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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在杜长乐去世了之后，余忆暖后知后觉的开始怀念他。
当初人在世时，余忆暖总觉得时间还久日子还长，即使知道他不会长寿，但让自己吃个回头草的时间还是有的。
所以在接到同学的电话说杜老师去世了的消息时，她是不敢相信的。
记忆中上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人还是那样的温文尔雅，笑容和煦，即使自己顽劣，依旧很是宠溺，眼里的深情有增无减。
如今他依旧在笑，可却只能笑在一张照片上了。
杜长乐生前最亲近的学生没几个，商量着完成了他的后事，心照不宣地对前来吊唁杜长乐的余忆暖视而不见。
但余忆暖知道，她活该。
与杜长乐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他病重之时，她是被学长马之远从办公室中直接扯出去。
“你到底还在不在乎杜老师？”马之远从大楼走出来就撒了手，当着来来往往的路人吼她，“你看看他都病成什么样子了？！”
“我一会儿还要开会……”余忆暖甩着被攥得通红的手腕，声音却没什么底气，“就不去了……”
马之远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可想想自己实在没什么立场，手抬到一半只能恨恨然放下：“老师昏迷时一直念着你的名字，算我求你，去看看看他吧。”
即使这么久避而不见，但余忆暖心底却还是对他有情的，嘴上不服软，脚步却跟上了马之远。
车程不过十几分钟，余忆暖是第一次知道这人住的医院离自己的公司那么近。
杜长乐一生中桃李满天下，但留在他身边的不多，而留在他身边又知道余忆暖与他的那段过去的人就更是寥寥，马之远算是一个，所以得知老师时日无多，他才来找余忆暖。
年近半百，杜长乐依旧孑然一身，对于死亡他很是坦然，心中唯一牵挂的便是余忆暖了，那个曾经的学生，那个此生的挚爱，那个最后的最后最想见到的人。
是梦吗？杜长乐见到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孩子走进病房，走到自己的身边，不禁觉得是在做梦。
“杜老师……”余忆暖蹑手蹑脚蹭到杜长乐的病床前，却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这不是梦啊……杜长乐却瞬间慌了，他不想让自己深爱的女孩看见自己形容枯槁的样子，可是苦于气管插管，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余忆暖见他难受的厉害，也顾不得其他，抓住了他露在外面的手：“杜老师，我在这，你别着急。”
真暖啊……杜长乐想，他都是要死的人了，此时贪恋她的温暖，不算过分吧……
目光垂下去，他只是定定看着她，真好看啊，如果有来生，他想做个健康的人，陪她终老宠她爱她，相濡以沫。
至于今生……
余忆暖内心的震动是非同小可的，原来这人已经病入膏肓了吗？原来他已经连话都说不出了啊……
跟杜长乐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万事都考虑的很周全，他是老师，是书法家，是散文家，是一个清高又清苦的人，一生中所做的最出格的事大概就是跟自己在一起了。
可饶是如此，他却从未让世家出身的自己尝过任何一点苦，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她总觉得他分外强大。
原来他也会老啊，也会生病。
余忆暖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他的情太重，她承受不起，所以只能选择逃避，即使内心深处也明知自己还爱他。
那只枯瘦的手就放在被子外面，手背上青青紫紫，针眼斑驳，像是个老年人的手。就是这样一双手啊，曾经把自己圈在怀里，护自己一生平安。
余忆暖后来知道那个时候他已经二级心衰了，却还在车祸来临时能撑起病体保护自己。
她没法面对他的爱……
突然的，余忆暖握住了那只手，指腹摩挲着他冰凉的掌心，想传递些温度给他，她说：“我在，你别怕。”
说完之后，自己就不再怕了。
