心觉得是因为自己的不好,才让王哲发病,再加上如今王哲又不肯见他,他心里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也知道心疼儿子了。”郝悦这才瞄了一眼叶城。
“你这叫什么话,我自己的儿子,我怎么不心疼。”叶城看郝悦脸色好转,连忙说道。
“可是……阿城,”郝悦听叶城如此说,才渐渐消了气,“王哲师弟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发病呢?”
叶城见郝悦这样问,方知她心下也是明白了一二,于是便把王哲在省里开会遇到的事情告诉了郝悦。“这些人明目张胆的搞黑幕,阿哲气的不轻,再加上尤青这小子犯浑一时两人也没说清楚,好巧不巧那天阿哲又没带药,”叶城深深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两天阿哲不让尤青去看他,那都是在生自己的气,他觉得尤青努力了那么久,却在还没参加比赛的时候就已经遭到了不公平的待遇,自己又没能力去制止这些事情。阿哲心里知道,尤青这孩子有多爱舞蹈,他不想尤青参合这些舞蹈之外肮脏的事情,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病影响到他,所以才叫尤青不要再去见他的。偏偏尤青这孩子,心思太重,和王哲感情又深。小悦,我心里其实很怕尤青因为一时解不开这个结,放弃了舞蹈,今后会后悔一辈子。”
“嗯。阿城,你这两天在医院,你不知道尤青这两天的状态,晚上总是噩梦惊醒,白天又吃不下饭。还总是问我‘妈妈,我是不是个坏孩子’,我心里真的很难受。我知道你是为孩子好,但是再怎样你也要顾及他的感受,他还只是个孩子。等下问题说明白了,就行了,好吗?”
叶城搂了搂妻子的肩膀,轻轻地皱了皱眉:“小悦,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他是个男孩子,第一,他必须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第二,他必须有面对自己的勇气。我相信他,请你也相信他,他是我叶城和郝悦的儿子,他很坚强,没那么脆弱。”
郝悦在丈夫的劝说下,尽管还是不放心,但也默认了他的意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事儿发生在尤青身上,虽然并不算是罕见,但郝悦仍然不想做见证者,她知道尤青也不想她太惯着自己的。这样想着,郝悦索性把自己锁在卧室看起了教案。

叶城这才看了看时间。距离尤青进书房,已经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了。再等等吧,再等等。叶城心里其实很焦急,但仍然还是强迫自己坐在沙发上又处理了一个小时的文件。
书房外的时间过的煎熬,书房里两个小时的时间好不漫长。尤青站在那个属于他的角落里,习惯性的绷紧膝盖,并紧双腿,沉肩拔背——从小,父亲都是这么教他的。因为养着兰花的关系,书房向来是只开窗不开空调的,午后的阳光不偏不倚地砸在尤青身上,六月骄阳似火,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尤青整个人就如水里捞上来一般,站着的地方也积了不小的一滩汗水。膝盖因为太过用力已经开始有些疼痛,脖子也在不知不觉中僵硬了。
尤青知道,自己不该一连十几天不进练功房,不读书学习,甚至还不好好吃饭让妈妈担心,但他更懊悔的是,那天怎么自己就说出了那样的混账话,害老师旧病复发。自己真的,还配再继续跳舞,继续做师父的徒弟吗?不,经过这一次,师父恐怕早已对我这样的徒弟失望了吧,我又何必再给师父添堵呢?或许,就这样离开舞蹈,能够换来师父健康的身体……
尤青这样想着,眼泪便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与地板上的汗水混在一起。正是狼狈的时候,门锁忽然“咔哒”响了一声,一向很少再别人面前落泪的尤青,下意识地用手抹了抹眼泪。
“看来你是太久没被罚过了,规矩都不记得了?”
父亲的声音陡然从背后响起,尤青不自觉地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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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渡章。老父亲上线哈哈哈

楼主 Hastanunca  发布于 2018-09-07 20:48:00 +0800 CST  
【5】向生(下)
尤青这样想着,眼泪便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与地板上的汗水混在一起。正是狼狈的时候,门锁忽然“咔哒”响了一声,一向很少再别人面前落泪的尤青,下意识地用手抹了抹眼泪。


“看来你是太久没被罚过了,规矩都不记得了?”


