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囚笼

身在这囚笼,我们如野兽挣扎过,然后或者妥协或者死亡,谁能挣脱出囚笼呢?






楼主 江北士  发布于 2015-08-24 13:25:00 +0800 CST  



衰老的英雄


克洛塔尔在信中这样写道:‘我的力量已经消退,我已感到自己的衰老。就在不久之前我还在冒险者的天堂里挥舞我的长剑,砍掉龙兽的脑袋或是将魔昭大蛇斩成数段,但现在,我只能在雄鸡酒馆呆坐一天,因为拮据而独自饮一杯麦酒。哦,我为年轻时自己的挥霍而后悔,那时我的钱袋子像是被打穿了一般,一个金币也留不住。它们不是去了酒馆变成彻夜狂饮、就是到某个女人身上变成丝绸裙子、又或者进了那几个败家子的口袋。亲爱的莉莉娅,我想到你那里碰碰运气,假如还有什么不需要冒险的体力活儿,我还是能干的。看在这些年我寄回去的钱份上,不要拒绝我,我已收到你的兄弟们的答复,想必你必然也知晓了’写到这里,克洛塔尔顿了顿,他把亲爱的划掉,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几乎不熟悉的亲人。

莉莉娅是克洛塔尔最大的女儿,已经二十六岁却仍然没有出嫁,这在社会上几乎是无法被原谅的年龄。莉莉娅并非面貌丑陋,但相较于她的条件,外貌显然不是足够的。莉莉娅的生父克洛塔尔是一名传闻中的勇士,经常在世界各地冒险,这导致了家庭的沉重都压在了克洛塔尔妻子的身上。假如莉莉娅的母亲足够坚强那么莉莉娅也许不需要如此负担,但是莉莉娅的母亲是一位标准贵族小姐行事的女子,以晕倒等动作为淑女的标准,她享受着克洛塔尔早年拿回来的大量金币与宝石却毫不节俭,没有攒下钱不说,甚至要举债度日。

没有一份体面的嫁妆,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太过愚蠢,兄弟们幼小又被宠坏了似得邪恶。她只能操持着家务抛头露面和商贩讨价还价,这让她的名誉受损,被人敬而远之。近些年,随着兄弟的成家她也越来越感到绝望,似乎兄弟们对于未来赡养老迈的姐姐兼一名老姑婆没有太大的兴趣,未来没有婚姻,她的地位和颜面也会被岁月粉碎,即便是寡妇也将比她有体面。

然而最糟糕的是母亲刚刚离世不久,她无法找到父亲来资助,只好变卖家具和维持体面的一切东西来办葬礼,这一切结束后,她仅仅剩下一座空有外壳的破房子,并且在父亲去世后还会被兄弟们变卖的破房子,该死的继承法。女人难道没有心或者灵魂?她们就该忍受这些吗?就在她为未来担忧的时候,兄弟们陆续接到了父亲的来信。

近些年不见他往回寄钱,看来他已经把自己掏空并且每况愈下。这种情况下,兄弟们理所应当的拒绝了,然而,她,她却不能拒绝,虽然许多年不见,他们之间并无父女之情,但是基于婚姻和名誉的考虑,她不得不接纳他,假如她有幸出嫁,就能名正言顺的摆脱这种麻烦了。

于是莉莉娅写了回信,以一种既不热情也不冷淡的口吻欢迎洛克塔尔的回归。但是她不知道,洛克塔尔接到信时的喜悦甚于他这些年的全部。在苦困之时的小小喜悦也比顺利时的巨大成功更令人珍惜,于是他带着自己仅剩的老白马阿罗西踏上了返乡的旅途。那把饱受磨砺却渐渐生锈的宝剑,被他卖掉换取了路费。

回乡的途中洛克塔尔路过了一片小树林,他曾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第一次杀敌就是在这片树林,那时他只有十四岁,但已经有了超凡的身手,跟着师傅学习发挥自己超常的力量。那时他拿着宝剑击溃了强盗,哦,可惜,他已经把那把宝剑卖掉,否则在这里抽出来挥舞几下,或许能让他找到些往昔的感觉。

