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童养媳(莫名其妙成了童养媳的攻x眼瞎心盲受)

“你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童养媳。”

cp:伏凤X戚怀朝
莫名其妙成了童养媳的攻x眼瞎心盲日常病歪歪受
俺胡汉三又双叒叕回来了!


楼主 兔先生的花领结  发布于 2019-12-24 17:51:00 +0800 CST  


刚入冬,小筑外的台阶上结了薄薄一层霜。饼儿起了个大早,未及卯时便去小厨打水,睡得迷迷糊糊,在门阶上绊了一跤,那半人高的木桶翻将过去,连带着桶里的热汤洒了一地。
桶沿磕上青石地板,那一声脆响通彻云霄,听着便教人后背一痛。

晨光刚从屋檐上冒出个头,我推开屋门,打眼便瞅那院子一地狼藉,饼儿趴在地上,边上还歪歪斜斜倒着个木桶。少公子似乎也听到这老大动静,偏过头来,他双目低低拢着,只略微扬了眉梢,面上无几分颜色,似乎对这小厮的毛手毛脚并不意外。

饼儿原不叫饼儿,是个有名有姓的,奈何生不逢时,灾厄年间闹饥荒,一家人都得疫病死了,后来流落街头被戚家用一块饼买了回来,少公子就唤他饼儿。

饼儿是个乖巧的性子,平日里也听话得紧,奈何手脚委实笨拙了些,莫说做些端茶倒水服侍人的精细活计,单在外间做些劈柴挑水的杂事,隔三差五都能整出些幺蛾子来。现如今就算是拿去大街上一块饼卖了,大约也没人愿意买了去。

就我在此地半年所见,少公子端是个泥捏般的好脾气,面对这么一个糊涂下人,也不曾责骂,至多愚笨至极时敲打几句,皆是温言煦语,比我这个寄人篱下的看起来还和善许多。

这一主一仆也是有趣,一个瞎了眼,一个糊了心,偌大一个戚府却只得偏居一隅,平日里连个服侍的婢子也无。
说来这戚怀朝也是可怜,盲了一双眼,断了一条腿,不良于行,自然也习不得武功,以至于明明是武林世家戚家的长房大公子,却很不受待见,陪侍的仆从婢子不见踪影便罢,连日常送来的膳食都比别院要粗劣不少。

早膳是小厨送来的米粥,煮的有些久了,底下的粥基本全糊了。

江湖本就不是什么徙善远罪的好地方,这武林世家也自然免不了欺善怕恶的小人,那些个趋炎附势的下人对我们这破落小院隔三差五的为难早已见怪不怪。

大约戚怀朝是这府中最最没有权势的公子少爷了,连个粗使仆役都敢变着法踩他一脚,连带着寄居此地的我也没甚体面可言。

我起身,挨着锅面好不容易盛出一碗没糊透的粥,递到了他手边。

许是我平日总爱逞些口舌,今日格外沉默,戚怀朝接过碗后,只是搁在了一边,忽然抬了手腕,伸出两指,在那口米盅侧边轻轻一探。

“火候过了。”

这一比划间,倒有点神机妙算的意思,若是有此般本事,日后走投无路之时,戚大公子大可以去街头拉个卜卦的招牌,做个坑蒙拐骗的盲眼道士。

我有些意外:“你不是瞎么,怎会知道?”

戚怀朝微微拧了眉头,对于今日的早膳,难得显出些不悦来,声音倒是依旧温雅:“大约是瞎的久了,一些事反倒看得清明。”

说话间,他把自己那碗白粥推到了我面前。

我有些不好意思:“你是主人家,总不能让你用糊掉的饭吧。”

戚怀朝偏过脸来,似乎笑了下:“阿九什么时候同我这般客气了?”
顿了顿,又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生分。”

饼儿原本在一边端着碗等开饭,张着嘴,一双眼直勾勾盯着米锅。忽然听到大公子此言,先是一愣,素来憨傻的脸上表情破天荒复杂了一回,接着怕是瞅见什么不该看见的,慌慌张张将碗一撂,火烧屁股似的一溜烟跑出了小苑。
——竟是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莫说饼儿,听到这话连我也差点将碗丢了出去:“谁和你一家人?!”

戚怀朝弯了唇角,面上那点笑意渐深,一双黑沉沉到有些空洞的眸子投了过来:“阿九莫不是忘了,你我可是有婚约在身。”

半年前,我带着一身伤,在这清凉苑醒来,失了记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清楚,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戚怀朝。

他告诉我,我半个月前跑马摔着了脑袋,才会记不起事来。而我原是他花九两银子买回来童养媳,名叫阿九。

可我确确实实是个男子。
——大丈夫便是不能顶天立地,总也不能闺阁绣花罢。

我虽失了记忆,却对这江湖百年大小事迹记得分明,武功招式也能回忆个七八,结合醒来时一身刀剑伤痕,想必与那江湖恩怨多少有些牵扯。他日若是有仇家寻上门来,少公子这么一个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还不够人一刀砍的。

心知戚怀朝盲了眼,连我什么一个模样可能都没个数,出于愧疚,我还是别开了脸:“过去的事我早就记不得了,至于婚约,恐怕也作不得数。”

戚怀朝伸出一只手,衣袖轻拢间露出一截素白的手腕,与他本人一般,一看便知是个无甚功夫的弱质书生罢了。
他似乎想要拉我,被我避了开来。

“我吃完了,出门练剑了!”
说罢便将碗筷一搁,头也不回离开了小筑。

虽然不知我是如何到了这戚府,最初醒来那几日,伤情复发,若非这戚大公子我怕是早已亡命黄泉,终归算是我的恩公。只是有些时候,就像现在,戚怀朝不时便要提一提婚约之事。这世上不乏断袖磨镜,对戚怀朝我也谈不上厌恶,可却从未想过和一个男子做那档子事,又怕一张嘴说出些什么教他不快,便只能落荒而逃。

楼主 兔先生的花领结  发布于 2019-12-24 17:52:00 +0800 CST  
这戚家也算武林世家,便是这些年以讲武堂演化而来的二门三山势大,十年来更是人才辈出,先有叶秉一剑破六军,后有碧桃儿双刀斩龙门。相较之下,余下血缘宗亲维系的诸世家始终未有后起之秀,受到排挤隐有颓势——可这戚氏仍是常川响当当的第一大族,权尊势重可见一斑。

戚府是武林大家,哪怕脱了草莽的皮,摆出一副官家的文雅做派,府中地位归根结底与武功修为脱不了干系。奈何这清凉苑大公子眼瞎心盲,整日里品茶弄曲,比官家小姐过得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不要说舞刀弄枪了。

