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新】古风 WC 雨霖铃
序
才消旧恨，又惹新愁。无赖风雨，更相思别后。悁幽，强解眉头，问底事浇酎。
世尘难抖薮，湘瑟飕飗。念余路坎廪，怎捱得萧萧长昼？讳愁，好事惊断，哪堪折柳。
我将信笺在妆台上小心翼翼地展平铺开，青鸟扑棱一声飞离窗台。
字是熟悉的行草，纸是他惯用的销金笺，连松烟墨迹字里行间析出的冰片香都与往时无异。我把信贴在胸口上，有一瞬间的恍惚。
结尾并无署名，然而他也深谙无需署名。
我将信纸折起，装回封内，小心翼翼地藏于箱屉角落中，那里已经置了不少类似的书信。
每月一封，风雨不误。
细算来我们之间已分别许久。
我起身唤来侍女渡月，将他昔日赠我的那支花丝錾刻嵌宝簪子袖了。
“你一会儿准备一下，我们晚上出趟远门——小心点，这事儿别告诉我爹娘。”
她无奈又茫然地看着我，黑白分明的眸子睁的颇有喜感，“到哪里？”
我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忍住了没有告诉她我也不知道具体要去哪里。
“自然是……找人私奔去——”
才消旧恨，又惹新愁。无赖风雨，更相思别后。悁幽，强解眉头，问底事浇酎。
世尘难抖薮，湘瑟飕飗。念余路坎廪，怎捱得萧萧长昼？讳愁，好事惊断，哪堪折柳。
我将信笺在妆台上小心翼翼地展平铺开，青鸟扑棱一声飞离窗台。
字是熟悉的行草，纸是他惯用的销金笺，连松烟墨迹字里行间析出的冰片香都与往时无异。我把信贴在胸口上，有一瞬间的恍惚。
结尾并无署名，然而他也深谙无需署名。
我将信纸折起，装回封内，小心翼翼地藏于箱屉角落中，那里已经置了不少类似的书信。
每月一封，风雨不误。
细算来我们之间已分别许久。
我起身唤来侍女渡月，将他昔日赠我的那支花丝錾刻嵌宝簪子袖了。
“你一会儿准备一下，我们晚上出趟远门——小心点，这事儿别告诉我爹娘。”
她无奈又茫然地看着我，黑白分明的眸子睁的颇有喜感，“到哪里？”
我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忍住了没有告诉她我也不知道具体要去哪里。
“自然是……找人私奔去——”
他还没来及回应，不远处的筝音忽然一下子断了，尖锐的杂音似是断弦之声。
刀刃向下松斜了几寸，我猛地推开错愕的琅琊，拔腿就跑，马面裙门翻飞起来。
转过一个拐角，也没细究是哪个方向，循着声音推开门，筝后少年颀长的身影光影下略显出几分单薄。
他正低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自己渗血的指尖，远山眉尖微蹙起来。
我在门口停了一下，再迈步时，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起来。
似要穿过京城与姑苏之间万里之距，似要穿过我们之间漫长的别离，似要穿过无数个昼夜里重重叠叠的相思。
我终于缓慢地挨过去，弓鞋尖尖，停在他面前。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低头的姿势，并不看我。
我站在那里，耐心地和他僵持着。
良久，他终于低低的唤了我一声，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卿卿。”
我又近了一步，咬牙切齿地喊他的名字。
“楚、忘、川。”
他垂下的长睫轻轻颤了颤，怎么看都是心虚的表现。
我终于来到他面前，还未开口声音已经哽咽。
“为什么不回去？”
“……”
他修长的指搁在筝首上，骨节匀称分明，指尖上一痕殷红血迹。果不其然，一根碧弦已断。
我的眼泪呼之欲出，“你说话啊。”
他沉默不语。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所有的好脾气都被磨蚀殆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抓狂。
“你告诉我啊，到底发生什么了？”
“……”
忘川终于抬起头，冷静地对视回来。
他这个人穿衣做事一向都处在冷色里，这时候浸在暖金色的阳光下，倒意外地衬出几分温柔来。
我皱着眉头看了他半天，电光火石间终于意识到方才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儿。
我把身体向前倾过去，直逼到他面前来。
“……你腿怎么了。”
忘川轻轻“啧”了一声，上身往后避了避拉开距离。我问的颤抖，他答的却冷淡。
“断了。”
我的手指覆在他手背上，一时间找不出来合适的词句，“……会好吗……？”
他漫不经心道，“大概不会了吧，反正我也无所谓。”
“……”
我眨了眨眼睛，一线温热猝不及防地滚下脸颊。
刀刃向下松斜了几寸，我猛地推开错愕的琅琊，拔腿就跑，马面裙门翻飞起来。
转过一个拐角，也没细究是哪个方向，循着声音推开门，筝后少年颀长的身影光影下略显出几分单薄。
他正低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自己渗血的指尖，远山眉尖微蹙起来。
我在门口停了一下，再迈步时，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起来。
似要穿过京城与姑苏之间万里之距，似要穿过我们之间漫长的别离，似要穿过无数个昼夜里重重叠叠的相思。
我终于缓慢地挨过去，弓鞋尖尖，停在他面前。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低头的姿势，并不看我。
我站在那里，耐心地和他僵持着。
良久，他终于低低的唤了我一声，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卿卿。”
我又近了一步，咬牙切齿地喊他的名字。
“楚、忘、川。”
他垂下的长睫轻轻颤了颤，怎么看都是心虚的表现。
我终于来到他面前，还未开口声音已经哽咽。
“为什么不回去？”
“……”
他修长的指搁在筝首上，骨节匀称分明，指尖上一痕殷红血迹。果不其然，一根碧弦已断。
我的眼泪呼之欲出，“你说话啊。”
他沉默不语。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所有的好脾气都被磨蚀殆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抓狂。
“你告诉我啊，到底发生什么了？”
“……”
忘川终于抬起头，冷静地对视回来。
他这个人穿衣做事一向都处在冷色里，这时候浸在暖金色的阳光下，倒意外地衬出几分温柔来。
我皱着眉头看了他半天，电光火石间终于意识到方才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儿。
我把身体向前倾过去，直逼到他面前来。
“……你腿怎么了。”
忘川轻轻“啧”了一声，上身往后避了避拉开距离。我问的颤抖，他答的却冷淡。
“断了。”
我的手指覆在他手背上，一时间找不出来合适的词句，“……会好吗……？”
他漫不经心道，“大概不会了吧，反正我也无所谓。”
“……”
我眨了眨眼睛，一线温热猝不及防地滚下脸颊。
我抬手将眼泪拭了，有些哭笑不得，“你就因为这个把我一个人扔在京城一年多？”
他冷静的纠正我:“是一年零九个月。”
我顿了顿，嘲讽道，“大人真是好记性。”
“……”
他垂下纤长眼睫，食指曲起指节抵在唇上，当真是好风姿。
然后我想起来这人过目不忘的本事，一时间也没了声。
我心虚地撩了撩鬓角，搜肠刮肚地转移话题，煞有介事道，“不就是出了点意外嘛，这有什么要紧的，我又不是和你的腿相好——你都不介意，我也不在乎。”
然而忘川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十分淡漠且从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以为……这就是最坏的了？”
我愣了一下，当下莫名心慌起来。我拼命压抑住自己因为慌乱再次发颤的声线，“不然呢？”
他笑得愈发冷淡，十分漠不关己的口气，“还有更坏的。我有弱症，前儿才诊出来，迟的很了。”
“……”
我一低头，眼泪砸在断弦上，像要把它续回一线。
“你今天是不是喝酒了，净说胡话。”
他捉住我企图去探他体温的手，咳嗽两声，放柔了声音十分若无其事道。
“我很久不碰酒了，你知道的。”
我反握回去，紧紧地扣住，像是要防止他再从我的指尖溜掉。
夏末八月，他的手依然冷得像块冰。
我闭上眼睛冷静了片刻，强迫自己去正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所以……如果我不来，你打算就这么一直避着我？”
