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写书】《宫苑池塘双落雨》 ‖ 古言 | 短篇 ‖ BY:念凉

女帝一生勤政,少作诗词文章,却在不知哪一出话本子里,传出了据说是女帝所作的唯一的词,那是一首《蝶恋花》——
宫苑池塘双落雨。殿宇难寻,神忆虚一许。试话轻裘新剪就,高阁不露伊人袖。
隔夜朱墙独忆事。心念休持,初省天明至。又戴华冠銮殿去,相逢只伴朝铃絮。
= = = =
短篇,先前发过一个长版本的,这个是缩水版。
想找个美人儿的图配我家嘉容,实在无力。叹气。
请听我讲一小段无上女帝背后的故事吧。
此处念凉

楼主 碧莲瑶溪  发布于 2017-02-13 20:11:00 +0800 CST  

庆元二年的那一场春闱,多年已过,却重新被人津津乐道起来。那一年的春闱,有金殿密召,有朝堂怒对,有才子,有宠臣。当然,真正为市井小民所兴奋的,是那一年的新科状元和时任礼部侍郎的宰相大人,以及皇帝陛下之间不可不说的故事。
据说,当时金殿之上,他们的皇帝出了道题,那新科状元即赋情诗一首,立即为皇帝所青睐,而时任礼部侍郎的宰相大人当时已思慕陛下久矣,于是一场御前的争风大戏,就此展开。
皇帝,宰相,新科状元,这样的角色,可是饱了百姓的耳福。
“简直荒谬——”
“市井传言而已,”嘉容笑眯眯地捡起被太傅扔到地上的话本子,颇珍惜地拭了拭灰,放到一边的桌案上,“老师何必当真呢?”
太傅眼睛威严地一瞪,可在嘉容眼里依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皇帝既已为人君,自当修身自养,勤政爱民,自重身份,为万民之表率,怎可任由百姓传这等不堪之言,诋毁陛下圣明?陛下亦应严待这等流言蜚语,仪行为表,德范为内,谨宜与外臣少生嫌隙——”
“陛下,林侍郎正在安澜亭候旨。”殿外宫女的声音格外清脆。
“朕这就来。”嘉容立即起身,整整袖子,向白胡子太傅恭谨躬身一礼,“老师,学生先告退。”
她快步走出殿门,跨过门槛的一刻不忘昂首挺身,殿外的阳光亮得刺眼,哗地便把太傅余下的半句话逼回了殿中。身在殿外的女皇帝,不知是真是假地,丝毫没有听见。
骤然亮起的大殿里,老太傅的声音怒而无力。
“——尤其应与林侍郎保持距离……”

楼主 碧莲瑶溪  发布于 2017-02-13 20:15:00 +0800 CST  

林修询在亭子里说话的前半部分,嘉容基本没听进去。虽然面上是身为人君的淡漠神情,心思却已在面前的男子身上飞了很久。直到林修询说到春闱了,嘉容才回过神来,待他说完开口问道:“换言之,此次的进士卷中,仍没有我们想要的人选?”
“仅看文章,倒是有一个。”林修询淡淡一笑,双手呈上一封试卷来。
嘉容只扫了一眼卷首的名字便苦笑起来。
不是别人,正是坊间相传,为她赋艳词,又与林修询“争风吃醋”的那位新科状元宋邦言。
嘉容这个女帝,表面上看当在了个太平时候。李氏王朝正在鼎盛之时,百姓安居乐业,国内欣欣向荣。然而李家的江山屹立已有三百余年,这么多年下来,早已有內颓之势,虽然表面上仍然是个强盛帝国,实则冗官腐官、门第当政之势愈发严重。北边的北燕六年前换了新君,整肃政局励精图治,已然使北燕有了匹敌李氏王朝的兆头。值此时刻,嘉容选择提拔布衣能臣,架空迂腐的朝中老臣们,力求以精干之风扫朝中腐朽之气。为此,她不惜顶住重重压力,直接越过当朝四十余年的礼部尚书,而擢礼部侍郎林修询主持春闱,为的不过是藉这个年轻的主考官之手,拔出些实干精干的进士来。
然而国内繁华气象下的腐朽之气已久,书生间亦盛行浮华文字,以致此次春闱,竟见不到几个有识之士。试卷多绮靡文字,所写多功德之章……
嘉容这么想着,目光扫过那试卷上龙飞凤舞笔迹,慢慢地便想不下去了。她盯在宋邦言的试卷上,目光移动地越来越快,眼睛越来越亮,半晌看毕,激动地一抖卷子道:“好!好策论,好文章!”
嘉容目光灼灼又将试卷看了两遍,林修询微笑不语。半晌,见嘉容神色稍定了,林修询道:“陛下,但此人——”
“此人怎么?”
“此人上周朝堂觐见,依臣看,神色过分怪异了,还是再查查的好。”
“其人身份礼部应该早有核查,”嘉容的眼睛亮的发烫,“林卿,你莫不是也因他殿上作了一首《蝶恋花》,便觉得此人不足为用吧?”
“臣不敢。”林修询恭谨躬身,“只是陛下,那人的目光……”
“初次觐见,殿前失仪是常事,林卿怎么在意起这个?”
“陛下,容臣冒犯。”林修询声音忽而幽幽,“依臣见,那日宋邦言看您的目光……有伤情男女,求之不得之感。”