父亲的声音陡然从背后响起,尤青没由来地一抖。


“对不起,爸。”面壁思过的时候,是不准有那么多小动作的——这是尤青五岁学书法的时候就开始守的规矩,有些时日没受罚,竟然连这最基本的也不记得了,尤青不禁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越活越倒退了。


叶城没再说话,而是走到书桌前坐定,细细地打量着儿子的背影。12岁时那个吵嚷着要当舞蹈家的小孩已经又长大了3岁,比起3年前,小家伙长高了不少,四肢更加修长,身条儿也更加挺拔了。他的上衣因为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显露出后背清晰的肌肉线条。这些都是岁月的痕迹啊,尤青在这个年龄,吃了多少同龄人没有吃过的苦。王哲的脾气,王哲对舞蹈的要求,没有人比叶城更清楚,让尤青认王哲做师父,叶城若不是咬着牙,恐怕也会要舍不得的。


打开抽屉,那条三指宽的竹板安静地躺在里面。说起来,这也是跟了尤青10年的“好朋友”,不过尤青大概不这么认为吧。小时候练书法的时候,尤青坐不住,这根竹板就被叶城放在尤青的头顶,掉下来一次小屁股上就要挨一下。写字的时候脊背、大臂、小臂、手腕、手指……哪里用力不对了,都要和它亲密接触。如今一手超越同龄人不知多少倍的潇洒手书,竟是被自己这样一板一板敲出来的,尤青到底有没有恨过自己呢?想到这里,叶城无奈地笑了笑。
再后来,尤青拜过师以后,小竹板就交到了王哲手里。那时候叶城对王哲说:“这根竹板,自打尤青小时候就一直跟着他。孩子难免有惰性,有时候要靠话语提点,有时候话语外还需鞭策。如今我把它交给你,为师为父,我自知没有能力教好尤青的舞蹈,阿哲,孩子就交给你了。”从那以后,叶城虽没有到过师徒俩的课堂,却也从尤青身上斑斑驳驳的红肿的痕迹中,看到了当年和王哲还有陆远一起在师父那里学舞的影子。他知道,王哲是个好老师,而尤青,也是个好徒弟。

恍然回过神来,叶城只觉得书房中的气温似乎降低了一些,原来,阳光已经离开了书房。叶城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用竹板敲了敲桌子沿,冷着声音道:“想清楚了就过来。”


“是。”许久没有开口,尤青的声音有些沙哑。脚下刚一挪动,膝盖上的不适感就迅速的窜上头顶,尤青狠狠地皱了皱眉。走到书桌前去,不过不足十步的距离,尤青觉得自己浑身剩下的关节都疼了个遍。


叶城自然把一切看在眼里,但话到此时已经不能再心软:“手。”尤青刚刚站定,叶城便是这样一句。


尤青心里是怕的,却并不敢多想,迅速地伸出了左手。刚刚摆好,叶城就是一连五下打在手掌的同一处,完全不给尤青躲闪的机会。

楼主 Hastanunca  发布于 2018-09-14 22:09:00 +0800 CST  
痛。


父亲罚人的力度,自己真的是很久没有领教过了。小时候调皮把父亲研好的墨汁里倒进果汁,也被这么打过手心,不管自己怎么躲、怎么叫,父亲还是生生打了十下。这一次,依旧是痛得直想攥紧手心,但是自己却早已不再是躲和叫年龄,如今的错误,也不是当年的错误了。


“手放回去站好。”叶城见尤青打完了还一副放空的样子,便用竹板的侧面戳了戳尤青刚被打过的地方,疼得尤青差点流出了刚才好不容易才忍住的眼泪。叶城也很无奈,这样的时候还走神,也就只有自己这个成天喜欢胡思乱想的儿子了吧,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谁准你面壁的时候还用手抹眼泪了?”