戚怀朝是那种教人骑到头上也不会发作的泥菩萨脾气,不说舍身饲狼,唾面自干总该是有的。
——可我却没他那般好涵养,若是我不痛快了,自然也要旁人不那么痛快。

既然这伙房连顿早膳都做不好,那副成相就敢给府上的公子送来,想必平日里缺少敲打,今儿个非得教他们紧一紧皮不可。

离午膳还有些时辰,小厨之内零零散散只得几个下人,我借着轻功翻上屋梁,趁着他们不注意,将怀中泻药一股脑抖落进了锅里。

刚从膳房走出,过了个拐角,抬头便见一行婢女行色匆匆,七八个窈窕少女皆着蓝粉襦裙,手中各自托着一个精巧的碟子,盛着些瓜果糕点,直直朝正堂而去。

江湖多草莽,说难听点干的都是杀人越货,动手便不动口的生意,戚府虽为大户,可这礼数比起许多没落府宅都要差了些,我来这里住了有些日子,还是头一回见这般排场。

我心中好奇,便一路尾随,过了偏门,隔一院落便遥遥看见正堂聚了一大帮人,除了老庄主和五位夫人,几个有些名气的公子小姐也都来了此处——除了戚怀朝这位被人也不知有意无意遗忘在了清凉苑的戚府大公子。

从下人的闲碎言语中得知,今日竟是有贵客来访。

方才我还正愁闹不起来,如今看来,当真是打瞌睡送枕头,来得正是时候。

楼主 兔先生的花领结  发布于 2019-12-24 17:52:00 +0800 CST  


戚府正厅牌匾之上题字洞明堂,乃是前梁老儒士卢闵忠所书,后卢闽忠位极人臣官拜右相,可谓权势彪炳。然泗水三年大旱,民不聊生,义军直逼京城,前梁一朝覆灭,种种皆为云烟。
洛京将破之时,卢闵忠自缢府中,府中财物被乱军洗劫一空,连客堂牌匾都教人拆了下来。
说来也是可笑,题字洞明,可乱世之中,又何来洞明?

今日竟武明甫来此讲道。记忆中,对武明甫此人我也有所听闻,乃是有名的江湖客,所谓江湖客,大约有点百晓生的意味,其本人武功说不上顶尖,却所知甚多,涉猎颇杂,江湖大小事记信手拈来。而他随侍的那四个仆从,看起来貌不惊人,才是一等一的武林好手。

武明甫已是天命之年,在武林中颇有声望,等闲不受邀约,今日来访,无怪全府上下摆出这么大排场招待。

所谓江湖客,凭借的便是一张嘴,便是饭桌上一点小事儿,掰开来也能讲出个三五六七。
武明甫指着桌上一道芙蓉鹿尾,不知怎么说到论剑二字,正讲到叶秉一剑破大江,得剑祖七分真意。我掀了块瓦片,正趴在屋顶上津津有味,就听武老头猛的止了口,紧接着弯了腰,脸色惨如缟素,怕是泻药起作用了。

见此一幕,我死死咬着牙才没笑出声,乐得手下一滑,被饼儿手疾眼快接了一把,才堪堪稳住身子,没这么从屋檐上翻下去。

我瞟了眼边上神出鬼没的饼儿,也不知他何时来的,一张脸因为忍笑有些发红,饼儿见我此般模样,摇了摇头,一脸无奈。

饼儿道:“九公子,您小心着些,若是不仔细磕着碰着了,少公子又要心疼。”

本来大好的心情,骤然听到这话,我怎么就这么牙酸呢。

继武明甫之后,几个吃的多还没什么功夫傍身的公子夫人也中了招,洞明堂一片兵荒马乱,如厕的如厕,小姐们抹不开面子,回屋的回屋,负责膳食的几个仆从也都慌了神。戚老爷虽然没吃东西,坐在堂上,见此一幕,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至此也算出了一口恶气,我拍了拍袖口的灰,心满意足跟饼儿一道回清凉苑了。

路上,忽然想起来一事,问饼儿道:“饼儿也会武功?方才屋顶那么高,你居然就这么上来了。”
饼儿一愣,还是那副憨憨傻傻的模样,有些难为情似的挠了挠头:“学过一些防身。”
我没在意他的说辞,想到武明甫方才只说了一半的论剑:“不知饼儿可曾走过江湖,传说叶秉一刀破江,世上当真有这般奇事?”
饼儿支支吾吾半天:“……或许吧。”
“据说那叶秉伏牛道破六军不过弱冠之年,还有那与他齐名的浔阳碧桃儿,也是少年得志,算来如今也就与你差不多年纪,他日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见上一见这传说般的人物。”
饼儿连连摆手:“九公子与我说说便罢了,回头可千万别在少公子面前说,他本就不喜您掺和这武林之事,听了怕是会生气的。”

戚怀朝会生气?
就我所见,这世上怕是没有比戚怀朝脾气更好的了。

彼时,我还对他的小题大做感到好笑:“哪里有你说的夸张,你平日毛手毛脚做了多少糊涂事,少公子都不曾发过脾气,我不过随口一提罢了。”
却没注意到,听完这话,饼儿的脸色,和那刚吃完泻药的武明甫惨白的有一拼。

路过卿竹苑,遥遥望见几株山茶开的正好,淡红的花瓣舒展,冬日的萧索中平添一抹艳色。我看得心痒,要饼儿在一边看着,自个儿翻了墙去折那花,一来一去耽搁了时候,回清凉苑时候日头已经西斜。

待我捧着几株山茶,走到清凉苑,还未跨过院门,就看来了七八个持刀佩剑的江湖人,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往那里一杵,把本就不大清凉苑挤得满满当当。

人群中央,少公子坐在轮椅上,面上没什么表情,而在他前方三步开外,负手立着的,不是旁人,正是戚府顶头的那位大人,戚老爷。

戚老爷面沉如水,声音比这三九寒冬还要冷上几分:“平日里你这个做兄长的好吃懒做,不问府中大小事务便罢,今日竟敢纵容下人来洞明堂捣乱,可还知道什么是家法?”

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这戚老爷几年不来这偏僻院落一回,今儿个突然拜访,怕是要来兴师问罪了。

楼主 兔先生的花领结  发布于 2019-12-24 17:53:00 +0800 CST  
少公子坐在轮椅上岿然不动,等老庄主教训完,略一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不紧不慢问了一句:“父亲以为该当如何?”

普天之下做父亲的教育儿子,就是要对方低头认错,至少也要表现出些悔改之意。这副波澜不兴的模样,最是火上浇油。

戚老爷脸色愈发难看,一番话说的疾言厉色:“将那个不长眼的下人交出来!反了天了!”

我刚想撸袖子去教训这个嘴不把门的二公子,饼儿先一步冲上前,站到了戚怀朝边上,低低喊了一声:“少公子。”

戚怀朝只是问:“方才正堂的乱子可是你闹的?”

饼儿迟疑了下,应了声:“是。”

我一愣,没想到饼儿会担下这个罪责,本来只要抵死不认,戚老爷没有证据也奈何不了什么。

少公子一颔首:“既是如此,去领罚吧。”

方才堂上戚老爷本意要二房公子结交武明甫,多了道江湖交情,日后继承戚府也顺当些许。结果饭菜泻药一下,二公子丢脸最大,还讨了武明甫一个不痛快,如今怒气上头,扯着嗓子吼道:“如此恶奴,打死也不妨事!”