楼主 碧莲瑶溪  发布于 2017-02-13 20:17:00 +0800 CST  

嘉容第二次见这位新科状元宋邦言,已是三月之后,七夕的夜市上。林修询虽然对宋邦言有所怀疑,但确是赏识他的才华,便向嘉容讨了留在礼部听用。嘉容也不愿这难得的精干之才被哪一族哪一系的朝臣收买,因此便准了,这位新科状元,便成了礼部听用的书办。
一个书办自然是不能常见皇帝的,因此在夜市中巧遇失仪也是正常的事,嘉容是这么想的。因此当便服的她看到宋邦言瞠目结舌的表情时,她本欲上前安抚,却尚未走到宋邦言近前,便被一个人从身后狠狠地捂住嘴钳住身子,下一瞬嘉容只感到身体被人带着凌空飞起,耳边呼呼风声震颤耳膜。
嘉容并未呼喊,心中却极震惊——不是因为自己被掳走,是因为身后此人的速度,比自己的贴身暗卫们高了不知多少个档次!
来者却未把她掳走多远,破窗而入停在了三条街外的一家客栈客房之中。将嘉容放下之后那人端详了她半晌,沉声向早已等在屋内的另一人道:“是那个女子。”
“遍寻不见,原来把她一块带到了京城。”另一人眼中惊诧一闪而过,随即重归冷漠,似乎对这个他们掳来的女子毫不在意,“那就等他进来就是了。”
接下来的盏茶功夫,室内出奇的安静。两名男子似乎很笃信会有一人的到来,却再没多看嘉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引那人来的引子,而丝毫不认为嘉容有什么重要。嘉容的脸上是惊惶神色,似已被吓呆地瑟缩在墙角,本就白皙的面庞在窗边月光的照耀下,更显惨白。
然而她缩在袖子里的手,却已狠狠地攥成了拳。
北燕口音。
这两个人,是北燕的人。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京城?
嘉容脑海里掠过无数种可能性,却被猝然的撞门声惊停。房门被撞开的一瞬间室内三人齐齐看去,两个男人面上露出意料之内的满意神色,只有嘉容面上震惊一闪而过。
竟然是身无分毫武功,与她也仅两面之缘的宋邦言。
宋邦言气喘吁吁浑身大汗,像是从嘉容被掳走便一路追赶而来,而且竟然是孤身一人。
“宋公子,先莫紧张。”北燕人从容开口,“我们寻找宋公子已有一月时日,奈何久不得见,今日才出此下策,请了这位姑娘过来。请宋公子放心,只要宋公子把该说的说了,我们当即送公子与姑娘回涿州,您二人便可长相厮守,我们也会保护二位的安全……”
北燕人语气谦漠,一言说完,略有期待地看向宋邦言。
宋邦言只是死死地盯着嘉容,扣着门框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血色褪去,白的瘆人。
“你们要听什么?”
北燕人诡秘一笑。
“听闻宋公子,知道一段上能挟李氏天子,下能震村野朝堂的李氏秘辛?”