“老家伙,把你所有的东西都留下。”正当洛克塔尔回忆往昔辉煌的时候,从树林中走出几名年轻的强盗。他们甚至没有像样的胸甲和武器。
“你们找错人了……”洛克塔尔嘴里嘟囔着,但是,这回他似乎没有搞清楚自己已经不是十四岁的少年了。

于是,这个可怜的老人被脱得只剩下里衣,瑟缩着站在路边,任强盗们取笑,他们几乎只是吼了两声,这个看上去健壮的农夫就吓得丢掉了手中的武器,那匹老马看上去快死了的样子,走得和老牛一样慢,而且由于太老肉恐怕也难以下咽。在搜刮了洛克塔尔的所有财务后,这几个年轻的强盗只发现了几个铜,只够买写粗面包和两大杯麦酒。不过这老头的胸甲和护手都是精皮制造,虽然旧但是仍可卖钱。
“老家伙,你是个聪明人,但是木棍可不是什么武器,你连个农夫都打不过。”强盗首领拍拍洛克维尔的脸,曾经紧实的脸颊已经有些松懈并且还有老人斑浮现,这一刻,看着强盗们嘲笑的面孔,洛克塔尔才真正觉得自己早已老迈的不像话,所有的雄心壮志和尊严都已经荡然无存了。

还好强盗们并没有杀掉这个老家伙,并且连老白马阿罗西也没有牵走,太老了,无论是吃还是卖都不行。于是洛克塔尔如同在几个月之前的某个时刻一般,默默的扣好里衣,维持着一丝也无的尊严骑上了老马,值得一提的是,虽然马被留下,但那套不错的鞍子却被卸走,对此阿罗西和它的主人一样,唯一沉默以对,他们都太疲惫而衰老了。

一个曾经的英雄,如今手持木棍,躬着腰背,失去意气风发的力量与自己的老马行进在夕阳中,这就是莉莉娅看到的父亲,那个吟游诗人也曾歌颂过的大英雄如今只如一个真正的老人似得,那些伟大和勇武已经不复存在了。
对于父亲狼狈的归家,莉莉娅不无惊恐,她已经多年未见父亲,几乎无法将眼前的比老狗还不如的男人和从前英勇杀敌的英雄联系在一起。归家的当天,老白马阿罗西的步子突然不符它年岁一般的轻快,仿佛过去的阴影已经消失无踪,迎着夕阳披上的红纱浴血而来一般。而克洛塔尔则没有走出白天一败涂地,他虽沮丧但看到家外的莉莉娅仍然十分高兴。

老房子前的莉莉娅正在挽着篮子和往常一样回家,她已经习惯像个主妇一般在商人间讨价还价、在发臭的农田里干活儿、面不改色的杀掉鸡鸭和鱼,甚至敢于用扫帚将厨房里的老鼠打得血肉模糊。人们总是这样奇怪,在女孩尚未出嫁前希望她们保持那种不通时事的纯洁和不食人间烟火,但她们已为人妇后又要求她们尽快熟悉起家务来。并且他们对于通晓世故的女孩总抱有一种恶意,就是她们的心灵已被污染,甚至于肉体的纯洁与否都值得怀疑。而仅仅是出于恶意的嘲弄和猜测已使莉莉娅的名声不好,更糟糕的是她还是个贫穷的女人。

现如今这个贫穷的女人还迎来了一个负担,不,是他们家庭迎来了一个负担。当晚,镇上的人就看见克洛塔尔毫无颜面的回归。对于那些在外面讨生活,然后衣锦还乡的人们 ,不管他们在外面是着什么样的勾当,哪怕是把灵魂出卖给魔鬼也罢,乡民们对他们都怀有一张敬畏的心理,恭维或者尊敬于他们,尽管实际上并无好处。但人们都会以夸耀的口吻说:“瞧,某某某是我们乡的人,非常富有而且见过大世面,不错,是可靠的人。”仿佛这些人的富贵使他们与有荣焉似得。而对于那些一败涂地的人,乡民们则更多的是抱有恶意与嘲讽的心态的,于是克洛塔尔的狼狈回归成为了镇子里晚餐桌上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这些乡民们毫不吝啬于自己的嘲笑,仿佛克洛塔尔曾给他们带来的荣耀和实惠并不存在。当他风光之时,人人称颂。但到如今人们又不遗余力的贬低,实际上不管褒奖或者贬低,这对克洛塔尔本人并无影响,但这使他家族的颜面扫地。