我觉得不可思议，“就为了这点事儿？你有毛病吧？”
“……”
复又一想，查出更多旧账来。
“还有，这就是你说的平安勿念？”
“……”
“你走的时候还让我等你回来，嗯？”
“……”
“还有大前年……”
他打断我:“我知道。”
我安静下来，知道他还有下文。
“可是卿卿，你有没有想过，那是我回得去的时候。”
他低下头把手指从我的手里抽出来，继而像以前他常常做过的那样双手捧起我的脸，冰冷的指尖触到我微微发烫的肌肤。
然后他用一种不可思议又理直气壮的口气道，“现在这不是很明显的吗，天不全其好，咱俩成不了了。”
“……你以为我想要什么？”
我突然有些气结，“一品夫人的诰命？”
他沉默不语。
“你明知道我不稀罕。”
我逼近他，鼻尖几乎要挨着他高挺的鼻梁。
“楚忘川，我唯一想要的，是你。”
“……”
他近距离的同我对视，我在他清透的眼里看见我自己的倒影。
“我怕我给不起。”
“你怎么知道你给不起？”
我更加得寸进尺地凑近，嘴唇几乎要碰到他冰凉的薄唇。
“你不是已经给我了？”
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然后果断把嘴唇凑了上来。
冰冷而柔软的触感。
浓郁的薄荷气息将我裹覆。
从最初的浅尝辄止逐渐放肆深入，到后来的难舍难分，他修长匀称的手按上我的后颈。
我一边沉沦，恍惚想起来我们第一次亲吻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好天气里。
他冷静的纠正我:“是一年零九个月。”
我顿了顿，嘲讽道，“大人真是好记性。”
“……”
他垂下纤长眼睫，食指曲起指节抵在唇上，当真是好风姿。
然后我想起来这人过目不忘的本事，一时间也没了声。
我心虚地撩了撩鬓角，搜肠刮肚地转移话题，煞有介事道，“不就是出了点意外嘛，这有什么要紧的，我又不是和你的腿相好——你都不介意，我也不在乎。”
然而忘川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十分淡漠且从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以为……这就是最坏的了？”
我愣了一下，当下莫名心慌起来。我拼命压抑住自己因为慌乱再次发颤的声线，“不然呢？”
他笑得愈发冷淡，十分漠不关己的口气，“还有更坏的。我有弱症，前儿才诊出来，迟的很了。”
“……”
我一低头，眼泪砸在断弦上，像要把它续回一线。
“你今天是不是喝酒了，净说胡话。”
他捉住我企图去探他体温的手，咳嗽两声，放柔了声音十分若无其事道。
“我很久不碰酒了，你知道的。”
我反握回去，紧紧地扣住，像是要防止他再从我的指尖溜掉。
夏末八月，他的手依然冷得像块冰。
我闭上眼睛冷静了片刻，强迫自己去正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所以……如果我不来，你打算就这么一直避着我？”
我觉得不可思议，“就为了这点事儿？你有毛病吧？”
“……”
复又一想，查出更多旧账来。
“还有，这就是你说的平安勿念？”
“……”
“你走的时候还让我等你回来，嗯？”
“……”
“还有大前年……”
他打断我:“我知道。”
我安静下来，知道他还有下文。
“可是卿卿，你有没有想过，那是我回得去的时候。”
他低下头把手指从我的手里抽出来，继而像以前他常常做过的那样双手捧起我的脸，冰冷的指尖触到我微微发烫的肌肤。
然后他用一种不可思议又理直气壮的口气道，“现在这不是很明显的吗，天不全其好，咱俩成不了了。”
“……你以为我想要什么？”
我突然有些气结，“一品夫人的诰命？”
他沉默不语。
“你明知道我不稀罕。”
我逼近他，鼻尖几乎要挨着他高挺的鼻梁。
“楚忘川，我唯一想要的，是你。”
“……”
他近距离的同我对视，我在他清透的眼里看见我自己的倒影。
“我怕我给不起。”
“你怎么知道你给不起？”
我更加得寸进尺地凑近，嘴唇几乎要碰到他冰凉的薄唇。
“你不是已经给我了？”
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然后果断把嘴唇凑了上来。
冰冷而柔软的触感。
浓郁的薄荷气息将我裹覆。
从最初的浅尝辄止逐渐放肆深入，到后来的难舍难分，他修长匀称的手按上我的后颈。
我一边沉沦，恍惚想起来我们第一次亲吻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好天气里。
补7楼。
一
我认识楚忘川那年，还是个刚到豆蔻的小姑娘。
彼时他不过是一个清丽淡漠的闲散少年，每日听琴对酒，握月担风，隔三差五再往道观跑一趟，一副隔尘避世的孤介架势，全无半点作为世子应有的自觉。
对于外人来说，他是云中冷月，山间幽泉，孤标冷淡，远不可攀。
有时候连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芸芸众生，偏偏和这个看上去最不可能有交集的人相好上。
但那一天晚上，我在他秋波盈润的眼里看到我自己。
传说中谨言慎行的高岭之花景王世子其实只是喜欢皮里阳秋，实际上嘲讽羞辱人的能力也一流，熟悉他的人都知道。
传说中清高疏离的世子私下里博览市井闲书，三教九流无所不友，这一点要和他亲近了才知道。
传说中寡欲自持的世子在月下解带宽衣，借着夜幕的掩护韩寿窃香，他所有的一呼一吸，举手投足，都是这世上最要命的蛊惑与风情。而这一面，只有我知道。
人前我们是墙里墙外毫无交集的陌生人，按部就班的各行其事，然后一转头躲进假山后树荫下墙角里肆无忌惮地窃窃私语。我把脸贴在他心口，周围萦绕着淡薄冷冽的薄荷香。
我了解我的情人，他喜欢柳耆卿的词，八大山人的画。他会在上元夜里装作不经意的擦肩而过，然后转身绕回来会合之后给我买一根街边新晾出来的糖人儿。
但我又不了解我的情人，他在没人的时候总是郁郁寡欢，眉眼间藏起的阴郁远异于寻常文人伤春悲秋的闲愁。
直到三年前那日海棠初上，我翻了墙去王府找他。繁纷如云的花树下少年削葱长指抚着长铗，冷玉一般的肌肤与泛着寒光的刃交相映。
电光火石之间剑尖破风而过停抵在咽喉前，那时我才恍然，原来他的佩剑从来就不是装饰用的。
我一向自诩为他最亲近的异性，到头来却发现我竟从未认清过他。
所幸忘川并未同传奇中常出现的那般二话不说杀我灭口，他长舒了一口气，收了剑只是抱着手臂靠在树上沉默地看着我，半晌才道，你等我。
我当时并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直到七日之后传来消息，他奉圣谕孤身奔赴宣城查案，我才真正的理解了那句“你等我”，那是他和我的约定。
我匆匆赶去与他相别，长亭前，古道边。
他在我的呼喊里回眸，我踮起脚，把手里紧攥了一路的柳枝递给他。
忘川微微偏了头居高临下的俯视我，一双略阴柔的睡凤眼半覆下睫帘，秋水潋滟的，眉眼终于带了一丝十六岁应有的稚气。
他俯下身，伸手理了理我额前被风吹的凌乱的碎发，笑意一如既往的散漫。
“若我回来……”
我微微踮起脚，伸手掩住他殷红的唇。
“你一定会回来的，我等着你。”
“……”
他的身影渐渐淡出我的视线，我终于倦怠下来，倚在城门边把脸埋进手心里，决堤而出的泪水打破了所有的若无其事。
那柳枝是我清晨在家门前匆匆折的，这个典故还是忘川教给我的。他说柳即留，寄了千百年来对离人的美好期冀。不过据之后发生的种种事件来看，这件事的真假迄今为止还有待考证。
不过我也从未料到，那是我和他这些年来的最后一次相见。
我常常躲在帘后听做刑部侍郎的父亲和同僚谈论朝堂政局，听说宣城那边一路势如破竹，新的证据不断传回，薛家倒台指日可待。而我唯一关心的却只有他是否安好无恙。
腊月中旬，终于传来我日夜期盼的好消息，案子结了。
我和他分别了八个月后，云层里终于透了一缕微光出来。
然而接下来的只有一片寂静。
最重要的是，我再没有收到过有关楚忘川的任何消息。
这太他娘的匪夷所思了。
是生是死好歹给我传个信儿。
除夕当晚我那一向好脾气的父亲去了趟宫宴，回来之后在书房和我哥大吵了一架，原因至今未知。后来听说他半路停在了江南一带办事，不晓得在做什么。
我连他回来后一面也没见上。
一个月之后，收到他来信，不署名，只有寥寥四个字，平安，勿念。之后便月月如此。
安好勿念，安好勿念。
……勿念。
……
勿念个鬼。
七月流火，当我几经辗转终于踏上这片江南的土地时，其激动心情不在话下，仿佛倩女离魂，红拂夜奔，觑着这万水千山，都只在一时半霎。
我立于门前，近乡情怯，汗水晕开了紧攥在手中的地址条子上的字迹。
我推了推院门，没上栓。
庭院深深，隐隐传来袅袅的筝音。
我突然想起来我第一次见他，也是这么个场景。只不过那时候我躲在窗户外面，名不正言不顺地偷听。
