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史(连载)

第一章 战国序幕
没有谁是永远的强者。
春秋史证明了这点,曾有将近一个世纪,中国大地是晋国与楚国争雄斗霸的舞台,其余百十个诸侯国只是在背后摇旗呐喊,充当小喽啰的角色。然而当春秋的大幕徐徐拉上之时,吴、越两国却令人瞠目结舌地异军突起,令老牌强国黯然失色。楚国差一点亡于后起之秀吴国之手,晋国命运虽不致于如此惨淡,却也狼狈不堪,不仅众叛亲离,失去霸主的宝座,甚至后院起火,自相残杀,遂使国力一衰再衰。
晋国的强大得益于独特的政治制度,国家权力并不掌握在君主手中,而是在几大家族手中,即所谓的“六卿制”。到了春秋晚期时,执掌权柄的六卿分别是知氏、赵氏、韩氏、魏氏、中行氏、范氏,六大家族轮流作庄。这种灵活且富有竞争性的制度确保了晋国的政治活力与领袖的才能,在历代晋国元帅或执政中,几乎没有谁是庸才。不过这种制度却难以称得上尽善至美,它的负作用是各大家族间相互倾轧与血腥内斗,每积蓄一定时间便有一次大爆发,每次爆发势必有一个或数个大家族从权力舞台上消失。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可在晋国却同时并存着六个实力雄厚的家族。晋国的空气空前紧张,只需要一点火星,剧烈的火并就会发生。当时赵、魏、韩、智四家在政治上牵扯较多为一派,中行、范两家关系较近为另一派。
历史将选择赵氏首领赵简子赵鞅作为火并事件的导火索。而此时赵鞅正在做梦呢。也许是晋国的差事太累,赵鞅终于累倒了,五天五日不省人事,其实是在做一场贯通人神两界的千秋大梦。在梦中,赵鞅见到了传说中的天帝,并与百神在空中游走,天地间响起了雄浑的乐曲,自然万物跳起了优美的舞蹈。此情此景,绝非人间所有,赵鞅陶醉其中。突然有一只熊向赵鞅扑来,天帝命令赵鞅用箭射之,赵鞅弯弓搭箭一箭射去,熊应声而倒,死翘翘了。随后又有一只罴过来,赵鞅又是一箭,那罴也倒在地上死了……
这个梦来得非常蹊跷,赵鞅百思不得其解。周公已死,弗洛伊德未生,赵鞅无处去问个明白,只好藏在心里。突然有一天,赵鞅在外出的时候遇到一个拦路的人,此人死活要见赵鞅,说有要紧事情告诉他。赵鞅身为晋国执政,一向从善如流,爱才如命,此类情况已经习以为常。见面之后,不用赵鞅发话,拦路人便开始为赵鞅解梦,原来熊和罴代表晋国的中行寅和范吉射,晋国将有大乱,上天要赵鞅消灭中行寅和范吉射……
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夜有所梦,日有所思,反正神启是不能不听从的。从此以后,赵鞅看中行寅、范吉射两家越来越不顺眼,同时暗中积蓄力量,准备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向两家摊牌。
晋国的统治中心在今日山西南部、河北西南、河南北部地区。晋国的大家族在这里一直进行着激烈的斗争,各家的采邑离得非常近,基本没有战略缓冲地带,消灭对手或被对手消灭在很短时间内就能完成,斗争的残酷使得赵鞅认识到必须有战略深度才能在残酷的竞争中生存下来。狡猾的兔子都挖三个窝,何况赵鞅是一只久经政坛风雨的老狐狸?
赵鞅计划在离五家势力范围较远的地方建立一块巩固的根据地。他的目光落在了离晋国都城绛700余里的晋阳。此地东、西、北三面环山,中、南部为河谷平原,整个地形北高南低呈簸箕形。晋阳城一旦落成,便可控制周围很大一片地区。
赵鞅派身边最有才能、最值得信赖的家臣董安于去修筑晋阳城。鉴于此城对赵氏的特殊意义,董安于在城市的设计和建筑上匠心独运,采用了板夹夯土这种既简便又先进的建筑技术来圈筑城墙。城内建筑所用木柱皆用铜柱替代,墙骨是由丈余高的荻蒿等坚韧植物主干做成。有人不解地问董安于:“用料如此豪华是何用意?只听说过偷工减料的开发商,从来没有见过你这种添工加料的。”董安于并不回答,脸上露出一丝大有深意的微笑。
几个月的时间内,一座雄伟坚固却内藏杀机的城池出现在辽阔的晋中盆地之上。这是一座保命的城,这是一座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城,这是一座神圣的城。未来几十年之内,这座城池将饱受战火的考验。
城池建好之后,赵鞅从自己的采邑之中四处抽调人员输送到晋阳。赵鞅在晋国执政多年,率领晋国的军队无数次地出征,抓获的奴隶自是不少,其中有五百户寄存在邯郸的远房亲戚赵午那里。赵鞅向赵午讨要,赵午理当送还,但是问题出现了。
邯郸赵午是赵鞅的远房亲戚。邯郸赵氏是晋景公时期赵家没有遭到灭门之灾的一个旁支。后来“赵氏孤儿”赵武重振赵家雄风,传至赵鞅,而邯郸赵氏传至赵午。不过赵鞅仍然是大赵家名义上的族长。
赵午原则上答应送还五百户奴隶,但是回去找族人商议的时候,他的父兄并不答应,渐渐地赵午也被说动了心思,想把五百户奴隶据为己有。利益当前,谁不动心?
面对赵午的出尔反尔和无赖嘴脸,赵鞅心中升起一把火,晋阳城已经修完,使他敢于将怒火发泄。于是赵鞅以大族长的身份将赵午召来。赵午进去的完整身躯很快就被切成两段抬出来。赵鞅传谕邯郸赵家:“赵午抗命,已经被我以族法诛杀,你们再另立新主吧!”
邯郸赵家失去了首领,自然要找赵鞅拼命。于是赵午的儿子赵稷,大臣涉宾依靠邯郸公然挑起内战,赵鞅率大军立即包围了邯郸。赵午抗命事件发生时,按照赵鞅的最初盘算:先是以大族长的身份杀死赵午,邯郸赵氏必然反叛,赵鞅便可以趁机消灭邯郸赵氏,富裕的邯郸便会落入囊中。
但是事态的发展超出了赵鞅的控制,邯郸赵氏与中行寅、范吉射通过联姻建立了密切的同盟关系。此次赵午被杀,中行寅、范吉射马上赶来帮忙,三家准备联合起来对付赵鞅。晋国国君站在正统的一方派了一支小部队帮助赵鞅攻打邯郸。
董安于获消息后,他提醒赵鞅应当主动出击,在中行寅、范吉射赶来之前各个击破。但赵鞅迫于道义上的压力不想首先挑起事端。按照晋国法令挑起内乱的人是要处死的。虽然大家心里谁都不把晋君当回事,但面子上至少还没有撕破。
公元前497年邯郸赵氏联合外援中行寅、范吉射向赵鞅发动进攻。赵鞅寡不敌众,刚一交手就败下阵来,恨得赵鞅直骂自己:“我他妈的也太宋襄公了!”眼看着赵家采邑被两家军队占领殆尽,赵鞅只好无奈地退守晋阳。
当赵氏和中行寅、范吉射在晋阳城附近苦斗的时候,晋国的政坛也在发生着聚合离散的化学反应。智氏、魏氏、韩氏看到自己的老盟友被别人联合欺负,纷纷向晋君请求对闹事的三家施以同样的惩罚。没等晋君出击,中行寅和范吉射反倒向晋君攻来。中行寅、范吉射可不傻,如果接受处罚,智氏、魏氏、韩氏必然是仲裁者,处罚的结果必定偏向于他们的盟友赵鞅,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面对中行寅和范吉射的进攻,智氏、魏氏、韩氏三家乐坏了,他们巴不得有一个正当的名义将中行寅、范吉射消灭,然后瓜分他们的家产。如今中行寅、范吉射胆敢公然攻击国君无疑是天赐良机,于是三家联合起来,将满腔的占有欲望一股脑儿地倾泻在中行寅和范吉射身上。中行寅和范吉射不是三家的对手,交战失利,逃往朝歌,背后留下一大片土地任由三家瓜分。
之后,魏氏、韩氏出面向晋君为赵鞅求情,说什么赵鞅只不过是在处理家事,并没有想过叛乱,中行寅、范吉射的介入分明是干涉赵鞅的家务事,就算赵鞅的举动有所过激,也是受手下大臣的挑唆。随后赵鞅从晋阳赶来匍匐在晋君脚下反复地强调:“赵家永远是晋国的臣子,绝无丝毫叛逆之心,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无论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加之魏氏、韩氏在一旁帮腔,晋君不一会儿就被拍得很High,最后赵鞅官复原职,继续做他的执政。
赵鞅又回到了他饱经战乱的采邑,放眼望去,满目荒凉,土地还是那片土地,而劳动力却失去了许多。赵鞅有心打着国君的旗号继续对中行寅、范吉射的残余势力进行清剿,但前提条件是必须征得智氏、韩氏、魏氏的首肯。韩氏、魏氏没有意见,但是最强大的智氏却提出了条件。
原因在于赵鞅的大管家董安于能力过于突出,因而成了别人嫉恨的对象。晋君身边一个了解董安于能力的大臣告诉智文子荀跞:“有董安于在赵氏,赵氏终究会成为智氏最强劲的对手,何不以董安于事先发动祸难为由去责备赵氏。”于是荀跞给赵鞅写了一封信,言道:“晋国法令,挑起内乱的人是要处死的,范吉射、中行寅的叛乱由董安于挑起,现在范吉射和中行寅都已经受到惩罚,被迫逃亡在外,只有董安于还逍遥法外,因此冒昧地提醒阁下不要忘记这件事。”
荀跞的要挟使赵鞅十分为难。董安于看出主人的难处,坦然道:“如果我的死能够换来晋国的安宁和赵氏的强大,我又何必吝惜自己的生命。”于是一代贤臣自缢身亡。最为悲壮的一幕出现在董安于死后,晋阳城的始建者最终被暴尸于曾经护卫过赵氏的晋阳街市上。智氏看到董安于死去,便同意了赵鞅的主张。有了三家的支持,赵鞅兴兵向中行寅、范吉射盘踞的朝歌扑来,大军一到便将朝歌团团围住。
眼看胜利在望,情况又发生了变化。赵鞅的运气总是不好,每次当他自以为猎物唾手可得时,事情总是会马上变得比他想象的更难。晋国的内部战争已经超出国界发展成一场国际战争。天下的事情总是如此,一国内部不宁,与该国有利益瓜葛的外国势力便会介入。春秋时代晋国长期是中原的霸主,百十年来周围的诸侯饱受晋国的摧残,如今它发生内讧了,周围的诸侯怎么能不幸灾乐祸地看着,屁颠屁颠地煽风点火呢?
齐国人粮食多,借给中行寅、范吉射1000车粮食,郑国人熟悉路,派军队负责押运。赵氏的胜利建立在朝歌守军的缺粮之上,因此绝对不允许齐国的粮食进城。赵鞅率军队在“铁”(地名)迎战郑国的押粮军。
由于敌众我寡,赵鞅为了激励士气,在大军面前发下誓言:“如果能够取得胜利上大夫可得到县,下大夫可得到郡,士可得到十万亩土田(当时县比郡大),庶人工商可做官,奴隶可获得自由。如果战败有罪,就用绞刑把我诛戮,死后用三寸厚的桐木棺,不要再有衬板和外椁,用没有装饰的马装运棺材,不要葬入本族的墓地中。”
如此大的奖赏足见赵鞅的取胜欲望多么强烈,也足见赵氏军队数目少得多么可怜。军队的战斗力被最大限度地调动起来,此一仗打得凶险异常,好几次赵氏军队都濒临溃败的边缘,赵鞅本人也身负重伤,但最后他们坚强地挺到了胜利。齐国的粮食成了赵鞅的战利品。
困在朝歌城中的中行寅和范吉射见救援无望,便乘机向邯郸逃去。赵鞅乘胜追击占领邯郸,中行寅中行寅和范吉射只好继续逃亡,直至逃到了大海的尽头,那里的主人勉强地接纳了他们。从此在晋国舞台上叱咤风云200多年的中行寅和范吉射两大家族退出了历史舞台。凭借着无人可及的功勋,他当之无愧地在知跞去世后,成为新一任的晋国中军元帅与正卿。可是要恢复晋国的霸主地位,任重而道远。一来是齐国缓慢地复兴,虽然国力不如晋国,但也足以领袖东方;二来是小喽啰见风使舵,一旦察觉到晋国没有以前那么壮了,便纷纷扬长而去,寻找新的靠山;三来是吴国在东南不可遏制地崛起,大有称霸中原之志。
赵鞅心里十分清楚,晋老大一呼百应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内战的巨大损耗与创伤必须用时间去恢复与愈合。显然,晋国的对外政策要作出调整,称霸已经不是首要的目的,休生养息与积蓄力量才能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事实证明,没有晋国领导的中原成了火药桶,“弭兵之会”后的和平局面渐渐被打破了。宋国与郑国爆发了十四年战争(公元前495年—前482),在此期间,宋国还顺手牵羊灭了曹国;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实力不算强大的鲁国也偷鸡摸狗,攻破邾国并俘其君主。最有雄心壮志的,当属后起之秀吴国,吴王夫差显然不甘心把自己局限在东南一隅,他野心勃勃,要驾驭马车凭陵中原。
公元前485年,吴王夫差终于迫不急待地发动对齐国的进攻,兵分两路从海、陆齐头并进。被吓破胆的齐国人借国君的人头乞降,他们杀死齐悼公以换取吴国的退兵。以“仁君”自诩的吴王夫差慷慨地放齐国人一马,可是齐国人还没来得及庆幸,就从边疆传来消息:晋国的战车已轰隆隆地开到了。
自从平定内乱后,赵鞅除了两次象征性地讨伐卫国与鲜虞国之外(此两国在晋国内战中均支持叛军),在对外关系中,晋国始终保持低调。其实卫国与鲜虞都只不过是小角色,在中原敢地叫板晋国的重量级对象,只有齐国。在赵鞅平定内乱的八年战争中,齐国不仅一而再地出兵干涉,而且在叛军失败后,又收容了叛军领袖中行寅与范吉射,扮演着反晋联盟领袖的角色。赵鞅早就想报仇雪恨,好好教训一下齐国人,可是心有余却力不足,一方面晋国实力的恢复尚待时日,另一方面敌人也太多了。如今机会来了,齐国在吴国的猛轰下,偃然成了落水狗,赵鞅也会做这种落井下石的勾当,此时不揩油,更待何时呢?
当被视为蛮夷的吴国人高举“不伐有丧之国”的传统道德旗帜时,长期领袖中原的晋国人竟然抛弃了文明的核心价值观,礼的原则遭到践踏也预示着一个更加实际、更加残酷的时代即将到来。晋国的战车长驱直入,在齐国境内横冲直撞,占领犁丘、辕邑后,又摧毁高唐城,一直攻打到赖邑才兴尽而回。
尽管这次复仇行动十分解气,但是赵鞅的风头很快便被吴王夫差盖过了。一年后的公元前484年,吴国联合鲁国进攻齐国,5月联军攻克博(今山东泰安东南),进驻赢(今山东莱芜),5月27日,联军与齐军主力在艾陵展开决战。联军大败齐军,并取得了艾陵之役的伟大胜利,齐国数万军队战死,损失八百辆战车,吴俘获齐中军将国书及大夫公孙夏、闾丘明、陈书、东郭书等,并获革车八百乘、甲首三千。凶悍的吴国兵团又一次证明了他们是天下至强,三大传统强国中的楚国、齐国都成为手下败将,只要再力压晋国,吴王夫差便可以实现号令天下的梦想。
晋、吴的交锋不可避免,但不是在战场上,而是谈判桌上。
公元前482年的黄池之会,既是吴王夫差人生的顶点,也是他由盛而衰的转折点。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晋、吴两国在嘴皮子上你来我往,争夺盟主宝座,双方僵持不下。低调隐忍的赵鞅差点失去了耐心,他愤愤地说道:“我们干脆击鼓列阵,跟他们干一仗,这样就可以分出谁先谁后了。”然而与吴国反目并不利于晋国恢复元气,在关键时刻,赵鞅强行咽下一口恶气,把盟主宝座让给了吴王夫差。
事实证明,赵鞅的隐忍是对的。吴王夫差并没有心情来享受盟主的快感,因为在黄池之会的同时,越国人乘机倾巢而出,进攻吴国的首都。吴国的命运由是开始直线下滑,一直到被越王勾践将其版图从地图上抹去。原来“以退为进”可以是一种战略,原来隐忍是为了等待强大对手遭到致命一击。
元帅赵鞅在外交战线上全面收缩,也是因为他预感到了晋国新一轮的内斗很快就会到来,赵氏家族的命运将何去何从呢?中行氏和范氏已经完蛋,但是在晋国一向和赵氏不睦的还有智氏。虽然智氏在与中氏、范氏的斗争中站在了赵氏一边,但只是由于相对于赵氏而言智氏更讨厌中行氏和范氏罢了。中行氏和范氏破灭后,赵氏和智氏的矛盾就会由次要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
他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在历史上,赵氏家族就曾经遭遇到灭顶之灾,并成就了“赵氏孤儿”的不朽故事。赵鞅就是“赵氏孤儿”赵武的孙子,他怎么会忘了家族的痛史呢?按道理说,如今赵鞅掌权,赵氏家族的势力如日中天,为什么他会有一种深深的担忧呢?尽管他见惯了大风大浪,可是每当他看到一张脸时,就会有几分恐怖感,这是一张英俊的脸,也是一张邪恶之脸,他有一种预感,这个人将是赵氏最大的敌人。
这个人名叫知瑶。
在那个时代,“知”与“智”是可以通用的,故而他又被称为智瑶。提到知瑶,不能不说到知氏家族,这个家族在晋国根深叶茂,是从荀氏家族中分出来的一支。知氏从荀氏中独立起来,始于荀首,他曾经担任晋国中军副帅,这是国家第二把手。知氏家族出过两位元帅(执政),一位是知罃(又称荀罃),另一位是知跞(又称荀跞)。
晋国内战爆发时,作为中军元帅兼正卿的知跞权衡利弊,抛弃了与自己出自同门的中行寅家族,而与赵鞅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老奸巨滑的知跞一方面拉拢赵鞅,另一方面又压制赵氏势力,试图在几大家族之间保持自己的优势。然而老天爷帮了赵鞅的大忙,知跞在公元前493年一命呜呼,禀承轮流做庄的传统,赵鞅顺理成章地成为晋国中军元帅兼正卿。
内战改变了晋国的政治模式,“六卿制”由于中行寅与范吉射的叛乱而被“四卿制”所取代,此时的晋国权力集中到了赵、知、韩、魏四氏手中,其中又以赵、知二氏最为强大。在执政十几年后,赵鞅渐渐老去,权力的轮盘要转向哪呢?谁是下一任的中军元帅兼正卿呢?知氏家族的知瑶便是不二的人选。
知瑶是前任晋国中军元帅兼正卿知跞的孙子,他的父亲知申才能平平,在知跞去世后继承卿位,成为晋国四卿之一,在赵鞅当政时并没有突出的表现。由于晋国四大家族之间的竟争是相当激烈的,因而在确定家族继承人上,必须相当谨慎,否则可能危及整个家族。知申十分喜爱儿子知瑶,因为知瑶身上汇集众多优点,时人称他有“五贤”,就是有五大优点。
哪五大优点呢?
第一是相貌堂堂,是个美男子,春秋战国时,对人的长相是比较重视的;第二是武艺高强,无论是射箭还是驾马,都是一流的好手;第三是才艺超群,唱歌跳舞样样精通,不要小看这个,春秋战国时代外交礼仪中,经常要进行才艺表演的;第四是文思敏捷,能言善辩,头脑反应很快很灵活;第五是坚强刚毅,果敢而有决断心,有领袖才能。
这么一个人简直是完美的化身,知申当然很满意,打算把知瑶立为家族继承人。可是这个决定引起族人知果的强烈反对,知果说:“知瑶不如知宵!”知宵是知申的另一个儿子。知申听了很奇怪,知宵无论是长相、武艺、文才、心智上都不及知瑶,这是众人皆知的事,知果为什么偏偏要反对呢?
知果斩钉截铁地说:“如果立知瑶为继承人,知氏必定灭亡!”这个结论骇人听闻,他接着解释说:“知宵虽然能力不及,但有仁爱之心。知瑶有五大优点,但心术不正,用这些才能来做坏事,又刻薄寡恩,试想想谁愿意服从他呢?”可是这种危言耸听之论根本无法改变知申的决定,仁义的传统正在一点点地消失,不是吗?吴王夫差为了所谓的“仁义”,放勾践一条活路,事实却证明自找麻烦罢了。
精于识人的赵鞅并不想把赵氏的命运压注在知果的预言上。就算知果的预言成真,知瑶有一天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毁前程,可是赵氏会不会比知氏更早毁灭呢?
智瑶继承了智氏的家业,在缺点没有暴露之前他是成功的,在晋国的对外战争中,智瑶数次代表晋国击败郑国和齐国,但胜利的轻易获得也助长了智瑶的骄傲,加速了他缺点的暴露。
当智瑶的魅力已经迷倒众生时,他未来的劲敌还在为晚上尿床而烦恼呢!赵无恤只是赵鞅无数儿子中最不出众的一个。他的母亲是身份低微的狄人,所以赵无恤是中原文明民族和北方野蛮民族的混血儿,虽然大自然的规律是杂交品种即是优良品种,但是当时人们不懂生物学,他们认为如果父母的门第高贵,儿子就会理所当然的优秀。在与赵鞅的无数高贵夫人生出的高贵儿子的竞争中,赵无恤的胜出归功于一名面相大师,也就是我们今日认为是搞封建迷信的那种人。
赵鞅有心立储,但在一大堆儿子中间却看花了眼,根本分辨不出哪个优哪个劣,总感觉每个都有点像自己,而又都不如自己,最后赵鞅急了,决定请当时著名的面相大师姑布子卿帮自己把关。这一天,赵鞅将自己所有出身高贵的老婆生的高贵儿子召集起来请姑布子卿老先生鉴定。没想到姑布子卿看一个摇一次头,看N个摇N次头,看完第N+1个还是摇头,就是说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劲地摇头,急得赵鞅在一旁问道:“先生,你是不是吃摇头丸了?”姑布子卿叹口气说:“你这些个公子,没有一个能成为将军的。”说得赵鞅心拔凉拔凉的。
姑布子卿峰回路转地对赵鞅又说:“我在半路碰到一个虎头虎脑的臭小子,想必是你儿子吧,我看那小子骨相不一般,必是大富大贵之命。”赵鞅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道:“他的母亲是我从狄人那里抢来的,行军打仗之时身边没有女人,一时兴起与之媾合才有了这么一个冤家,由于他母亲地位低贱,所以没有把他列入候选人。”姑布子卿悠悠说道:“不妨不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鄙其出身,贱其生母,异其容貌,以示非常之人必立非常之功。”赵鞅这才将赵无恤叫到近前详加观察,细看之下,也觉不同凡响。只见赵无恤身上有山的粗犷和水的细腻,有狼的凶悍和龟的隐忍,有野兔的动感和处子的安静,有婴儿的热情好动和骆驼的成熟老到。总之,从赵无恤身上,赵鞅看到了自己引以为豪的一面和希望自己具备的另一面。于是,赵鞅将赵无恤列入重点培养计划。
在姑布子卿的帮助下,赵无恤顺利地通过初试进入复试,但在接下来激烈的复试中,赵无恤须靠自己的努力和天赋才能通过层层的考验。
考验之一:赵鞅告诉他的儿子们:“常山有宝贝,先找到宝贝的将会收到一份贵重的奖品。”
于是,赵鞅的儿子们撒丫子向常山跑去。孩子们各尽其长,以求尽快找到宝藏。研究动物的赵老大东瞅瞅、西看看,寻找着大熊猫的痕迹;研究植物的赵老二不放过每一株植物,巴不得找到一株水杉或是人参;研究矿产的赵老三四处挖土仔细端详,为金矿的藏身地点而绞尽脑汁……各位弟兄忙得不可开交,只有赵无恤站在山顶遥遥地望着西北方向的“代”地发呆。周围的人很奇怪,连忙劝他:“孩子,找不到宝贝不要紧,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回去之后,孩子们纷纷献上自己找到的宝贝,有的是名贵草药,有的是珍稀动物,有的是罕见的石块等等,只有赵无恤两手空空。
赵鞅吃惊地问道:“你找到了什么宝贝?”
赵无恤将胸一挺昂然说道:“孩儿找到的宝贝大得很,实在拿不了。”
赵鞅道:“愿闻其详。”
赵无恤道:“恒山临‘代’,‘代’可取也!”
赵鞅问:“如何取得?”
赵无恤道:“占据恒山,居高临下,四面出击,不停袭扰,待敌疲老,聚而歼之。”
赵鞅满意地点点头,意味着赵无恤的武略测试顺利过关。
考验之二:有一天,赵鞅把大儿子伯鲁和小儿子无恤叫过来,给了每人一卷写满道德箴言的竹简,说道:“平时要好好学习。”三年过去了,当再次提起竹简时,伯鲁挠挠头,说不出一个字来,连竹简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问到无恤时,无恤倒背如流,而且还从袖子中将竹简拿出并告诉赵鞅自己经常随身携带,有时间就钻研揣摩。不料赵鞅突然厉声问道:“你刚才背书的时候是不是偷看了?”无恤不慌不忙地回道:“儿臣没有,儿臣如果想偷看,那也太容易了,因为竹简就在我袖子里。”
赵鞅再次满意地点点头,这意味着赵无恤的文韬测试顺利过关,太子的地位也基本确定下来了。
最后,也是最难以考核的是意志品质,不过赵鞅不再亲自考试,而是派赵无恤率领赵家军出征,要用真实的战争来考验他。
考验之三:晋国又一次盯上了倒霉的郑国,派大军去攻打。智瑶为主将,赵无恤是副将。两军在南里相遇,智瑶率军攻打城门,很快城门就被攻破。帅哥智瑶对身边的丑男赵无恤没有丝毫好感,总觉得和这样的人一起出征有点丢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看着前面危机四伏的城门,智瑶眼睛一转,坏水冒出500CC。
于是智瑶对赵无恤说:“帅哥,领兵打个冲锋呗!”
赵无恤道:“你比我帅,要打冲锋你先打。”
智瑶又道:“副将赵无恤,请你先行进击。”
赵无恤道:“这里你是老大,我得跟着你走。”
智瑶道:“我咋就纳闷呢,像你这么胆小的人,怎么会成为赵家太子。”
赵无恤道:“你不用纳闷,正是因为我胆小,才不敢随便祸害家产。”
智瑶一看死活说不动赵无恤,于是改变策略道:“我虽然无法让你先进去,可是如果你先进去,我肯定有办法让你先出来,不信你试试看。”
赵无恤道:“我在外面你都无法让我先进去,一旦我进去了,你怎么能够让我先出来?”
智瑶生气了,威胁道:“你再犟嘴,我回去让你老子废了你!”
赵无恤一点不生气,道:“你都说不动我,怎么能说动比我更牛的老爹。”
智瑶没招,只好憋下一口气,准备秋后算账,赵无恤也憋下更大的一口气,准备秋后的秋后算账。
事情传到赵鞅的耳朵,赵鞅非常满意,从此赵家有后了!尽管如此,赵鞅心里还是明白,倘若以才华相比,赵无恤完全不是知瑶的对手。知瑶成为下一届中军元帅兼正卿,几乎是铁板订钉的事。尽管晋国是四卿制,但赵氏与知氏是耀眼的红花,而韩氏与魏氏只是陪衬的绿叶。野心勃勃的知瑶必定成为赵氏的心腹之患,深谋远虑的赵鞅要在自己去世前安排好退路,于是他唤来心腹尹铎,派他去镇守赵氏家族的封邑晋阳。
八面玲珑的尹铎心知赵鞅用心良苦,他直言不讳地问道:“派我前往晋阳,是为聚财呢,还是为求一个保障呢?”赵鞅以赞赏的眼光看着尹铎,深信自己没有看走眼,只是简单地回答道:“要求一个保障。”
尹铎心领神会,不必多问,便动身前往晋阳。到了晋阳后,他实施惠民政策,减轻税赋,讨好百姓,并把这一切功劳记在赵鞅身上,故而晋阳百姓对赵氏家族是举双手拥护。
公元前475年,执政十八年的赵鞅终于迎来死神的召唤。临终前,他把赵无恤唤到床前,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倘若有一天晋国有难,你一定要回到晋阳,尽管晋阳距离首都遥远。你要信任尹铎,不要因为他年轻而看不起。”其实赵鞅心里很明白,他在位时,知瑶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可是此人掩藏不住其野心,终究有一天会张牙舞爪向赵氏开战的。
赵鞅去世了,知瑶无可争议地成为晋国中军元帅兼正卿。这一年(公元前475年)是传统史学界所认为的战国元年。春秋的背影远去,战国的大门开启了。
尽管都是诸侯国争雄斗霸的演义,但春秋与战国还是有很大不同:春秋时代还坚守着仁义的底线,传统的精神仍被奉为圭臬,战争还披着文明的袈裟;相比春秋,战国时代多了几分残酷与血腥,实用主义兴起对抗道德主义,思想突破传统的限界,更加自由与丰富多彩,平民阶层有了更多的机会去登上原本属于贵族的政治舞台,中国大地的巨变进一步加剧着……

