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前一段时间低潮期写的东西，那段时间心情阴郁瞎折腾。
小波纠结很久要不要发出来——因为实在不够水准，完全就是神经兮兮的感觉。


至于人设为什么是病攻，我能说这是我的恶趣味么……

一.
金兽吞吐云雾，暖帐之中漫着淡烟。






"兰官人真是极好看。"一边服侍的女眷手持象牙梳篦叹道。






铜镜中人生得一双凤眼，唇色淡薄，面容消瘦缺了些血色，一对眼黑却如墨一般深不见底，
益发显得黑白分明，素颜清减。






这张脸面，在京华论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有谁能艳得凌厉，似笑非笑似怨似愁的眉眼，一曲唱罢满庭芳华。






纵是京华，这等绝唱也仅此一人罢了，兰旗。

见一旁的伊丰手持朱笔要为我点朱，我忙制止他:"不必了。"






这么一副病容，憔悴虚弱，却常有人道美极妙矣。身处上位之人，要的不是看我这等下贱东
西娇俏媚笑，而是叫我自命清高给他们看，看我如何自以为是，这般他们就愈发高兴。






我食指轻点眉心那颗朱砂，美人砂，美人杀。





我推拒过后伊丰也不恼，就此作罢，转而拿起缕金小拨，将合匣内的霜粉拨入剔红小碟，启
开玉壶的转心锁，将壶中新捣的蜜汁滴在粉上，用银勺细细调匀。





调出的蜜粉呈浅白色，抹在面上后还要再和些茱色花油。





又点一些青石粉抹在眼角，整个人瞧着才算有些气色。





还未梳妆完毕，门外便传来了喧闹声。新近才入伶馆的女乐被人缚住双手，一张俏丽面庞上
满是抓痕，人已梨花带雨。

伊丰面色不变，将我抱上轮椅，推向宴客雅间。





因腿脚不便，惯常是伊丰照顾我在伶馆起居，他并非是伶馆配的小厮，而是我腊月于人市买下的，服侍我多年，早已惯有默契，我有时也曾忧心待我离去，他又该何去何从。





自那女乐身旁过时，也不充什么菩萨心肠，日日皆如此，多见就无怪了。





伶馆的伶人对于在外卖唱后入伶馆之人总带些轻鄙的神色，大约是心下自觉低人一等，再看
比之自己越发卑贱之人，就私心想踩上几脚。





大抵是在这脂粉气过重的地界，人都不敢在明面上太过放纵，实则心里都扭曲得不成人形了罢。这般若再寻不着什么乐子，非要痴癫了去。





不愿一辈子蹉跎，非要闹出些事儿来的伶人，也不是没有过。伶馆从来不缺埋人的地儿，后园的井，树下的土，都空着呢。那些教人的婆子最喜爱的便是叫人明白，就是梦，也不是能乱作的。





过了厅堂，再上一楼，穿过重重画壁，才至宴客的雅间。

雅座之上只坐着一人，身着素色外袍，环绕其间自有浑然天成的贵气，一看便知是久居上位之人。





见我进来，他起身欲接过我。我却不望他，只叫伊丰将我放置软垫之上，而后在门外候着。
雅间之中，那人望我几眼，却不似旁人唤我兰官人亦或是兰旗，而是期期艾艾的叫道:"祈年…"





手心忽地生疼，恍然回神，原是自己攥得过紧，现了血。





"当不起洛大人这声。"我抿唇道，因恰巧同之对面，极明晰的望见他满面苦楚。





我对自身处境并非全无怨气，不但如此，且较之他人更甚，只是心中愈恨便愈沉寂，临到终
了，磨坏了身子，终成这般凄惨模样。





想那些个文人学子高谈阔论，我听在耳中如刺哽喉。

几曾何时，我也当是其中之一。若论才学见识，我兰旗绝不输他们半分，无人知晓我这般下贱伶人也曾做过翩翩公子的痴梦。本不该是梦，然那魏家公子魏兰却早已成灰，叫世人记住的仅是兰旗这副极好的皮囊。如不是他，我都要忘却当年爹为我所取的字了。





魏家当年之事，知晓内情的不过一掌之数，旁人只知魏尚书触怒龙颜，落得凄惨下场。连他门生也大多受其牵连升迁无望，唯独洛平秋经此一事，平步青云，好不威风。





娘亲随父处死，哥嫂充军为奴，余下百口被归入贱籍，我双腿被废，饱受牢狱之苦看尽世间冷暖。





如此种种，皆因眼前之人。






叫我不怨，叫我不恨，我兰旗不是圣人心肠，又如何能不怨，如何不恨。





望着他忧心的眉眼，怒气腾升，冲得我心口一窒，禁不住咳起来，直咳得头脑昏沉，待平复下来，松开捂住口鼻的手，掌心一片殷红。

我不吝这丝残命，倒将他骇得惊人，手足无措，全然无方才半分淡然，再看我手心，双目更似要萦出水气来。






我拍开他探出的手，出口唤门外伊丰进来。





伊丰才入门，也不看他，任他呆坐一旁，只见我一手腥红，忙将我抱起，行了个礼便匆忙要走。料想他是真真着火了，鼻息都带着怒气，只是不知是恼我亦或是恼自己。





我至始至终再未回首，仅听得他在身后道:"祈年…别唱了罢…"





我自小体弱，至那些年又多受苦楚，衣不蔽体食不饱腹且算好，偏生还要受些刑罚，几经辗转卖入伶馆，本早该油尽灯枯，权依着我尚还有几分本事，伶馆不愿弃我不顾，名药吊着命，才多了几年好活。





"兰官人再要唱，便死在台上了。"伊丰忽地闷声道。





我恍惚笑出声来:"伊丰，我于洛大人不卖唱，他求的不过是叫我笑，便是他有那钱财买，我却也不愿卖。"

我要他一世都不忘，不忘他所作所为，好每日叫他看清我究竟厌他至何地步。





"那官人这是?"回屋之后，他擦拭我手中殷红，皱眉问道，"既并未开喉，这又从何解释?"