文人墨客大多好操琴，他却偏只弹鸾筝，又不喜欢人旁听，我时常怀疑他是不是只能夜半扰民。
所以说你永远也摸不透特立独行的人的逻辑。
我这边胡思乱想着，冷不防眼前蓦然横出一柄长刀，我驻足不及差点身首异处。
我抬眼看向面前玄色曳撒的青年，只觉得在这里见到他真是太好了。
我面不改色套近乎:“哟，这不是琅琊么，好久不见。”
他从容笑道，“世子不见客的，姑娘还是回去罢。”
“……”我耐着性子继续与他周旋，“几年前我还请你吃过冰糖葫芦来着。”
他面上微笑不改，“卑下记得。姑娘还有事吗？”
“……”
我咬牙切齿道:“琅琊！”
一
我认识楚忘川那年，还是个刚到豆蔻的小姑娘。
彼时他不过是一个清丽淡漠的闲散少年，每日听琴对酒，握月担风，隔三差五再往道观跑一趟，一副隔尘避世的孤介架势，全无半点作为世子应有的自觉。
对于外人来说，他是云中冷月，山间幽泉，孤标冷淡，远不可攀。
有时候连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芸芸众生，偏偏和这个看上去最不可能有交集的人相好上。
但那一天晚上，我在他秋波盈润的眼里看到我自己。
传说中谨言慎行的高岭之花景王世子其实只是喜欢皮里阳秋，实际上嘲讽羞辱人的能力也一流，熟悉他的人都知道。
传说中清高疏离的世子私下里博览市井闲书，三教九流无所不友，这一点要和他亲近了才知道。
传说中寡欲自持的世子在月下解带宽衣，借着夜幕的掩护韩寿窃香，他所有的一呼一吸，举手投足，都是这世上最要命的蛊惑与风情。而这一面，只有我知道。
人前我们是墙里墙外毫无交集的陌生人，按部就班的各行其事，然后一转头躲进假山后树荫下墙角里肆无忌惮地窃窃私语。我把脸贴在他心口，周围萦绕着淡薄冷冽的薄荷香。
我了解我的情人，他喜欢柳耆卿的词，八大山人的画。他会在上元夜里装作不经意的擦肩而过，然后转身绕回来会合之后给我买一根街边新晾出来的糖人儿。
但我又不了解我的情人，他在没人的时候总是郁郁寡欢，眉眼间藏起的阴郁远异于寻常文人伤春悲秋的闲愁。
直到三年前那日海棠初上，我翻了墙去王府找他。繁纷如云的花树下少年削葱长指抚着长铗，冷玉一般的肌肤与泛着寒光的刃交相映。
电光火石之间剑尖破风而过停抵在咽喉前，那时我才恍然，原来他的佩剑从来就不是装饰用的。
我一向自诩为他最亲近的异性，到头来却发现我竟从未认清过他。
所幸忘川并未同传奇中常出现的那般二话不说杀我灭口，他长舒了一口气，收了剑只是抱着手臂靠在树上沉默地看着我，半晌才道，你等我。
我当时并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直到七日之后传来消息，他奉圣谕孤身奔赴宣城查案，我才真正的理解了那句“你等我”，那是他和我的约定。
我匆匆赶去与他相别，长亭前，古道边。
他在我的呼喊里回眸，我踮起脚，把手里紧攥了一路的柳枝递给他。
忘川微微偏了头居高临下的俯视我，一双略阴柔的睡凤眼半覆下睫帘，秋水潋滟的，眉眼终于带了一丝十六岁应有的稚气。
他俯下身，伸手理了理我额前被风吹的凌乱的碎发，笑意一如既往的散漫。
“若我回来……”
我微微踮起脚，伸手掩住他殷红的唇。
“你一定会回来的，我等着你。”
“……”
他的身影渐渐淡出我的视线，我终于倦怠下来，倚在城门边把脸埋进手心里，决堤而出的泪水打破了所有的若无其事。
那柳枝是我清晨在家门前匆匆折的，这个典故还是忘川教给我的。他说柳即留，寄了千百年来对离人的美好期冀。不过据之后发生的种种事件来看，这件事的真假迄今为止还有待考证。
不过我也从未料到，那是我和他这些年来的最后一次相见。
我常常躲在帘后听做刑部侍郎的父亲和同僚谈论朝堂政局，听说宣城那边一路势如破竹，新的证据不断传回，薛家倒台指日可待。而我唯一关心的却只有他是否安好无恙。
腊月中旬，终于传来我日夜期盼的好消息，案子结了。
我和他分别了八个月后，云层里终于透了一缕微光出来。
然而接下来的只有一片寂静。
最重要的是，我再没有收到过有关楚忘川的任何消息。
这太他娘的匪夷所思了。
是生是死好歹给我传个信儿。
除夕当晚我那一向好脾气的父亲去了趟宫宴，回来之后在书房和我哥大吵了一架，原因至今未知。后来听说他半路停在了江南一带办事，不晓得在做什么。
我连他回来后一面也没见上。
一个月之后，收到他来信，不署名，只有寥寥四个字，平安，勿念。之后便月月如此。
安好勿念，安好勿念。
……勿念。
……
勿念个鬼。
七月流火，当我几经辗转终于踏上这片江南的土地时，其激动心情不在话下，仿佛倩女离魂，红拂夜奔，觑着这万水千山，都只在一时半霎。
我立于门前，近乡情怯，汗水晕开了紧攥在手中的地址条子上的字迹。
我推了推院门，没上栓。
庭院深深，隐隐传来袅袅的筝音。
我突然想起来我第一次见他，也是这么个场景。只不过那时候我躲在窗户外面，名不正言不顺地偷听。
文人墨客大多好操琴，他却偏只弹鸾筝，又不喜欢人旁听，我时常怀疑他是不是只能夜半扰民。
所以说你永远也摸不透特立独行的人的逻辑。
我这边胡思乱想着，冷不防眼前蓦然横出一柄长刀，我驻足不及差点身首异处。
我抬眼看向面前玄色曳撒的青年，只觉得在这里见到他真是太好了。
我面不改色套近乎:“哟，这不是琅琊么，好久不见。”
他从容笑道，“世子不见客的，姑娘还是回去罢。”
“……”我耐着性子继续与他周旋，“几年前我还请你吃过冰糖葫芦来着。”
他面上微笑不改，“卑下记得。姑娘还有事吗？”
“……”
我咬牙切齿道:“琅琊！”
彼时海棠花开的正好，少年优哉游哉蹲在树上，手里是我的燕子风筝。
他把断线理完了，这才把目光赏过来，撑着下颌冲我笑，“想要？自己上来拿罢。你上来我就给你。”
“……”
然后我就真的爬上去了。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简直傻得可笑。然而更加可笑的是，在我辛辛苦苦终于指尖就要碰到风筝的时候，少年忽然站起来，纵身从树上轻盈跳下去了。
我扒着树杈维持着那个姿势，小心翼翼地，几乎要哭出来。
忘川把风筝塞进一旁琅琊手里，继而抱着胳膊看我，弯了眼睛笑。
他奶奶个腿儿，我下不去了。
想着想着眼泪就真的掉下来，我只顾手忙脚乱去揉，一时松了双手。
身体一瞬间地失重。
视野调转，眼里只剩下漫天西府海棠层层叠叠的花瓣。
腰际被人稳稳托住，视线再度翻转，身下一片柔软。
扑通。
耳畔隐隐有人急急喊了一声世子小心。
时间几乎要静止在那一刻，视线里只剩下少年近在咫尺的精致眉眼。
唇上一片冰凉。
我在大脑一片空白中被他生疏而温柔地顺势啃了一回嘴唇，三分轻浮七分认真，接着他蹙着眉松开我，眼里却尽是笑意。“你倒挺会摔的。”
“我没有——”
他“啧”了一声，“还不快起来——小祖宗你是有多沉。”
“……”
幸好四周无人（当然不算琅琊），不然我怕是当场就要被沉了湖连带着被京中一众怀春姑娘们背后扎上几个月的小人。
不过事后忘川对我的解释委实有点不靠谱。
他说:“岂不闻向子期云‘有生则有情，称情则自然’，我这是道法自然——”
我一时没忍住，不顾形象地向他小腿上踹了一脚。
他并不躲开，生生受下了，只是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又把我拉回怀里去。
也是自那天起忘川私下里开始喊我卿卿。
他把断线理完了，这才把目光赏过来，撑着下颌冲我笑，“想要？自己上来拿罢。你上来我就给你。”
“……”
然后我就真的爬上去了。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简直傻得可笑。然而更加可笑的是，在我辛辛苦苦终于指尖就要碰到风筝的时候，少年忽然站起来，纵身从树上轻盈跳下去了。
我扒着树杈维持着那个姿势，小心翼翼地，几乎要哭出来。
忘川把风筝塞进一旁琅琊手里，继而抱着胳膊看我，弯了眼睛笑。
他奶奶个腿儿，我下不去了。
想着想着眼泪就真的掉下来，我只顾手忙脚乱去揉，一时松了双手。
身体一瞬间地失重。
视野调转，眼里只剩下漫天西府海棠层层叠叠的花瓣。
腰际被人稳稳托住，视线再度翻转，身下一片柔软。
扑通。
耳畔隐隐有人急急喊了一声世子小心。
时间几乎要静止在那一刻，视线里只剩下少年近在咫尺的精致眉眼。
唇上一片冰凉。
我在大脑一片空白中被他生疏而温柔地顺势啃了一回嘴唇，三分轻浮七分认真，接着他蹙着眉松开我，眼里却尽是笑意。“你倒挺会摔的。”
“我没有——”
他“啧”了一声，“还不快起来——小祖宗你是有多沉。”
“……”
幸好四周无人（当然不算琅琊），不然我怕是当场就要被沉了湖连带着被京中一众怀春姑娘们背后扎上几个月的小人。
不过事后忘川对我的解释委实有点不靠谱。
他说:“岂不闻向子期云‘有生则有情，称情则自然’，我这是道法自然——”
我一时没忍住，不顾形象地向他小腿上踹了一脚。
