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阴阳】奔流(大少,星明,司月)

谨以此文承包本次联合活动的槽点和雷点,我就是这么厚颜无耻

楼主 病秧子欢乐多  发布于 2017-02-02 14:15:00 +0800 CST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子罕》

楼主 病秧子欢乐多  发布于 2017-02-02 14:18:00 +0800 CST  
(一)
“事实上二十三世纪中后期就已出现了民族国家式微,联合国强势的趋向。但是真正使得传统意义上的国家概念被彻底颠覆还是二十四世纪初爆发的第三次世界大战……经此一役,联合国正式取代以往的民族国家,成为最强大的政治力量实体。”
镜头前说话的女人是当今最权威的历史学家之一,请到她参加摄制可着实费了我不少力气。
“三战在改变世界局势的同时也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创伤。战争结束后地球人口锐减至15亿,人口锐减以及其他战争后遗症使得三战后的世界依旧动荡不安。另一方面,人们却又急于恢复战前的辉煌,由此引发了全球性的焦虑与恐慌。生育被当时的人们视为第一要务,为了促进生育,联合国通过了一系列在今人看来堪称荒唐的决议……”
我叫梁钰,新生代独立纪录片导演。我一贯喜欢拍摄那些圈里人称之为“烫手”的题材,这次也不例外,我选择了拍摄本世纪初的那场“大清洗”。
为了促进生育,联合国在本世纪三十年代末通过了同性恋有罪化的决议。一开始只是针对同性恋群体,后来有罪对象扩大到流产者,丁克人士,不婚主义者等等,到最后就连先天不具备生育能力的人都要遭受排挤。这场规模浩大的迫害运动,我们今天称之为大清洗。
女历史学家的部分拍完了,我从机器后面站起来向她表示谢意。
今天的部分拍完了,我一路搓着手去赶公交。天气挺邪门儿,雪不大,温度却低得刺骨。据说大清洗决议通过的那天也是这种破天气,我想这大概不只是巧合。
明天该开始别人的部分了,我已经跟这个女历史权威耗了太久。翻出工作笔记,有两个名字闯进眼里。我握着笔毫不犹豫地在“星魂”这个名字上画了圈。
决定就是你了,当年的明日之星。

楼主 病秧子欢乐多  发布于 2017-02-02 14:18:00 +0800 CST  
(二)
对星魂的拍摄远比我想象中困难得多。
当年的星魂年轻有为,和一群同样年轻有为的同道们一起,共同推动了大清洗决议的诞生并强力保障其实施。在那个年代他一度风头无两,被绝望冲昏头脑的狂热民众高呼他是明日之星。然而这颗明日之星很快就成了阶下之囚,大清洗结束后算总账,他被判了个终身监禁。如果不是死刑早在二十二世纪就已被废除的话,悲愤的幸存者们估计会逼他偿命。
入狱后他表现良好获得减刑,大前年出狱。考虑到他出狱后一无所有还臭名远扬的处境,我觉得他还是死在牢里比较合适。不过事实证明再可恨的人都会有人喜爱。他年轻时的朋友——和他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的荆天明,毫不犹豫地收留了他,两人一起生活至今。
这真是奇妙的友谊,据我所知荆天明一直是个善良热情的普通人,和传闻中阴沉冷戾的星魂是两个极端。在我看来这两个人能够和睦相处已是奇迹,遑论什么同甘共苦。
星魂和天明住在一栋老旧的公寓楼里。这房子有年头了,还是天明当年结婚时的婚房,他丧偶后没有搬走去跟孩子住,仍旧坚持住在这里。
我怯生生地敲门,过了半天一个神情冷漠,脸上有道诡异伤疤的男人开了门。
“什么事?”声音冰冷,语调生硬,看来不是天明。
我满脸堆笑地说明来意,星魂只听了第一句就果断后退关门。我眼疾手快用脚把门卡住。
“我知道您肯定对我们有戒心,“我咬着牙说,”但是我们真的很有诚意……“
“我管你诚不诚意,“男人冷哼一声,”脚拿开,夹到不管。“
“不不不,“我的头顶开始冒出冷汗,”请您耐心听我说完……“
“没什么好说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加大了力道。
就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个男声传来,声音苍老却很有温度:“外面怎么啦?“
星魂一顿,声音不由自主放得柔和了许多:“没什么,一群小年轻说是要拍纪录片。”
“哈?”有着温暖声音的男人挤上前来,看到了我急得冒汗的脸,旋即大吃一惊。
“喂喂小姑娘!你是梁钰吧?是那个拍《暗黑王国》的梁钰对吧?”
看来是遇到了粉丝,我心下暗喜,立刻点头称是。
“星魂,快让人家进来!”他一咧嘴露出一个比十七岁少年还要阳光的,大大的笑脸。
星魂站着不动,只是看着他说:“你想让他们进来?”
“对啊,”天明依然笑得开怀,“这可是大导演,何况家里好久没来过人了。”
星魂看着天明,眼里有不易察觉的歉疚一闪而过,却被我捕捉到了。然后他把头很快地别到一边,起身给我们让开了路。