我嗤笑一声:"自作孽罢了。"





是我小人之心，若我尚能心平气和地同他共处一室，也不至于怒气冲心。




但若有人问我，无论如何，定还是那四个字。





永不原谅。

二.
我甚是无趣的抚弄几把琴弦，冷眼望着馆内众人。





人来伶馆不过是寻乐，求的是那一醉方休快意逍遥的乐趣，听的是他人喜怒哀乐祸福旦夕。





他人看的是我兰旗这张皮，要的是它美，是它艳。而不是我兰旗奏出的风花雪月亦或是靡靡之音，唱的是长亭月还是桃花劫，他们都不甚在意。





而我只需随意拨弄两番，再稍稍露出不屑之意，多的是人趋之若鹜。





看腻了这些嘴脸，却只得行尸走肉一般僵着，这便是我。兰旗此人，生得清高却活得卑贱。





"兰官人今日心情不佳啊?"一旁有人问。





我看他一眼，不似大家公子又不是豪商巨贾的模样，遂不睬他，径直收了琴。





既连他人都察觉我心情不佳，我也不必在这惹人不喜。





见我对他置之不顾，他极为尴尬，面色变换，最终啐了一口:"不过是个伶人，作甚如此清高。"





"兰旗自然是伶人，伶人一笑可得有些代价。"我转头望他，冷冷道。





那人浑身一僵，忽地掏出一把银票摔在我跟前。





"这些可够?还请兰官人笑一个。"他一脚踏在银票之上，一手指我。

声响巨大，馆内之人大多眼光注目，大抵是想见我兰旗向来清高，如此受辱会当如何愤恨。





我手扶木琴，莞尔一笑。




再清高的伶人，终究也只是伶人罢了。





满庭皆是抽气声，即便我对面那人都呆滞半晌。我叫伊丰将他脚下的银票收起，伊丰照做之后便抱起我欲回房小眠片刻。





"兰官人好大本事，微微一笑便是一笔进账。"一旁又有人凑趣道，"不知我再许你百两，可否再唱一曲?"





我看着开口之人，心中愈发烦闷，口中却答道:"荣幸之至。"





启奏是变徵之声，声调哀婉，待我开口，满座人皆变了颜色。





不为其他，只因我所奏曲目名为醉花阴，是旧时女子祭奠亡夫之作。





伶馆之人也分三六九等，只名伶是准许有些气性，这脾性还不能过了火，不然便恼了来客。我是存了心不叫他们舒怀，故曲调愈发悲凉。





虽是如此，却未曾有人出口打断。





这一唱，直至曲终还未有人回过神来。




"无愧…无愧绝唱二字!"




那人说些甚，我已有些模糊，望着琴弦也有了重影。





双手传来阵阵痛意，引得双臂微震。





伊丰发觉不对时，我已疼得意识昏沉。双手指尖泛起青紫且仍在不住抽搐。





我曾被浸在水牢之中数月之久，而那几月又恰逢寒冬，哪怕是如今，也难忘当初寒冷刺骨。





便是想忘也忘不去，此后每逢阴雨骨节处必定痛不欲生，且寒气入腑，





昏沉之间察觉伊丰正用热水为我擦洗，我自是任他动作，却听得他突然开口道:"兰官人，莫再唱了…"





我指尖微动，又是一阵剧痛。




"瘸子已足够，如今还要再加个哑巴么?"





他咬唇，突然道:"今日我见洛大人邀馆主共饮。"





"有些事不是你当说的，伊丰。"我同洛平秋的事，伊丰虽看出端倪却也从未过多言语，怎的今日却不懂规矩起来。





他见我微怒，也不再提及洛平秋，转而沉寂。





伊丰虽服侍我良久，却从不曾看透我。





我兰旗无需他人垂怜，即便命定我注定如此，我也绝不活得累赘。





折的是腿，不是本身傲骨。纵是再轻贱自己也仅是我本意如此，若我不愿，莫说只是双腿，这条命也无甚可惜。





追寻之物皆是虚无缥缈，却还依旧痴守。




无端引人发笑。

三.
今日梦醒时分，却见洛平秋已立在我床边，看那模样，已有些时候了。





"洛大人这不合规矩。"伶馆从不放外人至伶人休憩的小屋。





痼疾又发作来，轻揉缠绵作痛的额角，我靠坐在床上，言语无力，几是气若游丝。





"…我同馆主商道过，今儿是我带你回府之日。"他踌躇半晌才支吾道。





"何意?"我眉头一跳，问。





"我赎下你了。"





本以为自己定会暴跳如雷，却原来知晓之后，此时我已没了那个气力来支持我暴怒。





实是我也心知肚明，我每日所用药物，无一不是名贵至极的稀品，也只有稀品才吊得起我一条残命。





而今我身子愈发差下来，唱的时日也少了，入不敷出，伶馆既是金钱场，又岂会做折本生意。





如不是他此时提要赎我，再早些伶馆自然不会放人，再晚些，断了药，他也只余得下我的骸骨了。





我长叹一声:"罢，除却伊丰随我走，余下那些细软金器都叫伶馆他人分了罢。"





"祈年?!"他似也未思及我竟会如此漠然，略带欣喜的唤我。







我若非要留下，他也绝不会叫我留下，洛平秋想要些什么，向来是不择手段。如此还争论什么?平白废那气力。





我闭眼不再言语。





一日比之一日益发困顿，缠绵床榻之时愈发多，也不顾他还立在床前，仅是微闭双眼，竟真寐了过去。

再转醒后，已身处马车之中，伊丰坐在一旁，见我醒了，忙扶我起身。





"几时了?"我问。





他回道:"应是酉时了，官人。"





竟睡至这时候?