楼主 墨雨唯珣  发布于 2016-05-28 13:40:00 +0800 CST  
第二章 三家分晋
在赵鞅执政的十八年里,晋国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日子。在最初那几年,内有叛军,外有数个国家武力干涉,可是雄才伟略的赵鞅在刀锋上从容起舞,逐一打败各个对手。在他执政的后期,宁可息事宁人,对外低调,甚至在黄池之会上把盟主头衔丢给了吴国,从而避免了与强大的吴国兵戎相见。这种低调无疑是有远见的,盛气凌人的吴王夫差并没有得意多长时间,在越王勾践的频频打击之下,吴国已全面落败。
在赵鞅去世的这一年,越王勾践的大军包围吴都,吴国的灭亡已是指日可待。吴王夫差举目四望,才发现自己早已树敌过多,大国中的楚国、齐国都是他的敌人,只有晋国还勉强算得上盟友,毕竟他与赵鞅在黄池之会上签过盟约啊,盟约上还有“好恶同之”的字眼。于是夫差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晋国身上,这时赵鞅已经去世,赵无恤会不会因为父亲的缘故出手相救呢?
出手相救?
简直是笑话!当年吴王夫差与赵鞅为争个盟主头衔,差点打起架来。虽然赵鞅最后忍辱负重,勉强作出让步,可这毕竟是丢脸的事情。赵无恤原本可以义正辞严、甚至幸灾乐祸地回绝吴国人的要求,可是他偏偏要摆出一副道义的架式,又是节食,又是派出使者慰问吴王,做足了面子后,一兵一卒也没有派出。
赵无恤在这个时侯推出如此做作的表演,自然有其用意。如今知瑶春风得意地登上执政的宝座,人又帅又有能力,自然有不少的拥护者。相比之下,赵无恤不论武功还是文艺,都不及知瑶,更糟的是,他长相丑陋,跟知瑶站在一起那简直是天壤之别。不过赵无恤有自己的本领,他不比武、不比文、不比美,而是觑中知瑶的最大缺点:狂妄自大、缺乏仁爱之心。因此他在吴都被围时,假惺惺地张扬自己的“道义”,捞了国际名声,却没有半点实际行动。
赵无恤确实有自己的一套本领,但此时晋国呼风唤雨的主角并不是他,而是新任执政知瑶。赵简子撒手归西之后,按照晋国不成文的执政轮坐制度,智瑶成了晋国的执政。
知瑶赶上了一个好时代。
在赵鞅的时代,吴国的威胁是可怕的,由伍子胥、孙武调教出来的吴国军队无敌于天下,连晋国都不敢与之争锋。可是如今在越王勾践凶狠的报复之下,吴国从一头壮老虎变成一头病老虎,而且病得奄奄一息了。神气的勾践正准备对吴国发动最后的一击。无论是中原的晋国、齐国,还是南方的楚国,都幸灾乐祸搬着凳子来看勾践的表演,终于在公元前473年时,吴国的命运被终结了。
接下来大家最关心的事情是,越王勾践有没有雄霸天下的野心呢?此时的越国,把吴国都吞下了,其军力之强,殆可称为天下第一。勾践灭吴后,会齐、晋诸侯于徐州,泥菩萨周元王特地给勾践封了“侯伯”的头衔,所谓“侯伯”便是诸侯之长,是领袖。面对勾践这样一位伟大的英雄,即便是盛气凌人的知瑶也不得不收敛其锋芒。所幸的是,勾践灭吴只是为了报仇雪恨,并没有席卷天下的野心,这是出于明智的考虑,越国偏居东南,文明落后,虽然在勾践的铁腕与卧薪尝胆的精神鼓舞下,取得了奇迹般的胜利,但这种军事上的强大并非建立在国力强大的坚实基础之上,并不具备可持续的发展。勾践很明智地选择了急流勇退,他把吴国所侵占的楚地、宋地、鲁地分别还给这三个国家,明明白白昭示天下,他无意搅动征服天下的战争。
越国军队无意染指中原,这对知瑶来说,真是个好消息。他上台三年以来,之所以延续赵鞅低调的外交政策,便是要等待吴越战争的结果,评估一下东南两强对中原政局的影响力。如今一切水落石出了,吴国已粉身碎骨,越国明哲保身,晋国再度雄霸中原的日子来了!
如果我们把公元前473年勾践灭吴视为春秋时代的谢幕,那么公元前472年知瑶伐齐则可视为战国时代血战天下的开端。
晋国的政治权力是掌握在卿家手中,君主几乎没有权力,因而第一执政的地位相当于国家统治者,这也是为何我们只提赵鞅、知瑶,却很少提及晋国君主的原因。知瑶是个能力十分强的人,他雄心勃勃,要恢复晋国昔日的霸主地位,实现一统中原的梦想。在通往梦想的道路上,齐国是最大的绊脚石。
作为东方政治大国,齐国在军事上的成就总是乏善可陈。
作为春秋第一个称霸的国家,齐国在齐桓公之后就失去了强国风范,一直被晋国压制,只能充当配角的角色。直到晋国因内斗而走向衰落时,齐国好不容易才挣脱晋国的羁縻,联合郑、卫、鲁等小弟,在东方自成一派,与晋国分庭抗礼。
但即便如此,齐国的军力仍然令人不敢恭维,三番两次败在赵鞅手下,在艾陵之役中更是被吴国人打得头破血流。对知瑶来说,他打心眼里就瞧不起齐国人,打败齐国对晋国来说,根本不是难事。
当时齐国侵占一块晋国的地盘,这块地盘叫英丘,至于是什么时候侵占的,史书上没有写清楚,大概是当年齐国干涉晋国内战时占领的。
知瑶就以这个为理由,打算要出兵讨伐齐国,他把计划上报给了晋出公。晋出公只是名义上的君主,没有权力,只是走走形式罢了,批了“同意”二字,然后又转呈给周天子。周天子是周元王,他比晋出公更加尴尬,表面上是周朝的最高领袖,实际上没有人听他的,他之所以还有利用价值,是大国要“挟天子而令诸侯”。周元王一看,晋国要攻打齐国了,这事反正他也没法干涉,索性也批“同意”二字。这么一来,知瑶攻打齐国,就成了“奉王命”了,握有政治上的主动权。
从这里可以看出知瑶的精明。要是没有这张王命,说不定被周元王封为“侯伯”的越王勾践一时不高兴,有意找茬,那就麻烦了。
手握王命的知瑶出动精锐部队,磨刀霍霍扑向齐国境内。齐国人不甘示弱,派大将高无丕前往迎战,双方列阵对峙。
知瑶虽然高傲,但打起仗来是不含糊的,他亲自骑着马观察齐军的阵地,想要找到敌人的破绽。不料此时却出现了意外,他的座骑忽然受惊乱跑起来。对于骑术一流的知瑶来说,尽管马受惊乱窜,他仍然稳坐马背,用手上的缰绳来调整马匹跑动的方向。即使在这种突发事件之下,知瑶仍然表现出其镇定与勇敢,他不能让马匹向后跑,否则将给敌人留下一个落荒而逃的印象,他充满自信地驭马前驰,而前面就是敌人的营地!直到接近敌营时,他终于制服了受惊的马匹,从容不迫地返回。
他的部下被这有惊无险的一幕看得目瞪口呆,神色自若的知瑶笑道:“齐国人认得我的旗号,如果我不向前,他们大概会说我因为胆怯而逃跑。”
这位晋国的统治者,果然胆识俱优!
晋军的传统,开战前总要占卜以定吉凶,可是知瑶拒绝了:“讨伐齐国这件事,国君事先已禀告给天子,并在宗庙占卜过了,是吉利的。齐国人侵占我们的英丘,国君给我的命令是:此番出征,不是要炫耀武力,而是要夺回英丘。讨伐齐国,师出有名,何必再占卜呢?”这一通话,表明知瑶伐齐的必胜信心,既然充满自信,何必让占卜来防碍自己呢?
事实证明晋国的军事力量是可怕的。
公元前472年六月二十六日,晋齐两军在齐国境内的犁丘展开血战,齐军大败。此役中,知瑶不仅展示出自己的指挥才能,还亲自抓获并杀死齐国将领颜庚,证明自己是一名勇敢的武士。
尽管在犁丘一役中,晋军取得了胜利,但要彻底打败齐国并不容易。齐国在中原拥有众多的盟友,比如郑国、鲁国、邾国等,根深叶茂,倘若不削去其枝叶,难以撼动根本。在齐国的盟友中,鲁国是不可靠的,因为在过去几百年里,鲁国多数时间都被齐国欺负,历史积怨比较深。知瑶对齐、鲁的矛盾一目了然,他决定拉拢鲁国,联手打击齐国。
一年后的公元前471年,晋国使者出使鲁国,要求联合鲁国攻打齐国,并罗列出鲁国臧氏家族对历次对齐战争中取得的佳绩:“当年臧文仲率楚军讨伐齐国,攻占了谷城(时间是公元前634年);臧宣叔会同晋军讨伐齐国时,攻占了汶阳(公元前589年,鞍之战);如今我国君主希望能得到臧氏的帮助,共同攻打齐国。”
自去年齐国败绩后,鲁国的立场就悄悄改变了,还是跟着晋老大心里踏实啊。现在晋国使者对臧氏家族英勇往事的吹嘘,更使得鲁国人飘飘然了,于是乎当即答应晋国,并派臧石为统帅,追随晋军攻打齐国。您还别说,臧石又一次捍卫了家族的荣誉,此番出击,攻克了齐国的城邑廪丘。
虽然这一次伐齐之役并没有取得多大的战果,但由于成功策反鲁国脱离齐阵营,知瑶还是心满意足。在班师回国的途中,他派太史赠送一些牛给臧石,用以犒劳鲁国军队,并致歉说:“赠送的牲畜不够档次,在此表示歉意。”
搞定了鲁国之外,知瑶又把目光锁定在齐国的另一个盟国上:郑国。
倘若再击破郑国,就斩断了齐国的左膀右臂了。公元前468年,晋国战车又开进郑国,知瑶率领部队攻城略地,抵达桐丘。郑国自知不是对手,便紧急向齐国求救。