他并不躲开，生生受下了，只是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又把我拉回怀里去。
也是自那天起忘川私下里开始喊我卿卿。
二
薄暮冥冥，我蜷缩在枕上衾间，青色帐幔半垂下模糊了灯影。身边忘川大抵是睡不着，执了一卷《云笈七签》翻着看。
我凑过去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上面的内容，却被他漫不经心的按回去，“别挡光。”
我，“……”
于是我只好缩回去，依偎着他，少年温热的体温带着薄荷的气息透过薄薄的一层衣料传出来，令我莫名的心安。
我手指缠着他的发丝玩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涩，蹭过去靠他。
忘川：“……”
他一边继续看书，一边摸猫儿一样地揉了揉我的头发，放柔了声音问我：“又怎么了？”
我摇摇头，“姐姐，我想你了。”
鸦翅睫帘半垂下来，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我这才想起来说漏了嘴，忍住后背突然升起的一阵凉意，理直气壮的辩解道：“我以前不就是这么叫你的么？”
忘川继续一动不动地盯了我半晌，顺手熄了灯淡淡地道：“睡觉。”
“......”
黑暗里我在琢磨他是不是只是想控制住自己不要打我。
但他似乎极少真正生气，以是我平时纵然算不上恃宠而骄，也足够肆无忌惮。
“今犯贺氏，勾结江陵异党，散布妖书，危言耸听，损害社稷……”
“……斩立决。”
那少年一直低着头，鸦羽一样乌黑的头发凌乱垂下来，堪堪遮住半张脸。过大的布衣胡乱套在他身上，隐隐约约勾勒出身体颀长纤瘦的轮廓。
满街沉寂，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忽然仰起头看天，露出来一张清丽漠然的脸，围观的人群骚动了一下，又归于死寂。那声漫不经心的冷笑便显得格外突兀，在沉默里仿佛被放大了数十倍。
“嘁。”
他的目光穿过遥远的人群和我对看，眼里半分波动也无，我远远地望着他，袖子里的剑沉得要把人拽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华亭鹤唳，岂可复闻？”
后来的很多年，他绝望到漠然的眼神成了我一度的梦魇。
“有完没完了，年纪轻轻大半哭什么丧呢？！”
我在黑暗里睁开眼，今夜无月，一切都沉沉。
我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满身冷汗长舒一口气，方知刚才只是一场梦。心有余悸之际不禁去一旁胡乱摸他。
片刻之后只听见忘川带着薄怒的声音:“你手往哪放呢！”
我的脸迅速发烫起来。
我怎么知道摸的是哪……
于是只好心虚的转移话题。
“我刚刚……梦见……你死了……”
“……然后？怎么死的？”他关注的重点和我完全不同，可见我们两个的思维完全不是一个模式。
我心里警铃大作，蹭过去使劲抱紧他，才小声道:“我没看完……好像是处斩。”
“……”
他在黑暗里冷笑了一声:“哥哥一向遵纪守法，不劳您挂念。”
我把残留的眼泪擦净了，一边忍不住道:“遵纪守法的人也会私相授受吗？”
“……”
于是他在旁边沉默了。
我又想起来一桩事，忍不住忧心忡忡地问他:“不过你说……我就这么自个儿跑出来找你了，算不算私奔啊……”
他同样忧心忡忡地回答我:“我也不知道，要不你明天还是回去吧。”
“……”
我推了他一把，“你想的美。”
薄暮冥冥，我蜷缩在枕上衾间，青色帐幔半垂下模糊了灯影。身边忘川大抵是睡不着，执了一卷《云笈七签》翻着看。
我凑过去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上面的内容，却被他漫不经心的按回去，“别挡光。”
我，“……”
于是我只好缩回去，依偎着他，少年温热的体温带着薄荷的气息透过薄薄的一层衣料传出来，令我莫名的心安。
我手指缠着他的发丝玩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涩，蹭过去靠他。
忘川：“……”
他一边继续看书，一边摸猫儿一样地揉了揉我的头发，放柔了声音问我：“又怎么了？”
我摇摇头，“姐姐，我想你了。”
鸦翅睫帘半垂下来，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我这才想起来说漏了嘴，忍住后背突然升起的一阵凉意，理直气壮的辩解道：“我以前不就是这么叫你的么？”
忘川继续一动不动地盯了我半晌，顺手熄了灯淡淡地道：“睡觉。”
“......”
黑暗里我在琢磨他是不是只是想控制住自己不要打我。
但他似乎极少真正生气，以是我平时纵然算不上恃宠而骄，也足够肆无忌惮。
“今犯贺氏，勾结江陵异党，散布妖书，危言耸听，损害社稷……”
“……斩立决。”
那少年一直低着头，鸦羽一样乌黑的头发凌乱垂下来，堪堪遮住半张脸。过大的布衣胡乱套在他身上，隐隐约约勾勒出身体颀长纤瘦的轮廓。
满街沉寂，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忽然仰起头看天，露出来一张清丽漠然的脸，围观的人群骚动了一下，又归于死寂。那声漫不经心的冷笑便显得格外突兀，在沉默里仿佛被放大了数十倍。
“嘁。”
他的目光穿过遥远的人群和我对看，眼里半分波动也无，我远远地望着他，袖子里的剑沉得要把人拽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华亭鹤唳，岂可复闻？”
后来的很多年，他绝望到漠然的眼神成了我一度的梦魇。
“有完没完了，年纪轻轻大半哭什么丧呢？！”
我在黑暗里睁开眼，今夜无月，一切都沉沉。
我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满身冷汗长舒一口气，方知刚才只是一场梦。心有余悸之际不禁去一旁胡乱摸他。
片刻之后只听见忘川带着薄怒的声音:“你手往哪放呢！”
我的脸迅速发烫起来。
我怎么知道摸的是哪……
于是只好心虚的转移话题。
“我刚刚……梦见……你死了……”
“……然后？怎么死的？”他关注的重点和我完全不同，可见我们两个的思维完全不是一个模式。
我心里警铃大作，蹭过去使劲抱紧他，才小声道:“我没看完……好像是处斩。”
“……”
他在黑暗里冷笑了一声:“哥哥一向遵纪守法，不劳您挂念。”
我把残留的眼泪擦净了，一边忍不住道:“遵纪守法的人也会私相授受吗？”
“……”
于是他在旁边沉默了。
我又想起来一桩事，忍不住忧心忡忡地问他:“不过你说……我就这么自个儿跑出来找你了，算不算私奔啊……”
他同样忧心忡忡地回答我:“我也不知道，要不你明天还是回去吧。”
“……”
我推了他一把，“你想的美。”
后半夜又开始做梦，画面却不甚清楚。只记得自己似乎在哪里梳妆，有人从身后把绿云都拢去，指间夹着的玉笄金钗在镜中一晃。
快天亮的时候我睡的忘乎所以，条件反射地向身侧一摸，顿时唬了一跳，忘川一头雾水地被我弄醒，他看上去疲惫且忍耐，又带着一二分起床气的杀机。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我惊魂未定地扭头对他道:“你手怎么这样凉，我刚刚还以为身边躺了个死人。吓死我了。”
“……”
他闭着眼睛，抓着我的手臂痛苦又真诚地道:“好妹妹，亲姐姐，姑奶奶，我求求你闭嘴吧。”
我一个人抱膝坐了一会儿，那晨妆的场景总浮在眼前，却又看不真切，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只好睡了。
次日起来妆束，梳子蘸了桂花油，对着镜子拉燕尾，才梳到一半，脑子里忽然又想起来昨夜的梦来。
看看，我厉害吧。似乎有人在旁边得意道。跟你说了不用怕的。
兰膏啪嗒一声滴在云肩上，我回过神，匆匆忙忙把头发梳了。渡月刚取了花丝葫芦耳坠，我一低头瞥见台子上一只珍珠金耳环，认得是忘川的。他小时候为了好养活穿了一边耳眼，后来男人带环时兴起来，我哥为此对着爹娘长吁短叹了好几天。
我一时起了玩心，将那只环子在耳上戴了，去书房里找他。
半路琅琊看见了，忍不住要笑。我道:“你先别笑，还要劳你去报一声，只和他如此如此说就是。”
琅琊遂敲了门进去，道:“刚在后院抓了一个贼，哥儿要不要审一审？”
忘川正查着书，闻言莫名其妙道:“你撞鬼了？光天化日哪儿来的贼？”
琅琊笑着把我反剪了双手推进来，道:“哥儿来看看，可不是个偷耳环的贼？”
忘川将我打量了一遍，笑道:“怎么突然戴上它了？”
我向他侧过脸，问道:“好不好看？”
他道:“你喜欢就拿去，也没什么，在外面还是小心点，别给人抓了把柄就是。”