当晚,祷告过后,克洛塔尔的儿子们就聚在一起讨论这个巨大的麻烦。 次子吕克松当地有名的老好人,早年父亲的资助使他盘下了一间店铺出售面包,当地的穷人受惠于他的慷慨和仁慈,每当他们困难时总会找吕克松拆兑些,他们信任这个老好人,当然他可不是慈善家,这些钱总要在借出去后翻倍的偿还回来,这可是个极其精明的生意人。他长着和克洛塔尔一模一样的红色头发,那头发的颜色绝不是棕红一类,而是确确实实的鲜红色,浓密而卷曲。一双水蓝色的眼睛像极了母亲,平时说话总微笑着,半眯着眼睛,只有很少的时候才会瞪圆,比如现在。

“不,我绝不同意,每月100银币,这是多么可怕的支出,这简直可以养活一大家子人。” 他将面前的叉子放下,扯下了刚刚系好的餐巾,仿佛听到了令他惊讶的无法继续用餐的言论。

“哦,吕克松,发发慈悲,想想父亲之前是怎样资助你的。” 莉莉娅一边把装着土豆的盘子端上桌子,一边说到。每个月100银币对于颇有资产的弟弟来说简直不值一提,他每天过手的银币都不止100了。

“不,姐姐,你该可怜可怜您的弟弟们,您是知道的,吕克松还有间店铺,而我刚刚新婚,一无所有,别说每月一百银币,我连十个银币也没有。” 说话的是五子阿西莫夫,作为最小的儿子,他继承了来自外祖父的一套房产和部分田地,他一人种不了便租了出去,而今年的收成实际上不错。但是他和所有家庭中的小儿子一样备受宠爱,他简直一点不拉的继承了母亲的贵族派头,以乡绅自居。喜好奢侈品,甚至圈养马匹、雇佣仆人。所以他的家底并不丰厚,但每月100银币只是他饲养一匹马的钱。

莉莉娅毫不避讳的直视弟弟的眼睛,那双眼睛还保有年轻人的轻浮和天真,他是如此的年轻而冷酷,甚至觉得父亲还不如一匹马更有价值。

“这话我同意,姐姐,虽然您素有威望,但是我们每人一百银币,那么每个月四百银币的收入对于任何一个家庭都是灾难。他们会觉得拿此固定财富又不付出劳动是理所应得,就会变得懒惰和好逸恶劳起来。假如是我,我一定整天无所事事,只盼着这点资助。这对于任何人都是可耻的行为。”三子阿道尔说到,他举起汤勺略微轻饮了一口浓汤,似乎害怕汤汁沾到他修饰精美的胡须上。他的头发和众位兄弟都不同,他的长相十分随母亲,一头黑褐色的头发和发亮的胡子被打理的极其规整,一丝不乱。身为本地的治安官,他对于懒惰的人深恶痛绝,又引述了许多绝妙的句子,仅为证明一个月四百银币的收入是罪大恶极的。

而四子柯林斯则闷头吃着鸡肉并赞不绝口,却绝不提起关于钱的一个字。他肥胖的身子艰难的在椅子里拥挤着,作为一名当地最餐馆的老板他对于自己的身材可算放纵得不可思议,口腹之欲强烈的支配着他,使他想到这一百银币可以买什么,仿佛这钱如果省下就像是赚了或者捡到一样,可以买许多燕麦、蔬菜、上好的牛肉等等,不错,若单单吃饭,100银币已足够一个月的所需,这物价多少休想糊弄过他的脑子。