楼主 墨雨唯珣  发布于 2016-05-28 14:21:00 +0800 CST  
救还是不救呢?齐国首相田常当然知道郑国对于齐国的意义,必须要救援,可是在前两次本土抵抗中,齐军都败给了晋军,要出国境作战,对多数齐国士兵来说,有很大的心理压力,对晋国畏之如虎。怎么办呢?田常也是一个人才,他想了一个激励手段。在军队出发前,他召见并慰问了所有晋齐战争中的阵亡将士,当众把五座城邑封给了犁丘之战中阵亡将领颜庚的儿子颜晋,鼓励他说:“你父亲在犁丘之战中光荣牺牲,由于国家多灾多难,没能及时抚恤你,如今国君命令我把这五座城邑封赏给你,你驾马车去向国君谢恩吧,不要废弃你父的功勋。”
田常不仅在口头激励部队的士气,他还以身作则,亲自率军队出征。正所谓知耻而后勇,在三番两次败在晋军手下后,田常加强了军队的治理,面貌焕然一新,特别是在纪律严明上有很大的进步。这点可以从行军中看出来,譬如说,齐国军队穿过谷地抵达留舒(山东东阿县一带),谷地的百姓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大军过境,一点扰民的迹象也没有。
齐国的援军抵达濮水时,天降大雨,水位暴涨,渡河困难。此时齐国将士纷纷要求就地休整,等待雨过天晴。可是有一个人却急了,此人便是郑国的使者国参(春秋著名政治家子产的儿子),他焦虑地对田常说:“晋国军队就在郑国的屋檐下,因此我们才向贵国紧急求救,贵军倘若停止不前,恐怕就来不及了。”
听到这里,田常在心里盘算一番,如今正是与晋国争霸中原之时,齐国无论如何也不能置盟友郑国于不顾。于是他站起身来,身披蓑衣,拄一把兵戈站在山坡上,亲自指挥大军渡河。齐国军队的素质过硬,在如此困境的环境下,抢渡濮水。可是马匹就不那么听话了,四腿踩在淤泥中,任凭你怎么拉,就是不肯拔腿前行。田常命令用鞭子绑住马腿,抬起来迫其前行。就靠着这种顽强的精神,齐国大军顺利渡河,继续向前线挺进。
齐国人的英勇表现大大出乎知瑶的意料,考虑到侵郑兵力的不足,他很明智地放弃了,卷铺走人。不过在走之前,知瑶发动了攻心术,他给田常写了一封信。
在信中,知瑶这样写道:“齐大夫陈子(田氏家族因是陈国的移民,又称为陈氏,因而知瑶把田常称为‘陈子’):您是来自陈国的分支,如今陈国灭亡了,这都是郑国的罪过。晋国君主派我前来郑国,是要调查陈国被灭的原因,同时也要询问大夫您是不是为陈国的命运而忧虑。您的根是在陈国,如今却要帮助郑国,如此本末倒置,那知瑶我有什么办法呢?”
陈国是在公元前478年被楚国所灭,距今已过去整整十年。既然陈为楚所灭,知瑶怎么又扯上郑国呢?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在公元前479年时,楚国爆发一次很严重的危机,熊胜发动兵变,几乎颠覆了楚国政府。熊胜的父亲是楚国前太子熊建,在楚平王时因被陷害而逃到郑国,结果在郑国被子产所杀。熊胜一直要攻打郑国,以报父亲被杀之仇,可是当时楚国政要们无意发动伐郑战争,他一怒之下,发动兵变,把首相(令尹)子西、司马子期等人都杀了。陈国见楚国内乱,想混水摸鱼,不自量力地进攻楚国。结果在熊胜兵变失败后,陈国成为楚国的清算对象,很快被灭亡了。
其实陈国被灭,与郑国确实没有多少关系,可是知瑶却绕了一个大圈,他的逻辑是这样的:郑国当年杀了熊建,才导致后来熊胜的兵变;而熊胜的兵变,又是陈国被灭的诱因;因此,陈国被灭,与郑国有直接的关系。这个结论显然是很荒唐,陈国被灭于公元前478年,而郑国杀熊建是公元前522年,两件事整整相距44年!虽说有一点点关联,但也只能算很次要的因素。
显然,知瑶是小题大做,一来离间齐国与郑国的关系,二来嘲讽田常是个忘本的人。
可以想象田常看到书信后,勃然大怒的样子,他诅咒道:“经常欺负别人的人都没好下场,知瑶他难道能活得久吗?”
是役无功而返后,知瑶并不甘心。四年后,即公元前464年,他又率大军卷土重来,包围郑国的都城。
在此之前,知瑶虽然身为执政,但对赵氏家族还是颇为客气。随着专政的时日越久,他飞扬跋扈的禀性就越发显现,与赵无恤的矛盾越发尖锐。特别在这一年的伐郑之战中,两人第一次爆发正面冲突。
知瑶准备进攻郑国都城,他命令赵无恤率先带部队入城。从春秋后期始,晋国的军队越发私人化,实际上是几大家族的私人的武装。知瑶要让赵无恤打头阵,又没给什么好处,赵无恤想都不想,一口回绝了:“你在这儿,怎么不亲自带兵杀进去?”
嘿,这小子居然顶撞!知瑶这下可气坏了,要知道他自始至终,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赵无恤这个人,觉得这是个懦夫,让你打头阵,那是看得起你呢。知瑶一句轻蔑而侮辱的话,让他与赵无恤再无调和的余地:“丑而无勇,何以为太子?”长得又丑又懦弱,一代雄才赵鞅真是瞎了眼,让这样的人来当赵氏的接班人。
这句话像一把刀扎进赵无恤的心窝里,一辈子也忘不了。赵氏家臣也被知瑶这句侮辱的话给惊呆了,俗话说:“士可杀不可侮。”况且是晋国政坛的四卿之一呢?可是赵无恤果然有忍耐力,他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尚无法与知氏抗衡,只能先忍了,于是淡淡地说:“我能够容忍羞耻,这或许对赵氏家族没有坏处罢。”
这次进攻郑国的军事行动,也因为两大巨头不能齐心协力,最后光打雷不下雨了。
知瑶与赵无恤交恶,标志着独裁时代的到来。
此时知瑶执政已经十几年了,他的权力加上其才干,使得知氏家族的实力不仅远远超过韩氏与魏氏,也超过了赵氏。对于野心无止境的知瑶来说,这远不是结束,而仅仅只是开始罢了。与四大家族相比,晋国公室显得十分孱弱,知瑶开始盘计鲸吞更大的地盘,于是他把目光盯准了中行氏与范氏的领地。
自从中行氏与范氏发动叛乱失败后,这两大家族的领袖中行寅、范吉射流亡到齐国,被清理出“晋国六卿”的行列,他们在国内的领地被封。不过在赵鞅当权时,并没有想瓜分这两大家族的地盘,但随着中行氏、范氏的衰落,其实上其家族的命运早已注定。到了公元前458年时,等得不耐烦的知瑶终于要把肥肉吞到肚子里,他与赵氏、魏氏、韩氏三大家族通气,秘密约定瓜分中行氏与范氏的地盘。有利可图,又何乐不为呢?赵氏、魏氏、韩氏乐得与知氏沆瀣一气,大家心领神会,出其不意地出兵,血洗中行氏与范氏的残余,并按约定将其土地、财物瓜分一空。不消说,在这次抢劫行动中,知瑶获利最丰。
这次大抢动行动,是四大家族背着晋出公暗地里谋划的,作为一国之君却完全被蒙在鼓里,晋出公愤怒了,而且是出奇的愤怒。他当了十七年的傀儡国君,对四大家族的嚣张跋扈本来就心有怨气,如今这股怨气被浇上油烧了起来。他娘的,这一群乱臣贼子——晋出公满腔怒火,他要向四大家族开战!
可是晋出公无权无势,拿什么同四大家族开战呢?他惟一拥有的,就是国君的头衔,只能向国际社会呼吁,向邻国救援了。于是晋出公向齐国、鲁国政府发出呼吁,希望这两个国家能出动军队,帮助他讨伐四卿。晋出公勇敢地向知、赵、魏、韩四大家族发出挑战书,但结果并不意外,四卿出动军队攻打国君,在这场君臣的交锋中,国君又一次被打得大败。晋出公狼狈而逃,投奔齐国去了,从此再没有机会回到自己的国家,六年后他病死在异国他乡。
晋出公流亡后,知瑶立晋昭公的曾孙为国君,至此国家大权完全掌握在他手中,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知瑶野心勃勃,早晚要把晋国吞为己有,之所以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取代晋室,是因为他与其他三大家族貌合神离,有共同利益时,大家自然是同一阵营,然而一旦利益出现了分歧,那就是敌人了。在对付三卿,比对付国君更难,所以知瑶要耐心地等待,利用一切机会,对三家各个击破。
野心家的野心总是无止境,他们不停地追逐着下一个猎物。
踌躇满志的知瑶在国内驱逐晋出公,在国外则吞并了厹繇。厹繇应该是中山国内的一个部落,中山国就是鲜虞,是一个狄人国家。在不同的史书中,厹繇又称为厹由、仇繇、仇由、或仇犹。由于厹繇靠近晋国,但是地形比较险要,易守难攻,知瑶想打起它的主意,可是几乎无路可通,要出兵征服困难重重。怎么办呢?聪明的知瑶想了一个诡计,他令人修了一个大钟,假称要送给厹繇君主。
当时中原的青铜器是十分有名,也是文明的象征,文化落后的厹繇君主自然十分欣喜。为了迎接大钟,他下令修一条路,在地形险要之处,削平高山,填平低谷,以便让晋国的运载大钟的马车可以通过。厹繇大臣赤章蔓枝劝谏说:“我们又没帮知瑶做什么事,他凭什么要送大钟给我们呢?知瑶这个人,贪婪而且没有信用,肯定是想要攻打我们,但道路不通畅,便想出这么一个伎俩,以送钟为名,让我们修路来迎接。我猜知瑶的军队必须会尾随大钟前来的。”
利令智昏的厹繇君主对逆耳良言不以为然,他反驳道:“晋是大国,有心与我们交好,拒绝人家是不吉利的。你不必再说了。”
赤章蔓枝无法改变君主的主意,他回到家后,自言自语道:“作为臣子,如果我不够忠心,那就是罪过;如果我尽了忠心,却得不到信任,那么是可以脱身远去的。”说罢后,他打点行李,带着家人离开了厹繇,前往卫国(或说是齐国)避难。果然不出赤章蔓枝的预料,不久后,晋国的大钟送到,随即军队开进厹繇,这个狄人部落终被知瑶所灭。
在不费吹灰之力夺得厹繇后,知瑶对自己的智力水平显然充满自信,与其在战场上拼死拼活,不如靠斗智来赢得胜利。他想将“利以诱之”的伎俩复制到卫国头上,于是赠送四匹良马、一块白璧给卫侯。晋国人如此示好,卫国人有点受宠若惊,群臣纷纷向卫侯表示庆贺。但卫国还是有人才的,有一个人不仅没有前往庆贺,反而面有忧色。此人是公孙弥牟,又称为南文子,他警告卫侯说:“无缘无故送来礼物,无功受赏,这是祸患的先兆。我们是小国,并没有送出礼物给大国,大国反而送礼给小国,这件事,值得担忧。”
弥牟的分析与赤章蔓枝如出一辙,不同的是,卫侯并没有像厹繇君主把忠告当作耳边风。在晋国内战时,卫国是反晋的急先锋,卫侯对晋国的提防心显然是很强的,由是他下令卫国军队在边界加强警备,修缮道路、桥梁、渡口,积极做好防备晋军入侵的准备。
果不其然,知瑶偷偷摸摸地在边界集结了大军,只要卫国人疏于防守,便要践踏其国土并收为己有。可是令他失望的是,卫国的防备无懈可击,这位晋国独裁者不由得叹道:“卫国有人才啊,事先知道了我的谋略。”于是将军队撤回,放弃了攻打卫国。
不过知瑶并不是知难而退的人。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这次用的是苦肉计。
角色扮演者是知瑶的儿子,名唤知颜,他假装受到陷害,向卫国政府提出前往避难。这件事要怎么办好呢?又是弥牟站出来出谋献策道:“知颜是知瑶最喜欢的一个儿子,并没有犯什么错误,却要逃亡到卫国,这里面一定另有原因的。但是既然人家要还投奔,如果不接纳的话,那也说不过去。不如这样吧,我们在边境上严加守备,如果知颜的车队超过五辆车,便不再接纳。”
这下子知瑶知道卫国是不容易用谋略来取得的,权衡利弊之后,最后他放弃了征服卫国的念头,转而攻略中山国。