"洛大人本想待兰官人醒了再走，也不扰官人清梦…"





无需他再说，我心下已知晓，定是我睡得昏沉，洛平秋恐夜长梦多才匆忙启程。





"何时能至洛府?"纵使车撵再如何豪华，也难免颠簸，我揉弄愈发昏沉的头脑，再瘫倒于床上，只想着寻一处安稳地。





所幸在我醒后，不多时就见了那朱红色大门。





牌匾上的洛字，龙飞凤舞，极尽张扬。





洛平秋本就是这般，目中无人，狂妄姿态，而我则偏好他那本该恣意的脸庞流露出扭曲作直的悲意。有时也甚为快意，只因上天入地，只我一人见过他那般模样。





伊丰抱我下车时我还望他一眼，他双目极大，黑多白少，一幅白面书生的模样，谁人信他是已在官场纵横几载一手通天的洛大人?





"祈年…"他走上前来，要从伊丰手上接过我，一副不甘至极的模样。





我倦倦的挨在伊丰身上，连睁眼也难得动弹:"你扶不起。"





听得我这话，他却不顾仪态急红了眼，非要将我拔下来。伊丰拥着我冷眼看他乱动，手臂如铁铸的一般不动丝毫，径直走入府内，好不叫他人看笑话。





一路被他这般骚动，愈发头疼欲裂，我不禁怒斥他:"洛平秋!你可闹够了?!"





他猛地住了手，呆滞着望我，而后竟落了泪。





我同伊丰皆是一怔，并未想到他竟如此不吝自己薄面，像个六岁稚童一般，好似被人夺了极心爱的物事。他则乘此机会拉住我，推开伊丰。伊丰措不及防受他一击自是恼怒，还未回击，再见他拥着我摇摇欲坠，唯恐伤着我，又放下了手。

他狠瞪伊丰一眼，那双眼中竟透出些杀意。分明并不凶恶的长相，面上还带着泪，却叫人升起阵阵寒意，心知他是真动了杀心。





而这杀意也只转瞬而逝，他回复过后，不看僵立在身后的伊丰，转头踉跄地将我抱入房中，旋即伏在我肩上失声恸哭。





这一哭便哭了良久，直哭得他颤抖不止，语不成句，哪里还有方才以眼神制住伊丰的狠厉模样。这么一闹，倒让我思及少时他遭人欺侮时也是这般模样。





我总也觉着他需我回护，却不想当年那个白净孩童早已长大，已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洛球儿，而是现今的洛平秋，而我也不再是魏兰，而是如今的兰旗。





我坐在床沿，也不动弹，亦不似从前一般轻抚他后背以示安慰，而是环视他带我入的这间屋子。





拔步床上悬着水墨字画白绫纱，两边各垂二尺墨绿宫绦。





沿窗是两只黄花梨木玫瑰椅，皆搭着藏青缀缨椅搭，底下两副同色脚踏。两椅之中有一海棠式高几，几上陈设一套汝窑茶盏。





隔着画屏隐约可见内室摆着一张花梨书案，案上磊着各式书卷，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案角置一青瓷觚，觚内插着株凋了的兰卉。





这景象就如昨日重现，那些本已该渺无痕迹的旧事又一一明晰，灼得我双目发痛，不禁将还蜷在我怀中的他一把推开。





他还留着这些作甚?!何不叫这些物事都随着魏祈年化成灰罢?!





何其讥讽，物是人非，连这昔日旧景都来笑我罢，笑我沦落至此，凄惨如斯!




他坐倒在地，愕然抬头望我，我双目几欲滴血，咬牙望他，只说了一字:"滚!"





"…祈年?"他被我这莫名怒气惊得连起身都忘却，直看着我。





我心中悲愤难抑，再想开口，心中却似蛟龙翻倒，疼得无以复加，竟晕了过去。





啧，废物般的身子!

四.
"…祈年，祈年。"





假山之后走出一蓝衫少年，冲我跃来，而我也笑着迎他满怀。





明知是梦境，却恨不得此生都活在梦中，再不要重回世间。





他见我怔愣，问我道:"祈年在想些甚?"





"无他，我同小球儿在一块儿，自然想着小球儿。"我拉他一同穿过林苑，心中满是快意。





他听闻我这话语，眼中大放异光:"小球儿也只想着祈年!"





末了还要再小声道:"小球儿满心只有祈年。"





我拽紧他，好似拽不紧他，他就不再回来。





正晃神之际，他的面容忽地急剧成长，一点点生成现今的模样。






一时是面色含羞，道:"这一株兰便赠予祈年罢。"



一时又是他满眼绝望又好似疯癫，捂着心口极其痛苦:"我今生今世只这一颗心!而这心里植着一株兰，每一叶，每一瓣，字字句句，都是你魏祈年的名字!"





"皇上赐婚又如何?!公主又如何?!你愿如花美眷在怀，我也绝不眼见你入红花暖帐!"





"我洛平秋立誓!你若走，我废你双腿!你若飞，我折你双翅!叫你这一世都离不得我，永世再生不起弃我而去的心思!"