楼主 病秧子欢乐多  发布于 2017-02-02 14:24:00 +0800 CST  
(三)
很多年过去,如今的星魂仍然时常回想起自己与天明在军营里的日子。
都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碰巧是水火不容的性格,针锋相对的矛盾几乎从目光相交的第一眼起就宣告确立。从队列次序到食堂排队再到射击训练,两人几乎事事都要争个高下。天明输多赢少,却总是不服输地叫嚣让星魂等着下次,而后者则报之以让人抓狂的招牌轻笑。
“老实呆着吧,小‘朋’友。“结尾的三字蔑称往往还要加上恶意的长音。
就这么打打闹闹过了两年,直到那次险恶的野外作业任务让原本单纯的关系发生异变。情报错误,他们准备不足被困山谷,那会儿两个人都以为自己再也出不去了。天明在尝试种种求生方式后体力耗尽,瘫倒在地。
“喂,“就在星魂以为他昏迷时他却突然开口,”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吃掉吧。“
这话让星魂猛然回头,然后就看见倒在地上的大男孩勉力微笑:
“吃掉我你应该能撑到救援来临的。“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我还真是不想你死……“
后面的话音越发微弱,直至消失。星魂忍下喉咙的焦渴,把好不容易找到的清水灌进他嘴里。
他喝完水后好了一点,只是眼神依旧呆滞。
“星魂,“他裹着军大衣愣愣地发问,”我们为什么当兵?没理由啊。“
军队是工具,军队是守护国家的工具。可是如今已经没有国家了,军队又为何存在?
山谷里万籁俱寂,偶有猿猴啼鸣。星魂觉得如鲠在喉,却说不上来为什么。
多年后他想明白了自己那时的感受——虽然他表面上一直是这个没有国家的新世界的忠实拥护者,但在骨子里,他和天明有着一模一样的怀疑和困惑。
而这样的怀疑与困惑在那个时代并不是这两人的专利。
多年前的那天,年轻的杨君郁的目光落在学生邵姝交上来的画作上——底部是焦黑的土壤,土丘中伸出一只伤痕累累的手,高举着一面残损破败的暗红旗帜。
在那个动荡年代,这样的敏感画作可能会为作者招来大祸。杨君郁素来爱护学生,暗地里扣下了这幅画并找来作者私谈。那时的邵姝还是个默默无闻的美院学生,但日后美女画家的沉默孤傲与才华横溢却已初露端倪。女孩全程没有出声,只是在杨君郁最后喊她名字时抬头和老师对视了一眼,于是她的眼睛毫无保留地映入君郁眼帘。
那双眼睛的颜色是极致澄澈的晶紫,但眼睛本身却并不浅薄,两潭深水幽幽地汪在眼底。水面上结着冰,底下却是温暖的活水,藻类繁茂群鱼游弋,不见半点死气。
杨君郁被这双眼睛蛊惑,事先想好的措辞飞到爪洼国,只是呆呆地盯着邵姝的双眸说不出话。她记不起自己是怎么送走邵姝下班回家的,但她记得那天傍晚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夕阳晚照倦鸟归巢,她想那是她这辈子看过最美的景象。