在他慢条斯理的阐明自己的观点后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大家最终同意每个月出100银币,每人25个。这样简直公平极了,由姐姐出面统筹照顾老父亲,已确保他不会打扰到他们。莉莉娅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辩论和折磨仍然只得到了100银,从吕克松家出来时,她感觉自己精疲力竭,仿佛跟市场上最最狡猾的商贩们辩论一般。

当然银币不可能马上给她,她需要分时间去领取,以免怎么说,对,就会那个词,挥霍一空。于是他们约定,每个月的星期日去一位弟弟家取钱。疲惫的莉莉娅看着刚刚黑下去的天空和模糊难辨的小路叹气,她步履匆匆的往家赶,至少,父亲不用面对这些冷酷魔鬼们。她觉得今天的路比以往的都漫长,比以往的都模糊不清。

楼主 江北士  发布于 2015-08-24 13:26:00 +0800 CST  
假如有人曾经英雄无匹但又衰老的话,那他就会享受到那些曾嫉妒、羡慕他的人的践踏和仇恨。比如洛克塔尔,正如他给莉莉娅的信中所说,他是希望能够有些工作的,但他实无任何手艺。除多年的杀戮外他别无所会。如今这唯一的本领也面临着严峻的挑战,本地的屠宰场以他年事已高为由拒绝他的请求,尽管十年前场主受惠于洛克塔尔才保住了他的本钱和性命。但人的绝情和贪婪远远超出想象,现如今洛克塔尔落难却不见当年他拯救过的人来施舍一二。

从一个个白天到黄昏,他走遍乡镇,仍没有人给他提供一份体面一些的工作,剩下的都是些下三滥的工作。比如偷窃者的线人、恶棍的同行者、妓院的看门人等等。最后,他的几个儿子觉得老父骚扰他人的行为十分令人难堪。由治安官出面为他介绍了一份看守墓地的职业,尽管几个儿子认为他们的资助足以使老父安度晚年,但假如他整天在家无所事事便上门骚扰就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了。

教堂的墓地在普通人看来那是再可怕不过的,谣传出邪恶鬼魂和怪物的地方,但是克洛塔尔最不害怕的大概就是死人,他见过的死人几乎与活人一样多,各种死法都有,人死去了就只是剩下一堆烂肉和骨头,并没有灵魂。是的,即便灵魂是存在的,那也绝不会再他的身体里。 上帝不会原谅一个满手血腥的侩子手,他当然不是一个完全相信神明的人。实际上,每一个以杀伐为职业的人都不会太相信神明,否则他们就不会对弱者举起屠刀,对复仇的人痛下杀手才是。

黄昏时分,老迈的英雄目光望着夕阳下沉的方向,他看不清那乌云之下发紫的阴影。这个时候,他看见 莉莉娅的身影,那有些佝偻不似少女的身形,拎着篮子带着食物。当她走近时,他才发现莉莉娅的裙角满是淤泥,她走过了一段相当糟糕的路。父女见面相对无言,莉莉娅放下篮子坐在教堂后面专为守墓人准备的小屋子前的凳子上,那长条的凳子上布满陈年的泥垢,但莉莉娅却并不在意。她相当疲惫,双脚发疼。

洛克塔尔默默掀开篮子上的盖布,如他要求,面包、熏肉以及必不可少的酒,实际上他只需要酒,那常年被酒液侵蚀的舌头早就尝不到味道,吃什么都如同嚼蜡。拔开瓶塞儿,他猛的灌了几口下去。

“你得先吃点东西。”莉莉娅突然开腔,毫无修辞或者敬语,干巴巴的,她是个有种顽固精神的女人,这种顽固简直和洛克塔尔如出一辙,此刻,她瞪着闪亮亮的眼睛,盯着酒瓶看,仿佛洛克塔尔若不听从,那么他休想再看见任何的酒。