我笑道:“你放心，不会让他们发现的。”一面过去帮他收拾散稿。
冷不防书页里滑出来一张纸，我顺手抄了，拿来看时，见上面潦草写了半阙词，行笔甚难辨认，只认出“怕见章台新柳，应笑我南冠。立尽梧桐处，才晓别难。”两句，下面画了一个花押，细看像是个凤字。
我在心里啧了一声，把那两句念给他听，一面道:“这谁呀？你哪个老相好？”
快天亮的时候我睡的忘乎所以，条件反射地向身侧一摸，顿时唬了一跳，忘川一头雾水地被我弄醒，他看上去疲惫且忍耐，又带着一二分起床气的杀机。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我惊魂未定地扭头对他道:“你手怎么这样凉，我刚刚还以为身边躺了个死人。吓死我了。”
“……”
他闭着眼睛，抓着我的手臂痛苦又真诚地道:“好妹妹，亲姐姐，姑奶奶，我求求你闭嘴吧。”
我一个人抱膝坐了一会儿，那晨妆的场景总浮在眼前，却又看不真切，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只好睡了。
次日起来妆束，梳子蘸了桂花油，对着镜子拉燕尾，才梳到一半，脑子里忽然又想起来昨夜的梦来。
看看，我厉害吧。似乎有人在旁边得意道。跟你说了不用怕的。
兰膏啪嗒一声滴在云肩上，我回过神，匆匆忙忙把头发梳了。渡月刚取了花丝葫芦耳坠，我一低头瞥见台子上一只珍珠金耳环，认得是忘川的。他小时候为了好养活穿了一边耳眼，后来男人带环时兴起来，我哥为此对着爹娘长吁短叹了好几天。
我一时起了玩心，将那只环子在耳上戴了，去书房里找他。
半路琅琊看见了，忍不住要笑。我道:“你先别笑，还要劳你去报一声，只和他如此如此说就是。”
琅琊遂敲了门进去，道:“刚在后院抓了一个贼，哥儿要不要审一审？”
忘川正查着书，闻言莫名其妙道:“你撞鬼了？光天化日哪儿来的贼？”
琅琊笑着把我反剪了双手推进来，道:“哥儿来看看，可不是个偷耳环的贼？”
忘川将我打量了一遍，笑道:“怎么突然戴上它了？”
我向他侧过脸，问道:“好不好看？”
他道:“你喜欢就拿去，也没什么，在外面还是小心点，别给人抓了把柄就是。”
我笑道:“你放心，不会让他们发现的。”一面过去帮他收拾散稿。
冷不防书页里滑出来一张纸，我顺手抄了，拿来看时，见上面潦草写了半阙词，行笔甚难辨认，只认出“怕见章台新柳，应笑我南冠。立尽梧桐处，才晓别难。”两句，下面画了一个花押，细看像是个凤字。
我在心里啧了一声，把那两句念给他听，一面道:“这谁呀？你哪个老相好？”
好了，我写了两遍之后的血泪教训，一点提醒。
男主的嘴，骗人的鬼。不要太相信他的话。也不要太相信女主的视角，她获得的信息非常单向。
我以前年少不知事时候大概写过一些迷惑剧情，翻旧账自己都看不下去，一切以现在的设定为准。
总结，迷惑情侣不可取，配角比他俩可信的多（？
男主的嘴，骗人的鬼。不要太相信他的话。也不要太相信女主的视角，她获得的信息非常单向。
我以前年少不知事时候大概写过一些迷惑剧情，翻旧账自己都看不下去，一切以现在的设定为准。
总结，迷惑情侣不可取，配角比他俩可信的多（？
“……” 他轻轻摇摇头，又点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迟疑了一下道，“算是……？”
我:“……？”
我忍不住抬手去掐他:“好你个见异思迁的薄幸郎。我在这厢望穿秋水，你却躲在水乡和你的‘小凤’姑娘鸿雁传书，可以啊世子大人，翅膀硬了是不是？”
“……”
他笑了一声，“怎么连这个醋都要吃？”
我没好气道，“我才没有！懒得理你。”
他轻轻松松捏住我的手腕，似笑非笑地望过来:“真的没有？”
“没有！”
“那你生什么气呢？”
“……”
我被他看的心虚，闷闷道:“是又如何。”
他“啧”了一声，靠回去，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得志模样。
我赌气甩开他的手，忘川叹了口气，“倒也不必如此，那是个男的。”
“……”我道:“男的也要防。”
他摇了摇头，把纸抽过来，撕了。
我双手撑着桌子，问他:“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娶我呢？”
他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我忧心道:“我都十七了，该许人家了。你再不来，我说不定就要给别人当老婆了。”
手上动作停了一下，忘川抬起头来意味不明地看我。
“再等等。”他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就快结束了。”
我:“……？”
我忍不住抬手去掐他:“好你个见异思迁的薄幸郎。我在这厢望穿秋水，你却躲在水乡和你的‘小凤’姑娘鸿雁传书，可以啊世子大人，翅膀硬了是不是？”
“……”
他笑了一声，“怎么连这个醋都要吃？”
我没好气道，“我才没有！懒得理你。”
他轻轻松松捏住我的手腕，似笑非笑地望过来:“真的没有？”
“没有！”
“那你生什么气呢？”
“……”
我被他看的心虚，闷闷道:“是又如何。”
他“啧”了一声，靠回去，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得志模样。
我赌气甩开他的手，忘川叹了口气，“倒也不必如此，那是个男的。”
“……”我道:“男的也要防。”
他摇了摇头，把纸抽过来，撕了。
我双手撑着桌子，问他:“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娶我呢？”
他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我忧心道:“我都十七了，该许人家了。你再不来，我说不定就要给别人当老婆了。”
手上动作停了一下，忘川抬起头来意味不明地看我。
“再等等。”他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就快结束了。”
我一时沉默，隐约里总觉得他似乎不太欢迎我，忍不住道:“……我是不是不该来找你？”
他叹了口气，“现在知道莽撞了？”
我心虚地低下头，闷闷绞着裙带，“但我已经来了，你不能赶我走。”
忘川道:“不用我赶，自然有人来领你回去。”
我猛地抬头看他:“你已经告诉我哥了？”
他不可置信道:“他猜不出来才有问题吧。”
我沮丧地又低下头，一边埋怨道，“谁让你不肯见我。我又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你到底在办什么事？”
忘川道:“这么想知道，以后会告诉你的。”
我拿脚尖踢着地面，想起来之前在父亲那儿听来的闲言碎语，小心翼翼地问他:“不会和江陵学派有关吧……”
忘川闻言看了我一眼，我不可思议道:“你不会真的跟他们有关系吧？！”
“如果有呢？”他反过来问。
我哑口无言。
江陵学派这个词儿听起来像治书的，其实不尽其然。作为二十年前曾经名噪一时的显学，江陵派一向以其叛经离道而出名，一时间上至庙堂，下至渔樵，在无声无息之间渗透进了各个领域之中。然而天书案之后，江陵一派成为禁学，迅速销声匿迹了。我父亲每次提起来，都要摇摇头叹一声“江陵异端”。
我对此不甚了解，但对这个学派竟然仍存于世感到奇妙。据说当年查封的时候藏书楼被付之一炬，相关书籍全部毁于火海。想来留存下来的人有些手段。
我想起来父亲平日那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心里蓦地一惊，他有意无意地放任我和忘川交好，也许有这层关系也未可知。
我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对他嫣然一笑，郑重其事道:“这有什么要紧呢，做什么都可以，你喜欢就好。”
晚间厢房打扫出来，我本攒了一肚子体己话要讲，不得已只好分房去睡。
他说:“你真当自己来私奔呢，也不必这样。”
我:“……”
我其实很想提醒他我们两个已经暗通款曲了这么久，早就万事俱备，只差临门一脚罢了。
然而终究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一步之差，天壤之别。
我倚着门，居心叵测地道:“你没有话和我说吗？”
忘川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
我一跺脚，一骑绝尘地去厢房了。
他叹了口气，“现在知道莽撞了？”
我心虚地低下头，闷闷绞着裙带，“但我已经来了，你不能赶我走。”
忘川道:“不用我赶，自然有人来领你回去。”
我猛地抬头看他:“你已经告诉我哥了？”
他不可置信道:“他猜不出来才有问题吧。”