楼主 病秧子欢乐多  发布于 2017-02-02 14:26:00 +0800 CST  
(四)
“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这家伙真的是个好人哦。”
“嘛,他的话就是说话不太招人喜欢,但其实心地很好的。年轻的时候我们有一次被困在山谷里,我都快放弃了。如果不是他一直坚持,我绝对撑不到救援来临。“
“你说大清洗?那会儿人都疯了,不是他一个。没有他,也会有别人推动那项决议通过的。“
星魂到底还是没有答应采访,只同意让我们拍摄了几个远景镜头。天明代替他回答了我们几个问题,这段儿拍得倒是还算顺利。
拍摄完成后天明留我们吃晚饭,席间有人敲门。开门后却发现门外并没有人,只有一张请柬孤零零地躺在门前地板上,落款处写着荆天明。
“真是的,“天明烦恼地揉揉头发,”写给新邻居的请柬又被退回来了。“
他把请柬捡回来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手一顿。
“垃圾桶怎么换了?“他很困惑,”之前那个还是月儿在的时候用的呢。“
“前几天我刚换的,“星魂低着头说,”之前那个太旧了,不好用。“
日程很紧,我们没过几天就马不停蹄地赶去拍摄另一位重要人物。
杨君郁,在多年前曾经是中央美院的教师。她的学生兼爱人邵姝是极富传奇色彩的美女画家,也是那场大清洗中遇害的最为著名的文艺界人士之一。
我们到达杨女士住处的时候是上午,整个房间笼罩在暖黄的光线中,她的背影看上去宁静安详,找不出一丝曾经的磨难留下的印痕。
在征得杨女士监护人的同意后我们拍摄了她的面部特写。镜头里她的眼神呆滞空洞,年轻时的灼灼风华消失殆尽,脸部皮肤皱纹纵横。她在晚年患上阿兹海默氏症,连亲近的监护人都认不出。曾经灵巧的双手也已经僵滞,原本烂熟于心的绘画技法也尽数遗忘。
“谁都认不出,“监护人说,”就记得邵姝一个人了。有一回我们疏忽了,把邵姝的那张照片搬走了,她跟个孩一样子闹了好久。真可怜,年轻时那么利落的一个人。“
我看向杨君郁,这么长时间过去,她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看着窗外。从她的角度看出去是历尽沧桑的中央美院的主楼,想必多年前,她也是用这种姿势等着某人回家。

楼主 病秧子欢乐多  发布于 2017-02-02 14:27:00 +0800 CST  
(六)
杨君郁房间的色调单一,几乎什么都是紫色。深紫浅紫粉紫葡萄紫水晶紫荧光紫等等侵占了卧房的每一个角落。房间里有一个陈旧的颜料盒,里面装的也都是深浅浓淡各不相同的紫色颜料。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紫色原来是这么有魅力的颜色,有着那般多样的风情。
大清洗期间杨君郁遭到迫害,教师公职被开除,心爱备至的画作也被销毁。平反后她重回美院,但是再没有从事过一线教学工作,也再也没有公开发表过一幅画作。
“她后来画画基本就是自娱自乐了,”监护人介绍道,“喏,你看这个本子。”
素净的速写本,纸张被同一个女人的形象占满。画面上的女人姿容秀美神情淡漠。杨君郁不厌其烦地画了各种各样的她,似乎这个女孩的每一处细节都让她有创作的冲动。
本子里夹了一张照片,年轻时的杨君郁妆容精致神情干练,一缕青丝从额前垂下,右手搂着速写本里的女主角笑得开怀。照片里是盛夏时节,满地阳光,树影斑驳。
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高月摄于2334年夏。”
说到高月,这应该是我在这一段时间的拍摄中所听闻的最幸福的人了。从小成绩优秀家庭和睦,长大后夫妻恩爱生活安稳,晚年安详离世。和本片中的其他人比起来幸运得不像话。
前段时间我回访星魂和天明,还撞见天明在整理妻子的旧物。他的结婚戒指放在一边,整理好了之后他把它重新戴上,笑着说他要把这个带进坟墓里。
再动荡的时代也会闪现出幸福的例外,高月大概就是这个例外。