洛克塔尔只得停下,他拿起面包和熏肉,就着酒慢慢的吃下去。当他的脑子和舌头都被酒精麻痹的时候,他就会变回那个话多的英雄,那个战胜无数敌人令人闻风丧胆的勇士。突然他有股倾诉的欲望,不管是谁,是没什么父女感情的莉莉娅也好,或者教堂的神父也好,或者伐木的聋子也好,他就是想要说出内心那难以言喻的痛苦。“莉莉娅,我老了,如同昔日的雄狮掉了牙齿和爪子,今日也只能如一条老狗似的乞怜,我不知从何时起挥不动宝剑,不知从何时起不愿继续流浪。”说完他又喝了一口酒。话匣子一旦打开,那么里面的苦痛也就管不住了。“所有人都希望我死在外面,别管是葬身大海还是亡灵峡谷,无论是被鲨鱼或者猛兽吃掉都比活着回来好。我曾想过,我应该以一种英雄的姿态赴死,这样人们必然会传颂我的功绩,而不是瞧不起我。但是,我想起家,好久没提到的词,那一时刻,我想起黎明时分我离开家时,幼小的孩子和你的母亲,那些无助的眼神和恐惧催使我活下去。我以为你们还需要我,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久久沉默后,突然说:“对不起,莉莉娅,我并没有尽到责任,一个父亲的责任。”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直到夕阳完全没入西方,直到天空已经深暗。天上的星浑浊着并未明亮,天空也未彻底被黑幕遮盖,她还能看清洛克塔尔低垂的面庞。只需一句没关系,但莉莉娅无法开口,父女二人的沉默被一阵车轮的疾驰声打断。
黑暗中阴郁并没有阻挡洛克塔尔的那双眼睛,那双即便身躯毁灭殆尽但仍然能穿透黑夜的眼睛。在夜幕掩映下的马车停在了泥泞小路的尽头。那是一辆黑色的厢式马车,上面挂着黑帘子仿佛嫌黑夜不能阻挡人们不善的窥探一样。马车的门嘭的打开,从车里伸出一条腿,接着整个人从那辆车上跳了下来。黑衣的车夫脱帽致敬,然后如同一座雕塑一样继续一动不动。

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男人,留着胡子,头发也许是黑色,或者褐色,在夜色中并不真切。那人穿着的皮甲反射着金属的光,上面在前胸位置镶嵌了几块金属,丝绸长衫上隐约反射着柔和的光,那是高档货。脚下的皮靴是不常见的鹿皮靴子,左边还绑着一个匕首。腰间的皮带上两把剑一长一短,是作战的好帮手。他每踏出一步就会拖动一下右腿,他是个跛子。他以这种难看的姿势走到他们面前不远处停下,然后歪头盯着洛克塔尔。

“哇,你就是洛克塔尔,而你……”他侧头看着一旁的莉莉娅,此刻她已经站了起来,礼貌的对着陌生人行了一个屈膝礼。

“莉莉娅.洛克塔尔.瓦隆德,洛克塔尔.罗尼特.瓦隆德之女。”说完她退到了父亲的后面,未婚女子不能离陌生男人太近,这会使她名誉受损,当然,她自认为她已经没有什么名誉可言了,老父的回归使她同样蒙羞。

“哦,打断你们真是抱歉,但是,请您原谅。”随后他将一只手套退了下来丢到了洛克塔尔面前,那可不是什么友好的举动。“三天后,镇中心广场,我等着您的到来。或者您的儿子们愿意接受这份荣誉。密西洛之子西弗科尔斯请您原谅我的冒失。”说完他不容洛克塔尔拒绝转身上了马车,而那辆马车又疾驰而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不”莉莉娅突然反应过来此事的严重性,那个陌生人是要向自己的老父亲发起决斗,但是,他太老了,他不能……

楼主 江北士  发布于 2015-08-24 13:26:00 +0800 CST  
洛克塔尔颓丧的捡起地上的手套,喃喃自语道:“或许我早就该死了。”他不能拒绝一个复仇者的请求,他是一个凶手,尽管他从不畏惧任何人的复仇,但是当西弗科尔斯来到后,他仍然开始不住的颤抖,老迈的身躯颓然的瘫软在地。