楼主 碧莲瑶溪  发布于 2017-02-13 20:18:00 +0800 CST  

七夕夜皇帝被掳一案震惊朝廷。十日之内,皇帝发雷霆之怒,以凌厉手段查彻内外朝可疑势力,数十名朝臣下狱,上百人被清洗。内宫之内,一批批的宫人于宫墙内消失了痕迹,就连皇帝禁卫,都被彻查三轮。
这一案情始末,知道的人寥寥,然而仅是朝堂上流传的只言片语,便足以令人噤若寒蝉。老臣们惶恐地闭起家门,抬头看已经阴了多日的天空,半晌无声喟叹。
这一番大清洗,几人是与案情真正相关,几分是皇帝的借题发挥,只有天知道了。
登基两年的女帝,终于第一次向朝堂展示了她的雷厉手段。
====
宫城,御书房。
此时宫城御书房的桌案上,正正地摆着两份密报。嘉容麻木地坐在案前,眼睛直直地看向两份密报,沉默而呆滞地如同陶瓷的娃娃。
左边那份,林氏疑状陈简。右边那份,宋邦言供状。
“……是北燕国君燕淮的直属密卫,入京之时,持的是江淮林氏的亲族路凭,官引上的签批,是礼部侍郎林修询大人。”
“……臣奉命传林侍郎入宫觐见,府内却空无一人。经查察,林侍郎已于三日前离开京城向北而去,原因不明。”
京中贵族家眷常入京城,京官有为家人签批路凭之权,上报之后,可免一切检查。
嘉容猛地把茶盏掷在了地上!
为什么是林修询的签批!为什么他突然去向不明!
“陛下?”殿外守着的禁卫府阁领敲了敲殿门,“陛下?”
“朕没事。”嘉容漠然地坐回椅子,“找到林修询了吗?”
“陛下……六日前林侍郎离京后,便再无消息了。”
禁卫府阁领今日第五次回答了同样的话。
嘉容长长吐了口气,只想把胸中气闷全部都吐出去,却又觉得脑子胀得发痛。她强捺下心中焦躁,取了宋邦言的供状。
什么都没说,他什么都不肯说。
嘉容冷笑一声,反手便将那纸放到了火烛台上。
那日宋邦言久久不语,只是死盯着她,就在两名北燕人终于按捺不住的时候,她的暗卫终于赶来,直接将两名北燕人杀死将她解救。而自那之后,宋邦言便再没说过一句话。
只有在她被护卫着经过他的瞬间,听到一句失魂般的低喃。
“你为什么要是她……”
明亮的火焰吞噬纸笺,妖艳而令人心慌。