楼主 墨雨唯珣  发布于 2016-05-28 17:39:00 +0800 CST  
讨伐中山国一役,知瑶又捞到不少好处,夺得一块地盘,名为穷鱼之丘。春风得意的独裁者有点得意忘形了,他打破了“四卿平等”的传统,在国内政坛上一枝独大,越发不把其他三家放在眼中。他盛气凌人,喜欢挖苦人甚至侮辱人,其他大臣自不必说,连位列四卿之列的赵无恤、韩虎、魏驹,他照样羞辱。以前知瑶骂赵无恤“丑而无勇”,已经使赵氏对他深恶痛绝了。在公元前457年的蓝台之宴上,他又激怒了韩氏家族。事情是这样的,在酒宴上,知瑶酒喝过头了,出言不逊,调戏韩康子韩虎,并且羞辱韩虎的辅相段规。韩虎与段规虽然不敢发作,可是铁青着脸,明眼人一下就可看出两人心里怒气冲冲。
有一次,智瑶和赵无恤联合出兵攻打郑国。在酒宴上,智瑶借着酒劲有意侮辱赵无恤,竟不顾身份体统,拿起酒罐以劝酒为名义将酒连连向赵无恤的脸上浇去,赵无恤心里非常清楚智瑶的用意,但时机未到不能闹翻,所以在酒瀑中暗自叮嘱自己:不能冲动,不能冲动,冲动是魔鬼……最后终于忍住了。赵无恤手下人却无如此雅量,他们见主人遭到侮辱,个个非常气愤,纷纷拉家伙要找智瑶玩命。赵无恤用一半是严厉,一半是告诫的目光将手下人逼退。酒席结束,赵无恤告诉身边人:“老头子之所以让我做接班人,正是看好我善于忍耐。我作为当事人,比你们更生气,但现在时机未到不便闹翻。请相信我,我一定会给诸位一个发泄怒火的机会。”
智瑶从酒宴上尝到了借酒欺负人的快感,便要推而广之。这一天他在兰台摆下酒宴宴请韩康子韩虎、魏桓子魏驹。在半醉半醒之中,智瑶走到韩氏的二号人物那里,拍拍他的脑袋说:“哥们儿酒量不错啊,能喝三两喝五两,这样的同志要培养,能喝八两喝一斤,这样的同志我放心。”说完又送给韩虎一个既是得意,又是挑衅的眼色。
这时知氏家族的族人知果悄悄地对知瑶说:“您可得警惕点啊,不然就要大难临头了。”这位知果当年就反对立知瑶为家族继承人,如今看到知瑶开始坠入深渊,他不能不为家族的命运而深感担忧。可是知瑶听罢哈哈笑道:“要发难也是由我发,若我不发难,有谁敢胡来呢?”说罢又是几杯热酒下肚,对知果的提醒完全当耳边风。
知果正色地说道:“《周书》上写说:‘怨不在大,亦不在小。’君子在小事上能殷勤谨慎,才能避免大的祸患。今天主公在一顿饭的功夫里,接连侮辱韩氏宗主与辅相,自己又没有充分的准备,只是说别人不敢发难,这怎么行呢?蚊、蚁、蜂、蝎这些小动物都能伤人,何况是韩氏的宗主与辅臣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知瑶却一句也听不进去,在他看来,他已经完全控制晋国的权力,掌握着生杀大权,不要说有人敢发难反抗他,就是忤逆他旨意的人,也只有死路一条。
知瑶要证明给知果看,什么叫强权,什么叫独裁,什么叫暴力,什么叫统治,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野心膨胀到一定阶段,小打小闹就满足不了无止境的欲望。到公元前455年,知瑶已经整整执政晋国二十年了,这么多么漫长的光阴,在他的铁腕领导下,晋国恢复了几分霸气,似乎又重回光荣的时代。可是,他惟一不知足的,是岁月霜白了鬓须,转眼间他也垂垂老矣,能不能在有生之年,建成知氏帝国的大厦呢?
于是乎他迫不急待要攫取更多的权力,他把自己看作猛虎,却把其余三卿视为绵羊,而绵羊向来只能成为猛虎的食物。韩氏家族成为第一个被勒索的对象,知瑶狮子大开口,要求韩虎献上万家之邑。
韩虎气疯了,他站起身来回踱步,咒骂知瑶。蓝台之宴上的受辱他还记忆犹新,可是狂妄的知瑶非但不收敛,反倒得寸进尺。自从晋国实行“六卿制”以来,从来没有哪位上卿被一而再地羞辱。老子丢不起这个面子——想到这里,韩虎唤来辅相段规,他对这位才思敏捷的大总管十分信任,此君一定有对付知瑶的办法。
不料段规却面无表情地说:“知瑶索要土地,不给的话肯定要出兵攻打我们,我们顶得住吗?”韩虎一听脸色大变,心里老大不舒服,段规啊段规,你也被知瑶羞辱过,就这样忍气吞声吗?人家来索地,我们就乖乖交出来,这还不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吗?段规似乎看透了韩虎的心思,便说道:“知瑶得到我们的土地后,肯定更加骄狂了,到时一定会向其他家族索要更多的土地,倘若其他家族不应允,势必要动用武力弹压。我们暂且规避风险,等待时局的变化吧。”
其实段规看得很清楚,无论是韩氏或魏氏,都无法与知瑶相抗衡,背违知瑶便是自找死路。惟一的机会,是等待赵氏与知氏反目成仇,只有赵氏能勉强与知瑶相较量。韩氏不要强出头了,先吃点亏吧,先保存点实力。
韩虎听完后,怒气渐渐消了,恢复点理智了,想想段规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罢罢罢,一咬牙一跺脚,把城邑拱手送出了。
韩虎的屈服,让知瑶更加目空一切,他不禁要暗自讥笑知果的迂腐与杞人忧人,在晋国,永远是老子说了算,只有老子欺负他人的份,哪里轮到别人来报复呢?轻而易举便得到韩虎的土地,实在太令人痛快了,这种痛快就象吸毒一样容易令人上瘾,一旦瘾发作了,欲罢不能。