楼主 病秧子欢乐多  发布于 2017-02-02 17:42:00 +0800 CST  
(五)
和邵姝是怎么从师生变成朋友最后成为恋人的,杨君郁记不太清了。一切进展得都太过顺理成章,等她反应过来时邵姝已经搬进了她的公寓,单身生活从此结束。
邵姝彼时已经结束学业自立门户,两个人的关系被外界判定为单纯的友谊。两个女人间的举动无论多暧昧似乎都很难让人想歪,这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她们的保护色。
同居的日子算是杨君郁寒凉人生中难得的一抹暖意,多年后想起唇边依然会挂上笑意。
邵姝坏习惯很多,比如洁癖,比如强迫症,再比如挑食。杨君郁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她从来不吃苹果,苹果汁苹果醋苹果派之流也素来不沾。问她为什么,背后居然还有段故事。邵姝的童年正好撞上三战,敌军封锁了家乡的港口和道路,外地的蔬果运不进来,为了补充维生素吃得最多的就是本地产的苹果,然后就吃伤了。
“所以后来就不吃苹果了?“邵姝枕着她的大腿,杨君郁把玩着她的绛紫长发问道。
“也吃不上了。不久之后就是一次大规模空袭,镇子没了,都没了。“
说这话时女孩的紫眸平静无波,语气也是轻描淡写。但杨君郁心里却莫名地疼痛。
大概也就是这段时间,邵姝开始创作那幅画——《奔流》。
画面上是滔滔大河,浊流宛转奔涌向前。偶然撞上礁石,刹那间惊涛拍岸。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句话或许是对那个巨变年代最佳的注解。
巨变不止体现在画作中,也同样影响着每个人的日常生活。在杨君郁享受爱情的同时,联合国正式通过了取缔军队的决议,军人这一古老的职业就此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星魂和天明失业了,两人在复员后参加了高考并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这所大学和附近的中央美院定期举办联谊活动,天明就这样认识了高月。
那次活动中,高月笑着向他们举杯表示欢迎。年轻女孩巧笑嫣然,周身上下是星魂一辈子都休想企及的温柔和悦。天明原本心不在焉的眼神瞬间发生质变,星魂冷眼旁观这一切,心里清楚自己苦心圈占许久的领地在此刻易主。
天明死缠烂打数年,终于在毕业前夕赢得了交往许可。星魂毕业后选择从政,三十年代末,正当他在政坛如鱼得水的时候,收到了昔日好友的结婚请帖。
他去了,匆匆地露了个脸就走了,连杯水都没喝。他发自内心地讨厌这个场合,尤其讨厌那个人发自内心的幸福笑脸。这种讨厌在他心里落地生根,至今未死

楼主 病秧子欢乐多  发布于 2017-02-02 17:44:00 +0800 CST  
(七)
高月是怀着自暴自弃的心情嫁给天明的。
她是邵姝的直系师妹。到大学报道时前来迎接并把她送到宿舍的人就是邵姝。邵姝一生孤僻,高月算是为数不多的亲近之人。对这个学妹,邵姝的心情是单纯的欣赏与喜爱。
那时的风头已经开始异动,有些词语的意义悄无声息地发生改变,少数人已经开始谨言慎行,预备着躲过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就在这种情况下,邵姝选择向高月出柜。
“我不想未来的事,”紫发少女声音很轻也很坚定,“我只想和杨君郁一起走下去。”
没有孩子也好遭受歧视也罢,我就是要和她在一起。
高月难以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只觉得宛如溺于深水。水温很低,寒气侵入四肢百骸。她回去后扔掉了自己偷偷为邵姝画的数十张速写,只有一幅大肖像怎么也舍不得丢。
嫉妒像蓝绿色的阴毒霉菌,在高月心房的墙壁上疯狂蔓延。她开始逃课,陷入负面情绪的漩涡无法自拔。幸而当时临近毕业,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毕业前的一天她躲在校园的角落抽烟。电话响起,是邵姝。对于高月所遭受的折磨,她一无所知,说起话来仍然心安理得。她说我和君郁发现了一个很美的地方,月儿你来不来?
说出“好”的瞬间高月觉得自己真可悲,连拒绝她的勇气都没有。
时值盛夏,万物生长。杨君郁搂着邵姝,对着高月的镜头笑得开怀。
照片洗出来之后她给自己留了一张,只是处理了一下——喀嚓一剪刀,把杨君郁的欢笑和刺眼的阳光扔进垃圾桶,然后把邵姝和斑驳的树影珍而重之地收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觉得轻松许多,却又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
天明的情书放在一旁,厚厚的一摞,这是他坚持几年的成果。天气越发热,离开大学校园的日子近在眼前。她漫无目的地翻看着天明饱含真情的文字,终于在手机振铃的瞬间下定决心。
“不用多说了,我答应你。正式毕业后我们就去见家长吧。“