那时满池芙蓉初绽，他跪坐在池边，时哭时笑，双目如灼灼红莲。惊得我后退数步，从未想过他竟对我生出断袖的心思。





更不曾想，他竟真真如他所说。





庚巳年科举舞弊，魏尚书等一干老臣皆受波及，犹以魏家最是凄凉，魏老门生天下，临到死，连为其收检遗骸的都不曾有，反倒是监斩的洛平秋施了一床草席。





一时天之骄子，一时阶下之囚。





我父亲极重名节，怎会同舞弊之人同流合污?莫说我不信，说予天下人他们也是不信。可又能如何，皇帝恐的是魏家门生众多德高望重，怕家父权倾朝野架空皇权，洛平秋的谏言，不过是一点引子罢了。





恨极，恨极，从前有多信，现今便多恨，恨得口齿发苦，也只是废人一个。





一入贱籍，此生不得出仕。除却一身酸腐书臭，一副孱弱病体，我身无长物。





犹记他身着朱红官袍的模样，意气风发，我同他已是云泥之别，他离我何其悠远，且他害我至此，我又如何再将其视作当年的小球儿?




眼前所见又骤然变换，伶馆大宴宾客之时，我眼见他穿过人群向我走来，无法动弹，不得动弹。





"祈年?!"他大步向我走来，"你为何在…"





话音未落，一旁酒水洒落，我避闪不过，跌坐在地，酒水倾了我一身。





看他突变面色，我讥讽一笑:"如你所言，如你所愿。"





今生今世，我兰旗再逃不开，避不过。





叫你好好看清我跌落尘泥的模样，可否还是当年那个魏兰。





看看这只能苟延残喘地爬行的下贱东西，究竟还是不是你心心念念的祈年。





终究不是了罢，你并非你，我亦并非我了。




纵是梦里繁花似锦，也终有梦醒时分。







梦醒时分，不见旧人。

五.
急火攻心以致晕厥，醒来过后自然又是连着数日的汤药候着。





我终究还是未入住洛平秋为我留着的屋，既再无法回溯，又何必视作一切从未起始，只我这残躯，便是极致讽刺。





好些时候，我身旁就只伊丰一人。洛平秋多疑且善妒，不是我执意留下伊丰，他恐怕也容不下伊丰。





恨不得将我日日夜夜供着，叫他人都望不见我，这般才好。





已入穷秋，我在镜前梳洗。因不在伶馆，我也不必涂抹胭脂，没了遮掩，看着镜内愈发显得人影憔悴。





伊丰都道我瘦得脱形，谁还看得出是当年兰旗。





我心道看不出才叫好，凭甚魏兰已死，兰旗却活得自在。





活得愈苦痛，人就愈清醒。只有那万事顺意之人才能玩那真情实意的把戏，昏了头似的追逐情爱。





"兰官人，医嘱分明道的是叫你不要忧思过甚，否则心病难医。"伊丰随手给我绾了个发式，唤回我思绪。





"我并未想甚。"伊丰总归不过是那几句劝诫，我听过也不甚在意的答道。





"兰官人总这么说。"伊丰自然是又皱起了眉，"那话全被你穿花过耳，权作耳旁风了罢?"





我默然不语，不再应他。





他见我全不在意，遂也不自讨无趣，干脆同样闭口不言。





他自己也不知归宿，心中恐怕也是惧我舍他而去，所以听闻大夫叫我好生休养的言语，才几次三番劝我离开伶馆。





实则离了伶馆也是一般，于我都无大区别，不过是从一处笼跃入另一处罢了。






一入伶馆，打上艳名，便成了任人评道赏玩的物事，这印记是注定要随我一生了。





"你跟我，绝不是个好出处。"我搭着桌案，轻叹一声，"若将来有那机缘，你离了我，便代我看看这大好河山，是否真真妙不可言，不舍骤离。"





这锦绣山河，风光如画。我此生再难鉴证，唯有伊丰，代我探看。伊丰正当年少，多的是世事繁华他并未尝尽，何苦在我身侧蹉跎。





他听得我说，却忽地跪下了，眼中已然有水光。





“兰官人，话不这么说，你身子远不到这地步…”





“只是说说罢了，不做数。”





见他如此惶恐，我也不好再说些甚。只是心中一个念想，一日比之一日愈发深刻。我只求个时机，将其交代予伊丰。





他也心知我方才所说绝不是说说而已，面上难消忧愁之色，余下一日过得胆战心惊。





倒是洛平秋这些时日并未进院子，想来是佳节将至，正忙着举办贺宴。





就在我心以为他这段时日都不会再来之时，他却寻来一处空闲，说是要同我一同用膳。





我望他替我收检碗箸，嘲道:"洛大人，兰旗废的是腿，而非这双手，当不起您这般服侍。"





他手底一僵，却也不恼，反身夹过一快生炙于我碗中，叹息一般道:"祈年，莫生气了。"





于生炙，当年我甚是喜爱，只因活在文人墨客之间，闻得都是些书香，难得有壮志豪情，敢于生食血肉。





我冷眼望碗中鲜红物事，只觉腹中翻涌几欲作呕，忙推开至一旁，不去嗅那等血腥味儿。





"祈年?"他却好似不知一般，将那物事又凑近我些。





腥膻之气扑鼻而来，只忆得起昏暗牢室之中那斑驳血迹，刑场上陈尸数具…





我再受不住，将他递来的生炙打落，转过身去，竟真吐了出来，直吐得苦胆也溢出来也未停歇。





他惊愕不已，犹不住喃喃:"祈年…祈年不是素来最喜这等食脯…"





"洛平秋，你清醒些罢，魏祈年一早便死了。"我道，"一早便灰飞烟灭，化为残烬了，你还在这惺惺作态干甚…"





话还未尽，我已被他扼住脖颈，几乎窒息，他面色狰狞:"你怎敢如此说他?!"





头脑昏沉，遂也不再做无用挣扎，我只沉默望他漆黑双目。





这…便是你所求的结果?