楼主 碧莲瑶溪  发布于 2017-02-13 20:27:00 +0800 CST  

嘉容再次见到林修询的时候,是三个月后,在离北燕只有百里不到的渝州城外的官道上。嘉容轻车简从的车马也迤逦了二里长,以至于当禁卫阁领惶然向她禀报,有一男子衣衫不整地于官道上当街拦驾拦了三次之时,此事已经发生了近一个时辰。
“前面的军士见来人衣衫不整奄奄一息,以为是混事的乞丐,直到林……林侍郎拦了第三次,这才报了上来。军士不知内情,请陛下……”
嘉容打断他请罪的絮语,回首骤然向车外冷喝一声:“还不去催太医!”
禁卫阁领匆匆去了,马车内嘉容死死握住林修询瘦骨嶙峋的手,只觉呼吸都快了三分。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见到这样的林修询。十三岁起她熟知他,他向来气息恬淡从容,便是诸般证据指向他通敌叛国,她也一直认为,林修询会挂着常有的淡漠温和笑意,负手将这朝堂算计在内,将李家江山算计在内,将她自十三岁起的一腔痴心算计在内。然而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林修询,骨痩嶙峋双目青紫,头发散乱尽是灰尘,仅着一身早已划破十几处的单衣,面无血色,宛如将死的乞儿。
太医进来时嘉容已漠然负手而立,森冷的目光令太医头上一滴一滴地冒着汗。
“身上的淤青是绳勒所致,看伤应该有两月有余。身上擦伤只在皮肉,料无大碍。看脉象,应是长久不眠,心绪紊乱,再加上久未饮食,以致血脉倒涌气息失调,身体不支,因而昏迷。调养休息几周,料无大碍……”
嘉容淡淡“嗯”了一声,一句“退下吧”刚说到一半,便被林修询低低的呻吟和喃喃打断。她霍然看向榻上男子,只见林修询身子有些痛苦地抽搐和扭动着,嘴里胡乱喃喃,左右摇摆着头,额头已经渗出汗珠。
“怎么回事!”
“陛下,他是被魇住了,臣这就去开一剂安神的药来……”
太医跑下去开药的身形匆促得好笑,嘉容却提不起丝毫的笑意来。此时车厢内只有一趟一站两个人,嘉容绷不住冷漠的面孔走到榻边,刚俯下身去,手腕便被林修询狠狠抓住。梦魇之人手中的力道之大令嘉容顿时变了脸色,她艰难地试图挣脱,又恐惊醒了林修询,一时便扭曲着面孔,左右为难。
“嘉容……”
为难间她骤然辨识出林修询梦呓里的这么两个字,愕然当地。
自十三岁起他二人熟识,她叫他林卿,却也并非没有大着胆子唤过一句询哥。只是年纪越大,便越拘于礼数,然而她清晰地记得,从始至终,林修询从未逾矩一分。殿下,后来的陛下,林修询的口中永远是这般恭谨的称谓,以至于她一度怀疑,林修询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嘉容,别去……嘉容……别去……”

楼主 碧莲瑶溪  发布于 2017-02-13 21:07:00 +0800 CST  

然而她还是去了。自找到林修询至他终于苏醒,中间已经是六天时间,早已够行过百里之地,到达与北燕的边界了。
边城的城墙上,嘉容临风而立,目光遥遥地投向远方。
那里,隐约有北燕军队一片漆黑形影。
一个月前,北燕国君燕淮秘呈一份国书,约嘉容一月之后,渝州城北两国边界相见。
北燕国君亲笔写下的书信字迹飘然:“欲睹陛下芳泽,又恐污浊圣听……祈盼渝水相见,宜叙廿年之情。”
那是一封极轻佻的国书,其中多有揶揄调情之辞,然而那些嘉容都可以不在意,却唯独在意最后那四个字。
廿年之情。
北燕国君约见那日,恰是她二十岁的生辰。
临行前她去刑部大牢看了宋邦言,宋邦言面如枯槁,见她来,目光灼灼地盯了她半晌,最后露出个嘲讽的笑意来。她突然想起那时候林修询所说的话。
“有伤情男女,求之不得之感。”
还真是这样,此时再对上这样的目光,嘉容突然明白那是对的。那般灼热的目光,是思念的热度又浇上了恨意的油,亦是不得的哀伤染上了世事的沧桑,正是爱之深切而求之不得,正是讽造化无情叹命运作弄。
她原本不懂得,此时她倒是懂得了。当时林修询看出的,此时她也终于看出了。
伤情男女,求之不得之感……
“我很像你的爱人吗?”嘉容蹲下身子平视坐在墙边的宋邦言。
宋邦言面上震惊之色一闪而过。他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声音因长久的不出声变得涩哑:“陛下找到她了?”
“没有。”嘉容淡笑一声,似有苦涩,缓缓拂袖起身。
“是你的眼神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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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的眼神告诉我的……”
“陛下,林侍郎醒了。”
嘉容回首,看到宋邦言拿着一件披风,正站在她身后两步之处。她眉间愕然一闪而过,想问为什么是他过来,却终什么都没说,接过宋邦言手中的披风披好,淡淡问道:“他怎么样?”
“林侍郎要见陛下。”
嘉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眯了眯眼,转身大步走下城墙,“待朕回来再去见他,着人好好照料。”
宋邦言顿首应是。
“今夜之约,你跟朕一起去。”嘉容没有听见宋邦言的脚步声,不回头淡淡道,“朕知道你为何要求朕带你来北燕,今日……就随朕去见你的爱人吧。”
城门前,三匹骏马,一队禁卫,雪枪重甲,整装待发。
嘉容翻身上了为首的一匹白色骏马,轻甲映月格外英姿飒爽。她皱了皱眉,回首问身侧的禁卫阁领:“这三匹马……朕和宋邦言,还一个是谁?”
“陛下,林侍郎说,他愿与陛下一同赴约……臣这才多准备了一匹。”
“林修询大病初愈却也嫌疑未除,着人好好照料,也好好看管着。他的事等朕回来再处理……把马牵走吧。”
阁领愕然应是,嘉容一抖马缰,一声“驾”清越而出,击破黑暗夜色。
穿过大开的城门,一行人飒然而去。