楼主 墨雨唯珣  发布于 2016-05-28 17:46:00 +0800 CST  
是的,知瑶欲罢不能了。他又把黑手伸向魏氏家族,同样是敲诈勒索。魏驹的反应也是正常人应有的反应——凭什么要抢我的东西,没门!家臣任章问道:“您打算怎么办?”魏驹没好气地答道:“无缘无故来勒索,我不给。”
任章的想法与段规如出一辙,他给魏驹上了一堂战略课,引用《周书》的一句话说:“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然后分析道:“知瑶无缘无故勒索土地,诸位大夫都惶惶不安。如今之计,不如先割块地给他,让他更加骄傲自满,人一旦骄傲自满了,就容易轻敌,露出破绽。我们暗中结交盟友,只要时机成熟,就可以图谋知氏了。”
“四卿”之中,没有庸才。任章这一席话,魏驹拔云见日,尽管有一千个不情愿,但大局为重,他忍痛送出万家之邑,以换取喘息之机。
在韩虎之后,魏驹也屈服了。赵氏、魏氏、韩氏同是智瑶淫威之下的受害者,同病相怜,他们的心已经紧紧地连在一起。但在联合抗智的道路上,三家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原因在于魏氏和韩氏是“博弈”理论的信奉者,按照博弈原理中的最小最大原理,魏桓子、韩康子都想以最小的付出换回最大的收获,当然,前提条件是自己付出一点,让他人承受主要压力,然后自己就可以在后面收取渔人之利。按照中国的传统解释是,“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韩氏与魏氏“以退为进”的策略,虽说有远见,可是这种策略也是有很大风险的,他们实际上都选择了一个大赌局,这个赌局就是赌赵无恤一定会与知瑶闹翻而兵戎相见。在韩氏、魏氏都做出让步后,知氏的势力极剧膨胀,对赵氏的优势进一步拉大了。
在这种情况下,跋扈嚣张的知瑶知道自己应该对赵氏下手了,赵氏是他取代晋室的最后、也是最大的障碍。
又是狮子大开口。
知瑶向赵无恤开出一张勒索单,勒索两块土地:一块是蔡,一块是皋狼。
忍辱是为了负重,而不是为怯懦找一个借口,不管如何能忍,总有一个限度,超过了这个限度,就忍无可忍了。
赵无恤的限度就是赵氏家族的利益不可遭到侵害。个人受辱事小,家族受损事大,当年父亲赵鞅把重担交给他,就是要让他能捍卫家族的荣誉与利益——这一点他始终铭刻于心。如今时局艰辛啊,知瑶向外发动扩张战争,捞得不少土地,对内疯狂勒索,权势薰天。如果他再做出丝毫的让步,整个晋国就没有任何可以对抗知瑶的力量了。
对知瑶索地的无理要求,赵无恤想都不用想,断然拒绝。拒绝是要有勇气的,也要有付出代价的准备。在此之前,赵无恤虽然怨恨知瑶的多次凌辱,但两大家族的冲突还仅仅留停在小事上,如今却处在决裂的边缘。决裂便意味着战争,意味着你死我活的决斗,不战斗到其中一人倒下,便不会停止。
被知瑶认定是“怯懦”的赵无恤,却从隐忍的外表下,爆发出武士的血性,他拔出利剑,准备迎接知瑶从空中猛劈下来的一刀。
知瑶的傲慢遭到当头一棒。当傲慢成为一种自然时,从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永远只在乎自己的感受。赵无恤这样的软骨头,有什么资格敢拒绝他的要求呢?知瑶在勃然大怒的同时,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也为了自己的利益,他要大打出手。
财大气粗的知瑶本来就优势在手,又早早向韩虎、魏驹两位小弟打过招呼了,要胁两家一起参加讨伐赵氏的战争。韩虎与魏驹这两位明哲保身的宗主,尽管知道伴知瑶如伴虎,不过如今形势很不明朗,他们宁可先站在强者的一方,以观时局变化。这不会是一场对等的战争,而是重量级选手与轻量级选手的较量。两下交锋,寡不敌众,赵氏军队败下阵来。
朝中是呆不了,一定要退守到自己的地盘,可是哪个城邑才是固若金汤,招架得住知瑶的三板斧呢?赵无恤的家臣们各自献策,众说纷纭。
有人提议道:“您的长子所在的城邑离这里很近,城墙完整,高厚坚实,可以顶得住知氏的进攻。”
赵无恤摇摇头道:“这座城是耗费民力而建成的,死了很多人啊,百姓谁愿意为我守城呢?”
此时又有人建议道:“邯郸城可以,城内物资充实,粮仓满满的,可以长期坚守。”
赵无恤还是摇头:“这是东西都是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百姓因此死了不少人,谁愿意为我们卖命哪。”
这位赵氏宗主倒有几分自知之明,只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为什么二十年来要盘剥、役使他的人民呢?看来他的理智还是战胜不了欲望。但以赵鞅之智慧,最后能把赵氏产业交给无恤,是看中他的优点:在忍辱负重的同时,也埋藏着武士勇于战斗的天性;在穷奢极欲的同时,保有一份理智之心。
以上两个方案都被否决了,有没有更好的方案呢?
有。
“只能到晋阳去!”此时有人高喊了一声,赵无恤一看,是家臣张孟谈。晋阳!赵无恤突然眼前一亮,一下子回忆起二十年前父亲临终前的遗言。时间过去太久了,而且局势突然急转直下,使得手忙脚乱的赵无恤把父亲大人的遗言抛诸脑后了。张孟谈的这一声高喝,把他的记忆唤醒了。
可是,那毕竟是父亲二十年前的话了,对二十年后的今天还有用吗?
有用!张孟谈给出肯定的答案。
为什么呢?晋阳是赵鞅耗费苦心打造的根据地,先是派最能干的心腹董安于经营,后来又将它交给尹铎治理,这两人都实行惠民政策,减少百姓的税赋,十分得民众之心。赵鞅比赵无恤更加明白一个道理:得人心者得天下。正是因为如此,他在去世前,千叮咛万嘱咐自己的儿子:一旦有变,一定要退守晋阳,那里才是最可靠、最安全的根据地!
赵无恤决心要赌一把了。
其实他不见得对晋阳抱有如此强的信心,但父亲的遗言总不会没有道理吧,特别是父亲是一个那么明智、富有洞察力的人,绝不可能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的。在这种将信将疑的心态下,赵无恤把自己的大本营转移到了晋阳城。
可是当他进入晋阳城后,无名的恐惧从心底油然而生。
一切都出乎意料。
本来他想象中的晋阳城,在两大名臣的治理下,应该是固若金汤,物资充足。可是没想到的是,这座城池看上去守备十分脆弱:没有高大厚实的城墙,兵器库里没有甲衣武器,城内没有守城器具,府库没有钱,粮仓里没有多余的米粟。这样的城池,怎么抵挡敌人的进攻,怎么持久坚守呢?
一向镇定的赵无恤也慌了、怕了,这是怎么回事呢?他气急败坏地唤来张孟谈,当初是此人力主退守晋阳城,现在倒要问个明白,一座近乎不设防的城邑,如何抵挡强大军队的疯狂进攻呢?
张孟谈并不惊慌失措,他镇定地答道:“圣明之人治理城邑,财富藏于民而不藏于府库之内,致力于推广教化,而不是致力于构建城防。”这话说得中规中矩,可是不是书呆子的迂言呢?
赵无恤心里没底,可是张孟谈却胸有成竹。
巩固人心,发动群众——这就是致胜之道。
凭心而论,在这个充满争斗的乱世之中,晋阳仿若是世外桃源,人们在此和平地生活了数十年,没有兵荒马乱、没有苛捐杂税,官员清廉,法网宽松,大家能安居乐业,享受生活的欢乐,这真是乱世背景下的小天堂。如今这个小天堂将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威胁,贪婪无度的知瑶将率领大军前来,一旦晋阳城落入知瑶之手,可想而知的是,以往平静幸福的日子将永远成为回忆。
保住晋阳城,不仅是保住赵氏家族,更是保住自己的切身利益。
于是乎群众的力量被发动起来了。事实证明,人民的力量是伟大的。家有余粮者,把粮食送到粮仓里;家有余财者,把钱物送到府库内;大户人家有私家武装的,把武器甲衣送到兵器库;有空闲的人、有技术的人,自愿参加修筑城墙。于是乎奇迹发生了,政府的动员令刚刚发布一天,粮仓、府库、兵器库便有了充足的储备;发布后第五天,内城与外城的城墙都加高加厚加实加固了。
这简直是变戏法!
正如一个人的强大,不在于外表的孔武有力,而在于内心的强大一样,一座城池的坚固,也不在于城墙、武器等硬件设施,更在于其灵魂。一座城的灵魂便是民心,万众一心则众志成城。
赵无恤现在总算开始明白父亲遗言的深意了,他觉得惭愧,因为他的内心从来没有达到父亲的高度,他有很多城邑,可是偏偏没有一座拥有如此强的生命力。在父亲去世二十年后,他的英灵还在庇护着自己的族人,赵无恤怎能不问心有愧呢?
战争如期而至,无可避免。
二十年的统治生涯,令知瑶成为唯武力论的鼓吹者与行动者。“唯武力论”是对春秋时代“仁义”思想的反动,生活在战国晚期的韩非子曾经讲过:“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力气。”竞于仁义道德的时代已渐行渐远,逐于权谋与争于武力的时代渐行渐近。
这是一个个人野心与权力膨胀的年代。
在赵无恤争分夺秒地为保卫晋阳城作准备时,知瑶也同样磨刀霍霍。首鼠两端的韩虎、魏驹率着自己的啰喽兵,跟随知瑶大摇大摆、狐假虎威地开到晋阳城下。如此强大的军队,晋阳城如何能抵挡呢?目空一切的知瑶对速战速决毫不怀疑,优势在手,晋阳弹丸之地,以鸡蛋之脆能挡石头之坚么?
然而战场上总有意想不到的事情。
知瑶指挥三家军队猛攻了三个月,晋阳城岿然不动。
这座城池的抵抗精神,显然令这位独裁者深感惊讶,他不明白守城军民的勇气究竟何来。三家军队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都被一一化解,胜利的信心在挫折面前一点一滴地丧失,仿佛他们要进攻的这座城邑,城墙一天高过一天,一天厚过一天。
熟知兵略的知瑶知道,速战速决已是不可能,战争被拖入持久战的深渊,谁也不知道究竟晋阳能坚持多久。但不管怎么说,主动的始终是知氏,被动的始终是赵氏,不能强攻,就采用围困战术,总有一天,晋阳会耗光弓矢与粮草,不管你有多大的勇气与牺牲精神,人终究是血肉之躯要,终究会在可怕的饥饿中死中,这座城邑将变为死亡沙漠。
显然,不打倒赵无恤,知瑶就绝不甘心。
这位铁血执政把其他政务全都抛在一边,对外停止了扩张,几乎所有的军事力量都集中到了一点:晋阳。这个不可能获得外援的孤城在一片血色中艰难地度过了公元前455年,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情形并没有好转,只是数十年藏富于民的政策,帮助赵无恤勉强苦撑危局,不致于城毁人亡。
春去秋来,在一片隆冬中,晋阳城迎来了围城的第三个年头,这一年是公元前453年。
晋阳城几乎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知瑶的军队有充足的补给,不缺粮、不缺武器、不缺兵员,而晋阳城在被围困一年多后,物资已极度紧张,所能依靠的,只有军民决不屈服的精神意志。这种意志能逆转战局甚至缔造奇迹吗?
最艰难的时刻到来了。
知瑶别出心裁地发明了新的战术,这种战术绝对是恐怖的:引水灌城!尽管自周室东迁以来,经历了三百年的春秋乱世,战争不断,可是春秋时代的战争是比较文明与人道的,绝少以残酷的手段毁灭一个城邑,甚至残杀无辜之民众。战国的血腥味远远浓过春秋时代,知瑶要把晋阳城变成一座巨大的坟场。
汾水的堤坝被决开,河水灌入晋阳城内。
洪水几乎淹没了整个城邑,低矮之处完全被水淹掉,很多人溺死了,在这种巨大的灾难面前,人的勇气与信心几乎崩溃了。《史记》对此的记载是:“城中悬釜而炊,易子而食,群臣皆有外心。”士气大大动摇了,很多人甚至开始打算投降了。
知瑶这一可怕的战术果然起来了双重效果,既大量杀伤守军,又严重摧毁其士气。晋阳城有如波涛包围之下的孤岛,危若累卵,随时有沦落的可能。知瑶望着自己的杰作,心情无比舒畅,他完全不在乎城内传出的呼号声,他要血洗晋阳!

楼主 墨雨唯珣  发布于 2016-05-28 17:46:00 +0800 CST  
但,并不是所有的围城者都有知瑶这样的好心情,面对即将到来的胜利,韩虎与魏驹两人却紧锁眉头,内心深处不断地涌出冷意。为什么呢?赵氏倘若覆亡了,自己的命运便可想而知了,实力更强大的知瑶下一个鲸吞的对象,便是韩、魏两家了,这还用得着怀疑吗?其实,这两年来,韩虎与魏驹的心情是一样的,觉得自己就是在鸡蛋上跳舞,每时每刻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去惹怒知瑶这头老虎。
胜券在握的知瑶邀请韩虎、魏驹两人一起巡视战场,三个人共搭一辆战车,知瑶坐在车左,韩虎当驾驶员,魏驹当陪侍。从高地望去,可以望见水漫晋阳的壮观场面,知瑶看得兴起,喊了一声:“我以前不知道水原来可以毁灭他人的国家,今天终于知道了。河水可以灌入晋阳城,也可以灌入平阳与安邑吧。”
韩虎与魏驹两人听了面面相觑,脸上苍白。原来平阳正是韩虎的老巢,而安邑则是魏驹的窝穴,知瑶的话如同冷风刺骨,一个字:寒。
可是知瑶却一脸毫不在乎的神情。
神情中有一种蔑视。
这种蔑视令韩虎与魏驹不寒而栗,脊背上阵阵凉意。魏驹用肘轻轻撞了韩虎一下,韩虎心领神会,用鞋子踢了魏驹的脚跟一下,这是两人交换的暗号,不必明言,自然心有灵犀一点通。
作为一名执政二十年的政客,竟然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知瑶并没有意识到,他自己正在铸下无可挽回的错,是傲慢的自负让他悄悄地滑入深渊。他错误把韩虎与魏驹认为是可以玩弄于手掌心的泥偶,可是这两个人不是泥偶,而是头脑冷静、深藏不露的杀手。
知瑶并没有意识到,他不仅是赵无恤的敌人,业已成为韩虎与魏驹的敌人。倘若是一对一的决斗,无论是赵、韩、魏中的任何一人,都不是知瑶的对手,但倘若三人联手,那么情形就将逆转了。可是如今,韩虎、魏驹是围城的一方,赵无恤是守城的一方,三人如何携手共同对付知瑶呢?
有一个人扮演了穿针引线的角色,此人便是先前为赵氏策划保卫晋阳城的张孟谈。
作为一名出色的战略家,张孟谈一眼洞穿韩氏、魏氏与知氏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随着晋阳沦落日期一天天临近,知瑶的飞扬跋扈也日甚一日。张孟谈不相信“四卿”之一的韩氏与魏氏会轻而易举地屈膝在知瑶的脚下,晋国人谁不知道这两大家族有着何等光荣的历史,韩氏家族曾出现两位元帅兼执政,魏氏家族也有过一位元帅与执政,家族之显赫,不亚于知氏与赵氏,怎么肯轻易向知瑶认输呢?
张孟谈向赵无恤毛遂自荐,欲潜出城外,私下会见韩虎与魏驹,游说二人加入反知联盟。赵无恤批准他的计划后,张孟谈成功地潜入敌人的营地,在非常隐秘的情况下,会晤韩虎与魏驹。他没有丝毫废话,开门见山直指主题:“常言道:唇亡则齿冷。倘若赵氏灭亡,接下来必定是韩氏与魏氏。”
在这个危急关头,韩虎与魏驹也不能拖泥带水,必须要摆明自己的态度,于是两人对张孟谈推心置腹:“跟您掏个心里话,您所说的,我们心里明白得很。只是怕事还没做成,阴谋先泄漏了,到时就死得很难看了。”
张孟谈微微一笑道:“这件事,从您二位口中说出,入我一人的耳朵中,就咱三人知道,怕什么呢?”
既然如此,韩虎与魏驹也就豁出去了,整垮知氏,对三大家族都有利可图,这是联合的基石。无论谁被知氏整垮,其他两个家族都没有好果子吃,因此三卿共同进退。于是韩虎、魏驹与张孟谈共同商议如何对付知瑶,在赵氏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历史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一场惊天阴谋在知瑶的眼皮底下悄悄地展开了。
与张孟谈达成秘密约定后,韩虎与魏驹把他送走了,为了不引人怀疑,两人还装模作样地前去向知瑶请安。知瑶没有任何疑心,两人心安理得地走出帐外,正好遇到知果。
知果是知氏家族中最有智慧的一个人,有很强的判断力与分析力,他一眼就看出这两个家伙神色不对头,有点怪怪的,便进帐对知瑶说:“刚才我看到韩虎、魏驹两位宗主,神色有异,鬼鬼祟祟的,肯定想背叛您了。”背叛?知瑶听了不禁哈哈大笑,韩、魏两人,早不背叛,晚不背叛,偏偏要挑一个赵氏快完蛋的时刻来背叛,这不合常理嘛。知果啊知果,你就只会杞人忧天罢了。
其实韩虎与魏驹两人并不是那种天才演员,心怀叵测,做贼心虚,自然演技不自然,容易露出马脚,明眼人还是可以寻出破绽的。
又有一个人怀疑韩、魏两人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此人名为郗疵,他向知瑶分析道:“打败赵氏已是指日可待,可是韩虎、魏驹两人非但没有高兴,反而面带忧伤,您说,这不是想谋反吗?”
知瑶又不信。
如果仅仅是不信也就罢了,他又要装作对韩、魏二人亲密无间的样子,竟然把郗疵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韩虎与魏驹。于是智瑶把韩康子和魏桓子叫来试探一下。
智瑶问道:“听说你俩对我有点想法?”
韩虎和魏驹道:“什么想法?没有啊。”
智瑶道:“没有想法,那疵怎么说你俩昨天耷拉个苦瓜脸。眼看快要获胜了,是何居心?”
还是魏桓子比较机灵,道:“哎呀,我俩高兴还来不及呢,昨天脸色不好,是因为我俩为一件小事情吵了一架。”
智瑶问道:“什么小事?”
魏驹道:“我俩在争论如何处理赵无恤那小子,韩康子说要把他脑袋割下来当皮球,我说应该做尿壶,所以就吵起来了。”
智瑶道:“你俩可真笨,脑袋那么重,又没有弹性怎么做皮球;脑袋全是窟窿,怎么做尿壶,还不得天天晒被子啊?”
魏驹道:“阁下所言极是,不过我俩真的没有其他想法,一定是疵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离间咱们三人的关系,请您多加留神。”
出来之后,两人擦了一把汗,急急忙忙往自己营盘走去,没想到却被躲在一旁的疵看见了。疵进去问智瑶:“主公,你怎么把我出卖给他们俩了。”
智瑶吃惊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偷听了?”疵道:“我根本不用偷听,刚才他俩走的时候仓皇四顾,所以我就知道了。”
智瑶面无表情地说道:“没事的,你回去吧。”
意识到危险正一步步逼近的韩虎、魏驹立即展开反击,反咬一口,攻击郗疵是赵无恤的间谍:“郗疵诬告我们,其实是为赵氏游说,想让您怀疑我们二人而让赵氏有喘息之机。”看来韩虎与魏驹都是聪明人,脑袋瓜的反应相当敏捷,反客为主,理由无懈可击。知瑶听了连连点头,打算把所谓的“叛徒”郗疵杀头正法。
郗疵得知消息后,还算脚底滑,一溜烟逃了。
这么一逃,知瑶更加相信,郗疵就是赵无恤派来潜伏在他身边的间谍,对韩虎、魏驹丝毫没有怀疑。
显然,知瑶自信过头了,以为这两位小弟热爱他这位大哥,以为自己完全掌控着局面。
赵、韩、魏三家已达成共识,知瑶不死,三家迟早都要亡,如果三家都要生存下去,那么知瑶就一定要死。
要怎么置知瑶于死地呢?
知氏军队人多势众,合三家之力,与之正面交锋,也没有十足的胜算,更何况赵氏军队已经精疲力竭,几为强弩之末了。看来不能力拼,只能智取。怎么智取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知瑶不是引汾河水灌入晋阳吗?倘若把汾河决堤口改个方向,灌入知瑶的兵营又如何呢?
此计大妙!
赵无恤、韩虎、魏驹三人互通消息,在韩、魏帮助下,赵无恤派出一支精干的部队,悄悄地溜出城去,出其不料地袭击并全歼看守汾河堤坝的知氏军队。全托知瑶的福,想出了这么个水淹三军的计策,赵无恤依葫芦画瓢,引河水灌向知氏的兵营。与此同时,早有准备的韩虎、魏驹已把自己的军队移驻到了河水淹不到的高地上。
汹涌澎湃的洪流一下子冲垮了知氏大营,知瑶惊慌失措,狼狈而逃,而他的强大军队在大自然的威力下土崩瓦解。比洪水更可怕的是韩虎与魏驹的反水,他们俩的军队从高处直冲下来。与此同时,晋阳城打开了大门,被围困达两年之久的守军如同呼吸到新鲜空气似的,使出吃奶的劲挥舞兵戈,迎接曙光的到来……
这时正是暮春三月,也是知瑶人生的最后一个春天了。
这是战争史上的一次奇迹。
晋阳城在即将陷落的那一刻,竟然神奇般地反败为胜,而且仅仅一次反击,就将知瑶的军队一网打尽。统治晋国达二十年之久的知瑶,没能料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在他身首分离的那一刻,可曾想明白,是什么原因使他的必胜之局结出惨败之果呢?
很显然,他没有时间去想了。当他被生擒押到赵无恤跟前时,他最后看到的是对手不怀好意的狞笑,他至死可能也想不明白,“丑而无勇”的赵无恤怎么可能成为胜利者,天理不容啊!可历史证明笑到最后者才是胜利者,这么多年来,赵无恤默默无言地忍受知瑶的侮辱,现在,他把以百倍的侮辱还给对方。
他把知瑶的脑袋砍下来,可是还不解恨,还要羞辱他的尸首。
知瑶的人头被涂上一层漆,减缓腐烂的速度,这个百目可憎的头颅眼着圆圆的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仰面朝天置于溺器之上。这就是赵无恤构想出来的后现代艺术作品,人头成了一件溺器作品,或者用当时的语言说,叫“溲器”,专供他小便之用。死后还要羞辱敌人,还有什么羞辱方式比这个更快意呢?每天把尿射进敌人的张得大大的嘴巴里,从被切得齐整的脖子断层处的食管流出。
这就是知瑶可悲的下场。
可是谁知道,倘若他赢了胜利,会不会用更残酷的手段来羞辱自己的对手呢?
进入战国时代后的第一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战争结束。