楼主 病秧子欢乐多  发布于 2017-02-02 17:46:00 +0800 CST  
(八)
泰戈尔有言:“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
“嘿,你知道吗?“拍摄的间隙我给女朋友采意打电话,”现在的舆论很奇怪。无论是多么理智的学者,似乎都众口一词认定大清洗是某几个人的杰作,而非人类共同的错误。“
嗯,正如你们所见,我,独立纪录片导演梁钰,是个如假包换的同性恋。
当初和星魂一起推动大清洗决议通过的人大都已经作古,还活着的也多隐姓埋名。多方查访后我们找到了两个星魂当年的盟友:迪恩和乔安娜。迪恩的家族三战前是美国人,一家子都是极其传统的基督徒。他的行事和主张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出狱后他成为了一名神职人员,在主流社会中享有一定地位与声望。出于信仰原因,他拒绝了我这个同性恋的拍摄要求。乔安娜的名字很洋气,但其实按三战前的国籍标准她是正儿八经的中国人。她当初支持大清洗的原因不明,但据说后来的服刑生涯中有人带她(也可能是逼迫她)去参观了清洗期间处决异端人士的行刑室。这场观光让她的良心受到极大谴责,甚至一度精神崩溃。
出狱后她举步维艰,子女与她断绝关系,深爱的丈夫也早早离世,从拍摄中她的表现来看,可以确定她已经丧失了基本的与人相处的能力。镜头忠实地记录了这个女人的凄凉境遇,但最后剪辑时乔安娜的现状被全部剪掉,电视台明确表示“不能让人们看这些,他们会心软。“
不能让人们心软,人们必须永远唾弃她排斥她,这才合理。
当年的受害者们在事后大多得到了补偿,幸存者中人生赢家大有人在。提起当年有不少人都是淡然一笑,眼神豁达。当然更多的是义愤填膺,比如下面这位。
“我恨他们,他们不得好死。希望我能活得比他们都长。“说这话的人是杨君郁的监护人,她也是大清洗的幸存者。她对着镜头直言不讳地表达自己的怨恨,背景里有一幅画。
“这是什么?“拍摄结束后我好奇地指着画问:”看起来画的是一条河。“
“这是邵姝的遗作,“监护人说,”叫《奔流》,你凑近了看右下角。“
右下角是一行潇洒漂亮的钢笔字:“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楼主 病秧子欢乐多  发布于 2017-02-02 17:48:00 +0800 CST  
今儿个先写这么多,明天继续吧。亲们不要着急

楼主 病秧子欢乐多  发布于 2017-02-02 17:52:00 +0800 CST  
(九)
很少有人知道《奔流》最后是在狱中完成的。
那是执行死刑的前夜,狱卒对邵姝说可以提一个要求,她要了画笔,颜料和调色盘。
这条滔滔大河最终完美呈现在画面上,颜料干了,她随手执起钢笔在右下角写了一行字。
逝者如斯夫,这时代的巨变正如滔滔江水,不舍昼夜地奔涌向前。今日是我邵姝被这浪花吞噬,明日不知又是谁掉落江中葬身鱼腹?
“你何苦呢?“沉默良久后狱卒开口,”如果不是你一直坚持自己无罪,也许能活。“
邵姝的唇角勾起嘲讽的笑意。
“我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她轻声说,“但我确信自己无罪。”
这个女人说话时的语气坚定却并不强硬,狱卒的心里泛起某种异样的感受,在当时,他把它错认为同情。多年后,他才意识到这感受应该是某种敬意。
这段对话在后来被当年的狱卒写入回忆录。那句著名的“我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我确信自己无罪”在日后影响了一代年轻人。狱卒受邵姝之托保存了《奔流》,并在数年后杨君郁出狱重返美院后交还给她。
邵姝和其他几个知名异端分子的死刑是全球直播的,彼时高月正怀着第一个孩子。那是个很平常的下午,她一个人在家。打开电视,屏幕闪了一下,然后就突兀地出现了邵姝行刑的画面。鲜红的血花在紫发女子胸前绽开,她手中的遥控器啪嗒掉在地上。
离开校园后她就再未与邵姝联系过,也刻意地避开与那人有关的消息。原以为此生再也不会有交集,孰料再相见已是天人永隔。
高月失神地蹲下身去想要捡起遥控器,腿却一抽筋打了滑,微隆的腹部重重撞在桌腿上。
疼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她昏倒在地。鲜血顺着大腿内侧汩汩流淌,浸透衣物染红地板,在角落处形成气味腥甜的小水洼,满室狼藉。
她躺在地上,左手无力地伸向大门的方向。而此刻,据天明下班回家还有大约两小时。