楼主 碧莲瑶溪  发布于 2017-02-13 21:32:00 +0800 CST  

庆元二年冬,李嘉容和燕淮,两个年轻的君主的夜会,被埋没在时光的流逝之间,遗忘在史笔的某一个角落。没有任何一本史书写下这一场相会的来龙去脉,然而此会作为这两人的初次相见,被各种传奇的话本子无数次描摹构设。两个年轻有为的君主,三十年纷繁战乱而忽敌忽友的两个帝国,自这一会揭开了他们的纷乱而精彩三十年的序幕。
这一场相会,史称“双生会”。
有人说,那是两个惊才绝艳年轻君主的相会,带来两个帝国的新生,因而称为双生;有人拿出多年后两人给彼此的评价,都表达对对方的惺惺相惜之感,觉得两人极像,因而称为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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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淮似乎很怕冷,一身厚锦织袍外面还罩了极厚的狐裘,比嘉容还要臃肿几分。两方的火把点得明亮,将及而立的北燕君主似笑非笑欣赏着对面女子苍白的脸色。
他一手拢着狐裘,一手抓着一个瘦弱女子的后领,丝毫不觉得这般挟持女子的动作有辱他君主的身份。
而对面的女子身后的人马,都已瞠目结舌,不知作何神情言语。
嘉容突然很想笑——毫无血色的脸上勾勒起讽刺而辛酸的笑容,火焰吞吐间照的令人心寒。
森寒的铁甲和马匹鼻前齁出的白烟之间,仅有的两个女子,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
她对面的女子,身形羸弱,面色惊惶,面上已是泪痕满面,丝毫没有嘉容轻甲银袍的气度。然而纵使面前的女子百般比不上她,却仅有那一张脸,便够了。瘦弱下去的面庞掩不下与她一模一样的轮廓,满是惊惶的眸子不能洗刷那眼睛与她一模一样的事实。
她的目光扫过那女子的面庞,扫过火把下燕淮笑的风流而诡秘的神色,扫过燕淮身后的百余骑士,最后停在了身侧白衣书生的脸上。
宋邦言深深、深深地看着对面的女子,眼中是悲喜交加,又是极尽的苦涩。
苦寒相识,她与他共同散尽本就没什么的家财,搏他上京的一次赶考。无数个忍饥挨饿的夜晚他发誓要让她过上好日子,临行前他发誓只要他考取功名便立刻将她接来……然而状元及第,朝堂觐见,看到天下第一女子的那张脸,他骤然明白,全错了。
他不能把她接来,他甚至不能认识她。皇帝愈是看重他,他便愈不能与她联络。
他不能把她暴露在皇帝面前。他不能让皇帝知道她。
与皇帝一模一样的脸,绝不能存在于这个世间。
“陛下,”燕淮似笑非笑,“不肯认自己的亲姐姐吗?”
嘉容扣住马缰的手,咯吱作响。她面上颜色难辨,目光如电,直直射在了对面的女子脸上。然而自始至终,那女子没看她一眼。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嘉容的身侧。
嘉容忽然便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了,自己禁卫阁领的怒喝,燕淮骤然震惊的面色,出鞘剑戟的银光,仿佛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她只看到身侧的白衣书生骤然跪在她马前,又骤然扑向燕淮那方,一把拉过被燕淮提在手里的女子,狠狠推向嘉容一侧,又以一个书生绝对做不到的速度从胸口拔出一把短匕,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刺向燕淮的胸口!
北燕军箭如雨发,枝枝刺入宋邦言背后,宋邦言鲜血涌出的口边惨笑不灭,他扑向瘦弱的女子,鲜血涌出间一遍遍大喊“快跑”,倒在了两军之间,朝向爱人和嘉容的方向。
嘉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高喝那一句“救人”,那一夜的刀光剑雨里,她最终只记得自己狠狠抓住了女子全是骨头的手腕,以及宋邦言倒下时圆瞪眼睛里的目光。
“有伤情男女,求之不得之感……”
十一字,自此成魇。