颓丧的洛克塔尔向莉莉娅吐露了他的衰老,比起失去力量,更可怕的是失去了勇气。那是一次冒险,他们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创。“我拿不起剑,面对那个怪物,我连拼死一战的力气都没有,我软弱如婴儿,勇气已经溜走。”他的目光仿佛穿过了夜幕,看见了那个下午,那个恐惧的源头。

莉莉娅从未见过老父如此的模样,他颤抖着留下眼泪讲述了他如何卑鄙的逃跑,还将同伴的性命弃之不顾,抛弃了他们独自逃跑,这其中有他的老搭档,几乎跟着他一起冒险一辈子的密西洛。“我应该死去,我该和他们一起死去。过去我无所畏惧,是因为我知道我能战胜,即使是龙或是别的,但是,这次我知道,我会死,我畏惧了,我畏惧了。”洛克塔尔悲愤的捂着头。莉莉娅看着哭泣的老父,她突然明悟了,眼前这个人不再是英雄无匹,他衰老了,他只是一个平凡的老人,他不该就这么死去。

“没有人不怕死,没人,我会找弟弟们,我会解决此事。”莉莉娅说完后立刻动身,她的内心无比的不安,那个她崇拜的父亲,那个强大到令所有人都敬畏、仁慈而公正、充满正义感的英雄已经消失了。


当天色完全黑下来,一位女士本不应该穿越黑夜的森林,那里有强盗、鬼魂、野兽或者别的什么。但莉莉娅,她的内心有种力量,像是小时候她爬上屋顶、像是她独自穿梭在林地、像是她在狂野里没日没夜的挥舞木剑、像是她给弟弟们念过的冒险小说、像是愤怒和悲痛、也像是勇气。

但她等到了什么,此时的次子吕克松正在吃晚餐,他拼命的咽下熏肉,十分惊讶的说:“我只是一个做面包的,我如果在决斗中死去,我的家庭怎么办。”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妻子补充道:“况且,杜丽怀孕了,我不能让孩子失去爸爸,对吧,杜丽。”“什……哦,是的,亲爱的,我们都知道这是必要的责任,但是请不要去,我无法想象这结局,我和宝贝会伤心而死,哦,我要昏倒了。”这夫妻两夸张的表情令莉莉娅作呕,她离开了吕克松家,狠狠的关门而去。当她离开,杜丽问身边的丈夫:“亲爱的,你说我是不是该呕吐或是别的?”“不,你刚刚怀孕。”“哦,这样还好,我还想多吃些小松鸡的肉,美味极了。”“我的小娇妻,为补偿金多多的吃吧。”“那是什么?”“那老家伙在决斗中死去,决斗的人会给家人补偿金,一大笔。”两夫妻相视而笑。


莉莉娅气的几乎一夜未眠,她动身去找三子阿道尔。他正坐在办公桌前批改文件,听到长姐的叙述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批改文件,甚至没有请长姐坐下来。“这不合法,国家早已经立法,官员不能参与私斗,不管输赢,都要面临牢狱之灾,我前途就全毁了。”“恕我直言,你有听到吗?他老了,他必死无疑,你的心肠是铁石做的吗?”阿道尔听闻后立刻站了起来重重的拍击着桌子,他表情极为激动的说:“姐姐,我,阿道尔是治安官,我不能知法犯法,我代表的是国家。我承蒙西蒙子爵的引荐与科西嘉宰相会面,很快,我会改变这个国家,你知道的,我会当上全国治安官,为了我们不幸的父亲,我会禁止所有的决斗,这是更崇高的。”他高声的演讲就像他站在讲台上,而不是面对自己的姐姐。莉莉娅绝望的回答道:“让父亲作为你的殉道者?阿道尔,你可以用治安官的身份阻止这场决斗。”阿道尔像是听了什么混话一般愤怒的说:“这是一场正规的决斗,我们的父亲捡起了手套,为了荣誉而战,我没有理由阻止。”这个虚伪的两面派已经让莉莉娅彻底的失望了,他和所有的政客一样,只讲未来的虚无缥缈,却不管眼前的任何悲剧。