“我错了,对不起。”原来是罚这个。


“现在说说,这么长时间,怎么想的?”叶城把小竹板放在一旁,抬头看着尤青的眼睛。


“我……”尤青的睫毛颤了颤,刚才还挂在眼睛里的泪珠瞬间就滚落了下来,“我不想跳了。”


……


父子二人之间是从未有过的静默。


半晌,叶城才动了动嘴唇,还是那个字:“手。”


伸到叶城面前的依旧是左手。这个一根筋的傻孩子。


“啪!啪!啪!啪!啪!”又是五下,还是同之前一样的地方。这次尤青死死咬着嘴唇才没有叫出声来。


“我不同意。必须跳。”叶城这才回应了尤青。


“为什么?!”尤青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又意识到这里是他反省错误的书房,不是开家庭会议的客厅,“对不起,爸。”尤青很自觉的再一次伸出了左手。


叶城把竹板放在尤青已然红肿的手心里摩挲了几下,抬眼静静看着儿子有些恐惧,有些不解,又有些委屈的眼神:“我只问你一句,你不要考虑别的,只回答我你是不是还像从前一样喜欢跳舞?”


尤青的肩膀猛的抽搐了一下,随即眼泪又一次坠落。


“啪。”叶城的耐心显然在一点点消失。


“回话。”


“啊!爸爸”面对突如其来的一下,尤青失声叫了出来。


叶城却是更加平静的声音:“回话。”


“喜欢,爸。


“可能比从前还要喜欢。可是,我,我……”尤青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随后一直抑制的情绪却忽然爆发了,“我不配跳舞,爸。我也不知道我那天怎么了,师父对我那么好,我却伤害了他……从师父住院那天起,我一想到跳舞就很害怕。爸,我真的不想跳舞了,我不配……“


尽管对于尤青的想法,叶城早已知晓大概,但是亲耳听到儿子抽泣着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狠狠地疼了一下。此时是不是可以一把搂过儿子,让他不再那么无助?是不是可以不要再逼他,就让他把这件事和舞蹈梦深深地掩埋起来,再也不去翻开。可是不行。叶城告诉自己。不能让尤青永远带着这道伤疤生活。


叶城依旧带着波澜不惊的面孔,道了一句:“右手。”


话音刚落,叶城不再等着尤青的反应,而是顺势拽起了他贴在裤缝的右手,一连十下打了下去,十成十的的力道。被木板划过的边沿甚至破了皮,血珠缓缓的冒了出来。


“啊!爸!疼!求你……”疼到发昏的尤青,一连串含糊不清的词语不过脑子,脱口而出,手也是直想往身后躲,但是叶城却狠着心抓着他的手,直到竹板落下的麻木,变成了钻心的疼,再变成痒。


“看来给了你这么长时间,你还是一点也没想清楚。”叶城忽然松开了钳着尤青的手,在书桌前的空地指了指,“倒立,好好醒醒!”


当真是要这样罚么。尤青闭了闭双眼,近乎绝望地顺着父亲指得地方走了过去——如果这样能够赎清我犯下的错,那么,就这样吧。


然而现实中的意志远比想象中要脆弱的多。尤青的手才撑在地上,尖锐地疼痛就将他掀翻在地。再试一次,再一次……


叶城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在那一小片空地上挣扎的儿子。


尤青也没有奢望父亲说一句“算了”。他把指甲深深地抠进掌心,良久又松开,如此反复了几次,这样肿起来的地方就会因为过度的疼痛而暂时麻木。


第六次,尤青终于勉强起了一个还算标准的倒立。


叶城扶正了尤青的双腿,顺手拿了一张桌上的白纸夹在他的两脚中间,道:“撑好了。纸片掉了,你就可以离开这个书房,今后跳舞的事情,你我只字不提。”