楼主 碧莲瑶溪  发布于 2017-02-13 21:33:00 +0800 CST  

双生会后来被话本子描摹千万遍,还因那一会的同时,一场极尽狠辣坚毅的偷袭同时发生。北燕两万军队,在李嘉容和燕淮相会的同时,意欲偷袭毫无军备的渝州城,却在刚越过界碑的第一座卫城就遭遇了极顽强的抵抗。那一场抵抗,时任礼部侍郎的宰相大人带病上阵,指挥不足三千人的守城军和皇帝卫队以及城内的百姓,两万对三千,生生扛了整整一夜,直至援兵到来。
“调北韬卫北冥卫十万军队,直取北燕顾城离城!传信两卫将军,渝州城破之时,若顾城离城未破,叫他们提头来见!”
“陛下,顾城离城乃北燕军事咽喉要道,恐攻不下来啊!”
“那就叫渝州给朕扛着!要么渝州不失,要么两败俱伤!既然燕淮肯出偷袭这样的下策,就让他自己算这笔账!”
纵马回城的一行人,当首的嘉容面罩寒霜,飞奔之间盔上碎缨成了笔直一线。一夜飞奔,边界通红的战火色依然灼烧着一队人的双眸。嘉容嘶声催马,身侧禁卫阁领已然大吼:“陛下,前面就是战场了!危险啊!”
大吼拦不住银色的身影。那一场传奇之战,年轻的女帝纵马杀入北燕军中,生生穿破敌阵奔入城内的情景,亦为无数传记描摹。
那一夜她杀入城门,周身浴血宛如战神下凡,鼓舞了一城军士百姓。她周身满是凌厉杀戮之气地大步迈入临时指挥之所,令守卫的将士都为之一震,却无人知道,年轻的女帝刚刚负手站定在屋内,便霍然昏倒了下去。
两眼一黑,便再无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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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那时渝州城援军已到,北燕军也已退去,侍女将一枚小小的兵符呈上来,“陛下,这是今早林大人留下来的。”
调动城内守卫军的兵符。
侍女试探着嘉容的神色,轻声道,“陛下昏了一夜,林大人和大将军传令封锁了消息,林大人昨夜又是指挥战事又是探查陛下病情,把脉煎药都未让奴婢们过手,一夜未眠呢。”
用过午膳嘉容屏退了所有从人,孤身一人走到了林修询的房间。迈入房中林修询正合衣浅眠,嘉容在房中站了一瞬低首便要出去,却听见榻上人的低唤,“陛下?”
她霍然回首。
林修询只看了她一眼,便有歉疚地低下眸去。房中一时无话,半晌嘉容低低道:“林卿,陪朕去见个人吧。”
“罪臣……”
“林修询,”她忽而苦涩笑道,“陪我去见个人吧。”