镇上的人们已经知道了决斗的信息,他们奔走相告,无论是谁赢谁输,这都是一场好戏,但愿那个老东西举的起剑,不会退缩。莉莉娅请求镇民中德高望重,被洛克塔尔搭救过的人来帮忙说和,然而那个人却不愿意,因为决斗是正义的,终止一场决斗的方式只有死亡或者投降,前者是光荣,后者是耻辱。

连教堂的牧师都说,决斗是为了上帝而战的起舞,他们的信念和英勇将会铭刻在圣灵堂之上,这是谁也无法阻止的,而且他听说这是一场正义的复仇,洛克塔尔抛弃同伴为人不耻,若他堂堂正正的战死,那么他便可恢复名誉,否则瓦隆德这一姓氏只会沦为笑柄。

莉莉娅又转而去了四子柯林斯的餐馆,此时已经将近中午,柯林斯在后厨指挥着,他中气十足的对着小工恶狠狠的骂道:“懒骨头,我怎么会请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但是,这卷心菜外面烂了。”“愚蠢,做成汤,这是我的秘诀,它们是美味的秘诀,现在,捡回来。”“好的,先生。”这是莉莉娅进入后厨看到的场景,柯林斯很尊敬这位姐姐,他请她到自己的储藏室后面的秘密房间去,他可以从秘密房间监视着厨房,而厨房的人根本察觉不到。

“我多想去,这是儿子们的责任,他们怎么能……呕,咳咳,姐姐,我太胖了,我得减肥,我这些拿厨刀多过宝剑,我的身体,哦,神知道。”“你可以出钱,请人去替父亲,他养育了你们。”柯林斯掏出自己肮脏的小手绢擦着眼泪,他说道:“我把全部都投入到了餐厅,我的全部……”柯林斯从抽屉里拿出了许多零钱,他边拿边说:“我该拿什么给外面的人薪水,我快破产了。”莉莉娅感觉到自己的大脑像是被锥子猛的扎起来。

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离开柯林斯的餐馆的,莉莉娅自己也不知道,她沉默的可怕,裙摆沾染了脏污也没有注意到。等到了五子阿西莫夫家时,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敲开了弟弟家的门,他正在书房里看书,而莉莉娅则站在客厅里等候。阿西莫夫的妻子正在刺绣,她的眼睛一直瞄着莉莉娅的裙子,即不打招呼也不问候,她就当莉莉娅并不存在。

当阿西莫夫出来时,他穿着考究风度翩翩,他的新婚妻子甜蜜的上前去吻自己的丈夫。当莉莉娅说完自己的目的后,阿西莫夫的妻子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不,我们才新婚,你想让我成为寡妇吗?天啊,我太不幸了。”然后她立刻做出昏倒的样子,而阿西莫夫立刻接住了自己的妻子,他不断的软语安慰,赌咒发誓。他们二人浓情蜜意的样子如同生离死别,莉莉娅打定主意她需要钱来解决这问题,然而阿西莫夫自己有多少花多少,根本攒不下钱,他所能拿出的仅仅是手头上的几百银币,这不够请人。

莉莉娅失望的离开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然而更令她痛心的事情发生了,洛克塔尔他逃跑了。不顾名誉和任何的脸面,如果这场决斗不战而降,人们的耻笑不会停止,而且,英雄传记的最后,洛克塔尔也会背负上永世的污点。对于洛克塔尔的不战而逃,几个儿子们无比的失望,诅咒他不如马上死去。社会名誉一旦失去,想要挽回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出钱去送给西弗科尔斯,祈求他放弃决斗,然而遭到了断然拒绝,他甚至不允许使用别人替代,除非他是他的儿子,他坚持要进行一场公平的决斗,然而所有人都不愿意去,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派人寻找父亲,把他送会他该去的地方。