较之二公子的气急败坏,少公子平静的像潭死水:“我院里就这一个下人,勉强用着合意,若是打死了,二弟难不成将自己院里的人送来?”

二公子讨了个不痛快,抽出腰间的鞭子就往饼儿身上招呼,那鞭上挂了倒刺,挨上一下少说要蜕层皮。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饼儿挨打,折了截桃枝上前,恰恰和鞭身相缠,却没想到二公子是个败絮其中的草包,用力一扯把二公子拽了个趔趄,那截鞭子也稳当当落到我手里。

抬头就看二公子一张脸都快气绿了。

我道:“正堂的事与饼儿无关,泻药是我下的!”

少公子低低道了声:“胡闹。”
话是这么说的,那语气照旧十足温和,实在与想象中的斥责搭不上边。

二公子见到这一场面,气得差点跳起来,自己技不如人,就招呼左右来撑场面:“反了!简直反了天了!!给我把他捉起来!!”

戚怀朝推着轮椅,抓了我手腕,拉到他身后,硬生生将我和二公子还有戚庄主隔了开来:“小孩子开个玩笑罢了,何必这么大脾气?”

看着眼前他单薄的脊背,一时间我竟有些恍惚。

戚老爷终于发威,一掌拍碎了石桌,抄起侍卫手里的鞭子就朝戚怀朝抽来,为了一张脸面,竟是丁点父子情都不顾了。

戚怀朝站都站不起来,整个人瘦瘦弱弱,平日里便一副随时都要归西的模样,哪里挨得这么一下。我脑子一热,想都没想伸手就去抓那鞭子。

饼儿忽然冲到前面,用身体拦下这挟着破空之音的一鞭,胸口眨眼便被抽得皮开肉绽。

此举对戚老爷而言无疑是火上浇油。

戚老爷也不要什么排面了,抓起鞭子直往饼儿身上招呼。而站在我面前的饼儿,除了最初脊背微微一颤,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塑,一动也不动。

血腥味渐渐散开来。

少公子垂着眼帘,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周遭尽是无干人等,抓着我的手却没有松开。他看着瘦弱,力气却是不小,被他抓着根本没法上前。

大约小半柱香时间,戚老爷突然收了鞭子,朝院门口抱拳一礼:“家中琐事,先生见笑了。”

却看不知何时,武明甫到了院门口。

我却知道武明甫已然到了有些时候,只是一直不曾现身,看庄主将奴才教训的差不多,才闹出动静,出面当和事佬劝诫两句。这么一来,既出了自己一口恶气,又坐实了那个心善的好人。
此般十足的伪君子做派,江湖上早已屡见不鲜。

武明甫拿捏着世外高人的做派,带着四位武林高手,负手走到跟前,瞟了眼胆敢闹事的奴才,忽然表情一僵,那点高人派头瞬间被打回原形,只见他目光直勾勾盯着浑身是血的饼儿,活像是见了鬼。

楼主 兔先生的花领结  发布于 2019-12-25 00:22:00 +0800 CST  
武明甫张着嘴,面皮一抖一抖,像只大吃一惊的蛤蟆,惊恐且惶惑的眼神投向戚大府主:“……这这、这,戚老爷,您怎么能打他?怎么敢打他?”

楼主 兔先生的花领结  发布于 2019-12-25 00:23:00 +0800 CST  

先前正堂丢了脸,这回二公子决心要给武明甫留个家法严明的印象,看见武明甫来此,霎时间气焰大涨,二话不说抬起一脚踹向饼儿,一面道:“方才便是这奴才捣乱,让先生见笑了,今日当着府中上下,定要好好教训这恶奴一番!”

武明甫哆嗦了下,那一脚活像踹在了他心口。

饼儿被踹那一下也没什么动静,倒是二公子,像是踢到铁板,被撞得退了步。

戚老爷好歹理智些,询问武明甫道:“方才先生模样,似是认得这……”
他本意似乎是想说奴才,考虑到武明甫身份,若真与此人相识,又觉这两字不甚妥当,便含混过去。

武明甫抹了把汗珠,张着嘴刚说些什么,饼儿忽然抬头,飞速望了他眼。

从我这个角度,并不能看清饼儿的表情,只见武明甫像是卡顿了的机簧,半途硬生生改了口型:“呃,此人……贵府这、这个奴才,很像在下一位…那个……故、故人。”

“但那人日理万机,方才……必定认错了。”武明甫顿了顿,这会儿总算顺当说了下去,“方才只是下人们打闹罢了,玩笑而已,不妨事,庄主不必如此大动肝火。”

说着武明甫上前一步,拿了戚老爷手里沾着血的鞭子,像是抓到烙铁,急忙丢到一旁:“我名下经营常川一带药材铺的生意,还与诸位公子商议,不如咱们移步正堂详谈。”

武明甫本意就是劝架,戚老爷气也出得差不多了,既然贵客开口,便不再纠缠,带着人离开了清凉苑。二公子虽仍有不忿,奈何眼前两位无论身份地位都压他一头,如何也轮不到他发话。
目送一群人走出院门,只见武明甫还回头望了一眼。

到了这步,我大清早闹下的祸事,便算是不了了之了。

戚老爷一走,我便挣开戚怀朝的手,去扶饼儿,看见他身上触目惊心的鞭伤,血水染红了大半衣衫,声音不由拔高:“你怎么这么傻,明明与你无关,干什么要去顶罪?”

饼儿被我抓着,先是愣了下,随即摇了摇头。

少公子道:“你是主,他是仆,不能教好你,替你受过自是应当。”

我立刻便想反驳,但张了嘴,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世上大约是没有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
因我一时意气,险些连累了戚怀朝,若不是饼儿拦着,方才一鞭子怕是已经落到了少公子身上。

让我不喜的却是戚怀朝的冷漠,方才默许二公子处置饼儿也罢,不让我去拦戚老爷也好。
这人有时候为了争一时意气,真的是不分是非,哪怕自知理亏,还要梗着脖子与他呛声:“可这清凉苑的主人,连个奴才都护不住,还做什么戚府大公子?”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看着少公子变了的脸色,我却拉不下脸道歉,借口带饼儿去屋里治伤,逃也似的离开了。

***

饼儿看着我,长长叹了口气,平素木讷的表情难得显出些语重心长来:“九公子,方才那话,实在是有些过了……”

我自然知道那话说的过分,换做府上任何一个公子小姐,我都不会当面说出这种话来,毕竟身份有别,主仆断然不可相提并论。

只因戚怀朝在我眼里是特别的。
他一向温柔随和,让人在相处之中不觉忘记了尊卑礼数,我本是个寄人篱下的身份,应当低头做人才是,却被他纵得无法无天,什么乱子都敢惹。

我按了按眉心:“饼儿,我忘了许多事情,也不知道以前是如何与你们想处。现如今只想问你一句,以前少公子也是这么容着我的吗?”