楼主 墨雨唯珣  发布于 2016-05-28 18:25:00 +0800 CST  
这一年是公元前453年,晋国最强大的智氏家族被清除出局现代比赛的规则也是去掉最高分和最低分,然后才是最后的成绩。智氏最强大,是最高分,中行氏、范氏最弱小是最低分,都被淘汰出局。从此晋国的政权被牢牢地控制在赵、魏、韩三家手中,三家分晋的局面就此形成。
这场战争尽管只是晋国的内战,可是却很有代表性,预示着一个更加残酷的时代来临了。人道的原则在战场上被唾弃了,知瑶别出心裁发明以水灌城的战法,完全不顾及百姓的生死,而在春秋时代,这种灭绝性的战术是很少见的。同样,赵无恤对知瑶报复与羞辱的做法,也是前世所罕见的,春秋贵族主义强调礼法,尊重对手的人格是文明的表现,比如晋国与楚国交锋时,两军高级将领在血战的同时,还可以在战场上互相敬酒,以示对对方的尊重。如今贵族的气质已荡然无存矣,人道与宽容不再成为时代的主流思想,杀戮即将成为一个新时代的代名词。
这是一个人决定一个家族命运的时代。知瑶死了,知氏也完蛋了。曾经不可一世的知氏家族树倒猢狲散,多数族人被赵、韩、魏三家所屠杀,只有曾多次劝谏知瑶的知果得以独存,而知瑶的儿子知开则在公元前452年率其邑人流亡到了秦国。又过了四年(前448年),晋国大夫知宽率其邑人投奔秦国,估计知宽是知果的儿子,在父亲死后,还是害怕遭到三家的迫害,遂举家出逃。至是,知氏家族在晋国全军覆没。
可是这么大的一个事件,总还有余波荡漾。知瑶的门客豫让为主公复仇,三番两次刺杀赵无恤,这成为战国初期的一段传奇故事。
豫让出身于侠义之家,爷爷毕阳是有名的侠士,他从小也受到任侠精神的薰陶,以严格的武士精神来要求自己。长大成人后,仗着一身本领,他先后成为晋国六卿中的范氏、中行氏的门客,但是没有受到重要,这使得他深感挫折,离开范氏、中行氏后,他转而投奔到知氏门下。
知瑶这个人虽然十分狂妄自大,但由于崇尚、迷信武力,故而也十分欣赏勇武之士。豫让得到器重,感恩戴德,视知瑶为知己与恩人,而那个时代的观念,士为知己者死,这是天经地义的。然而在晋阳一役中,知瑶大意失江山,不仅身首异处,脑袋还被当作便器,任由赵无恤凌辱,这件事传到豫让耳中时,他十分痛心,立志要为主公报仇雪恨。
赵无恤等人灭了知氏,瓜分其财产,豫让逃入山中,他暗暗发誓道:“常言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知伯是最了解我、最器重我的人,我得为他复仇,杀了赵无恤,这样我就于心无愧了。”知瑶一生人缘那么差,无论是三卿或族人,都被他得罪遍了,不料竟冒出豫让这么一个人物,对他如此忠耿耿。可是要以一个流浪汉的身份,刺杀权高位重的赵无恤,谈何容易!不要说刺杀,就是想接近他,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一个人若把所有的心力都集到一点上,就可以排除万难。豫让更名换姓,伪装成为一个刑余之人,穿着破旧的衣服,混入赵无恤宫中充当杂役,他的工作是粉刷厕所的墙。粉刷墙所使用的工具称为泥板子或瓦刀,这种工具本来只是为了把墙抹平,所以并不锋利,可是豫让却别有用心地磨得十分锋利,这玩意到他手中,成为一件刺杀用的武器。豫让假装在工作,在厕所等待着,人有三急,赵无恤总得上厕所吧。
果然,赵无恤来了。豫让毕竟不是职业杀手,临场时可能也有几分紧张,神色自然不可能自然,这被精明的赵无恤看出的破绽。赵无恤下意识地觉得此人有问题,便派人上前把豫让捉拿审问,结果发现了这刀磨得锋利无比的瓦刀,显然,这把瓦刀是别有用途的。赵无恤质问道:“你把瓦刀磨得如此锋利,究竟有何意图?”豫让心知计划失败了,他面不改色地答道:“我要为知伯报仇。”
听到这里,站在一旁的卫士拔出刀剑,欲结果豫让的性命。赵无恤阻止道:“算了,他算是一条好汉了。知瑶已经死了,他的家臣想为他报仇,这是贤人义士。还是放他走吧,以后我小心点就是了。”赵无恤显然不认为豫让有机会杀死自己,放他一条活路,也是给自己的家臣树一个榜样,对待主公就得象豫让这样忠心不二。
第一次刺杀赵无恤没有得手,而且还因为敌人的恩赐才勉强保住一条性命,接下来怎么办呢?放弃报仇的念头还是坚持冒险的信念呢?
豫让就是死筋一条,在他心里除了复仇之外,别无他念。可是现在赵无恤都认得他了,要再次接近仇人显然不可能,除非去整容。
整容?那可是两千五百年前啊,有这技术吗?
整容不行,但可以毁容。
于是豫让把自己的眉毛、胡子都拔光了,身上涂上漆,装成生了浓疮似的,脸蛋用刀子自割几刀毁容,现在看上去已经不像一个人,而像是怪物了。于是他便沿街乞讨,一点也不引人注意。
他甚至跑到自己家中乞讨。门开了,出来的是人是他多年的结发妻子,可是妻子看着这个披头散发、目面可憎的人,一点也没认出来是自己的丈夫。当她听到他的声音时,有几分惊异,自言自语地说:“这个人长得不像我丈夫,可是声音怎么这么像呢?”豫让赶紧背过脸去,一瘸一拐地渐行渐去了。
看来他的伪装还不够彻底,声音还是原来的调,要怎么改变呢?吞炭!在豫让看来,一名武士就是为要为信念而生,除此之外,一切都可以抛弃,包括家庭、亲人、朋友,当然还有自己。对武士来说,必须要忍受身体的苦楚,肉体所承受的苦难越多,他的精神越加纯正,信念越加坚定不移。
声带被烧坏了,声音变得沙哑不清。豫让在第二次行动前,去见一位自己最好的朋友。朋友起初也没认出他来,在仔细端详后,尽管容貌发生很大变化,但人的身材、气质却没法变的,他惊呼道:“你不是豫让吗?”
豫让以沙哑的声音答道:“我就是。”
朋友事先已经听过豫让刺杀赵无恤的事,今日见他毁容吞炭,目面全非,不由得流下眼泪道:“你何必走这条艰难的复仇之路啊?我说你是有志向,但没智谋啊。你想想,凭你的才能,倘若投靠赵无恤,必定可以得到重用的。耐心地等到他完全宠信你的那天,你要复仇不是易如反掌吗?何苦要如此摧残自己的身体,丑化自己的形象,用这种手段去复仇,不是太难了吗?”
这一番话,令豫让有几分失落,他本以为朋友可以明了自己的心迹,安慰他孤独的心。可是孤独者注定是要孤独的,因为要求得到别人的理解,实在太难了。豫让的眼神里闪烁着光芒,他的内心自有一片光明,这是一种信念,值得他用生命去践履。他以坚定的、从容不迫的语气对好友说:“我这样做的原因,就是要向天下人表明君臣之义。要是我投靠赵氏,就是认赵氏为主人,然后再杀自己的主人,这岂不是大乱君臣之义么?我选择一条艰难的道路,就是要让天下所有对主人心怀二心的臣子感到惭愧。”
他要为武士的道德树立一块标榜,刻上“忠义”二字。
从此他浪迹在街头,没有人认出他来,“豫让”这个人似乎从人间蒸发了,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可是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总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着赵氏的一举一动,耐心地等待一击致命的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
他打探到赵无恤要出外办事,马车将通过一座石桥,桥面狭窄,这可是动手的最好时机。于是豫让怀里藏着一把短剑,事先埋伏在桥面之下。他衣裳褴褛、灰头土脸、披头散发,这么一个乞丐当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疑心。可是说来也巧,那一天,赵无恤的车队行经石桥时,马车上的马匹忽然受惊直跳,似乎预感到某种危险。小心谨慎的赵无恤立即下令戒严搜索,果然在桥下发现了怀揣着一把利刃的流浪汉。
有着异常敏锐第六感的赵无恤马上想到一个人:豫让。在盘问之后,果然证实他的猜测,藏在桥下的刺客正是前番放走的豫让。赵无恤生气了,他让人把豫让押到跟前,指着他的鼻子,责备说:“你做得太过分了。以前你当过范氏与中行氏的门客,后来这两个家族也让知瑶给灭掉了(指公元前458年,知瑶会同赵、韩、魏三氏灭尽两大家族,瓜分其地),你非但没有没有替他们复仇,反倒委身当了知瑶的臣子。如今知瑶已死,你却偏偏要这样卖命地为他报仇,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豫让面对周围数十条闪亮的兵戈,挺起胸膛说道:“范氏与中行氏都把我当作普通门客罢了,我也就只能像普通人那样来对待他们。知伯以国士对我,我也就要像国士那样来报答他。”
这句话,掷地有声。
赵无恤听了都被感动了,至少是那一刻,心灵被触动了。他感慨了一声:“唉!豫让先生,你拼了老命要为知瑶报仇,如今谁都知道了,成就了你的声名。可是我已经放过你一次了,也算仁至义尽,不能再放你走了。你自己说,要怎么办吧。”
豫让向赵无恤拜了一拜,从容地说道:“您曾经放过我一次,天下人无不称颂您的美德;今天我行刺您,理应伏法受诛。只是忠臣为名节牺牲,这是义之所在。我无法为知伯报仇,只希望能借用您的衣服戳几刀,象征性地表达我报仇的心愿。如果能得您的准许,我死而无憾了。”
沙哑喉咙里说出的话很轻,却有打动人心的巨大力量。眼前的这个人,就为了“士为知己者死”的信念,宁可抛妻弃子,自毁肢体,吞炭变声,忍人之所不能忍,行人之所不敢行,义重于生,以至是乎!他的敌人都默然无语,在豫让面前,谁也不敢自称是勇者。
赵无恤会不会答应豫让的要求呢?他并不是那种仁慈的人,否则他也不会拿知瑶的人头来当便器。他完全可以置豫让的请求于不顾,将他乱刀砍死,可是话说回来,给一个将死之人一点点仁慈,又会损失什么呢?人要大气,不要小气,他解下外衣,让人交给豫让。
豫让站起身来,拔出刀子,跳起身往衣服上狠狠地戳下去。一下,两下,三下,总计戳了三刀,然后跪在地上,仰天大笑道:“我可以报答知伯了。”说罢把刀子往心窝里一捅,伏刃而死。
赵无恤和身边的所有人都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不过政治家赵无恤马上从豫让的事迹中看出了对自己有利的一面,下令厚葬豫让并当众表彰了他为主捐躯的高尚气节。豫让的故事被改编成许多个不同版本在赵国的慷慨悲歌之士中间传唱,豫让行刺所在的桥被更名为“豫让桥”。