要撑多久,不知道,爸爸从来不会告诉尤青罚要罚多久。纸片掉了怎么办,不知道,唯一的办法只有拼命夹住它。纵然从手指到脚尖,每一处都在突突的跳痛,但是尤青依旧没有时间思考太多,也没有办法转移疼痛,一切只能,咬着牙承受。


书房里安静得出奇。只有尤青重重的喘息声,壁钟滴滴答答的摇摆声和尤青的汗水时而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良久,叶城才开了口:“尤青,你今天的苦,不及你师父的万分之一。”


仅是这一句,尤青的脚尖就莫名一晃,纸片从两脚中间滑落,在空中旋了几个圈,掉落在地上。“师父”这个词,好像和舞蹈一起成了尤青生活的禁区。纸片边缘与地板擦过的声音很微弱,尤青却像是听到了一颗铁球砸在地板上的声音一样,肩膀到脖子的肌肉随之抽搐起来。心头的伤疤和身体的不适一起席卷而来,这样的痛苦多年以后尤青都难以忘却,而他也记得,这种痛,不及师父的万分之一。


叶城刚要弯腰去捡纸片,尤青却拼劲浑身的力气,叫了一声:“爸。“


这一声叫得叶城先是一愣,随后便所幸蹲下来,望着儿子。

楼主 Hastanunca  发布于 2018-09-14 22:11:00 +0800 CST  
“爸,能不能……”尤青大口调整着呼吸,整个身体却仍然颤抖不止,“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刚才我……我是不小心的,我还没想好。我……我还想再试一次,再想一会儿。”


尤青终究是不会放弃舞蹈的。叶城听到儿子的话,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欣慰和欣喜的。他捡起纸片,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复又将它放回尤青的两脚中间,抓着尤青的脚腕,拔直他有些塌陷的腰。尤青如释重负的吐出了一口气,父亲竟然真的,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分秒如年,尤青的手下不得不靠细碎的挪动才能不至于摔下来,可是这一挪动,又立刻唤醒了手心上的钝痛,仿若一根钟杵一下下撞击着他这座破败不堪的钟。可是这一切,不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么。他这样自嘲。


“尤青,纸片掉了,倒立撑不好了,不是因为你能力不够,只是因为你心智乱了,本来可以做好的事情,也会变得糟糕起来;本来助你不走歪路的一张护身符,也会变成负重前行的阻力。”叶城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可是纸片已经掉了。你选择的,不是所幸坐在地上,盯着它默念‘我不该让它掉下来’,而是尽管心中波澜起伏,却还是咬着牙,撑好身子,期待着再来一次的机会。这个机会,不是我给你的,也不是任何人给你的,是看你自己,还想不想继续。”


“我真的……可以继续吗?爸。”


“阿哲说,想见他,就跳出个样子来。”

“铛……铛……铛……铛……铛……”叶城家复古的壁钟敲过五下,打破了书房的安静。时间像是被撕开了一条裂缝,尽管细小,尽管透出来的光芒并不明亮,但是起码,那是一道属于未来的希望的光。

那天晚上,叶家的空气总算是如释重负。只不过,郝悦想起给儿子上药时他手心上或红肿或青紫的伤口和一伸直便不自觉地颤抖的双臂,就既是心疼,又是生气,而心中的不满尽数化作小拳头砸在丈夫的身上,半真半假恶狠狠地道:“儿子今晚遭了那么多罪,你也别想睡好,滚去沙发上睡!“


“好好好,小悦,你有话好说,别动不动拳脚相加嘛,我去还不行。”临到客厅时,叶城在尤青的门口看了看,这孩子,终于迎来了一个安静入眠的夜晚。而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叶先生,只好抱着被子,在沙发上凑合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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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楼主 Hastanunca  发布于 2018-09-14 22:13:00 +0800 CST  
【6】点水
意志力有时候是一种本能,在你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自己的时候。