他骤然清醒，忽地放了手，我大喘几声，喘得心口生疼，眼前发黑。





方才不过是他一念之间，我便要殒命于此。





"祈年?…祈年你不怪我罢?"他极惊惧的望自己双手，又反手抽了自己一掌。





再抬眼看我，已然泪生。





见我并不言语，他弯身拥住我，用极了力气，语音哽咽:"祈年，你别作践自己罢…你又何尝不知，折磨你，亦是折磨我……"





"我一颗心，疼得都快疯了…快疯了啊…"





他本是痛苦不堪，却又忽地笑出了声，似是极满足，极尽欢喜:"祈年就在这里……就在我怀里……"





我宛如一尊泥塑，面色沉郁，任他又哭又笑，疯癫无常。





他早便疯了，我又何尝不是。

六.
待到了庆新春时，我院前的门便一早被人落了锁。





我一介伶人，身份自然低贱，是不配见外人以轻贱了主人的身份的。





看门外喧闹繁华，直至夜间都通明如昼。任它如何，都同我无关。





待夜深了，府内也趋于安静，竟下起小雨来。





我蜷在熄了灯的屋内一隅，不住颤抖。






痛，深入骨髓缠绵不绝，世间怎会有如此刑罚，叫人生不得死不能。





神智恍惚，疼得汗流洽衣，落在眼下，好似我落了泪。可笑我当年哪怕是生生被打断双腿都不曾落泪，今日却深觉悲从中来，只想肆意恸哭一场。





怎地哭，如何哭?哪里还有气力去哭罢，权和着血一块儿流罢。





"啊…"如针扎火炼，我握住床沿痛呼，指节青白，指尖已用力至裂开血口。





"活不起了，再活不起了…"我疼得胡言乱语，自己也不知在说甚，只知我如今这模样，怕是极其狼狈而丑陋罢。此时竟还该庆幸，这诺大房屋，伊丰不在，只我一人独眠。





窗外细雨绵绵，本该是美极春景，于我却是杀人利器。




便是死了，也比这不死不活，徒留下来受折磨的好。





磨得人心都冷了，人也没了气力。





恍惚间又见，那时幽牢，又空又凉，寂寞无垠。





"不过是阶下囚，作甚清高模样?!"





"叫你看清这天，这地，从无公道可言!"





"你也不过是这恢恢天地之间，一个引人发笑的玩意儿罢了!"




纷纷人影自眼前掠过，期间字句脸面都不甚明晰。仿佛纷乱拳脚又重回于身，我闭目咬牙，恍惚之间，牙关迸裂已见了血。




痛又如何，我兰旗从不唤疼。便是撕心裂肺惊天动地高呼，也不曾会有一人能理会我半分苦楚。





我凭甚喊疼?富家子喊疼，凭的是他万贯家财，官家子喊疼，凭的是他滔天权势，便是一般的稚子孩童，也全凭着自家父母健在视若明珠。





我若喊疼，不过是多一人讽我妄想，孤家寡人，半生残废!





忆起昔日旧话，再不复年少之时。






"这一株兰便赠予祈年罢。"





魏兰可做铁骨铮铮白面公子，而兰旗却早已腐朽如泥。





一声惊雷，明了半个屋室，伊丰惊慌失措推门而入:"兰官人!"





那人逆着光华，向我奔来。





仿若当年那个蓝衣郎欢呼雀跃而来，如一只鸿雁，终归是回到我怀中。





"小球儿，小球儿…"我低声轻唤，乃至于有些幸灾乐祸。





那一株兰，终究是将枯了。

看过凰生的都知道……喜闻乐见(够，人见人爱的神转折来了。
大概看了第七章所有人都会以为兰旗死了，但是还是提醒一句好了，死的不是兰旗……
也就是说，还没完结……嘛，不过也快了。

七.
这一日，正是上元佳节，近日里觉着自个儿气色尚好，便自管家处讨了些茶饼，闲下心也捡起从前的茶艺来。





于这洛府，传的也不过是我是洛平秋眷顾的娈宠。我心下想来，也确是无所不同，于是也从未辩驳，似是坐实了传闻，反倒引得洛平秋不安良久，恐我迁怒于他。





我自然不会平白胡乱撒气，纵是这府内之人心下如何鄙夷，面上却是万万不敢苛待我的——只因他们但凡对我有些微不是，也承不起洛平秋的怒气。





托他挂念，我也乐得做了个闲人。





"拿套汝窑盏……"在一旁待水煮沸，自然地唤伊丰将放置于柜中的茶盏拿出。





我猛地住口，怔愣半晌——在右侧柜中放置杯盏，是我平日里的习惯，不想多年之后重拾，竟不忘旧习。





再至伊丰竟真自我随手所指的柜中拿出一套杯盏——恰是汝窑白瓷，纹路瓷色皆是上佳。






不过是随意坐下，会有如此之巧合?便是再愚钝也知绝不是巧合，单看这屋内布置，也恰合我平日所布。我久久无言，思及此处，再无心煮茶。





往先立于我身旁为我看茶之人，如今却咫尺天涯。





小球儿，你这般费尽心思，不过是让我俩再添感伤罢了，何苦来哉。





"兰官人?"伊丰不解地望我熄去炉火。






方才还兴味盎然，现下却再提不起心思。我自以为已目空一切，原也不过是俗人一个，仅是一套茶盏便原形毕露。






"上元佳节，回鱼湖应有灯会罢?"心思纷乱间，恐伊丰知我心思，我狼狈问道，不愿再谈。






伊丰颌首，答道:"确有其事，兰官人也有兴致?"