楼主 墨雨唯珣  发布于 2016-05-29 10:29:00 +0800 CST  
没想到无恶不作的知瑶竟然也有这么一位志士甘心为其蹈死,如果站在今天的立场看,豫让之死没有什么社会意义,只是一个暴君的陪葬品罢了。但是站在武士的立场,则另当别论。日本有一本著名的武士道著作称为《叶隐》,便是推崇豫让这样的复仇精神,复仇就是复仇,没有什么大道理,甚至不考虑胜负成败,因为行动本身就是意义。梁启超在《中国之武士道》一书中,这样评价豫让:“坚忍若豫让者,何事不可成哉!然竟不成,岂力固不足以胜命耶?……就使不达也,而其义声至今日,犹令读者震荡心目,其所以感化社会者亦深矣。”
知氏的覆没意味着三家的崛起。
赵、韩、魏三家瓜分了知氏庞大的土地与财富,其中捞得最多的是赵无恤,他比韩、魏两氏多分到十余座城邑。这也难怪,在颠覆知氏的战争中,赵氏出力最多,牺牲也最大。至此,晋国的政治局面再度发生重大变化,从“四卿制”变为“三卿制”,而这三卿拥有全国绝大多数的土地。
三卿之中,以赵氏势力最为雄厚。晋阳之战后,赵无恤对有功的家臣、将士大加赏赐,很多人获得了领地。张孟谈是晋阳得以保存的最大功臣,他理所当然地获得了最多的赏赐,可是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他竟然要交出自己的权力与领土,解甲归田。
他对赵无恤说:“春秋五霸之所以能称霸天下,是因为这些君主能节制众臣,不让群臣有权势来控制君主。如今我功成名就,身居显位,位高权重,请允许我捐弃功名,抛弃权势,远离尘嚣。”
赵无恤听后很吃惊,知瑶灭后,正是他大展拳脚之时,正当用人之际,麾下第一谋士张孟谈竟要隐退,这是他所不能理解的,故而强行挽留。
但张孟谈去意坚决,他说道:“我所说的话,是持国之道。我考察古今历史,臣子与君主平分权力而国家能平安无事者,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从历史经验中得到的教训是,国家要长治久安,君主就必须要操纵权柄,避免权力旁落。我们可以说,张孟谈鼓吹的是君主独裁论。春秋时代,中原诸国均出现大夫擅权,权力凌架于君主之上的情形。晋有六卿,郑有七穆,鲁有三桓,齐有田氏,这些国家政权都掌握在卿大夫之手,这也成为国家动荡、内乱的根源。如今赵氏立国的趋势已是不可逆转,张孟谈希望这个新兴的国家能避免剧烈的动荡,他认为只有君主独裁才能避免内乱,才能使国家由强有力的领袖来领导,免遭别国的鲸吞蚕食。
他明确地告诉赵无恤,要掌控独裁的权力,不然最后只能沦为象晋国君主那样的傀儡。而作为赵氏集团的第一重臣,他甘愿交出自己的一切权力,解甲归田,以让赵无恤巩固独裁的地位。
君主独裁的时代已经到来,这也是战国区别于春秋的特点之一。
与以往“六卿制”或“四卿制”不同,“三卿制”中的赵、韩、魏实际上相互独立,各家管各家的事,互不插手或干涉,事实上已经是三个互不归属的政权。至于晋国的公室政府,实际上是名存实亡了,晋国君主完全沦为三卿控制下的傀儡。
三个崭新的诸侯国即将破茧而出。这是一次大兑变!在旧的政治体系里,特别是中原诸侯国,君臣权力倒悬,君主遭到贵族的压制而不断被边缘化。当这些贵族的权力发展到一定阶段时,原先的臣子摇身一变而为君王,原先的君主却只能夹着尾巴俯首称臣。
“三家分晋”的局面已经成形。
然而赵氏、韩氏、魏氏三家联手击败并瓜分智氏之后并没有继续火并下去。
其中原因:
一、三家关系原本就非常融洽,特别是经历过灭智之战的洗礼,三家关系更为亲密,有如战场上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战友。
二、三家关系势均力敌,谁都不占绝对优势,力量的制衡使他们只能选择和平共处。
三、三家的执政者都亲身经历了智瑶的败亡,智瑶人格缺陷所酿成的家族悲剧是摆在他们面前的一面镜子,时时刻刻提醒他们:英俊的脸蛋只能征服命运女神的眼,而无法征服她的心,厌倦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无情的抛弃。
四、晋国的外部世界为三家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使三家在和平共处,互相谅解的情况下向外发展成为可能。
面对巨大的合作空间,三家的心情都很畅快,唯独郁闷的是一旁的晋国君主。随着晋国大家族的减少,晋君很纳闷:人们都说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为什么我收获的是衰亡和失落。晋君的直属地盘也只剩下曲沃和绛两块地方,望着周围虎视眈眈的三家权臣,晋君心里好害怕,为了能在君位上多留两天,时不时地拎着礼物往三家跑。三家见晋君很识趣,心一软就答应,可也有个别晋君不明事理,惹得三家很不高兴,于是被毫不客气地废掉,新一代更听话更恭顺的晋君很快被扶持起来。总之,春秋时期的百年霸主已经沦落为很不起眼的小角色,连老天爷都无话可说,因为迷信的史学家并没有给我们留下当时气候异常的任何记载。最后,三家看晋君实在多余,就顺手把他废了。这么一个标志性事件,几乎在所有史书上的记载都仅仅是一句话而已。
齐国首相田盘是最早意识到这点的人,在三卿灭知瑶的这一年,他马上派出使节,与三晋通使,事实上承认赵、韩、魏为独立的诸侯国。田盘这样做,别有深意,作为齐国权势最大的卿大夫,田氏家族与晋国的赵、韩、魏三个家族一样,都是凌架于君主之上,而且都野心勃勃地欲取而代之。关于田氏篡齐的事,后文详述,此处暂且不表。
在对外关系上,赵、韩、魏三家仍然延续了知瑶时代的扩张政策,主动出击,抢占地盘。赵无恤派新稚穆子率军队讨伐狄人,夺取左人、中人两座城邑;韩、魏二家也不甘示弱,在公元前444年联手消灭了盘踞在伊河、洛河以北的戎人部落,至此,曾经在春秋时代严重威胁华夏文明的戎人势力被完全清扫出中原。
显然,三家都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不仅对外攻城略地,对内也不断蚕食晋国公室的地盘,软弱无弱的晋敬公完全无力阻止城邑一个接一个地落入三家之手。到公元前433年时,新上台的晋幽公尴尬地发现自己剩下绛与曲沃两个城邑,其余地盘完全都归属三家。这位可怜的君主放下了尊严,扔掉了颜面,选择了一种现实主义的作法,他不仅没有任何权力号令三家,反而朝于三家之君,沦为赵、韩、魏的保护对象,被当作活化石供奉起来。
三家分晋解决了晋国长期以来存在的内斗问题,赵、韩、魏三家各自埋头向外扩张,相互之间倒也相安无事。在三家中,赵氏势力最强。
有了晋阳之战的教训,赵无恤深知民心的重要性,所以他比较注意自己的声名,尽管骨子里也是“厚黑”一类的人物,但表面上能做秀。比如对待刺客豫让,第一回放他走了,第二回拿自己的衣服让他戳两下,满足了刺客的欲望,也使得自己博得了“宽容”与“仁义”的美誉。
但是,赵无恤在选择接班人上,却没有父亲的远见卓识。
当年赵鞅立储原则是立贤不立长,故而幼子赵无恤成为接班人,而长子赵伯鲁却大权旁落。赵无恤晚年时,觉得愧对哥哥,便动了念头,想把赵伯鲁的儿子赵周选立为接班人。可是不幸的是,赵周命短,比赵无恤还早死,怎么办呢?赵无恤最后决定立赵周的儿子赵浣。这个选择并不太明智,因为赵浣此时还年幼,根本没有能力来领导赵氏集团。
公元前425年,赵无恤去世。根据他生前的遗嘱,赵浣被推立为继承人,即后来历史上的赵献侯。这时赵浣还只是个小孩子,赵氏集团的大权旁落到了赵无恤的弟弟赵嘉手中。赵嘉显然对哥哥的遗嘱很不满意,一个毛头小孩,怎么能带领赵氏集团领袖中原呢?于是他秘密地纠集同党,发动兵变,把赵浣赶下台,自己爬上领袖的宝座。
尽管兵变十分成功,但赵嘉却无福享受,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便一病呜呼。这下子问题来了,谁将继承大统呢?赵氏集团内部分裂为两个派别,一派支持赵嘉的儿子,另一派则支持赵浣。支持赵浣的一方强调说,这是赵无恤生前的遗愿,赵嘉与其儿子都是非法的政权,必须要给予清除。他们在军队的支持下,发动武装政变,杀死赵嘉的儿子,重新扶立赵浣上台。
在一年之内,赵氏集团内部爆发两次兵变,这大大削弱了赵的实力,而且上台的赵浣才能平平,并无出彩之处,故而在赵氏在三晋中的领袖地位逐渐被魏氏所取代。

楼主 墨雨唯珣  发布于 2016-05-29 10:35:00 +0800 CST  
为了帮助理解,下次会在文章下面配重大事件后的地图

楼主 墨雨唯珣  发布于 2016-05-29 13:23:00 +0800 CST  




楼主 墨雨唯珣  发布于 2016-05-29 13:27:00 +0800 CST  
第三章 浴火重生
在晋国政局巨变的同时,一直默默无闻、几乎销声匿迹的楚国忽然活跃起来,这条南方巨鳄在经历长时间的冬眠后,又张开血盆大口,接连吞并蔡国、杞国、莒国等,又一次让世人为之震惊。
此事要从楚平王熊弃疾的太子熊建(楚惠王熊章伯父)的儿子熊胜说起,在父亲熊建在郑国被杀后,伍子胥只有带着熊胜逃亡,跟随伍子胥混这么多年,熊胜身上也有几分血性。
有仇必报,这就是楚国汉子的血性。
当年伍子胥父兄被楚平王杀害,远走异国他乡,忍辱负重,最终率领军队杀回楚都,挖出平王的尸体,鞭尸三百,何等痛快淋漓。
这一切熊胜都看在眼中,大丈夫当如此也!
可是他的权力有限,没法带兵杀入郑国为父报仇。现在首相子西、司马子期都成为郑国人的同党,跟仇人站在一起的人,必定也是仇人——这就是熊胜的逻辑。他丝毫不隐藏杀人的欲望,亲自把宝剑磨得锋利无比,并对司马子期的儿子子平说:“我这个人十分直率,我坦白地告诉你,我要杀死你的父亲。”
子平听了魂飞魄散,赶紧向首相子西打小报告。子西一听,熊胜这小子无非是吓唬人罢了,可曾听说哪个人在杀人前还告诉别人说自己想杀人了?再说了,熊胜回国这件事,都是自己一手操办的,没有我子西,熊胜不还在吴国过流浪的生活吗?这小子也就是嘴硬罢了。于是他不以为然地对子平说:“熊胜就是个鸟蛋,是我用翅膀捂着孵大的。”言下之意是说,熊胜他敢造反吗?还嫩着呢。
可是子西真的错了。
熊胜身上流着的是王族的血液,精神却得到伍子胥的真传。
这个精神就是:有仇不报非男儿。
子西的话传到熊胜的耳朵里,他气得跳起来了,咒骂道:“首相说的话真是太狂妄了。他若是得以善终,我就不叫熊胜!”
可是熊胜长期生活在吴国,在楚国根本没有根基,想杀死子西与子期谈何容易。半年过去了,他没有任何行动,这使得子西更加放松了警惕,渐渐忘掉了熊胜的叫嚣。但熊胜说出的话,绝没有更改的余地——这就是他的人生准则,只要说过的话,一定要做到。
要如何下手呢?
公元前479年,一个机会来了。
这一年,吴王夫差的军队进攻楚国慎城。熊胜作为白县长官,率边防军迎击吴军。他长期追随伍子胥,多少学到一些兵略,对行军打仗还是内行的,而且对吴军的战法也十分熟悉,因而知彼知己,打败了敌人的进攻,并抓了若干俘虏,缴获不少战利品。
一出手就打了个大胜仗,朝廷也十分高兴,熊胜便乘机提出一个要求:请政府批准他率军队入郢都进献战利品。
子西没有任何疑心,这位心地善良的执政者理所当然地认为胜利的荣誉有自己一份,因为是他力排众议,把熊胜从吴国迎回来。得到政府批准后,熊胜以国家英雄的姿态,雄赳赳气昂昂地骑着高头大马进入郢都。
谁也没能想到,这是血腥政变的开始。
毫无顾忌的熊胜抓住子西麻痹大意的良机,血洗宫廷。叛乱的军队一拥而上,宫廷卫队根本无力抵挡,很快被杀得作鸟兽散了。几位叛军士兵持兵戈冲向子西,这位才能非凡的首相身上被戳了几个大血洞,临死前,他以袖掩面,大约是后悔当初召回熊胜的决定,导致楚国经历一场大劫,他有何脸面到九泉之下见诸位先王呢?司马子期不肯坐以待毙,他力大无比,拔起一根樟木,撂倒几个叛兵,最后力战而死。
首相子西、司马子期被杀后,惊慌失措的楚惠王熊章被挟持为人质。熊胜发动的叛乱,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成功了,叛军完全控制了首都。
接下来要怎么办?
熊胜的心腹石乞说道:“要把大王杀死,一把火把府库烧了,这样才能大功告成。”石乞的意思很明白,你是前太子的儿子,本来就有资格当楚王,何不乘此时机自立呢?可是一个人的事业能做到什么程度,取决于他内心的思想。在熊胜的内心深处,他只知道报仇两个字,他的仇敌是郑国政府,可是因为子西、子期勾结郑国,所以这两人也该死,也成为他的仇人。现在他把国内的亲郑分子一网打尽了,这仇也报了,至于当王的野心,他并不强烈。
因此他拒绝说:“不行。杀死国王是不吉利的,把府库烧了就没有物资,以后靠什么来保卫都城呢?”
石乞又谏道:“只要您拥有楚国而治理百姓,恭敬地事奉鬼神,就什么也不会缺了,您怕什么呀。”
可是熊胜不听。
虽然熊胜并不杀害熊章,但熊章毕竟是子西、子期所立,不好控制,于是他便想从诸公子中挑选一人来取代熊章。子闾也是楚平王的儿子,在辈份上算是熊胜的叔叔,熊胜便逼他出来当楚王。可是没想到子闾一口拒绝了,熊胜一怒之下把这位叔叔杀死了,并把熊章囚禁于高府。
郢都所爆发的这场叛乱令楚国陷入一片恐慌之中,中央政府被推翻了,地方政府一时间不知适从。群龙无首,到底要听谁的命令呢?
这是自吴王阖闾攻破郢都之后,楚国又一次面临的生死考验。这个曾经笑傲江湖的大国,如今风雨飘摇,究竟会何去何从呢?谁能站出来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呢?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镇守在蔡地的叶公子高。
当初子西欲迎回熊胜时,叶公子高便是持反对意见,事实证明了他的高瞻远瞩。子高又叫沈诸梁,曾经担任叶县长官,因而被尊称为“叶公”。熊胜叛乱发生后,楚国人把希望寄托在这位地方大员身上,纷纷提议说:“您可以向首都进军了。”
可是子高却按兵不动,他说道:“先等等,熊胜冒险侥幸得逞,可是他贪婪,办事不公正,民众一定会叛离他的。”
熊胜虽然没有自立为王,但他是都城的统治者,一手遮天。这位血性汉子身上有着某些优点:坚强、勇敢、豪爽;可是作为一名政治家便不合格了,凡事随心所欲,迷信暴力手段。对政见不合者,他大开杀戒。在他处死的人中,有一人名叫管修,是名臣管仲的七世孙,从齐国来到楚国,在民众中口碑相当好,被认为是一名贤大夫。熊胜想用暴力手段压制反对派,结果适得其反,越发失去民心。
失民心者失天下。
叶公子高察觉时机已成熟了,他发布命令:进军郢都。
叶公子高的部队势如破竹,攻入都城,叛军屡战屡败。尽管吃了败仗,熊胜手上还有一张王牌:熊章。只要人质在手,叶公子高便投鼠忌器,就算国都守不住,挟持熊章回到自己的老巢白县,也仍然可以割据一方——这便是熊胜的想法。
可是就在此时,有一人慌慌张张跑来报告说:楚王逃跑了。
“啊——”,熊胜听了后呆住了,怎么会逃跑呢?
看守楚王的人,是自己最信任的心腹石乞啊。但这是真的,熊章逃跑了。石乞把熊章囚禁在高府内,自己亲自守着大门,可是他没想到,高府后院的墙被挖了一个大洞。挖洞的人是圉公阳,他是楚国大夫,与熊章一同被关押在高府,也不知使用什么手段,秘密地在高墙下挖了个洞,在叶公子高的勤王军攻入都城时,他背着熊章,穿墙而去。
熊章越狱跑了。