尤青是想家的,特别是在挂断母亲电话的那一刹那。两周前母亲载着他来陆远家的时候,他答应母亲两周回去一次的,但是这么快,他就失约了。母亲该有怎样的失望,尤青只是想了想,心里就泛起一阵难过。


可是他不能,因为他的一切,不论是舞蹈还是内心,都是乱糟糟的,倘若一不小心在母亲面前暴露了,那她一定会心疼。“可以拼命,可以感性,但永远不要尝试失控以后自己没能力处理好的事情。”陆老师今晚的一席话一直在尤青的脑中盘旋。以前,自己真的是做了太多没能力处理好的事情吧,每次都是一冲动,就把后果都抛在脑后。今天要不是陆老师制止自己,恐怕拉伤是百分之百的事情了,那天,要不是说那样的话,师父也不会……算了,专心跳舞,叶尤青。他告诫自己。


冲过热水澡,躺在床上,肌肉的酸劲儿才一阵阵的翻涌上来,蛰得尤青,睁不开眼。



夜里的雷阵雨把前一天的炙热冲刷殆尽,又是一个清凉的早上,对于不怎么喜欢夏天的尤青来说,这是盛夏的唯一优点了。晨练后,尤青依旧是最早来到练功房的一个,如往常一样,开窗、通风,洗了抹布一点点的擦干净把干和地板。自从来到陆老师这里学舞以来,练功房都是尤青打扫的,倒不是陆远要求,只是尤青早已习惯。从前跟着师父练舞,王哲都是要求他和耿然必须把练功房打扫得干干净净,王哲说,窗明几净是起舞起码的准则,而你作为舞者,就不该指望着别人替你做这些事。当然,打扫练功房的时间是不能算在练舞的时间中的,因此,比热身的时间再提早半个小时来练功房,就成为了尤青的常态。


每天打扫一遍,事实上练功房已经是陆远家里最干净的地方了,因而也没有什么好打扫的,只是略略拂去灰尘罢了。两个星期以来,尤青习惯了在清早一个人做完这些,再稍微的热热身,然后等着吃早饭。因此当他把清扫工具安置好回到练功房,发现一个扎着马尾,穿着一身黑色练功服的女孩在把干旁边活动的时候,竟是小小的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是那个在附中读书的女孩,陈墨。


“小墨师妹?”


女孩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也是有一点猝不及防,回过头,看到尤青,她轻轻地扬起了嘴角:“师兄早。你可以叫我小墨的。”


“哦……小墨。”不知怎的,尤青的脸微微红了,说起话来也有些不自在。也对,15年来,尤青真的很少和同龄的女孩子单独接触过。尤青换好鞋子,走到了把干的另一头准备压腿,又觉得离小墨这么远会不会有些刻意,于是又往中间走了走。


陈墨倒是没怎么注意到尤青这一系列的小动作,只把手搭在了把干上,一歪头:“师兄空吗?帮我开开肩吧。”

楼主 Hastanunca  发布于 2018-09-21 23:27:00 +0800 CST  
帮……女孩子开肩?尤青一瞬间内心是崩溃的。一来,都是别人帮自己练功,自己真的没怎么帮别人练过功啊。二来,帮女孩子练功吗?苍天,尤青真的是一个纯洁到,除了幼儿园时老师要求小朋友们手牵手之外,都没有碰过女孩子手的男孩啊。该,怎,么,办……


“师兄?”陈墨以为他没听到,于是又轻唤了一声。


“哦,好,好。”尤青想把自己摁在地上打一顿,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鬼使神差地应了,内心真是欲哭无泪。罢了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又不是不会开,就当是给师父当助教那次一样吧……