我沮丧地又低下头，一边埋怨道，“谁让你不肯见我。我又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你到底在办什么事？”
忘川道:“这么想知道，以后会告诉你的。”
我拿脚尖踢着地面，想起来之前在父亲那儿听来的闲言碎语，小心翼翼地问他:“不会和江陵学派有关吧……”
忘川闻言看了我一眼，我不可思议道:“你不会真的跟他们有关系吧？！”
“如果有呢？”他反过来问。
我哑口无言。
江陵学派这个词儿听起来像治书的，其实不尽其然。作为二十年前曾经名噪一时的显学，江陵派一向以其叛经离道而出名，一时间上至庙堂，下至渔樵，在无声无息之间渗透进了各个领域之中。然而天书案之后，江陵一派成为禁学，迅速销声匿迹了。我父亲每次提起来，都要摇摇头叹一声“江陵异端”。
我对此不甚了解，但对这个学派竟然仍存于世感到奇妙。据说当年查封的时候藏书楼被付之一炬，相关书籍全部毁于火海。想来留存下来的人有些手段。
我想起来父亲平日那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心里蓦地一惊，他有意无意地放任我和忘川交好，也许有这层关系也未可知。
我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对他嫣然一笑，郑重其事道:“这有什么要紧呢，做什么都可以，你喜欢就好。”
晚间厢房打扫出来，我本攒了一肚子体己话要讲，不得已只好分房去睡。
他说:“你真当自己来私奔呢，也不必这样。”
我:“……”
我其实很想提醒他我们两个已经暗通款曲了这么久，早就万事俱备，只差临门一脚罢了。
然而终究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一步之差，天壤之别。
我倚着门，居心叵测地道:“你没有话和我说吗？”
忘川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
我一跺脚，一骑绝尘地去厢房了。
凉月入云。
孤影灯沉，冰片的淡香隐在微寒的空气里。
中锋运笔，与纸面断续接触，行云而过，晦涩字句里隐秘的内容随着朱砂字迹一点点水落石出。
解完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忘川揉了揉太阳穴，蝉鸣透纱，窗外浓重的夜色昭示着已经是深更。他置了笔，听了一会儿若有若无的漏声，恍若隔世。
有人象征性地敲了几下门，停了一会儿得不到回应，猛然被人从外撞开，浓郁的酒香挟裹着一股夜风扑面而来。
忘川抬眸扫了他一眼，带几分嘲讽地轻笑道：“找个人都找不到，还有脸回来？”
凤冷醉三两步跨过来，单手撑在墙上，一个俯身将他逼进死角，“在等我？”
忘川嗤道:“何必自作多情。”
“哦？”
他逼近下来，忘川垂下眼帘，烛火摇曳下眉目淡然，似一只敛羽的白鹤。凤冷醉心里猛地一跳，他喜欢那种漠不关己的姿态，这会让他有一种同类的安心感。
“凤君……？”
凤冷醉按着他的双肩猛地将人抵在墙上，亲吻铺天盖地落在他眼角眉梢。忘川没料到他会动手，蝴蝶骨猝不及防撞上墙壁，霎时疼的厉害。
他挣了挣，反常地没表现出来太大的抗拒反应，显出一种模棱两可的暧昧态度。
凤冷醉被这模棱两可整得心里一毛，顿时酒醒了大半。忘川贴着他的耳根，出其不意地道:“瑜哥不会放过你的。”
杀手锏果然起效，对方有加紧趋势的手劲一下子松了大半。他镇定自若地又等了片刻，头顶的阴翳突然移开，凤冷醉撒开手，脸色沉得像雨前云，“你少拿他压我。”
忘川顺势抓着他肩膀，冷漠无情地把人推远了:“这话该我说才对，我又不是小岳，你那套对我不管用。”
他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地道:“何况我和你之间，隔得不止是一个贺仲瑜。”
凤冷醉把灯花挑了一挑，闻言道:“你真的以为他会救你？他但凡念过一点情分，也不会让你和我接触到。”
忘川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反正他怎么做都无所谓，我习惯了。”
他把一叠稿纸交给他，扬眉道:“看看，我厉害吧。”
凤冷醉翻了翻，眉头顿时一紧，他关了窗户，沉声道:“解出来了？”
忘川支着太阳穴，漫不经心回答道，“只是个大概，还有些细节要推敲，看完了就烧了吧，我还不想这么早被追杀。”
凤冷醉疑惑道:“不准备告诉燕北冀他们？”
忘川道:“那边盯我盯得紧，等确定了再联系他也不迟。”他停了一下，不动声色道:“先不回夷州，我改计划了，去办点私事。”
凤冷醉摸着下颌，转身看他，尾音带了点轻佻的笑意:“瑜哥儿还没找到，就准备一拍两散了？挡箭牌用完就扔，可不像你。”
忘川漫不经心道:“你可以当我学坏了。”
孤影灯沉，冰片的淡香隐在微寒的空气里。
中锋运笔，与纸面断续接触，行云而过，晦涩字句里隐秘的内容随着朱砂字迹一点点水落石出。
解完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忘川揉了揉太阳穴，蝉鸣透纱，窗外浓重的夜色昭示着已经是深更。他置了笔，听了一会儿若有若无的漏声，恍若隔世。
有人象征性地敲了几下门，停了一会儿得不到回应，猛然被人从外撞开，浓郁的酒香挟裹着一股夜风扑面而来。
忘川抬眸扫了他一眼，带几分嘲讽地轻笑道：“找个人都找不到，还有脸回来？”
凤冷醉三两步跨过来，单手撑在墙上，一个俯身将他逼进死角，“在等我？”
忘川嗤道:“何必自作多情。”
“哦？”
他逼近下来，忘川垂下眼帘，烛火摇曳下眉目淡然，似一只敛羽的白鹤。凤冷醉心里猛地一跳，他喜欢那种漠不关己的姿态，这会让他有一种同类的安心感。
“凤君……？”
凤冷醉按着他的双肩猛地将人抵在墙上，亲吻铺天盖地落在他眼角眉梢。忘川没料到他会动手，蝴蝶骨猝不及防撞上墙壁，霎时疼的厉害。
他挣了挣，反常地没表现出来太大的抗拒反应，显出一种模棱两可的暧昧态度。
凤冷醉被这模棱两可整得心里一毛，顿时酒醒了大半。忘川贴着他的耳根，出其不意地道:“瑜哥不会放过你的。”
杀手锏果然起效，对方有加紧趋势的手劲一下子松了大半。他镇定自若地又等了片刻，头顶的阴翳突然移开，凤冷醉撒开手，脸色沉得像雨前云，“你少拿他压我。”
忘川顺势抓着他肩膀，冷漠无情地把人推远了:“这话该我说才对，我又不是小岳，你那套对我不管用。”
他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地道:“何况我和你之间，隔得不止是一个贺仲瑜。”
凤冷醉把灯花挑了一挑，闻言道:“你真的以为他会救你？他但凡念过一点情分，也不会让你和我接触到。”
忘川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反正他怎么做都无所谓，我习惯了。”
他把一叠稿纸交给他，扬眉道:“看看，我厉害吧。”
凤冷醉翻了翻，眉头顿时一紧，他关了窗户，沉声道:“解出来了？”
忘川支着太阳穴，漫不经心回答道，“只是个大概，还有些细节要推敲，看完了就烧了吧，我还不想这么早被追杀。”
凤冷醉疑惑道:“不准备告诉燕北冀他们？”
忘川道:“那边盯我盯得紧，等确定了再联系他也不迟。”他停了一下，不动声色道:“先不回夷州，我改计划了，去办点私事。”
凤冷醉摸着下颌，转身看他，尾音带了点轻佻的笑意:“瑜哥儿还没找到，就准备一拍两散了？挡箭牌用完就扔，可不像你。”
忘川漫不经心道:“你可以当我学坏了。”
凤冷醉道:“得了得了，昨儿燕北冀也这样讲，不是我说，你们私事怎么一个比一个多。”
忘川笑道:“都是凡夫俗子，谁还没个私心呢，我要是能无欲无私早就成仙成佛自在飞升去了，哪儿还用留在人间对牛弹琴跟他们耗。”
凤冷醉道:“有朋自远方来，对牛弹琴的这位，不给上宾留个榻？”
忘川看着他，眼波流转，三分防备七分算计，他想了想，意味不明地笑道:“请君入瓮。”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月下山林俱净，我赤着脚站在水边，溪水潺潺浸过我的脚背，有少年遥遥立在对面，真青道服，透明的水漫过他纤细的脚踝。
回去罢。他道。
我蹚着水向前走，漱流突然变得湍急。他立在水中一动不动，风把他的衣袂吹得翻飞起来。
——回去。
激流急冲着我的双足，我艰难地稳住重心，试图看清他的长相。
少年一向凌厉漂亮的五官显得温柔悲伤，我伸手摸上他的脸颊。
——我要走了。
去哪儿？
他摇摇头。忽然一阵大风刮过，我急切去抓他的手，却扑了个空。
我跌坐在水里，冷入骨髓的冰水似乎要渗进血液，心痛的难以附加，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东方既白，鸡人唱晓。晨曦透过薄薄一层窗纱晕染进室内，露水坠在叶尖上，被凉飔左右推搡。