楼主 碧莲瑶溪  发布于 2017-02-13 21:34:00 +0800 CST  

嘉容将与女子的见面安排在了渝州城外的寒梅林间。那一日天空飘雪,寒梅傲然开放,红梅白梅点缀雪见,暗香浪浪袭人。
女子的面色很憔悴,脚步极轻,走到嘉容背后,低身跪在了薄薄雪中,白衣素裙与长长墨发,和谐而刺目。
她跪得极静,毫无那夜的惊惶之色,周身沉静宛如画中女子。嘉容回首,有千万句话想问想说,可最后,还是缄默不言。
她能说什么呢?她已接到老太傅的加急传书,历朝五十年的老太傅作为先皇亲信,终于告诉她那段沉默了二十年的宫苑秘辛。
当年她的母亲,诞下双生女儿。李家血脉向来稀少,他的父亲费尽千辛万苦才说服朝野皇后的这一胎不论男女都将是未来储君,却谁能想到诞下个双生的储君呢?
皇室的双生子,向来只能留一个,更何况事关储君之位。
于是先出生的那个身体相较虚弱的孩子,便本应在出生当日被结束的性命。
嘉容无声闭了闭眼。
按照皇室惯例,诞下双生子,长子立王次子即死,这是宗法制的根本之理,也就是说,二十年前,她才是应死于当夜的那一个。
可也许是她父亲的私心,也许是她父亲对李氏延续辛苦的血脉实在担心,才让他决定违祖宗之法,留下强壮的那个小女儿,并隐下这段不为人知的情由。
也许又是她父亲的一时心软,也许是这女儿实在来之不易,亦或是当时的内侍心软一分,没有结束这个孩子的性命,将她留在了民间。
她的姐姐,本应是李氏江山的当朝人。即使不是,也本应该有个平和的属于民间女子的幸福一生,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纵日子过得苦些,也总比现在这样强。
却成了如今的这个样子。
造化弄人,嘉容竟不知说什么好。
“陛下,”女子却率先开口,声音极平静。她微笑看着负手而立的年轻帝王的背影,笑容虚浮得宛如泡沫,“我不嫉妒你,也不恨你。”
“你身居高位,玉殿兰宫之中,可曾孤寂?你权掌天下,又可曾做过寻常女子,见过一腔痴心?”
嘉容震惊回首,不能言语。
却只见素裙女子笑容清澈,白裙尽绽倒在雪地之上,宛如缓缓梅花尽落。她逐渐涣散的目光最终停在白色的天空之上,眼中迷离笑意,美得苍凉。
站立的女子,却面色尽褪。
一句酝酿两日夜的呼唤,从此再无出口之时。

楼主 碧莲瑶溪  发布于 2017-02-13 21:35:00 +0800 CST  

来年开春的时候,朝堂已然是一番新景象。原礼部书办、庆元二年状元宋邦言因救驾有功,被追封靖国侯。原本戴罪潜逃的礼部侍郎林修询查察无罪,又因应战时有大功,擢为中书令,二十六岁身居宰相之位,成为史上奇谈。同时,借与北燕开战之风,朝堂又是一番清洗,庸碌无为者被遣归田野,能干者备受皇帝和宰相青睐,一冬已过,金銮殿上的朝臣已多是年轻精干面孔。
和北燕的仗,打了一个冬天,打打停停,最后成了平局。北燕国君的第二封国书颇正式地送了过来,当朝宣读时却惊了一殿文武:“双生会时得见陛下天姿,甚为惊艳,归国后思陛下顾盼之色,辗转反侧……君子亲佳人而远粗鲁之事,顾愿与陛下结和平之盟,暂歇战事。当日双生会之事,吾蔚为歉疚,若陛下盛怒未消,吾愿亲入陛下宫苑,良宵……良宵一度……以……”
“不用念了。”嘉容打断面色涨红的年轻臣子,淡淡道,“给朕便是。”
“陛下——燕淮贼子用词如此猖獗,实在是有辱——”
“不必在意他。”嘉容抬手安抚了愤愤不平的一殿众臣,“休战便是——可还有其他事?”
“陛下,”白胡子老太傅执笏出列,“陛下虽负天命,却是女儿之身,因此才令燕淮如此轻慢。因此,臣请陛下,考虑大婚之事。”
一殿沉寂。
“朕累了,退朝吧。”
退朝后嘉容换了衣服,听闻老太傅正在御花园等着,便向御花园行去。路上侍女已经听闻前朝的事,大着胆子问道,“陛下,可什么时候考虑和宰相大人的喜事啊?”
嘉容笑了笑,却没说话。
御花园西的亭子里老太傅恳切道:“我知道你到底还是不肯原谅林相,可当时情境,林相确实是为了你考虑。若当时在的是我,我亦会这么做。更何况,那女子口中毒药,又并非林相蓄意给她。她本有死心……你向来不听为师的,这次且听为师一次……”
当时嘉容让林修询陪她去赴梅林之约,林修询等在几十丈之外,曾检查那女子周身。她最后咬破口中毒药服毒自尽,林修询一言不发,默然跪地脱冠请罪,只道是,他检查不周。
她必须死。而他也看出来,当时的李嘉容,心软了。
故而用这样的方式默许了那女子的自尽,又以请罪的方式替她揽下所有罪责,揽下可能有的毒杀帝女的千古骂名。
嘉容似笑非笑,“想一年前,还是老师要我离林卿远些。”
白胡子太傅瞪了瞪眼睛,胡子向两边扬了起来。
燕淮给她去了一封国书,自然也给她捎了一封密信,密信里是知晓那女子情由的一切人员名单,以及他们如何知道为何知道的情节和原因。嘉容明白燕淮这信意在何处,这是表达停战的诚意——他愿帮她将那段双生秘辛,彻底从史书上抹去。
其中,江淮林氏一家被燕淮刻意做了着重线。
当年林修询猝然离京,正是因为此事。林氏本家偶然知道这段故事,意欲联合北燕扶植新帝,因此才有燕淮秘卫那两封林修询签批的路引。此事被林修询偶然得知,他本欲回乡尽快压下此事,却刚一到家便被他的亲生父亲关押起来,直至两个月后,才身无分文地逃了出来。
嘉容没再说话,只是将那封密信递到了老太傅手中。老太傅阅毕,终于变了脸色。
“老师,”嘉容目光远远投向朱红的宫墙,声音平静堪比御花园池塘的一池碧水,“我不能不杀林家的人,为了我也是为了他。此事一旦被外人所知,他必然有连坐之责,叛国之罪诛灭九族,王公大臣亦不能免。燕淮肯将这封信寄给我一份,自然也随时可以寄给刑部司寄给大理寺。朝堂不能失去林修询,中书省不能失去林相,因此只有我先动手。”
“这正如他不能不默许她的死。这段事握在燕淮手里,她不死,便随时可能颠覆我的位置。他把一切骂名揽在林修询这个人身上,而在史书上保全了李嘉容,我并非不知。”
“我们都并非不知彼此……只是老师,您辅朝五十年,本应知道,上位者不能自已——本是常事。”