楼主 病秧子欢乐多  发布于 2017-02-03 16:20:00 +0800 CST  
十)
“其实当初大清洗结束,对星魂他们那些人进行审判的时候有许多地方不合法,”我一边埋头苦吃一边听采意唠叨,“但却没有人站出来指正。”
采意是法学研究生兼业余厨师,我素来认为她的脑回路跟主流人群不太一样。当然,我也不一样,否则我当年也就不会看上她了。
“肯定的,都按法律规定来的话他们中的很多人判不了那么重。”我用力咽下嘴里的一大块土豆饼,“但你要真那么判了,法学家们是高兴了,民众可不干了。”
采意嘟起嘴,这是她思考问题的标志动作。我很喜欢她这副模样,忍不住伸手去戳她脸。
“别闹,”她一把拍开我的手,“赶紧吃完饭剪片子去。”
纪录片的原始素材已经积累得差不多,这段时间我一直都窝在工作室里剪片子。
我们留意到牢狱生涯深切影响了片中几乎所有人物的生活轨迹:邵姝在牢狱中完成了那幅后来被载入美术史的《奔流》,并留下了那段著名的对话;杨君郁的健康被监狱毁掉,从此再也无法承担高强度的教学工作;星魂在牢中落下多年旧疾,至今腿部活动不便……
即使是天明也跟牢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星魂入狱后,他每月定期探监,风雨无阻。
探监活动出现过一段时间的中断,因为那会儿高月再度怀孕了。经历了第一次的悲剧,天明此次格外留意。孩子出生后探监随即恢复,天明还抱着儿子来看过星魂。
那时杨君郁已经出狱,她的生活重新开始,人生却早已结束。她在山清水秀的教会墓园为邵姝买了一块好地埋骨,有空就去祭拜。很多时候她的祭拜根本不能称之为祭拜,因为她空着手去的,不带祭品没有香烛。对着墓碑说话的样子也好像是在跟活人对话。
患上阿兹海默氏症后她的记忆力日渐衰减,却依旧牢记着祭拜的日子,分毫不差。
“可能在她的世界里,邵姝从未离去。”监护人说。
我们在征得同意后拍摄了邵姝墓碑的特写,墓志铭很有意思。
“一生聒噪,但求清静。“

楼主 病秧子欢乐多  发布于 2017-02-03 16:21:00 +0800 CST  
(十一)
一生聒噪,但求清静。
杨君郁亲手在邵姝的墓碑上刻下这句话时,星魂已经身陷囹圄。曾经的浮华世界离他而去,但是所谓的清静也并未到来。女监狱长的儿子在大清洗期间被迫害致死,这导致这个女人用尽手段不让星魂好过。他脸上的疤和腿部的旧疾也都是在此期间成形。
天明每月会定期来探望,这也是唯一一个会来看他的人。他来的时候喜欢带很多东西,经常用自豪的语气谈论妻子高月。这种简单的快乐让星魂妒忌。
一个已在婚姻围城中浸淫许久的人竟然还能露出少年的纯真神情,天明真是个神奇的人。
星魂不知道的是在天明笑容的背后也有很多无奈。高月在邵姝死后对星魂恨之入骨,明里暗里总在提点天明跟他绝交。他每回来探监都要编造各种各样的理由,小心翼翼掐算理由。行事诡秘盘算周全宛如私会情人。每次探监回来他都会直接瘫倒在回家的公交上,身心俱疲。
这种日子在高月去世后结束,同年星魂出狱。他穿着几十年前被捕时穿的衣服,拖着那条废了大半的腿踉踉跄跄走出牢房。阳光亮得刺眼,整条街都被照得明晃晃的。他闭上眼睛适应光线,睁开后就看见天明站在门口冲他招手,胸前别着朵小白花。
他们从此共同生活。两个人虽然都已衰老,聚到一起时却还像年轻时那样争强好胜。他们为看到的热点新闻争论,为晚饭菜式犹豫不决,在深夜一起窝在沙发上看足球赛直播,偶尔也会买上两瓶酒就着小菜追忆当年,顺便鄙视现在的小年轻。
天明的房子很老了,邻居已经换了几代。每次有新人搬来天明都会热情地前去拜访下帖,只不过由于星魂的存在鲜有人愿意回访。客厅里高月的遗像占了一大面墙,她的气息在这个家里无处不在。星魂看着这一切,又一次体会到多年前那种目睹自己的领地被侵占的感觉。牢狱生涯让他学会隐忍,他不动声色地置换家里的旧物,一点点消除高月的影响。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心里有收复失地的成就感。在这栋老房子里,他终于得到了清静。
是的,清静。到了这一步,清静就是最高的奖赏。