陈墨见尤青应了,便冲他一笑,先是两手上下甩了甩,热了热身,随即便把手腕搭在了把干上。能上附中的女孩子,身体条件自然是没得说。陈墨手臂纤细、修长,稍稍用力颤了几下,肩和胸腰就沉出了好看的弧度。


既然做好了心理建设,尤青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事实证明,只要碰到和舞蹈有关的事情,他就会像师父一样,格外地专注。尤青双手交叠,放在陈墨两个肩胛中间稍下方一点的位置,垂直的力渐渐向下,直到不能再向下的地方,尤青还能明显地感到陈墨在不断地吐气放松,丝毫没有抵抗的意思。到底是走专业的女孩子啊,功是真的好。已经压到了低于把干十几公分的地方,尤青心里不知不觉对陈墨有了一些高手之间的惺惺相惜。但是,开肩开肩,没有挫骨分筋的那一下,怎么能叫开肩呢。


“调整好呼吸,我压了。”尤青说罢,便顺着陈墨的呼吸猛地向下送去。
听到“咔”的一声,练舞的孩子都知道,这肩算是开到位了。尤青却没停,左手依旧推着肩胛骨下方向下压,而右手则是从把干上抓起陈墨的两只手腕向后压,震压了几下后,才把她的手腕放回原处,松开了左手。“你的肩应该不是附中的女孩子里条件最好的吧,不过早上肩开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经过这一遭,尤青倒是没有起初的拘谨了,反倒还不经意地多了几句嘴。


直到陈墨从把干上站起来,面对着尤青时,尤青才又慌了神。“小墨你……怎么哭了,”陈墨脸上挂着的两道泪痕,一下子就映到了尤青的眼里,“我……我是不是弄疼你了……对不起啊,我……”尤青的脸,又红了。


看着尤青失措的样子,陈墨一面活动着肩膀,一面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泪珠还挂在睫毛上一闪一闪。“师兄,练舞哪有不疼的。我只是,泪点比较低啦,稍微有点痛就掉眼泪,陆老师总说我是碰不得的黛玉呢,你瞧,我活动得好好的,真的没事啦。谢谢你呢。”


是啊,练舞哪有不疼的呢。尤青心里虽然还是过意不去,但是也觉得自己问的那句话,实在是太没有专业水准了。“没关系啦。我就是,帮你压的时候忘了你是个女孩子了,下次,我轻点。”


“好啦,师兄,是我耽误你时间了吧,你也快热身吧。师父和阿晨他们晨练也该回来了,等下要吃早饭了。”陈墨咬着嘴唇笑了笑,又感恩似的拍了拍尤青的胳膊。


尤青不知道是被陈墨淡然和从容的气质所感染,还是被原谅后心里有些小兴奋,竟然少有的,笑得露出了牙齿。

楼主 Hastanunca  发布于 2018-09-21 23:29:00 +0800 CST  
清早的插曲很快就淹没在一天惨无人道的软开中。一天之内从头开到脚,几个小朋友可谓没有一处不在痛。最后的最后,三人的弱项还要再集中加强一次。在整治完陈墨的脚背、苏晨的小胯以后,尤青的腰终究是没有逃过陆老师的法眼。从前在师父那里,哪次不是从甩腰开始就被折腾得涕泗横流,甩完还要压,压完还要控,控完还要回。如今呢,一朝回到解放前。


“回功回成这样,看来师兄真是没好好给你压开过。”在其他两个学生面前,陆远丝毫没有给尤青留面子,“甩完过来趴好。”尤青也自知白天控腰控成那副德行实在是没脸见人,因此并不敢浪费时间,忙在陆远面前趴好,两手自觉地抓在一起。


陆远知道王哲一定在这小子的腰上,下过不少苦功,尤青的腰也并非硬到何种地步,只是,2个多月不练功让尤青本就没什么天赋的腰功回了一大半,再者要想达到王哲说的“好好跳舞”,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远不够尤青用。陆远并不含糊,他知道尤青的程度,三两下便把他拉到了接近极限的地方。