楼主 碧莲瑶溪  发布于 2017-02-13 21:37:00 +0800 CST  
十一
李氏王朝唯一的女帝一生未婚,在位三十七年后去世。她去世后,同样一生未婚的宰相遵女帝遗旨,于民间寻到女帝遗落亲姊之子,扶植他上位,又呕心沥血辅佐十年,终以七十三岁的高龄撒手人寰。他死后,皇帝追封其为忠义王,于皇庙中设祠位,这位当朝四十六年的一代名相,永享皇室供奉。
终身未婚的皇帝和宰相,其间故事曾被民间话本子无数次演绎。女帝一生勤政,少作诗词文章,却在不知哪一出话本子里,传出了据说是女帝所作的唯一的词,那是一首《蝶恋花》——
宫苑池塘双落雨,殿宇难寻,神忆虚一许。试话轻裘新剪就,高阁不露伊人袖。
隔夜朱墙独忆事,心念休持,初省天明至。又戴华冠銮殿去,相逢只伴朝铃絮。

楼主 碧莲瑶溪  发布于 2017-02-13 21:38:00 +0800 CST  
======完======

楼主 碧莲瑶溪  发布于 2017-02-13 21:38:00 +0800 CST  
这个故事是我自己很喜欢的一个故事,限于字数,很多地方没能写的丰盈,剧情也显得干瘪仓促。有意重写,但学业紧迫,迟迟不能成功。
如果有哪位小伙伴不嫌弃这个构设的话,非常欢迎大家帮我把这个故事扩起来。有几个角度我觉得还挺可以写的……宋邦言和嘉容姐姐的故事、林修询和嘉容的后续、嘉容姐姐的孩子、燕淮和李嘉容、以及嘉容和姐姐出生前父母那边的故事等等真的希望这个故事能在哪位小伙伴笔下丰盈起来
谢大家看完,以及,欢迎勾搭。此处念凉。

楼主 碧莲瑶溪  发布于 2017-02-13 21:45:00 +0800 CST  

楼主:碧莲瑶溪

字数:10359

发表时间:2017-02-14 04:1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2-07 04:43:1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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