饼儿呃了声,诚恳道:“……少爷待九公子一向是极好的。”

我又问:“若是我犯了错呢?”

饼儿笃定道:“九公子不会犯错。”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在少爷眼里,九公子不会犯错,若是闹出了事来,也必定是旁人的罪责。”

看着饼儿胸口绷带下斑驳血迹,大概能想象到以前,戚怀朝不分是非护着我的态度。

“那我可曾…”我组织了下语言,“…和少公子闹过不快?”

饼儿嘴巴张了又闭,一脸的牙疼:“此般事情,小的怎会知晓……”

我不死心,追问他:“吵没吵过架总该是知道的吧?”

饼儿五官都快扭曲到一起去了,今日大概是我见他这么久以来表情最丰富的一天,刚才挨打也没见他掀一下眉毛:“呃……许是有的。”

“那……谁先认错?”

“不知道!”饼儿像是被火撩过屁股,噌地一下蹿起来,披了外衫,连腰带都来不及系,拔腿就跑。

饼儿伤得不轻,腿脚却不慢,眨眼人就跑的没影了。

楼主 兔先生的花领结  发布于 2019-12-25 13:13: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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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搓手手

楼主 兔先生的花领结  发布于 2019-12-25 15:26:00 +0800 CST  
〔第一卷〕 宣武论道,公子拭剑



用罢晚膳,我蓦地想起摆在一旁的山茶,便就地取材,打算编个花环。

少公子原本在调琴弦,听到这边细碎响动,抬头问了句:“阿九在做什么?”

正好我手里花环编的差不多了,走到戚怀朝面前,在他头顶上比划了一番,挑个合适的角度,戴他头顶了。

戚怀朝任由我动作,为了固定花环,我还特意缠了几缕头发上去。就这么在他头上折腾了半天,少公子听之任之,愣是没有丁点脾气。

直到我大功告成,说了声:“好了。”

戚怀朝这才伸手去摸头顶那几朵山茶:“阿九怎么想来做这些东西?”

“方才路过卿竹苑,看那山茶开的正好,就想给你带几朵回来。想少公子平日穿得这么素净,眼瞅着快要除夕,总该喜庆一点。你看好看吗?”话说到一半,我突然顿住了,“……我忘了,你看不见。”

戚怀朝拉过我的手,虚虚拢在掌心:“阿九觉得好看便好。”

我仔细瞧去,山茶淡红色的花瓣衬得戚怀朝肤白如玉,他唇色天生偏淡,骨相却是极佳,颇有岩岩若孤松独立的气度风华。那眉眼生得似霜雪料峭,端坐时候,又偏生的显出几分温润平和来。

只是一个端庄如玉的君子,头顶一圈红艳山茶,配上几片藤树翠叶,大红大绿,当真是……

我忍着笑意,故作镇定道:“我觉得挺好。”
——只是这好,旁人怕是欣赏不来。

也不知大公子是否听出了我言语间促狭之意,戚怀朝指尖拂过琴弦,音色清越,如珠玉落盘。只听他道:“一时也不知送什么些好,不如赠阿九一曲。”

少公子平日里无事便会调弄琴弦,却少有鼓琴奏曲的雅兴,说来今日还是头一遭听他弹琴:“好啊,洗耳恭听。”

我向来不擅雅乐之道,对少公子的琴技不好妄加评判,只知道顺着侧颜看去,好一个清俊公子。

我以手支颐,忽然想起某日听书得来的趣闻,忍不住问道:“听闻扶风以南有一脉唤作惊徵鸣玉,擅音杀之术,琴音所涉之处,百步开外便可杀人,可有其事?”

戚怀朝道:“不过是些钻营取巧的旁门小技,百兵之道,破千甲而斩不平,所求便是一个厉字。”

我还是头一回听少公子讲起武林事,不由来了性致:“怎么说?”

戚怀朝道:“心怀不世之锋,沉斧烂柯皆为手中刀;若为外物所累,反失了剑意。”

听闻此言,我心中讶然,然而转念一想,戚怀朝毕竟是戚府长房公子,便是如今看起来没丁点武功,多年耳濡目染下来,与我这种江湖草莽自不可相提并论。

戚怀朝一曲奏罢,偏过脸来,忽然道:“阿九问我音杀之术,恐怕意不在此。”

我干笑两声,被当面戳破心事,难免有几分尴尬:“少公子果真明察秋毫,据说下月便是那三年一回的宣武评剑,我……”

戚怀朝一挑眉梢,似乎想要直接拒绝。

不待他开口,我急忙上前拽他手腕,放软语气,可劲讨好道:“那宣武评剑乃是仅次武林大会的盛事,江湖之人聚于一堂,不乏扬名数十载的前辈,宵小必定不敢作乱。少公子,您一向宽和雅量,就容我去一回罢。”

在我软磨硬泡之下,戚怀朝最终点了头,并与我约法三章。

楼主 兔先生的花领结  发布于 2019-12-25 22:24:00 +0800 CST  
***

第二日清晨,饼儿惯例送来梳洗所用的热汤,敲开屋门,不知看到什么,猛的退了一步,后足抵上门槛,险些连人带盆一道摔出去。
就见饼儿眼珠都快瞪出来了,一脸的惊恐,张着嘴,表情同昨日的武明甫可谓如出一辙。

我顺着他目光望去,一眼便瞧见少公子头顶的大红大绿,倒不是我眼尖,实在是那花环太过扎眼。

我昨日临走前半是玩笑地道了句,这山茶与少公子甚是相配,要他一直戴着才好,没料想平素端庄正经的戚大公子竟真的一夜未摘。

想来上回我偷偷给戚怀朝编辫子的时候,饼儿见了大概也是如此错愕,只是这回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拍了拍饼儿肩膀,对他的大惊小怪不以为意。
戚怀朝的脾性究竟有多好,短短半月我也算是领教了,与他开起玩笑也是一回比一回大胆。几次闹得狠了,都以为他会发火,少说也会露出些不快来,可少公子还是一如既往,如转世活佛般脾气好的没话说。

饼儿端着汤盆,投向我的眼神很是复杂,三分忧虑,余下七分全是敬佩:“九公子当真是……”
他把剩下半句话咽了回去,摇了摇头,又成了平日里那副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的木讷模样。

***
又隔了几日,庄主那边遣人来清凉苑传话,说的便是下月的宣武评剑,要少公子务必赴伏牛道之约。
这伏牛道便是传言中叶秉一剑破六军之地,北陵主帅被一剑斩于马下,王师大溃不止,不得已退兵三十余里,自此便以江陵为界,与南梁形成如今的掎角之势。

听得前院传话,才知晓宣武评剑一行早有定论,怪不得那日我与戚怀朝提及此事,他那么轻易松了口。

我送戚怀朝那花环,仔细算来,总归存了几分捉弄他的心思,他却当真依言戴了下去,直到那山茶花彻底枯萎,方才取下。
虽然只有短短几日,却也足够令偶然经过这清凉苑的下人惊愕不已。