杜长乐车祸后就再没下过床了，医生说脊椎受到重击造成了横断损伤，再不可能站起来了，他在医院里住了多半年，即使医药费都是余忆暖付的，却还是坚持出院。
因为不想给自己的女孩增加更多负担。
可当他回到家，面对的却是空无一人。
他没去找她，从那天起，再未见过她。
今天算是圆了他的遗愿了，他的女孩坐在病床边抓着自己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像是从前那么温柔。
杜长乐强迫自己不去看她通红的眼眶，就这样安慰自己，就当他们从来没有过嫌隙。
余忆暖从没想过再次见到杜长乐，原来就很单薄的人就已经单薄得成一张照片了。
后事办完，余忆暖磨蹭着不想走，马之远遥遥看见了他，楞了一下，才走过来：“我以为你不会来。”
“闲来无事，走到这了。”余忆暖讪笑撒谎。
跟余忆暖也算相熟，马之远没戳破她的谎言：“出去坐坐吧。”
殡仪馆外有家不是那么像样的咖啡馆，两人坐定，却各自对着面前缭绕的蒸汽默默无言。
还能说些什么呢？余忆暖心里的悲不足为外人道，马之远心里的怨见到她泫然欲泣的模样也减了七分，只能枯坐着。
思及那人最后的那段时日，余忆暖再也忍不住，两滴清泪划过，滴落在咖啡的杯子里。
马之远终是不忍，长叹了一口气：“你这是，何苦啊……”
这话余忆暖没法接，却像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听到之后顿时双手掩面，痛哭起来。
一肚子责备和质问都说不出口，马之远也很无奈，静坐在那里看着对面的女孩哭了半个多小时才渐渐平息下来，而后递过一张纸巾：“别哭了，老师有话给你。”
女孩红肿着眼眶立刻抬头：“他说什么？”
微风顺着敞开的门吹了进来，空气里是杏花淡雅微苦的香，马之远的话却像是利剑一样划过初春的暖阳：“杜老师说：‘只盼来生。’”
那天后来是怎么回家的，余忆暖并不记得，她只记得自己走到了当年两人同居的那栋公寓，满眼都是两人生活过的痕迹，如同冰冷的海水将她浸没，透不过去来。
四月里的夜还很冷，余忆暖心中憋闷，就把窗子推开了，想着吹吹冷风也能好受些。
真冷啊，余忆暖心里想着，望着万家灯火，心里却无限孤独。
开着窗，她就那么和衣而卧，迷迷糊糊的，想着，也不知梦中是否能相见。
一觉醒来头疼欲裂，余忆暖睁眼下意识地以手覆面。
“我的大小姐，再不起就日上三竿了！”有个絮絮叨叨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唰”的一下就把窗帘拉开了。
余忆暖还有些不悦，可下一秒却猛地坐起来：“许阿姨？”
眼前人姓许，是余忆暖跟杜长乐住在一起之后雇来的，后来杜长乐一年十二个月有九个月都在医院里度过，家里也没什么需要许阿姨做的，余忆暖就把她辞了。
也不知怎么了，睡了一觉起来，这人就回到自己面前了？
“是我，”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瞪着眼装作生气的样子，“你不是说今天下午要去接先生的吗？”
“接先生”？余忆暖皱眉，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几年，缓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六年前的事。
那年春天杜长乐去北京拜见他的老师，说好的十天就回，却拖了两个月，那时余忆暖接到他的电话说第二天就回来，本来满腔的喜悦被恼怒冲淡，说好的去接他，也赌气没有去。
后来是无意中翻到书房的一本书看到里面夹着的病例，才知道他在北京心脏病复发，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刚有起色便执意回来，生怕自己等的太着急。
可余忆暖那个时候，已经不愿见他了。愧疚加深更没脸见他，只能放在心里，遥祝他安康。
这是做梦了吗？还是真的回到了从前……
“大小姐，你真的不去接先生了？”许阿姨见她发呆，以为她在生气，“先生应该是有事耽搁了，不然也不会在北京住了那么久，您别跟他怄气了。”
狠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疼的余忆暖呲牙咧嘴，却也清醒了，原来这不是梦。
“几点了？”她问被她吓着了的许阿姨。
“快12点了，您再不去，可就来不及了。”后者还要再说些什么，就看见前一秒还发呆的人，一骨碌就爬起来了，“哎你吃点东西再走！”