楼主 墨雨唯珣  发布于 2016-05-29 21:05:00 +0800 CST  
熊胜想追回熊章,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叶公子高的军队已经赶到,熊章终于死里逃生。
此时的首都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很多人不知适从,究竟是熊胜会胜利呢,还是叶公子高?楚国大夫箴尹固把宝押在熊胜身上,他身着盔甲,率领自己的人马要去援助熊胜,在路上与叶公子高遇个正着。叶公子高大声呼道:“你要好好考虑自己的立场啊。楚国当年没被吴国所灭,都是首相子西与司马子期的功劳,如今你要背叛先贤,去追随杀害子西与子期的叛贼,这样做算是聪明吗?”
叶公子高这么一喝,倒把晕乎乎的箴尹固给唤醒了。熊胜虽然有能耐,可是毕竟长年呆在国外,在国内没有任何根基,成不了大事吧。这个箴尹固倒颇能见风使舵,当即调转枪头,跟着叶公子高杀向熊胜。
这么一来,熊胜众叛亲离,眼看是打不赢了。他溜出城外,一直逃到一座山上,回头一看,他的兵走的走,散的散,剩下来的人寥寥无几了。他知道自己已是在劫难逃了,与其落入敌人手中受到羞辱,倒不如自行了断。
他找了一棵大树,悬下绳子,把线圈往项上一套,脚一蹬,上吊自杀,死了。
熊胜的叛乱就这样结束了。
这次叛乱的原因仅仅出于熊胜一己私怨,并没有很多政治野心,但对复兴中的楚国破坏巨大。楚国复兴的两大功臣,子西与子期都死于叛军之手,改革大业遭到严重的挫折。叶公子高平定叛乱,再造王室,功莫大焉,战后身兼首相与司马。不过他急流勇退,把首相与司马这两个要职分别让给子西与子期的儿子。
熊胜之乱,给年轻的熊章心头留下一生难以癒合的创伤。此时的他已经在位十年,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权力仍然十分脆弱,在内忧外患双重打击的楚国已成为一头病猫。必须要改变楚国的政策,对内励精图治、休养生息,让国家从战争的创伤中走出,对外则避免四处树敌,不卷入称雄争霸的战争,低调行事。

楼主 墨雨唯珣  发布于 2016-05-30 13:19:00 +0800 CST  
从公元前479年平定熊胜之乱,一直到公元前448年,三十年的时间里,除了以下事迹,楚国几乎消失了世人的视野之中。
公元前478年,楚惠王因白公胜之乱时,陈国侵袭楚国,便派子西之子公孙朝率军夺取陈国的麦子。陈国人抵抗战败,公孙朝于是包围陈国。同年七月初八日,公孙朝之军杀死陈国国君陈湣公,灭亡陈国 ,并以陈地设置为县。
公元前477年,巴人攻打楚国,包围楚国的鄾地。同年三月,楚国将领公孙宁、吴由于、薳固在鄾地击败巴军。
公元前476年春天,越国为迷惑吴国,而出兵攻打楚国。同年夏天,楚惠王派公子庆、公孙宽率军追击越军,追至冥地时没有赶上越军,于是退兵回师。同年秋天,楚惠王为报复越国,派叶公沈诸梁率军攻打东夷,三夷百姓(今浙江宁波、台州、温州一带)与楚国在敖地(东夷之地,今浙江滨海处)结盟,楚国的势力发展到东海,之后楚国不断向淮海一带扩张。
一夜之间,楚国几乎是关起国家的大门,不问世事了。在这段时间里,越国灭了吴国,中原战火越烧越旺,晋国内乱,三卿灭知瑶等等,但这些事似乎与楚国统统无关,熊章超然于政治斗争之外。史书中关于楚国的记载也越来越少,似乎忽然间从时空的黑洞中蒸发了。
那条曾经吞噬长江南北的巨鳄就此消失了吗?有着勇武传统的楚国人血性不再了吗?问鼎中原的理想飘散在风中了吗?
当然不是!熊章只是默默无声地苦练内功,等到长剑出鞘时,绝对要划空长空,震惊寰宇。
公元前447年,楚国终于打破沉默。
这一年,楚国司马子发率领大军大举进攻蔡国,此役楚国人是志在必得。子发是楚国名将,善于带兵,史料称“整师旅、治兵戈、使蹈白刃,赴汤火,万死不顾一生,有司马子发能也。”手下的士兵都甘愿为他效死,可是此人魅力非凡。
楚国这一击,有万钧之力,蔡国如何能抵挡。以往蔡国在楚、晋两大强国的夹缝中求生存,如今晋国已被三卿瓜分,根本无心救援小小的蔡国,灭亡的结局不可避免。子发的楚军攻破蔡都,俘虏蔡侯齐,宣告这个建立于西周初期、有着五百年历史的诸侯国寿终正寝。
已在位达四十二年的熊章慷慨地把百顷田地封赏给司马子发,子发没有接受,他上书熊章说:“倘若仅仅发号施令,大军未到而敌人闻风而逃,这就是将军的功劳;如果是将士齐心协力,浴血奋战而打败敌人,那是众军士的功劳。伐蔡的胜利,是众军士的功劳,不是我一人的功劳,因此我不能接受封赏。”有这样为公忘私的名将,楚军能再度雄起,理固宜然。
两年后(公元前445年),又一个历史悠久的古老诸侯国被楚国从地图上抹去,这个国家便是以“杞人忧天”的故事闻名天下的杞国。屡屡得手后的楚国,继续向东扩张,目标直指江淮之北之地。在越国灭吴后,勾践未能尽征服该地之各部落,熊章以一往无前的意志,武力征服,东拓领土至泗水之上,尽有江淮以北之地。
此时距吴国破楚(公元前506年)已整整过去六十年。曾经的敌人吴国早已如云烟散去,而奋斗不息的楚国人又回来了。熊章以半个世纪的艰辛打拼,打造出一片新天地,在战国时代到来时,楚国仍然是天下最强大的诸侯国之一。
显然,熊章已经走出了早年被叛军挟持的阴影,他是属于大器晚成的君王,在位时间总计五十七年,超过了半个世纪。

楼主 墨雨唯珣  发布于 2016-05-30 13:19:00 +0800 CST  
楚国之所以能在数百年的时间里一直保持强盛,与历代君王十分重视军事技术是有关的。从春秋时期始,楚国在军事装备上一直领先于其他诸侯国,拥有最强大的战车部队,也是最早发展水上武装的国家之一。熊章对军事技术的重视不亚于前代,当时他任用了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这个人便是被称为工匠祖师爷的鲁班。
鲁班又称为公输班,也作公输盘,原本是鲁国人,后来被熊章聘请到楚国主持军械制造。在鲁班的主持下,楚国制造大量的云梯以及其他攻城器械,这些器械在灭蔡、灭杞战争中发挥很大的作用。熊章并不满足于吞并蔡、杞这样的小虾米,他把眼光盯住了宋国,于是便让鲁班抓紧时间,制造攻城器械,打算一鼓作气再下宋国。
熊章谋攻宋国这件事,尽管十分机密,可是消息被另一位工匠大师得知了,这位大师便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思想家之一、墨家学派创始人墨子。墨子与鲁班有很多共点同,他也是鲁国人,同样精通器械制造。但是墨子并不完全是个工匠,他的才能是多方面的,著书立说,鼓吹“兼爱”、“非攻”的思想,并且组织了一个秘密团体,这个团体具有半军事化的色彩,墨子自己充当领袖,称为“钜子”,其门下的成员便称为“墨者”。也有人认为墨子可能是印度人,这个说法虽然没有很多证据,不过笔者也认为墨子与印度有着极深的渊源,他的很多思想在中国是很另类的,难以找到起源,但却同印度思想有许多相似之处,这个话题本文不多评述。
墨者集团是一个神秘的组织,在民间有着极强的渗透力。在墨子生前,“墨学”便已经成为与“儒学”相抗衡的天下显学,墨者遍布各地,各行各业的人都有。凭借这种超强的渗透力,鲁班为熊章制造攻城器械以进攻宋国的消息,很快传到墨子耳中,这位坚忍不拔的墨者领袖,要凭借一己之力拯救宋国。
为什么墨子要拯救宋国呢?
据史书所载,墨子曾经当过宋国大夫,显然他对宋国十分有感情。墨子思想有两大核心,一是“兼爱”,一是“非攻”,这两大理论的产生有其现实的土壤,这个土壤就是宋国的和平主义思潮。在春秋时代,有过两次国际和平运动,称为“弭兵之会”,这两次弭兵运动全部是宋国提出并主持的,第一次由华元倡导,第二次由向戌主持。特别是向戌弭兵,对春秋历史产生深刻的影响,中止了晋、楚两国的争霸,为诸侯国争取到一段来之不易的和平环境。
由此可见,墨子对宋国是有感情的。但是他要拯救宋国,不仅仅是感情因素,更是要践行“非攻”与“兼爱”的信念,人与人应该要充满爱,坚决反对以大欺小的侵略战争。墨子有着宗教家的情怀,也有宗教家的实干,更有宗教家的牺牲精神。在打听到楚国即将攻宋后,他立即两手准备,一方面派自己的弟子禽滑厘率领三百名墨者入宋国,协助宋国人守城,另一方面,自己从齐国出发,行走十昼夜抵达郢都,见到了鲁班。
当时鲁班与墨子都是名重天下,又都是工匠大师,自然相互间颇为尊重。鲁班见墨子风尘仆仆而来,便问说:“夫子您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墨子答道:“北方有人侮辱我,希望您帮我杀了他。”
鲁班听了满脸不高兴,墨子进一步说道:“我出十金的价钱。”鲁班生气了,把脸一沉,没好气地答说:“我是讲道义的人,我的道义就是不杀人。”
墨子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拜了一拜后,挺直身子道:“我在北方听说您为楚王制造云梯,打算攻打宋国,宋国何罪之有呢?楚国地广人稀,还要去争别人的地盘,这不算明智;宋国无罪去要前去征伐,这不算仁义。您的道义不愿杀一个人,现在却要帮楚王杀许多人,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这些话,把鲁班说得哑口无言,墨子乘机说道:“您认为我说的有道理吧,那您还不停止制造杀人机械吗?”
“那不行,”鲁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已经答应楚王了,岂可失信呢?”
墨子对此有所准备,他便说道:“那这样吧,你把我引见给楚王。”鲁班答应了。
对于墨子,熊章并不陌生。
那是在公元前439年,即熊章五十年时,当时墨子南游(可能是到楚国发展他的墨者组织),到郢都时,向熊章进献自己的著作。熊章阅后称赞“良书也”,但是并没有用墨子,原因有二:其一是墨子说的“兼爱”、“非攻”对于灭蔡灭杞、有席卷天下雄心的熊章而言,不啻为对牛弹琴;其二是墨子当时年龄也大了,楚王便以“年老”为由拒绝用他。
在鲁班引见后,墨子见到了熊章,进言道:“楚国的地盘方圆五千里,而宋国只有五百里;楚国有各种野兽、水产,富甲天下,而宋国连个山鸡野兔都没有;楚国的森林广阔,木材丰富,而宋国连大木头都找不到。大王您想想,您要是攻打宋国,就像是穿着华丽锦绣的人还要抢别人的破衣服,吃着大鱼大肉的人却要抢别人吃的穅糟,既有损道义,又没有丝毫收获,我以为很不值得哪。”
你想想,熊章隐忍三十多年后复出江湖,一鸣惊人,那种权力的冲动是很难遏制的。听了墨子的话后,他说道:“先生说的不错,不过鲁班为我制造的云梯已将完工,可不能摆着不用,我一定要攻打宋国。”
对于强盗可不能光讲道理,墨子可不是书呆子,他是个具有非凡能量的人。按楚王的说法,武器生产出来了,不用白不用;可是墨子要证明给他看,这些武器并不能攻下宋国,用了也白用。
鲁班当然不服气了,他要跟墨子来一番纸上谈兵——其实不是用纸,而是用模型。
两人就跟玩游戏一样,打起了虚拟战争。
鲁班拿木片当攻城机械,墨子拿衣带当作城池的模型,双方你来我往,使出浑身解数,大战九回合。鲁班绞尽脑汁,可是他所有的进攻手段都被墨子给一一化解,到最后终于两眼发愣,没招了。可是墨子还喊道:“来来来,我的守城招数还没用完呢。”
墨子反对侵略战争,但却支持正义的抗战,因而他的墨者组织对军事防御学有着深入的研究,并在《墨子》一书中留下许多关于防御战的军事论文。在与墨子的虚拟战争游戏中,鲁班一败涂地,可是他还有最后一招,他对墨子说:“我有打败你的方法,我不说。”
熊章一听急了,有方法你还不说,此时墨子也说道:“我知道你的方法,我也不说。”楚王一听,更是纳闷了,他指着墨子道:“你说你说。”
墨子这才答道:“公输般的意思,不过就是杀了我。杀了我,就没有人能阻止他的进攻手段了。可事实并非如此,我已派禽滑厘带着三百人,带上我研制发明的守城器械前往宋国了,现在他们估计已在宋城上等待楚国兵马了。即便现在杀了我,也没有用了。”
熊章听到这里,心里暗中思忖,攻打宋国的计划已经泄露,况且宋国现在已有准备,又加上墨者集团的参战,这个仗就不好打了。倒不如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给墨子,因为此人的本事太大,他手下那些人又都是个个不怕死的好汉,不便得罪哩。于是他对墨子说:“好吧,那我就收回攻宋的命令吧。”
宋国最终避免遭遇蔡、杞的下场,这全是墨子一人之功劳。
公元前432年,熊章在当了五十七年的楚王后去世(谥楚惠王)。他是楚国得以中兴的关键人物,在他去世后的第二年,继位的熊中(楚简王)挥鞭北上,灭掉莒国,再次证明了楚国实力之强大。不过在这段时间里,楚国所吞并的都是些阿猫阿狗的小角色,真正在国际上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当属新兴三晋的带头大哥魏斯。

楼主 墨雨唯珣  发布于 2016-05-30 13:21:00 +0800 CST  

楼主:墨雨唯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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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6-05-28 21:4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9-14 20:47:4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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