***
日子如流水,匆匆便到了离府赴宣武评剑之日。

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惯常便爱没事找事,出门在即,更多的是兴奋,实在挑不出什么离愁别绪。

倒是少公子,独坐堂中,抬头望着些什么。

虽知他目盲,我却还是顺着望了过去,看到他这青竹堂上挂着的牌匾,题字“无相天中彻,九州一清净”。这匾挂了有些时日,平素便能瞧见,也不知是哪位名家手笔。

当时我尚未明白这“九州一清净”如何值得少公子挂怀,只觉清凉苑的日子乏味无趣,总想闹些事情来。

后来出了戚府,遇见众生百相,才知道何谓难得清净。
宣武评剑一回走下来,我也终于知晓这短暂的清净,是戚怀朝拿什么换来的。

楼主 兔先生的花领结  发布于 2019-12-25 23:50:00 +0800 CST  

依老庄主的意思,宣武评剑本该是由二公子去,也算是结交一番江湖朋友,日后好继承戚府产业。只是长房公子尚在人世,虽说断腿盲眼、平日里偏居一隅是个不顶事的,但长幼有序,此般盛事终究不能绕过不谈,便各退一步,顺带捎上了大公子和四公子,也好让二公子此行名正言顺一些。

我在戚府住了有些日子,对几位公子底下的暗流汹涌多少了解些许。戚府统共有六位公子,五公子和六公子一个垂髫之年一个尚在襁褓。剩下四位里面,三公子是个药罐子,平日里同戚怀朝一般深居简出,四公子则同二公子走得近,两人素来一个鼻孔出气。只不过戚怀朝生母离世之后,二公子的母亲扶正,也就是说二公子乃嫡出,四公子则是庶出,也是因了这一层关系,四公子一向唯二公子是瞻。

二公子瞧不上大公子,自觉戚怀朝武功地位处处不如自己,单凭占着长房的名号便压他一头,心中不忿已久,这回一道赴伏牛道之约,没了父亲管束,边上还有四公子撑腰,一路上闲来无事,便动不动来找少公子不痛快。

途经跛子湾,正值午时,一行人便在管道旁的茶寮停下来歇脚。
二公子从奉茶的小厮口中得知此地唤作“跛子湾”,便同四公子聊起“跛子”二字,目光时不时往我们这桌瞟,言语间尽是指桑骂槐。

隔一张桌子,对面的声音清晰可闻,少公子听在耳中只做不觉,没丁点脾气,活像个聋子。

我却没那涵养,当天晚上,更鼓一过,趁着夜黑风高,我偷偷溜到二公子屋里,拿起门闩敲掉了他三颗门牙。

我这一门闩下去,二公子从梦中被生生打醒,吐出一口血,血里混着碎成几块的门牙。
结果就是,连第二天天亮都不必等,当晚上二公子就冲了出去,和大公子彻底撕破脸。

于是,我和少公子,外加一个饼儿,一共三人,和戚府一行在跛子湾分道扬镳。

三更半夜,二公子冲进大公子房内气势汹汹吵完一架,闹得客栈鸡飞狗跳,接着天不亮就带着人走了。
倒是戚怀朝,披了件衣服起身,靠在床柱上,半眯着眼听二公子闹完一场。等人走了,又将外披褪下,重新躺回了榻上,还问我要不要在他屋里歇歇。

少公子这等修身养性的功夫我怕是一辈子都学不来。

二公子带着人马走了,同时还带走了入伏牛道赴宣武评剑唯一的请柬。

第二日一早,我与戚怀朝说起此事,正为请柬的事发愁,少公子却是回道:“阿九若当真想去那什么评剑,路上抢一个便是。”

我却没他那般心胸:“宣武评剑所邀皆为名门之后,多少有些真功夫,便是随侍的下人也必定为本门精锐,抢人家的东西哪里有这么容易。”

话是这么说,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对旁人动心思,先有人将心思动到了我们头上。

***
自打同戚府人马分开之后,只剩下我和少公子子外加一个饼儿,轻车简从,兼之少公子不良于行,骑不得马,便打算过青州走水路。

傍晚投宿客栈,用膳时候,正碰上二楼一位说书的先生,讲起江湖事,檀板一拍:“今日咱便来讲一讲那杀卜算子,闯神仙林,火烧药王谷的濯天门恶鬼。”

虽知这些说书口中话添油加醋做不得数,却被“濯天门”三字勾起了兴趣,我不由侧了脸,竖起耳朵想听个仔细。

饼儿忽然呛了一口茶,咳得涨红了一张脸。少公子则垂着眼喝汤,面上神情淡淡,似乎并不知道“濯天门”三字在这江湖武林中的分量。

楼主 兔先生的花领结  发布于 2019-12-29 03:19:00 +0800 CST  
感情线比较慢热,大概就是看破不说破
最近喜欢克己复礼型的受,在阿九明确表现内噶啥需要之前,少公子一般情况下不会动手动脚

楼主 兔先生的花领结  发布于 2019-12-30 22:47:00 +0800 CST  

说书先生一打檀板,思绪被拉回到眼前。

那说书人道:“虎牢关一战,濯天门自此没落,直到六年前,新门主登位,濯天门自此名扬武林,却从名门正派,一夜之间成了邪道魁渠。”

说书人一顿,似乎有意对那段故事避而不谈——倒也不怪他,毕竟对于如今武林挑大梁的二门三山而言,那段过去实在算不上光彩,以至于行走江湖的茶余饭后,聊起武林三教九流、倒灶屁事,也都刻意绕开“濯天门”三字。

虽说虎牢关死了大批精锐,毕竟有上下百年积淀,藏经阁千卷秘典摆着,濯天门断不至于没落得如此之快——若不是在濯天门之下被打压已久的门派,趁火打劫的话。

藏经阁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连带着守阁人的尸骨也在那冲天大火中成了灰烬。

瘦死的骆驼尚比马大,濯天门不倒,他日元气恢复,一门独大,独领鳌头又是一个百年,如等得到百家争鸣的日子?

至于濯天门那些内门弟子的去处——当年阴私,算上冷眼旁观之人,获利者何止凡几,仔细算来整个武林大约都脱不得干系,便都默契的心照不宣。

谁都没想到濯天门还留有后人,也没想到“天理昭昭”和“报应不爽”在十八重地狱里走个来回,只需要短短五个年头。

新门主登位那年,武林死了五位宗师。
除了那江湖传言玄之又玄的神仙林外,世间可以称得上宗师二字的五位大能,皆丢了性命,传言死相凄惨,教人目不忍视。

以至于后世人对这位新门主的描述,来来回回大都离不了“乖张暴戾,杀性过重”。

说书人停顿片刻,略过那一年腥风血雨不提,讲起些野史外传:“江湖传言,那濯天门新主生得三头六臂,常年背一九环大刀,刀刃及地,此人修炼邪功、食人肝髓,是个虎背熊腰,肌肉盘虬的大汉,其实不然……”

“那人使剑,颇擅雅乐,是个一等一的端庄公子,至于姓名么……唤作陆雪雍。”

我没忍住漏出一声笑来。
天色已晚,加上六年过去,濯天门的事再怎么阴私也早就被江湖人讲烂了,二楼宾客散的差不多,空旷间这一声便有些刺耳。

那说书的似乎被这一声刺到,声音都是一顿,好在他见多识广不以为意,很快又继续将故事讲了下去。

倒是一向话不多说,权当自己是个哑巴的饼儿,被我这一声勾起了好奇,问道:“九公子为何发笑?”