上元灯会，最是绚烂。往年我是对此漠不关心，洛平秋求我几次都未曾应允。至今日他官至高位，想来也再无那时候，怕是现下正在皇帝宫宴之上。





"去看看罢。"我同伊丰道。





伊丰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遂了我的愿。带我避过府内耳目，寻了小径出了洛府。





方才至街上，便觉灯影绰约，人海茫茫，稍不留意便要同伊丰失散。更何况我腿脚残废，更是寸步难行。





"兰官人……我们……"伊丰开口，却被我随口打断。





"去回鱼湖，湖上应有河灯。"我眯起眼，无半分打道回府的意愿。





——"租下一船画舫，再点三两盏河灯，坐看回鱼美景，怎么不比你那些陈腐书籍更加有趣?"






——"我偏要同祈年你一道去，你若不去，那我去了又有何用。"





行至湖边，果真满湖河灯。中央回鱼桥，两边石栏上，皆系各色风灯，栽于湖边的柳杏诸树虽无花，却每一株悬灯数盏，倒似开满绢绸之花。停靠湖边的画舫上亦系各种精致盆景诸灯，一时之间，满目繁华，好些时候才回神。






原来真如他所言，这美景如画，从前我都忽视，直至此时方才幡然醒悟。





正当我怔愣时期，忽地轮椅微颤，再一抬头，却见是一家丁模样之人立在了一旁，一手扶我轮椅，一手制住伊丰，彼时伊丰已是一幅防备姿态，还带了些许惊慌。





伊丰身手向来不俗，当初自人市买下他，便是依着护卫的价买下的。能近身至此且还隐隐有制约之意的，想必比之伊丰要高了些境界。





"兰官人，我家大人请您入舫一叙。"他低声开口。





这般来请人，若是不应，便是抢人了。





船内陈设数张小几，再铺设些软垫，帘幕之后坐着一紫袍男子，此时撩起帘幕，冲着我微微一笑。





早料到是他，我也并未做出极讶异的模样。只是，上元宫宴理应还未结束，他又如何脱身?旧思不得，遂也不再思索，我垂首道:"梁大人。"





"起先他们道兰官人被赎了，梁某还是不信，现下却信了。"他似笑非笑，无端生出一种险恶来，"不得再闻兰官人仙乐，实为人生一大憾事。"





"梁大人说笑，兰旗不敢妄称仙乐。"我漠然回应，不理会他话中带刺，笑里藏刀。





"应是兰官人谦逊……"他欺至我身前，话语却戛然而止。我抽出尚未离身的玉制茶拨抵在他脖颈:"还望梁大人海涵，兰旗身子不适，唯恐过病予大人。"






听得我这话，他好似听闻了极大的笑话一般:"怎会，洛平秋待你如何，我亦待你如何，不论你如何，也终究是兰旗，既是兰旗，我又怎会嫌弃。"





不顾茶拨已勒住脖颈，他愈发凑到我耳边:"魏祈年，你不知晓，我最爱看的便是你这模样……我同洛平秋斗了半生，事事争锋，唯独魏家一事，对他极为欣赏……唔!"





我反手将茶拨另一边尖端刺入他琵琶骨，顿时溢了满手腥红。还不待回神便被他推开，向后又滑了几尺。





他捂住伤口，却愈发笑得开心。我冷眼看他，自袖中抽出一方丝巾，随意擦拭了一番手上血腥。





伊丰此时也察觉不对，却苦于被牵制，一时近不得我身，只得在一旁忧心。





"不如这般，兰官人为梁某奏一曲春恨水，在下也不再为难兰官人。"






我指尖一抽，霎时间一阵剧疼:"此地无埙，不奏。"






春恨水是埙曲，恐怕此时仅有他同洛平秋才知晓我兰旗最善用的非琴筝二类，而是平素从未见我拿在手中的古埙。





他起身递予我一只六孔骨埙，上刻一只凶兽睚眦，笑言:"是兰官人不愿奏罢?怕再一曲春恨水，再一次家离散。"





"啪!"





那埙被我打落在地，我望他依旧笑得开怀，只觉十分刺目。





我心中确是想过，若非我当初那一曲春恨水，又何曾会叫公主注意到我，又何曾会叫皇帝忌惮我魏家，又何曾会叫……叫我魏家家破人亡。心中却实在知晓，一切不过是我妄想。





他蹲下身重拾起那古埙，再递予我，仍旧是笑:"兰官人，再一曲春恨水，也仅是春恨水罢了。"





春恨水，恨水无昼夜，奔流不息，空余恨，空余恨。




"如何?"他问。





我冷笑一声，伸出还残余着血色的右手:"那梁大人便替兰旗净手罢。"





他不顾一旁侍从阻碍，屈身为我洗净手上血污，再极为珍重的将那骨埙放置在我手中。





事毕，他立起身，望向湖岸，笑言:"看来今日是不能如愿了……"





只见湖岸边立着一个身着素袍之人，离得远了，连人面也不明晰。但看那人立在湖边，已察觉极致怒气。





船身忽遭撞击，我侧身望向一旁，原是另一画舫同此艘相撞。只见那原本牵制伊丰的仆从忽地收了手，一跃上了那艘画舫。





"兰官人，便后会有期了。"他同我作别，亦跃上了那艘画舫。





船内重归寂寥，唯有手中古埙，好似还未洗净血污，刺得我双手剧疼。船家在一旁问:"可还要再游?"





"不了，靠岸便好。"我道。





待近了岸边，那素袍之人果真是洛平秋。但看他一身装束，连官履都未除，想来是方才回府便察觉我已不在紧急奔出的罢。





再近些却又发觉，他手中握着的，赫然是一张木制弯弓。





"洛平秋!"我大喊，他却好似听不见。弯弓就要成了满月状，双目愈发晦暗，握着弓弩的手愈发用力。






良久，他泪落了满面，颤声道:"祈年，莫再逃了……"





只见那一只羽箭破空而来，仿佛万千光华刺破双目，我未尝一丝痛苦，却分明见刹时碎裂了一地血腥。





为何?