楼主 病秧子欢乐多  发布于 2017-02-03 16:23:00 +0800 CST  
(十二)
我决定把这部片子定名为《奔流》。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纪录片记录的不光是发生过的事实,更多的是展现一场变迁。
《奔流》定档于明年暑假播出,电视台方面的考虑是明年春天会举办一场全球巡回的的以大清洗为主题的大型艺术展,借着艺术展的余热有助于带高收视率。邵姝的很多作品,包括那幅最后的遗作《奔流》,同样在展品之列。
工作告一段落,我决定对所有受访人物进行回访感谢。到了天明的住处,情况令人震惊。
房间几乎全空了,天明的儿子儿媳在收拾东西。我从他们那里得知天明不久前去世。
星魂不知去向,这对年轻夫妇看起来也不愿意提起他。
“爸是个好人,“儿媳说话的声音很温柔,”走得也是喜丧,很安详地就去跟妈团聚了。“
高月当年离世时,走得很沉默却并不安详。
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恶性肿瘤的折磨让她难以入睡。深夜的医院静得可怕,只有天明的鼾声显得有点活气儿。他看护了她一天,也该累了。她抬起一只手——枯瘦的手,上面布满输液留下的针眼,然后轻轻地把已经变得有些僵硬的手指插进天明的头发。
这个动作真心实意,包含柔情,女人对男人的那种柔情。月光很好,她可以看见丈夫搁在病床上的头和有些花白的头发。入院以来她安静地回顾了自己的人生,惊异地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自以为的悲剧角色,不是的。她用指腹感受着天明头发的质感,心里充满前所未有的感激和懊悔。感激他让她的生命有了喜剧的光彩,懊悔她直到现在才认清自己的真心。
对不起。谢谢。我真的还想陪你走很长的路,可惜再没有机会了。
一滴浊泪顺着眼角流进头发里,她的手抽搐了一下,旋即无力地滑脱。

楼主 病秧子欢乐多  发布于 2017-02-03 16:24:00 +0800 CST  
召唤小天使专用楼层(づ ̄3 ̄)づ

楼主 病秧子欢乐多  发布于 2017-02-03 16:29:00 +0800 CST  
嗷嗷嗷,才发现加精了,受宠若惊啊(✿✪‿✪。)ノ

楼主 病秧子欢乐多  发布于 2017-02-03 16:34:00 +0800 CST  
(十三)
天明走的时候是晚上。
星魂睡觉素来很沉,那一晚却莫名其妙中途醒来。然后,他鬼使神差地披衣下床,径直走向天明的房间。月朗星疏,屋子里异乎寻常地寂静,星魂心里一沉。
他轻手轻脚走进天明的卧房,没有听到惯常的鼾声。某种冰冷滞涩的东西开始在心里蔓延,越来越沉重。他祈祷自己的预感不要成真,然后悄悄凑近把手搭到天明的颈动脉上,本该勃勃跳动的血管静止着,他用力抓起天明的手腕,发现也没有脉搏。
他钻进被子里,耳朵贴着天明的胸膛,错不了,没有心跳。
星魂的第一感受居然不是悲伤,而是惊喜,一个孩子无意中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糖果的那种惊喜。大半生过去,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他,没有任何顾虑。
他看着天明脸上安宁平和的神情,深知他走得没有痛苦。夜光闹钟摆在床头柜上,大概还有三个小时天亮。他还剩三个小时的时间可以拥抱他。他的身体还是暖的,真好。星魂伸出两只手把他搂得更紧一些,他的嘴唇贴在天明的额头上,无意识地。
在那一刻他产生了一个念头,希望自己能死在此时此刻,死在幸福之巅峰。
天亮了,他把房间里的一切恢复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然后拨通了天明儿子的手机。
阳光晴好,一如他和天明初入军营的时候。他像出狱那日一样迎着刺眼的阳光闭上眼睛,然后又用力睁开。眼前空空荡荡,再没有那个用力招手的人,只剩几朵小白花迎风招展。