在杜长乐去世了之后，余忆暖后知后觉的开始怀念他。
当初人在世时，余忆暖总觉得时间还久日子还长，即使知道他不会长寿，但让自己吃个回头草的时间还是有的。
所以在接到同学的电话说杜老师去世了的消息时，她是不敢相信的。
记忆中上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人还是那样的温文尔雅，笑容和煦，即使自己顽劣，依旧很是宠溺，眼里的深情有增无减。
如今他依旧在笑，可却只能笑在一张照片上了。
杜长乐生前最亲近的学生没几个，商量着完成了他的后事，心照不宣地对前来吊唁杜长乐的余忆暖视而不见。
但余忆暖知道，她活该。
与杜长乐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他病重之时，她是被学长马之远从办公室中直接扯出去。
“你到底还在不在乎杜老师？”马之远从大楼走出来就撒了手，当着来来往往的路人吼她，“你看看他都病成什么样子了？！”
“我一会儿还要开会……”余忆暖甩着被攥得通红的手腕，声音却没什么底气，“就不去了……”
马之远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可想想自己实在没什么立场，手抬到一半只能恨恨然放下：“老师昏迷时一直念着你的名字，算我求你，去看看看他吧。”
即使这么久避而不见，但余忆暖心底却还是对他有情的，嘴上不服软，脚步却跟上了马之远。
车程不过十几分钟，余忆暖是第一次知道这人住的医院离自己的公司那么近。
杜长乐一生中桃李满天下，但留在他身边的不多，而留在他身边又知道余忆暖与他的那段过去的人就更是寥寥，马之远算是一个，所以得知老师时日无多，他才来找余忆暖。
年近半百，杜长乐依旧孑然一身，对于死亡他很是坦然，心中唯一牵挂的便是余忆暖了，那个曾经的学生，那个此生的挚爱，那个最后的最后最想见到的人。
是梦吗？杜长乐见到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孩子走进病房，走到自己的身边，不禁觉得是在做梦。
“杜老师……”余忆暖蹑手蹑脚蹭到杜长乐的病床前，却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这不是梦啊……杜长乐却瞬间慌了，他不想让自己深爱的女孩看见自己形容枯槁的样子，可是苦于气管插管，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余忆暖见他难受的厉害，也顾不得其他，抓住了他露在外面的手：“杜老师，我在这，你别着急。”
真暖啊……杜长乐想，他都是要死的人了，此时贪恋她的温暖，不算过分吧……
目光垂下去，他只是定定看着她，真好看啊，如果有来生，他想做个健康的人，陪她终老宠她爱她，相濡以沫。
至于今生……
余忆暖内心的震动是非同小可的，原来这人已经病入膏肓了吗？原来他已经连话都说不出了啊……
跟杜长乐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万事都考虑的很周全，他是老师，是书法家，是散文家，是一个清高又清苦的人，一生中所做的最出格的事大概就是跟自己在一起了。
可饶是如此，他却从未让世家出身的自己尝过任何一点苦，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她总觉得他分外强大。
原来他也会老啊，也会生病。
余忆暖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他的情太重，她承受不起，所以只能选择逃避，即使内心深处也明知自己还爱他。
那只枯瘦的手就放在被子外面，手背上青青紫紫，针眼斑驳，像是个老年人的手。就是这样一双手啊，曾经把自己圈在怀里，护自己一生平安。
余忆暖后来知道那个时候他已经二级心衰了，却还在车祸来临时能撑起病体保护自己。
她没法面对他的爱……
突然的，余忆暖握住了那只手，指腹摩挲着他冰凉的掌心，想传递些温度给他，她说：“我在，你别怕。”
说完之后，自己就不再怕了。
杜长乐车祸后就再没下过床了，医生说脊椎受到重击造成了横断损伤，再不可能站起来了，他在医院里住了多半年，即使医药费都是余忆暖付的，却还是坚持出院。