——"再点一盏河灯，许下一方心愿。"





这便是你赠予我的心愿?

八.
朔雪连绵已然有八日，伶馆生了暖炉故不是太凉，只是阴寒的湿气到底还是受不住的，我骨节到底还是有些隐痛。





一旁侍女为我披上狐衾，我望她半响，只见她身着一身红衫，端的是豆蔻年华，正是极尽欢喜的年纪:"卞素你跟我多久了?"





她抿唇一笑，道:"兰官人，已有七载。"





"做我兰旗的侍女，确是不如伶馆女乐来的好……"我话音未落，她忽地跪下，满面惶恐。





"兰官人?!"她惊叫，拽紧我衣摆，一张略施粉黛的脸已是煞白。我蹙眉不悦，本就未生起甚责怪她的心思，如今她这一跪，我倒似个恶人一般。





"是卞素自己贪图享乐，不愿低人一等，兰官人切莫胡思乱想，您大恩大德，卞素自然不会忘记……"她还想再说些甚，我却也没那个心思听，一旦逢着这冷天，只因病体缠绵，人也愈发有些惫懒之情，到底不愿多想，话至嘴边，不过是个"罢"字。






我幼时便有自称得道之人曰我福薄，指长且细，探得到的物事往往握不住。我虽不信，但这些年下来，却着实应了他这话。卞素跟我七载，终究还是比不过这伶馆恩客的些许打赏。





我不心伤，大约是本就薄情，心绪自然不会太过波动，只是难免有些可悲，心下还想着新进的女乐，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不知她若受了排挤又可会后悔，再一想，无论她今后如何都同我无关又何必再思来想去。待想起要再寻个新仆从已是小憩之后的半个时辰了，又径自烦闷些许，到底还是出门了。





初遇伊丰时，他被锁在笼中，安静得如同石塑，双手双脚已冻得通红，只闻得抽气声，看来确是有些凉得疼了。





"瑞雪兆丰年，这雪着实是个好兆头，不如你便叫伊丰罢。"我买下他，又寻了些衣裳给他，待洗净换上新衣，方才那邋遢模样一扫而空，一幅白净模样，还蕴着雾气，蒸得脸面微红，煞是好看。





"听凭主子的。"





"主子?你便也唤我兰官人罢，这一唤主子，总也不太自在。"我摆摆手示意，他也不拗，只默默颌首。





"兰官人……"他似是极为不适，那面上的为难之色倒引得我笑了出声。




岁月静好，本理当如此，却奈何我兰旗着实不是个有福分的。眼前光景骤然变换，那一闪而过的冷光，赫然是那支羽箭的模样。





"伊丰!"我惊起，已是一身凉汗，再抬手，却见双腕各挂一个黑铁镣铐，一端铁链嵌在床头，长度不过几尺，仅容得我在床上挪动些许。





"呵……"我讥诮一笑，他这是何意?真要将我锁一辈子么?





"兰公子歇息过了?可要用膳?"我一愣，许久没被称作公子，乍听还以为是听误了。转头一看，却见一侍女隐在门后，正是她方才说的那句。





"不必了。"滚远些，都滚远些。我倦得重新躺下，苟延残喘这些年又有何意思，不过是当初心高气傲，想叫那些看我不起的人瞧瞧，即便什么都没有，也依旧活得潇洒。





活得……潇洒?我苦笑，实不知是苦意多些，还是笑意多些。不知潇洒与否，但确是……一无所有。洛平秋，确实是我生来的煞星。





"祈年，为何不用膳?"又是这般，惹人生厌。





"洛平秋，你既已得到你所想，又何必这般作小服低，兰旗便在这里，已是一个废人，你想要什么，便来取就是。"我不望他，只喃喃道。





他跪坐在我床边，以脸颊来揣摩我已冰凉的手，口口声声全是痛意:"祈年你不明白，小球儿求了你那么久，要的只是你一颗心罢了。"





"白费功夫。"我冷冷道。





"呵，祈年那么好，有多少人喜欢我不知，我只知我喜欢得都快痴了。每日每夜都在想，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冲他人笑一下，我便嫉妒得快要发狂，你若同他人再亲近些我便觉得快死了。"他轻吻我指尖，又极迷恋的揣摩一番，又道，"我哪敢痴心妄想你会喜欢上我，我只要你在我身旁，只属于我一人。每再见你一眼，心中便愈发想将你据为己有。"





"你不惧我如何，切莫像这般，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我坐起身，抽开手。愈听他说，我便愈觉得腹中翻腾，极致厌恶之下，又是有些惋惜。我本是极喜欢小球儿的，府中孩童多忌惮我是魏家独子，言行多是谨慎，唯有他一人愿同我肆意玩耍。便是后来长了年岁，我也同他甚为亲密。





我俩，本不该如此，咫尺天涯。





"你出去。"我道，他却忽地爬上床来除我衣裳。不禁厉声道:"洛平秋你作甚?!"