然后,真正的痛就要来了吧。尤青缓缓的吐气,自虐一般地,把自己完全交给了陆远。接下来,陆远的动作渐渐轻缓了下来,毕竟腰是一个很容易受伤且不容易恢复的地方。但是即便这样,尤青还是感到每向下一点,就被撕扯得快要窒息,老师的手稍稍一用力,他的疼痛就放大了无数倍,然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时候,又一次向下的力量就席卷而来。反复地被老师提醒着呼吸,尤青的脸还是憋红了,一直红到耳根。再一下,尤青感到自己的指尖碰到了小腿,疼。胸腔里滞留了许久的那声怒吼,终于还是没有忍住,缓缓地泻了出来,那声音并不好听,甚至有些刺耳。


却还没有结束。陆远扶着尤青的大胳膊根控了一会儿,又颤了几下觉得还能继续,便道:“尤青,再忍一下,胳膊肘碰到腿今天就结束。”


“嗯呃……”尤青含糊的答应了一声,他可以继续,只是,太希望这个过程能尽快结束。


“呼吸。”陆远一面说着,一面加大了手下的力道。终于,肘部也紧紧贴在了大腿上,这是一个尤青从前实实在在没有达到的程度。


“啊……”尤青终于是忍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不受控制地掉下来,他很想用手去拿开陆远的手,但肩膀别在脑后,无论如何,手指都只能支撑在两腿之间的地板上。行百里者半九十,压到底疼痛感才真正的一波一波席卷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如果说压叉、耗胯的时候,还能稍稍抵抗,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那么压腰真真是无处遁逃——一放松腰间的痛感就会加剧,而不放松就是要把自己憋死的节奏。


又压了约莫3分钟的样子,陆远才松了手,他对这个孩子是充满敬意的,他知道这样程度的压腰有多痛,而整个过程却几乎没有受到抵抗的力量,这一点,这个孩子像极了他的父亲。只不过心疼是不能的:“自己手抓脚腕,别打滑,控住了。50个数,报出来。”陆远还是沉下声音发出了这样的指令。尽管腰间一阵阵泛上来的钝痛和酸劲儿让尤青分分钟想松手,但是他还是狠心咬着牙,每数一个数,就把自己的腰向下拉一点。


这个并不怎么舒适的过程,让旁边坐着休息的两人,特别是苏晨真真看呆了眼:“小墨,你们班女生也就这水平了吧,我看青哥是假装谦虚呢。”


“得了吧你,平常就是老师心疼你,没让你这么练过。你没看到师兄多痛苦么,还在这说风凉话。”陈墨当即翻了苏晨一个大白眼。


陆远其实也不是单单心疼苏晨,只是他能看得出苏晨志不在此,因此也不强求他一定要受这份苦,只是既然学着,就也没有太放纵。可是尤青不一样,陆远知道这是一个稍稍雕琢就能站在金字塔尖的孩子,他对尤青的期望,不比王哲、叶城甚至是尤青自己差。有些人,天生只能做最好的,没有其他的选择。

楼主 Hastanunca  发布于 2018-09-21 23:31:00 +0800 CST  
无穷无尽的稿子写不完啊,加班到这个点,才到家。
好在是过节之前都搞定了。
提前祝大家中秋快乐。

楼主 Hastanunca  发布于 2018-09-21 23:33:00 +0800 CST  
【7】命运
帮学生们开了一天的软开,陆远要说自己不累,那一定是假的,好在是周五,晚训按照以往的惯例早早便结束了。他把几个孩子安顿好重新回到了练功房时,不过刚刚八点。没有开灯,屋外夕阳残留的余光渐渐散去,屋里的光线也随之暗了下来。陆远打开音响,如很多次那样,盘坐在把干下的地板上,循环起《故梦》,这是他最后一次在舞台上跳舞,用的曲子。那天,叶城也在……