因为不想给自己的女孩增加更多负担。
可当他回到家，面对的却是空无一人。
他没去找她，从那天起，再未见过她。
今天算是圆了他的遗愿了，他的女孩坐在病床边抓着自己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像是从前那么温柔。
杜长乐强迫自己不去看她通红的眼眶，就这样安慰自己，就当他们从来没有过嫌隙。
余忆暖从没想过再次见到杜长乐，原来就很单薄的人就已经单薄得成一张照片了。
后事办完，余忆暖磨蹭着不想走，马之远遥遥看见了他，楞了一下，才走过来：“我以为你不会来。”
“闲来无事，走到这了。”余忆暖讪笑撒谎。
跟余忆暖也算相熟，马之远没戳破她的谎言：“出去坐坐吧。”
殡仪馆外有家不是那么像样的咖啡馆，两人坐定，却各自对着面前缭绕的蒸汽默默无言。
还能说些什么呢？余忆暖心里的悲不足为外人道，马之远心里的怨见到她泫然欲泣的模样也减了七分，只能枯坐着。
思及那人最后的那段时日，余忆暖再也忍不住，两滴清泪划过，滴落在咖啡的杯子里。
马之远终是不忍，长叹了一口气：“你这是，何苦啊……”
这话余忆暖没法接，却像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听到之后顿时双手掩面，痛哭起来。
一肚子责备和质问都说不出口，马之远也很无奈，静坐在那里看着对面的女孩哭了半个多小时才渐渐平息下来，而后递过一张纸巾：“别哭了，老师有话给你。”
女孩红肿着眼眶立刻抬头：“他说什么？”
微风顺着敞开的门吹了进来，空气里是杏花淡雅微苦的香，马之远的话却像是利剑一样划过初春的暖阳：“杜老师说：‘只盼来生。’”
那天后来是怎么回家的，余忆暖并不记得，她只记得自己走到了当年两人同居的那栋公寓，满眼都是两人生活过的痕迹，如同冰冷的海水将她浸没，透不过去来。
四月里的夜还很冷，余忆暖心中憋闷，就把窗子推开了，想着吹吹冷风也能好受些。
真冷啊，余忆暖心里想着，望着万家灯火，心里却无限孤独。
开着窗，她就那么和衣而卧，迷迷糊糊的，想着，也不知梦中是否能相见。
一觉醒来头疼欲裂，余忆暖睁眼下意识地以手覆面。
“我的大小姐，再不起就日上三竿了！”有个絮絮叨叨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唰”的一下就把窗帘拉开了。
余忆暖还有些不悦，可下一秒却猛地坐起来：“许阿姨？”
眼前人姓许，是余忆暖跟杜长乐住在一起之后雇来的，后来杜长乐一年十二个月有九个月都在医院里度过，家里也没什么需要许阿姨做的，余忆暖就把她辞了。
也不知怎么了，睡了一觉起来，这人就回到自己面前了？
“是我，”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瞪着眼装作生气的样子，“你不是说今天下午要去接先生的吗？”
“接先生”？余忆暖皱眉，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几年，缓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六年前的事。
那年春天杜长乐去北京拜见他的老师，说好的十天就回，却拖了两个月，那时余忆暖接到他的电话说第二天就回来，本来满腔的喜悦被恼怒冲淡，说好的去接他，也赌气没有去。
后来是无意中翻到书房的一本书看到里面夹着的病例，才知道他在北京心脏病复发，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刚有起色便执意回来，生怕自己等的太着急。
可余忆暖那个时候，已经不愿见他了。愧疚加深更没脸见他，只能放在心里，遥祝他安康。
这是做梦了吗？还是真的回到了从前……
“大小姐，你真的不去接先生了？”许阿姨见她发呆，以为她在生气，“先生应该是有事耽搁了，不然也不会在北京住了那么久，您别跟他怄气了。”
狠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疼的余忆暖呲牙咧嘴，却也清醒了，原来这不是梦。
“几点了？”她问被她吓着了的许阿姨。
“快12点了，您再不去，可就来不及了。”后者还要再说些什么，就看见前一秒还发呆的人，一骨碌就爬起来了，“哎你吃点东西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