我低头咳了声,努力压下脸上那点促狭:“这说书的当真什么话都敢往外冒……”

少公子一挑眉梢,哦了声,尾音上扬,似乎在等着我下文。

“虽然如今有很多事记不得了,我却还记得在家乡那边,有一句诗念做‘碧荷沉陆,雪雍汉川’,是用来……”我板了板脸色,虽知戚怀朝目盲,仍是努力收拢笑意,“用来形容女子美貌宛若清水莲叶,风华恰似汉川初雪。论及容貌举止,大约中原所谓‘皎皎若云间月,皑皑似雪上霜’的意思。”

“……若真为那位宗主的姓名,他爹娘取名之前,大约以为生得是个女子罢。”

我以为旁人听了其间来由,多少会感到好笑,却看饼儿一脸被糕点哽住了的模样。

戚怀朝则抿了唇,撤下了往常的云淡风轻,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少公子抬了头,忽然问道:“若是有人将这两句诗赠与旁人,又是何意?”

我想了想,回道:“若是男子赠予心仪女子,勉强可做情诗了罢。”

楼主 兔先生的花领结  发布于 2019-12-31 00:34:00 +0800 CST  
那边说书的还在继续讲他狗屁不通的野史:“常言道,天下剑术尽出鹤山,那濯天门主未及弱冠便胜鹤山老人半剑,过神仙林而不入。若论少年风流,便是二门三山的英才集聚一堂,算上叶秉和那浔阳碧桃儿,又哪及他半分,放眼武林百年也只得此一人。彼时那人已有青纱玉面之称,却是因其喜着青衣,常年带一斗笠,斗笠下的模样生得乃是一等一的俊美……便如那位公子一般。”

我顺着檀板撩起一角的方向看去,那说书的讲到一半,竟然指向了少公子!

戚怀朝虽不能视物,却一向敏锐,几乎是瞬间便从这屏息凝神中察觉什么,面上神情淡然,手指却虚虚抚上茶杯。

饼儿看他动作,一脸大惊失色,险些就要站起来掀了桌子。

我见此一幕也有些气了,指着那说书的便骂:“简直胡说八道,那濯天门主心性暴戾,若是听得背地里半句坏话,回头便要杀人全家。丧心病狂,哪里和少公子有半点相像!”

饼儿站起来一半的动作顿住,欲盖弥彰地端起茶杯,咽了一大口茶叶沫。

那说书的被我指得一噎,脸上颇有些挂不住,嘴里却还念叨着:“不过讲些野史逗趣,何必较真?况且这公子虽生得临风玉树,可濯天新主又怎会是个断腿瞎眼之人。”

这一串话听得我太阳穴直跳,当场就要冲上去教一教这嘴不把门的说书匠何谓半身不遂。

却被人捉住了衣袖。

回头就听戚怀朝压着嗓子道了句:“阿九,我有些累了。”

少公子脸色不佳,嘴唇抿做一线,似乎在勉力压抑着什么,情绪外露,较之平常,今日的少公子实在称得上失态了——许是被那嘴不把门的说书人气得肝疼。

将少公子送回房中,饼儿则出门打水。

我坐在椅子里,看着少公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您这不争不抢的性子何时才能改改?”

少公子一手扶着轮椅,那黑沉沉的眸子茫然盯着一处,虽然那双眼里平素便空洞无一物,只是今日仿佛多了几分道不明的凄怆。

戚怀朝似乎根本没将我的话听在耳中,就这么沉默了许久,忽然冒出来一句:“……你也觉得那陆雪雍丧心病狂?”

我道:“若说他杀五大宗师,斩人手脚,剥皮做鼓,将其门人逼入丹炉活活炙烤至死,只当是旧时恩怨。可自打陆雪雍一脚踏江湖,掀起多少腥风血雨,江湖人人自危,风声鹤唳,难道还不够灭绝人性吗?”

仔细算来,若不是因了陆雪雍如此行径,至于数年无弟子敢拜入二门三山,害得几大门派几乎断绝传承,那半路出家的叶秉和碧桃儿约莫也得不到如今江湖地位。

“是么……”少公子喃喃自语,似乎想笑,牵了嘴角,最终变作一抹苦笑,“这么多年了,我所求不过心中所属之人对自己有意,直至今日,方才知晓,这么多年都是我求错了……”

他似乎是疲惫极了,一向挺拔如弓弦的脊背弯曲,阖了眼,不再发一言。

楼主 兔先生的花领结  发布于 2019-12-31 01:59:00 +0800 CST  
七 饼儿牵驴
长久的黑暗间,听得吱呀一声细响,屋门被轻巧推开,接着便是足靴落地的声音,来人似乎有意放轻了动作,轻车熟路的走到床榻边上。

深秋的露珠湿意最重,那人衣袖上沾带草木微腥,夹着那么一缕难以察觉的血腥气。

我侧卧于榻上,装作熟睡的模样。心底却有一个声音,清楚的告诉自己,他刚杀人归来。

他将佩剑搁在一旁,驻足立了一会儿,恰好遮住床纸上透过来的熹微晨光,待身上寒意退却,方才掀开床帘一角,在我身侧坐下。

床榻之间,不可避免的有部分肢体接触,隔着寝衣薄薄一层布料,可以清楚感受到他身体的热度,还有掌心干燥的肌肤。

他总是能恰巧拿捏我们相处时候的分寸,介于挚友与爱人之间,足够亲近而不过分亲昵,言行举止也未曾有丝毫越矩。

似乎在很久以前,我们都尚无自保之力,在滚滚尘世中挣扎,也曾这么相互依偎着,靠出些相依为命的亲近来。

直至对街的吆喝声将我自梦中唤醒,从榻上起身,只见窗外新柳抽芽,顶尖一点薄翠。方才回过神来,正是冬末春初,柳绿花红之际,哪里来的霜寒露重?