碧纱帐子合的严严实实，凤冷醉在鸡鸣声里惊醒，身侧少年仍阖目睡着，偶尔咳几声，乌墨长发流水般铺满了枕席。他在原地醒了会儿酒，才发觉起得迟了。
忘川睁眼看他，“怎么还没走？”
凤冷醉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穿衣服，一边问他:“瑜哥儿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忘川道:“我知道他接下来要去哪儿了。”
凤冷醉系带的手一停，没好气道:“你知道不早说？害我辗转半个月白跑一趟。”
忘川道:“本来也没指望你，我不过瞎猜的，准不准还要另说。”他停了一下，犹豫道，“我昨天梦见伯珩了。”
凤冷醉饶有兴趣道:“梦见什么？”
“记不清了，大概在吵架。他要我少看闲书。”
凤冷醉闻言笑出声，“你看得闲书还少？”
忘川也跟着笑，笑完了才道：“他那时候十三岁，我以为十三岁还很远，谁知道已经这么久了。”
他咳嗽了一会儿，继而猛地别过脸咳出一口血。
凤冷醉蹙眉道:“怎么还没好？”
忘川莫名其妙道:“我没和你说过吗？我天命到了。”
凤冷醉更加莫名其妙道:“你怎么这么提前？今年不是还没到双十吗？”
忘川笑道:“所以是报应。你要小心了，迟早也有这一天。”
凤冷醉道:“承阁下吉言，我觉得我可以再祸害二十年。”
他万分遗憾道:“你不能再等几个月吗，我还没送你成人礼呢。”
忘川哂了一声，“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反正都要离开，又何必纠结于先后。”
凤冷醉把皂靴提上，正欲答话，倏忽听到外面很轻的叩门声。
他把直身披上，一把拉开门，继而一甩手迅速大力关上，回过头似笑非笑：“你的真相好来了。”
“……”
忘川笑道:“都是凡夫俗子，谁还没个私心呢，我要是能无欲无私早就成仙成佛自在飞升去了，哪儿还用留在人间对牛弹琴跟他们耗。”
凤冷醉道:“有朋自远方来，对牛弹琴的这位，不给上宾留个榻？”
忘川看着他，眼波流转，三分防备七分算计，他想了想，意味不明地笑道:“请君入瓮。”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月下山林俱净，我赤着脚站在水边，溪水潺潺浸过我的脚背，有少年遥遥立在对面，真青道服，透明的水漫过他纤细的脚踝。
回去罢。他道。
我蹚着水向前走，漱流突然变得湍急。他立在水中一动不动，风把他的衣袂吹得翻飞起来。
——回去。
激流急冲着我的双足，我艰难地稳住重心，试图看清他的长相。
少年一向凌厉漂亮的五官显得温柔悲伤，我伸手摸上他的脸颊。
——我要走了。
去哪儿？
他摇摇头。忽然一阵大风刮过，我急切去抓他的手，却扑了个空。
我跌坐在水里，冷入骨髓的冰水似乎要渗进血液，心痛的难以附加，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东方既白，鸡人唱晓。晨曦透过薄薄一层窗纱晕染进室内，露水坠在叶尖上，被凉飔左右推搡。
碧纱帐子合的严严实实，凤冷醉在鸡鸣声里惊醒，身侧少年仍阖目睡着，偶尔咳几声，乌墨长发流水般铺满了枕席。他在原地醒了会儿酒，才发觉起得迟了。
忘川睁眼看他，“怎么还没走？”
凤冷醉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穿衣服，一边问他:“瑜哥儿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忘川道:“我知道他接下来要去哪儿了。”
凤冷醉系带的手一停，没好气道:“你知道不早说？害我辗转半个月白跑一趟。”
忘川道:“本来也没指望你，我不过瞎猜的，准不准还要另说。”他停了一下，犹豫道，“我昨天梦见伯珩了。”
凤冷醉饶有兴趣道:“梦见什么？”
“记不清了，大概在吵架。他要我少看闲书。”
凤冷醉闻言笑出声，“你看得闲书还少？”
忘川也跟着笑，笑完了才道：“他那时候十三岁，我以为十三岁还很远，谁知道已经这么久了。”
他咳嗽了一会儿，继而猛地别过脸咳出一口血。
凤冷醉蹙眉道:“怎么还没好？”
忘川莫名其妙道:“我没和你说过吗？我天命到了。”
凤冷醉更加莫名其妙道:“你怎么这么提前？今年不是还没到双十吗？”
忘川笑道:“所以是报应。你要小心了，迟早也有这一天。”
凤冷醉道:“承阁下吉言，我觉得我可以再祸害二十年。”
他万分遗憾道:“你不能再等几个月吗，我还没送你成人礼呢。”
忘川哂了一声，“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反正都要离开，又何必纠结于先后。”
凤冷醉把皂靴提上，正欲答话，倏忽听到外面很轻的叩门声。
他把直身披上，一把拉开门，继而一甩手迅速大力关上，回过头似笑非笑：“你的真相好来了。”
“……”
三
我站在门前，怀着一茎荷花，满脸茫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刻钟前。
屋门迅速被人拉开，我抬头一看，门槛内站了一个衣衫不整的陌生男人，身修八尺，猿背狼腰，上身只随意套了一件褂子，松松垮垮地系着，腹部肌肉十分夺目。他睡眼惺忪地低头和我对视，长发散乱地落在肩上，不知是谁家走错门的贵公子。
忘川的美是静水流深的美，冷清沉默，锋芒内敛。而眼前的这个人端肃稳重，如山岳巍峨，眼角眉梢俱是骄矜。完全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我俩咫尺面面相觑，一片静寂。
一瞬沉默后那人刷的把门关上，留下我一个人不知所措。
我在原地思索，这位莫不是传说中的凤官人？
我又在原地思索，不对啊，他都跟我颠鸾倒凤这么久了，不像好那口儿啊。
我在原地苦思，这到底是睡了还是没睡。假若睡了，我算个什么呢？
我在原地继续冥想，这也不一定，就算睡了，说不定他才是后来的那个，横竖都是我有理，我怕什么。
我正打了一百种算盘，忽然房门重新被人打开，凤冷醉沉着脸快步出来，看也不看地从我身边强硬走过。
他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退回来，满是抱怨地对我道，“你怎么受得了他？”
我抱着荷花，一头雾水却依然表面快活地回道:“我乐意惯着他，您有什么事吗？”
他冷笑道:“哦？那你们还真是天造地设。”
我继续轻快答道:“正是，我也觉得。”然后转身进了屋。
我站在门前，怀着一茎荷花，满脸茫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刻钟前。
屋门迅速被人拉开，我抬头一看，门槛内站了一个衣衫不整的陌生男人，身修八尺，猿背狼腰，上身只随意套了一件褂子，松松垮垮地系着，腹部肌肉十分夺目。他睡眼惺忪地低头和我对视，长发散乱地落在肩上，不知是谁家走错门的贵公子。
忘川的美是静水流深的美，冷清沉默，锋芒内敛。而眼前的这个人端肃稳重，如山岳巍峨，眼角眉梢俱是骄矜。完全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我俩咫尺面面相觑，一片静寂。
一瞬沉默后那人刷的把门关上，留下我一个人不知所措。
我在原地思索，这位莫不是传说中的凤官人？
我又在原地思索，不对啊，他都跟我颠鸾倒凤这么久了，不像好那口儿啊。
我在原地苦思，这到底是睡了还是没睡。假若睡了，我算个什么呢？
我在原地继续冥想，这也不一定，就算睡了，说不定他才是后来的那个，横竖都是我有理，我怕什么。
我正打了一百种算盘，忽然房门重新被人打开，凤冷醉沉着脸快步出来，看也不看地从我身边强硬走过。
他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退回来，满是抱怨地对我道，“你怎么受得了他？”
我抱着荷花，一头雾水却依然表面快活地回道:“我乐意惯着他，您有什么事吗？”
他冷笑道:“哦？那你们还真是天造地设。”
我继续轻快答道:“正是，我也觉得。”然后转身进了屋。
我踏着晨曦进门，不紧不慢地去找合适的花瓶。
少年半撑着身子伏在枕上，纸一般苍白的颜色，侧过脸低头掩着嘴咳得厉害。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一时间竟然没来由地幸灾乐祸了一下。合着风水轮流转，您也有今天。
我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不说话。
当真是报应。
他缓了一会儿，道，“卿卿。”
我笑道，“谁是你的卿卿，小凤么？反正不是我。”
他缄默。我借着这功夫把他一丝不落地扫视了一遍，已经有了八九分答案。心里那根弦顿时松了下来。