楼主 病秧子欢乐多  发布于 2017-02-03 22:06:00 +0800 CST  
(十四)
迎着仲春的明媚阳光,大清洗受害者遗作艺术展正式开幕。
我和监护人推着杨君郁女士到场参观。在别的展区她都缩在轮椅里一言不发,到了邵姝的专区却突然坐直了身体。我们把她推到更近的地方,她的眼睛灼灼发光。
我想,她从那些画中一定看到了很多,甚至可能见到了一整个逝去的黄金时代。
这些画作按时间顺序排列,一幅幅风情各异,铺就了那个女子的芳华绝代。
最前头几张是初生牛犊的桀骜,土丘中伸出的伤痕累累的手不屈不挠高举旗帜,一如学生时代周身是刺的倔强少女。中期转入平和,自然景物,室内静物等等都成为创作的题材。但这个阶段她画得最多的还是杨君郁,讲台上妆容精致形容干练的杨君郁,刚洗完澡清秀慵懒的杨君郁,杨君郁打着伞走在雨中,不经意间回眸一笑。一个杨君郁,撑起了邵姝全盛时期一整个瑰丽姝异的美术王国。
后期的作品很少,只有寥寥几张。却呈现出不同以往的恢弘气魄。街道上抗议的人群,大屠杀后堆满尸体的万人坑,一只白鸽落在沾满鲜血的十字架上,穿白衣的少女站在荷枪实弹的军队前愤怒地大声疾呼。最后的最后,是那幅扬名天下的《奔流》。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世事变迁之快,几近日新月异。虽然我们总是努力地追赶着时代的浪头,但是偶尔也该停下来回头看看。不是所有往事都如烟,总有些东西不该被遗忘。
手机响了,我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喂?梁钰,你今晚大概几点回来?我要晚点到家,怕你吃不上饭。“
我突然鼻子发酸,拍摄《奔流》和参观展览期间目睹了太多苦难,在此刻重又听到采意的声音难免矫情。我说你别担心,今晚换我给你做饭吃,好好等着吧。
她说好,我说那你今晚也尽量早回去,我有正事儿跟你说。
突然间人声嘈杂,采意的回答瞬间被汹涌的声浪吞没。

楼主 病秧子欢乐多  发布于 2017-02-03 22:09:00 +0800 CST  
(尾声)
天上飘着小雨,就在这么个有些阴郁的日子里,我和采意结婚了。
她披着洁白婚纱对我粲然一笑,我一怔,竟是想起了求婚时说的话。
“大河涛涛,奔流不返。我们每个人都只是这时间长河中一粒细沙,稍有异动就会被浪花吞噬,更有甚者葬身鱼腹死无全尸。没人有能力看清这河流未来的走向。所以我们预测不了未来的吉凶祸福,能抓住的就只有现在,只有此刻。之于我,就是惜取眼前人。“
“所以,我恳求你,林采意小姐,请与我共同踏入婚姻殿堂。我确信此生不会再遇到第二个像你这样的人,会让我如此地想要和她共度余生。“
亲友的话语声把我拉回现实,我赶紧堆起笑容准备应酬。
举行婚礼的酒店挨着江边,可以清晰地听到大河涛涛,奔流向前。
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阳光慷慨地铺满整个江滩,来客兴致高涨,世界豁然开朗。
只是江水不为所动,浪涛依旧,奔流向前。

楼主 病秧子欢乐多  发布于 2017-02-03 22:10:00 +0800 CST  

楼主:病秧子欢乐多

字数:10970

发表时间:2017-02-02 22:1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3-28 05:56:2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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