待我收拾停当,自二楼下来,少公子和饼儿已在堂中坐着了,三人一道用了早膳。

陆路大约还要走三日,少公子又是个身残体弱的,昨晚上我特意雇了辆牛车,还教人在车内铺了厚厚一层绒毯,就是为了路途中减轻些颠簸。

戚怀朝被我搀扶着上了车,坐下之后,摸了摸身后的软垫,弯了下嘴唇:“阿九费心了。”

平日里我倒真算不上什么心思缜密之人,也不会做什么讨巧的事来,委实是昨日少公子状态太过不对——
打听完说书,回到屋里,少公子活像是被人捅了好几刀,虽然看着还是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也不怎么说话,却莫名有种巍峨高山将崩于前的压抑,瞧着怪渗人的。

楼主 兔先生的花领结  发布于 2020-01-01 16:18:00 +0800 CST  
这会儿上了车,虽然戚怀朝统共只说了一句话,总算是风平浪静,回归正常了。

此去青州,最近一条路便是上太和山,太和山决计称不上险峻,比之五岳也就勉强算个小土包。行至午时,正好到了半山腰,却忽然停了车。

我心中奇怪,掀开帘子去看,只见前方正是一片林子,林中树木郁郁葱葱,与山脚下的枝叶萧索大相径庭。照理说来,地势越高,景色应更近于冬日,不应有如此繁茂林木才是。

饼儿道:“公子,前方有人设下瘴雾阵,是否要改道而行?”

方才我还瞧见生火的痕迹,前些日子方下过一场雨,地上还有车辙印和马蹄印。最新一道印记,马蹄铁上印着“顺通宝和”,若所料不错,应当是的三合镖局车马。且车辙印浅,只有平行而来得细细两条,三合镖局所用镖车乃是双轮四辙,大约不是押镖。

取道太和山,前方只有一个青州,若是走水路,算来宣武评剑时日将近,十有八九与我们同路。

我道:“直接进去,若是赶巧碰上赴宣武评剑的,还能抢上一张请帖来!”
况且若是绕道而行,还不知要耗上多久。

饼儿唔了声,小声道:“其实无需请柬,也可以去的。”

“就依阿九的意思。”少公子一开口,饼儿再无异议,驾车进了林子。

楼主 兔先生的花领结  发布于 2020-01-01 16:18:00 +0800 CST  
先前只道宣武评剑乃是三年一回的武林盛事,却没想到如此兴师动众。在这瘴雾林不到半个时辰,前前后后遇到三拨人马,皆是江湖人,前呼后拥,排场一个比一个大,最少一行也有一二十人,看模样八成都是去宣武评剑的。

一开始半道相逢,打了照面,对面还颇有敌意,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后来在林子里绕得久了,察觉不对,最后不期而遇都聚在了一片空地。

我们到的时候,那里已然有了四批人,其中两批是方才路上遇见的。几批人马装束不同,却不约而同各自簇拥一副车架,安居一隅,中间仿佛隔了楚河汉界,彼此泾渭分明。

在前方安静驾车的饼儿忽然道了句:“是丹朱瘴。”

所谓丹朱瘴,顾名思义,是一种赤色瘴雾,属于迷瘴一类,算是另一种鬼打墙,将人困于其中,逐日消耗。布阵人大概没有取人性命的意思,有点类似于山匪劫道,只需留下买路财便可。

于阵法大家而言,丹朱瘴布置起来算不上困难,却极难辨别。世上不乏精于阵法之人,然布阵易而破阵难,正是因为阵法变化多端,五行八卦皆有涉猎,若是能一眼堪破,所谓破阵便轻而易举了。

方才饼儿一眼便看出林中设了迷瘴,还估计出这阵法所涉颇大需得绕道而行,现下更是一语道破其名。

我不由讶异地咦了声,掀了帘子:“没想到饼儿还精通阵法。”

饼儿道:“学过一些,碰巧撞上罢了。”

我调侃道:“武功也是学过一些,阵法也是学过一些,看来涉猎颇多。”

饼儿回头,正撞上我视线,有些局促地低了头:“九公子说笑了,世间多险恶,习武识阵,不过是为了吃口饭罢了。”

说话间,又有一队人马自林中行来,正是不久前遇见的第三波江湖人。

照理说来,迷障里不分东西南北,所有人都如无头苍蝇般乱转,应当越走越分散才是,可看如今却是不约而同走到了这片空地。

看样子此间主人是想将我们汇聚一堂,待时机到了再一刀宰。

我本想着遇到三合镖局的人,抢了人家请柬跑便是,没想到兜兜转下来,竟然遇到如此许多门派人马。如今大家济济一堂,互相提防,暗流汹涌。更何况我和饼儿在人数上不占优势,还有一个不良于行的少公子,想要抢东西不大现实,只能静待时机。

既然布阵之人想要做个劫道山匪,不如将计就计。

我从车内探出半个身子,跟饼儿商量道:“我驾车,你进去照顾好少公子。”

饼儿望了眼车内,迟疑道:“九公子,您还是照顾好您自己吧。”

我已做好打算,不由分说抢了缰绳,把饼儿囫囵塞进车里。

饼儿挣扎两下,还想再说什么,被戚怀朝拦了。

哪怕出了清凉苑许久,少公子依旧是那副温和纵容的语气:“阿九想做什么便做好了。”

楼主 兔先生的花领结  发布于 2020-01-01 20:03:00 +0800 CST  
八 饼儿牵驴2
刚同饼儿调换了位置,那边最晚来的一波人已经吵起来了。

尚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嗓音既尖又利,像一把尖刀划开赤色薄雾:“早就说了这林子不对头!早春怎么会有如此茂盛林木!这下可好,进了迷瘴,看你回头怎么和父亲交代!”

边上着靛蓝袍子的青年唯唯诺诺,弓了腰,小声劝解着些什么。

倒是他对面,同样一身蓝衣的少女用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事后诸葛谁不会?既然知道有问题进林子的时候怎么不拦着?还有,要不是你在边上捣乱,爹爹给的鸣镝也不会弄丢!”

那少女约莫二八年华,鹅蛋脸、柳叶眉,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凶完少年,转而变作一副小家碧玉的温婉模样,扯了扯青年袖子:“景明向来这臭脾气,被家里人惯坏了,宸哥哥不要理他。”

唤作景明的少年,气得涨红了一张脸,捡起马鞭就要抽人,举到一半被同行的中年男人捉住了手腕:“什么时候了还闹,丢不丢人?还不跟师兄道歉。”

估摸着小孩子脸皮薄,姑娘当众不给子面子也就罢了,连长辈都不帮衬着,胳膊肘往外拐的没边,顿觉众叛亲离,夹着哭腔吼出一句:“你们都来欺负我!”
说罢一夹马腹蹿出去老远,说巧不巧,正好朝着我们这边过来。

许是四面都是壁垒森严的江湖人,只有我们这里一辆牛车无依无靠,连小孩都知道欺软怕硬。

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脚踩鹿皮靴,胡服窄袖,颜色是与同行之人一般的靛蓝,做工却要精致许多,看来家室非富即贵。

他抬头,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来这里?”

方才只觉此人嗓音尖利了些,没想到靠近了竟如此刺耳,一个人愣是唱出了钟鼓齐鸣的感觉,听得我耳朵嗡嗡作响。不过为了打探消息,只得忍了。

好在车里坐的是个如来佛祖转世,少公子温和雅量,吵得他头疼大约也不会发脾气。

楼主 兔先生的花领结  发布于 2020-01-01 22:15:00 +0800 CST  
我揉了揉耳朵:“我们此行取道青州,去往伏牛道,不巧在这林子里迷了路。”

“伏牛道?”他皱了眉头,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不确定似地问道,“你是江湖人,哪个门派?”