谁的歌声轻轻、轻轻唱,
谁的泪水静静淌。
那些年华都付作过往,
他们偎依着彼此说好要面对风浪。
又是一地枯黄,枫叶红了满面秋霜。
这场故梦里,人生如戏唱,
还有谁登场。
……


小时候,老师也是带了三个学生——城哥,哲哥,和自己。那时候的城哥和如今的尤青一模一样,出众的舞感,出众的身体条件,最要命的是这么有天赋的他,练起功来还是最拼命的那个。哲哥呢,性子急,没少被老师敲打,不过出舞快,悟性也高,老师对他又恨又爱。而自己,陆远想,大概就是最让老师头疼的那个吧,要不是有城哥管教着,可能就真的要被老师放弃了,哪还会和舞台、舞蹈有什么关系呢。只不过城哥啊,最终你还是食言了,让我爱上舞蹈,离不开舞蹈,然后你却离开了。呵呵,算什么呢。


陆远正兀自出着神,手机却在这时振了起来。


屏幕上,“哲哥”两个字闪烁着。


“小远。你在忙呢?”


“没有,师兄。今天周五,给孩子们放的早。你怎么样了?”


“我挺好的,下周二出院,说是稳定了,可以回家休养。”


“那就好,那就好。出院那天,我去接你们吧?”陆远听得王哲要出院的消息,心里不免一阵高兴,却忽又想起大概城哥那天也是要去的,又有些尴尬起来:“嗯……城哥也去吗?”


“小远,这么多年了,你何必还跟师兄置气……”


“我没有。”陆远赶紧结过了话茬。“只是……城哥要是在我就改天再去看你,大家错开了,也不至于一天太热闹,一天又太冷清……”


听着这些无厘头的理由,电话那头是一声叹气。“行了……你城哥周二出差,来不了。你要是愿意来,就来吧。”
“好,”陆远这才松了一口气,“师兄,我到时带着尤青一起去。”


“带他来做什么?他很闲么?”那边的王哲声音忽然就高了起来。


“师兄,”陆远知道,王哲心里还是不能把这件事情放下,“尤青很好,很努力。我知道你不是生他气,他很挂念你,就让他和我一起吧。”


“小远,那些事情,如今不能和他解释,见了面我又能和他说什么呢。我宁愿,他就这么一直误会着,起码可以憋着一股劲儿。你知道,省里的情况尚且如此,今后考院校,定也要受阻碍。我如今这个样子什么也帮不了他,所以,请你一定要帮他,他不能做最好的之一,没有之一,他只能做最好的。”


“可是师兄,你不愿意做那些运筹的事情,我可以做啊,”陆远想起尤青问起王哲的病情时真切却有犹豫的眼神,又听王哲如此说,不禁心疼起来,“小墨当初读附中我提前带着她去见见老师你是知道的,如今她实力也在附中的许多人之上,踏进了门槛,有了足够的实力,谁还会在意你踏进这个门槛的时候鞋底有没有粘灰呢?况且尤青他……”


“我不管你的学生是怎样的!我只要求我的徒弟必须靠他自己!”王哲几乎是有些粗暴地打断了陆远。
“可您也知道,有时候才华就是会被埋没的!”此时陆远也顾不得许多,与王哲争论起来。
其实谁不想要一方净土呢?可是一叶扁舟偏要逆水而行,恐怕多半也只是被打翻的下场。


“所以必须做到最好!小远,你别忘了,城哥他不是没这个本事让尤青轻轻松松进A大,可是他不会这样做!”
是啊,尤青他是城哥的孩子,自己竟然忘了。


……

楼主 Hastanunca  发布于 2018-09-28 22:54:00 +0800 CST  

楼主:Hastanunca

字数:103588

发表时间:2018-08-17 17:4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7-12 16:32:4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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