"祈年你抱抱我罢……你同他那般亲近，却看也不愿看我。"他胡乱亲吻我脖颈，好似饿极的狼。我双手被缚，也逃不开，只得侧身躲避，他见我无力反抗，更是欣喜，三两下便除去了衣物。





本就无甚兴致，我那物自然是无甚动静。闹到这份上，我也不再挣，只冷冷看他，倒似在看戏，看他还能做出些什么丑态来。





他神色一黯，却也不停，手口并用，到底是起了些成效。





他方才一坐下，便是好一阵疼痛，本就不是用于欢好的地方，又只是草草扩张一番，自然舒适不到哪里去。我知晓我已是这般，他定然比之我愈发难过。





他好似自虐一般上下晃动身子，连带着我也有些眩晕，上下动了一会儿，一股温热湿滑了甬道后倒是通畅不少。我瞥他一眼，果不其然，腿间已有殷红。





他凑上前来吻我，我蹙眉侧身避过，他却发了狠，扶住我双颊，猛地咬了上来。我察觉一股湿意，此时才看他的脸，已是满脸的泪。





"小球儿是祈年的了……"他低声喃喃，一声又一声，格外欣喜。





我心口一抽。





这般折腾过后，到底还是泄了身。





他微颤的抱住我，分明痛极了，神情却好似一只餍足的动物。





半响，又是一滴泪落下来:"祈年，我终于得偿所愿。可我不想做洛平秋，我想做小球儿，做祈年一个人的小球儿。"





我漠然无语，只觉得他此时倒似那个小球儿一些，分外天真……也分外愚蠢。既有爹娘兄嫂和伊丰驻足在我俩之间，又如何再回到那段日子去。





"迟了，迟了整整十载。"





迟到窗边兰花开了落，落后便枯。

试一下受视角的番外233

番外·墨兰图
洛平秋知晓有些人生来便是要高人一等，自然平白会多生一股傲气来。






起先他恨极恶极了那傲气，却在遇见那一人过后再无声息。仿若冬雪渐融，露出那池中几尾锦鲤，愀然拨动心弦。





只因那么一个人物，着实有他傲气的资本。魏兰从未显露出盛气凌人的模样，他向来之静坐着，淡然处之，遇谁都只轻抬那桃花似的眼，淡漠的答上两句，若是笑了，那便是极欢喜的事，直叫人冲着他那仿若从嫡仙处偷来的妙人皮囊呆了去。





他愈是淡然，愈是清冷，洛平秋愈是知晓这人是傲极了的性子，再孱弱的身子也埋不住那一身通莹剔透的傲骨，根根分明不过。





怎会有人分明傲至这等地步却直叫人生不起半点厌恶之心，只想着叫这人再同自己亲近些，哪怕己身早低至了尘埃中。





洛平秋千里求学而来，作为魏家门生，面上对魏兰却不似他人一般略带恭敬。





他们惧魏兰身份可他洛平秋不惧，他们不过是当魏兰是魏尚书的嫡子，可他洛平秋确是着实当那个人做自个儿心上人。






即便端坐一旁，仅是看那人随手写来几字，只因这一人，再枯燥也无妨。





"小球儿?"魏兰见一边洛平秋已痴了一般呆坐不动，那狼毫上的墨几欲要滴在纸上，不禁出声唤道。





"啊?"洛平秋浑身一颤，那欲落不落的墨滴终是坠了下来，污了大片纸张，本已近尾声的墨鱼图却毁了去。





望他懊恼神色，魏兰也不免失笑，道:"这墨鱼图你已画了好些时候，这般又如何应我爹的考题?"






洛平秋漠然瞪着画上的墨渍，魏尚书不过是叫他随心画幅图好看他长进多少，本是决意要画幅墨鱼图，此刻却心中翻涌，手中颤抖不已。好半晌才将之团作一团，提笔竟如有神助，连一旁的魏兰也有些许惊诧。






不过寥寥数笔，便是一幅墨兰图。仙风道骨，一室幽香。






他手心皆是冷汗，只见魏兰拿过那画作，仔细端详一会儿。只听闻自己颤声问道:"……可好?"






只见那心尖上的人抬头，眼中泛起一波涟漪，分明笑意满满:"小球儿画技是又有大进，我怕是赶不上了。"





便是魏尚书初见这幅画，也是赞赏有加，可分明是极高的赞誉，为何仍不满足?





他又惧又怕，快被心中执念折腾得疯魔了去。






他们都道这墨兰图寓情于内，不流俗于外。他们又怎知，比起那些人的景，他洛平秋是在画心。






画那株心上兰，枝叶繁茂，掩去一心他龌龊。






那人的心太静，静得从不动情，也就从不知晓，有人为那一缕兰香如痴如醉。






他不奢望魏兰的心，他只求常伴他身旁，可怎知即便如此，却也不得如愿。





"顺德公主蕙心兰质，不似一般公主那般娇纵，也算是个正妻的好人选。"魏兰注视一边华池，芙蓉既已初绽，确实是盛夏时节。






他想笑，却又觉得心中极苦。






他半生求而不得，每日修枝细心看照的那株兰，不过是个女人便轻易折走……那他从前所做之事，着实是他自讨苦吃，早知会有今日，却仍旧禁不住这苦楚。







她有什么好?蕙心兰质?可那些年，伴你于烛灯之下，采莲湖边，书卷案桌的那个人，不是什么顺德公主……






"全都是我……全都是我，全都是你的小球儿……"






既连相伴都不屑于他，那他洛平秋便自己争!






不争他属心于己，只争个留在他身旁一生的位置。






若那人太高，他便爬，若还是太高，那便将那人拉下来，叫他好好的，留在身旁，切莫叫他再逃。






可跌落尘泥又如何，魏兰即便成了兰旗，也依旧傲气，磨久了的性子看着是愈发平和，可碰着他却是愈发尖利了起来。





洛平秋着实不明白，待他明白，却一早便错了。





错在那如兰少年，从来不是他的。
——落魄少爷受回到家，发现家中厨房只有两个冷馒头，他不禁大喊:怎么又是馒头?!
懒惰毒舌攻坐在沙发上玩游戏懒得理他。此受端出馒头不停抱怨，攻皱皱眉，暂停了游戏，慢吞吞的说:爱吃吃不吃滚。
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