我道:“师长难道没有教你询问他人前,应当先自报家门的道理吗?”

“扶风的惊徵鸣玉你听过吗?”这少年也不知道是傻还是不在乎,大大咧咧报了家门。

先前清凉苑时同少公子提过,扶风以南有一脉惊徵鸣玉,少公子则说是些钻营取巧的旁门小技。可惜我脑袋里丢了一段记忆,只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个门派,拿不准究竟是怎样一个江湖地位。

好在这种时候吹捧就够了:“音杀之术,如雷贯耳。”

少年对这番夸赞颇为受用:“我爹便是掌教师伯的亲传弟子,出师以来,博百家之长,开宗立派,有了今日的天音阁。”

感情还不是惊徵鸣玉门下正经弟子,只勉强算个支脉。

不过仔细一看,其他四路人马要么佩刀持剑,要么提枪仗戟,只有这一帮天音阁的蓝衣弟子,不是背一把琴就是挂一支萧。
当然,还有我们这种身无长物,什么都不带的。

——怪不得适才他轻易报了家门,单看兵器便能猜出大致来路,自然没什么好遮掩的。

一个袒胸露怀的赭衣大汉朗声笑道:“音杀一术,区区惊徵鸣玉何足挂齿?要我说,雅乐也好,音杀也罢,还得看濯天门主!”

在场诸位都是江湖人,虽不巧进了迷瘴,好歹是本门精英,个个耳聪目明。兼之刚才言谈间不加掩饰,八成被人听了个大概。

“濯天门”三字一出口,无异于平地起惊雷,几方人马直接吵了起来。天音阁弟子虽不服气,奈何势单力薄,十数弟子如何敌得过对面人数众多。何况濯天门虽然名声江河日下,新门主武功高绝、出神入化却是有目共睹。

众人七嘴八舌半天,拼拼凑凑我总算勉强听懂了当年的来龙去脉——

原是陆雪雍曾在扶风停留过些许时日,恰逢那时他醉心鼓乐,且敏而好学。一日出游,正撞上惊徵鸣玉的弟子,对方自诩名门大派,瞧不起一个半路出家的陆雪雍,便借机讥讽了一番。

陆雪雍什么一个性子,受了挑衅,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不日便登门讨教。

后世人常称陆雪雍“画沙成卦,天资卓绝”,音杀之术自然不在话下。

陆雪雍上门羞辱完人家,说什么靡靡之音不堪入耳,还砸了人家祖上传下来的琴,顺带砍了庭院里那棵祖师爷亲手种下的老桂树。

最后送了人家一块木头,说他们的音杀之术只配敲这块木头——木头还是他砍那棵月桂树上的。

这故事听罢,委实教我有些错愕,虽然传言里陆雪雍是个暴戾恣睢的性子……

我讷讷道:“这陆雪雍不是个翩翩君子吗?”

隔一张帘子,饼儿支支吾吾半天,憋出来一句:“……濯天门主那时尚不满十六,年轻气盛。”

言外之意就是还没到君子的年纪。

我忽然有些理解了,同样是十六七岁年纪,陆雪雍作为,对比眼前少年,已经算得教养了。

楼主 兔先生的花领结  发布于 2020-01-01 23:13:00 +0800 CST  
不知不觉天色将晚。

暮色四合,林中视力更是受限,在场的江湖人愈发戒备,呈环状护卫在自家马车前。

倒是这位景明小少爷还在和师门中人闹别扭,许是冻着了,时不时往自家火堆那边瞟一眼,但还是双脚生了根似地赖在这边不走。

我倒是也想生火驱寒,奈何没这般手艺,身上也没带火折子,只能劳烦饼儿在一旁钻木取火,可惜收效甚微。

话说回来,方才我便好奇了:“为何人人都要护着一驾马车,莫非这马车比人命还要贵重?”

景明蓦地扭过头,用见鬼似的眼神瞧着我:“你当真是去伏牛道赴宣武评剑的?”

我点头:“是没错。”

他半边眉毛挑地快要飞起:“那牛车里装的难道不是拜礼?”

我不明所以:“什么拜礼?”

“但凡赴会之门派,皆携礼而至,登门时录于簿册,这早已是十几年来不成文的规矩了。”景明投向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深山老林里的猴子,“且奉上的都是各派数一数二的珍宝。”

没想到这宣武评剑竟是看人下菜的:“若贺礼上不了台面,难不成还会被拒之门外?”

许是我这话听在旁人耳中太过惊世骇俗了些,周围尽是些窃窃私语的声音,还有人时不时向这边投来或鄙夷或不屑的目光——大约是在说这土包子竟然敢来参加宣武评剑。

景明大约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我这个当事人还没怎么着,他反倒臊红了一张脸:“怎么会带上不了台面的,丢的是自家门派的脸!若连拜礼都给不起还去什么宣武评剑?那种杂门小派根本连名帖都拿不到!”

如此一来,我算是明白了,为何人人护着自家马车,彼此之间泾渭分明,这瘴雾林又是为何而设。若说山匪劫道,总该劫些宝贝才是,宣武评剑一路行来,各派珍宝怕是都在此处了。

我拍了拍他肩膀,好让他冷静些。

景明小公子眼神如刀,颇为凌厉地扫了我一眼:“还没回答我你是哪个门派的呢?”

若说去宣武评剑拜礼必不可少,先前大公子清凉苑里却没有丝毫知,大约是独独给二公子备下了,拜贴写得也应当是二公子姓名。也就是说,一开始老庄主就偏向二公子那边,后来半路上分道扬镳,只能说二公子有意为之。

戚老爷此般作为,实在教人心寒,戚家庄的名号委实让我不大想说出口。

我颇为洒脱地笑道:“杂门小派,不足挂齿。”

景明小公子仿佛受到了欺骗,狠狠在原地跺了两脚。被风一吹,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袍子,似乎觉得此刻和我计较太掉档次,拧着眉毛问:“火怎么还没生好?”

我走近了,看见饼儿蹲在一堆枯柴里艰难搓着火苗,又想到他平日里连些劈柴挑水的杂事都做的乱七八糟,实在弄不明白少公子为何要了这么一个贴身小厮。

那边景明因内力不足无法御寒,已经冻得牙齿打颤,忍无可忍就往马车里钻。

小少爷虽不懂事,可这一行为已然十分唐突。

我与牛车有些距离,无法出手阻止,只能高喊一声:“且慢!”

景明一手扶着车舆,一手去掀帘子,还没探身进去,只听一声闷响。景明像是受到了惊吓,身体猛的后仰,就这么直直从车上翻了下来,仰面跌倒在地。

楼主 兔先生的花领结  发布于 2020-01-02 01:11:00 +0800 CST  

楼主:兔先生的花领结

字数:24458

发表时间:2019-12-25 01:5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4-28 14:05:00 +0800 CST

评论数:243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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