做了这么久的枕边人，在某些事情上，我太了解这个人了。
他靠在床头，秋水眼睛看过来，冷静道:“听不听解释？”
我不想听。
但我又想听他说什么，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他把目光移开了。
我俯下身来和他平视，手指撩开他一缕碍事的发丝:“不用说了，我只信你这一次。”
他腾出手向后撩了发，一壁抬眼看我，“他没跟你说什么混账话吧？”
我愉悦道:“这倒没有，不过他说我和你天造地设~”
“……”
我摆弄着露荷花瓣，一边若无其事地问他，“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喜欢男的女的？”
他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道:“喜欢你。”
我手上一抖，差点把膏荷扯下一瓣——我的脸上现在大概和它一个颜色——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认真的。”
忘川道:“我也是认真的。男的女的都无所谓，你和他们不一样。”
这形容委实匪夷所思，我琢磨了半天，才道:“那你不要和他走的太近了。”
忘川长久又复杂地望着我，半晌叹了口气，道:“这还不是因为你。”
嗯？
少年半撑着身子伏在枕上，纸一般苍白的颜色，侧过脸低头掩着嘴咳得厉害。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一时间竟然没来由地幸灾乐祸了一下。合着风水轮流转，您也有今天。
我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不说话。
当真是报应。
他缓了一会儿，道，“卿卿。”
我笑道，“谁是你的卿卿，小凤么？反正不是我。”
他缄默。我借着这功夫把他一丝不落地扫视了一遍，已经有了八九分答案。心里那根弦顿时松了下来。
做了这么久的枕边人，在某些事情上，我太了解这个人了。
他靠在床头，秋水眼睛看过来，冷静道:“听不听解释？”
我不想听。
但我又想听他说什么，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他把目光移开了。
我俯下身来和他平视，手指撩开他一缕碍事的发丝:“不用说了，我只信你这一次。”
他腾出手向后撩了发，一壁抬眼看我，“他没跟你说什么混账话吧？”
我愉悦道:“这倒没有，不过他说我和你天造地设~”
“……”
我摆弄着露荷花瓣，一边若无其事地问他，“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喜欢男的女的？”
他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道:“喜欢你。”
我手上一抖，差点把膏荷扯下一瓣——我的脸上现在大概和它一个颜色——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认真的。”
忘川道:“我也是认真的。男的女的都无所谓，你和他们不一样。”
这形容委实匪夷所思，我琢磨了半天，才道:“那你不要和他走的太近了。”
忘川长久又复杂地望着我，半晌叹了口气，道:“这还不是因为你。”
嗯？
我奇道:“这怎么讲？他是我哪个素未谋面的远方亲戚？有一笔家财给我继承？”
“……”
他轻声道:“你别问了。”
我不好再追问，一时又觉得委屈，我跋山涉水地来找他，几天里却三番五次受冷落，换了谁都要吃不消。况且我们许久未曾如此疏离过，如今这无中生有的隔阂委实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尽力把胡思乱想压回去，从琵琶袖里掣出一根月老灵签来递给他，笑道:“前两天差点忘了，我有礼物给你。”
忘川接过看时，上面签文刻着“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两句。他把签看了一看，低声道:“君之好事已近……是上吉。”
我欢喜道:“正是这个。这是我临走前在咱们那个白云观里求的，朱道长也跟我这么讲。他说是个好兆头，知道我在等你，就送给我了。”
他闻言倏地抬头对视，我在他秋波盈润的眼睛看见自己。我道:“姐姐，它会护佑我们的。”
“你不明白。”
这有什么可不明白的呢？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把一直想说的那句话字斟句酌讲给他:“你看，虽然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来，但在天亮之前，起码还有月色可看。”
他愣了一下 ，随即道:“月光不肯照我。”
“怎么会呢。” 我低下头，轻轻地把五指严丝合入他的指缝。“光是很执着的，它会抓住每一处缝隙挤进来，哪怕你关了窗户，它也能穿过窗纸来伴你。”
忘川咳了两声，道:“你要听实话吗？”
我在旁边坐下，心里无端觉得不安。忘川道:“我本来没打算回去。”
“……”
我压着火气问他:“你什么意思？”
忘川叹气道:“你不该这个时候来。原已经定好了局，你一来，一切都又不可控了。”
我没好气道:“说到底都是我的错。我不过……不过是想见你一面罢了。”
他缓和了一些语气，“这不怪你，只是你不该扯进来。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道:“已经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后悔？不管发生什么，我会和你在一起。”
忘川道:“重要的不是这个。”
他停顿了一下，“就算你来了，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告别。我要走了。”
我心里猛地一道惊雷，那语调和梦里场景电光火石间重叠在一起，我下意识地抓紧他的手。
回不去了。
“……”
他轻声道:“你别问了。”
我不好再追问，一时又觉得委屈，我跋山涉水地来找他，几天里却三番五次受冷落，换了谁都要吃不消。况且我们许久未曾如此疏离过，如今这无中生有的隔阂委实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尽力把胡思乱想压回去，从琵琶袖里掣出一根月老灵签来递给他，笑道:“前两天差点忘了，我有礼物给你。”
忘川接过看时，上面签文刻着“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两句。他把签看了一看，低声道:“君之好事已近……是上吉。”
我欢喜道:“正是这个。这是我临走前在咱们那个白云观里求的，朱道长也跟我这么讲。他说是个好兆头，知道我在等你，就送给我了。”
他闻言倏地抬头对视，我在他秋波盈润的眼睛看见自己。我道:“姐姐，它会护佑我们的。”
“你不明白。”
这有什么可不明白的呢？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把一直想说的那句话字斟句酌讲给他:“你看，虽然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来，但在天亮之前，起码还有月色可看。”
他愣了一下 ，随即道:“月光不肯照我。”
“怎么会呢。” 我低下头，轻轻地把五指严丝合入他的指缝。“光是很执着的，它会抓住每一处缝隙挤进来，哪怕你关了窗户，它也能穿过窗纸来伴你。”
忘川咳了两声，道:“你要听实话吗？”
我在旁边坐下，心里无端觉得不安。忘川道:“我本来没打算回去。”
“……”
我压着火气问他:“你什么意思？”
忘川叹气道:“你不该这个时候来。原已经定好了局，你一来，一切都又不可控了。”
我没好气道:“说到底都是我的错。我不过……不过是想见你一面罢了。”
他缓和了一些语气，“这不怪你，只是你不该扯进来。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道:“已经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后悔？不管发生什么，我会和你在一起。”
忘川道:“重要的不是这个。”
他停顿了一下，“就算你来了，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告别。我要走了。”
我心里猛地一道惊雷，那语调和梦里场景电光火石间重叠在一起，我下意识地抓紧他的手。
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