楼主 江北士  发布于 2015-08-24 13:26:00 +0800 CST  
时间不会停在原地,决战的日子还是到来了,广场上聚集的人们窃窃私语,他们暗地里嘲笑这瓦隆德家族即将要出的丑闻和笑话,他们嘲笑老姑娘莉莉娅,甚至嘲笑面包店愚蠢的女主人、嘲笑治安官、嘲笑厨子、嘲笑好吃懒做的小儿子,嘲笑所有的一切,好像他们平时没有称赞过他们一样。

西弗科尔斯穿着决斗服,紧身利落,剑就抽出来拄着地,他一脚瘸了却仍然敢于挑战威名赫赫的英雄。这个时候这个男人讽刺的笑出来,他没有看见那懦弱的老匹夫,他的儿子们也全是废物。“难道,没有一个瓦隆德有此勇气吗?不,这不能怪你们,你们父亲他是个懦夫,所以身为人子也是懦夫才是正常的。”他和周围的人肆无忌惮的哄笑着,而洛克塔尔的儿子们却一个都没敢来,他们早就预料到要被嗤笑,因此都不愿来。

“注口,亚瑟.罗尼特,洛克塔尔之子。”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人是一个黑色短发的年轻人,他身材修长匀称,声音有点像是宫廷宦官。

“恕我冒昧,我从未听说过洛克塔尔有你这个儿子。”那个男人仔细的审视着来人的面容,他却是与洛克塔尔的儿子们十分相似,有着共同的特征。

“我是非婚生子,我愿意用鲜血来洗净你对我父亲的侮辱。”说完他生生的鞠躬。

“你很勇敢,比婚生子们勇敢。因此,我允许。”西弗科尔斯不愿同周围人一样探讨瓦隆德的家世,他需要做的是完成对瓦隆德的复仇或者死去。


洛克塔尔无耻的逃跑了,他自责又内疚,可是死亡的恐惧迫使他逃脱,名誉比起生命来说还是太轻。他无比的痛恨自己的软弱,可又毫无办法。当他回到老房子准备去拿些路费时,发现了桌子上的信。

这是在怎样绝望下写下的信。

洛克塔尔先生:我很绝望,弟弟们都是自私自利的人,他们不会为你而战,也不会为了家族而战。当我还小的时候,有一次我杀死了一只小鸟,妈妈说淑女不该这么残忍,所有的人,所有的,他们说你该这样,你该那样,你是淑女,你不该,你不该,这是一个笼子。

我不是为了名誉,我只是为了我自己,我,我不想做莉莉娅,莉莉娅是无力又软弱的女人,再见,钱在第二个抽屉里。

这是一封断断续续,毫无美感和格式,又十分不客气的短信。洛克塔尔如遭雷击,当他看见墙壁上镶嵌的剑时突然拿起了自己的剑,那是一把普通的剑,质朴而残破,少年时代英雄梦的载体,轻轻拔出这把剑,那剑身上映照出他衰老的脸,胆怯、老迈、丑陋,这是现在的洛克塔尔。如今,他会阻止这可怕的决斗,他会的。他会去祈求,他会去让西弗科尔斯杀死自己完成复仇,他会的。

然而,人群散去,他们兴奋的讨论着刚才精彩的决斗,那是骑士精神的复苏,是英雄般的信念,是不屈的意志。

地面上的鲜血蔓延,如同开放的花朵。洛克塔尔出现时,人们充满敬意的鞠躬。“你的儿子和您一样,是一位英雄,我们要封他为圣人。”“他死了?”“哦,死得其所,他已洗刷了您的耻辱。”洛克塔尔跪在地上,他将脸埋入那泥土上的鲜血中,他的面容沾染的血液,他的泪水模糊了眼眶,他的哀嚎连上帝都为之动容。

他追问那尸体在何处,他们指着教堂,他们抬着他,请牧师为他洗礼,他们要请封他为本镇的圣人。洛克塔尔飞快的奔跑,他分开人群挤进中心,牧师为躺在圣坛上的尸体披上洁白的道袍,她躺在那里脸色死灰。

“若这是愿望,请让他留下最后的尊严。我将请示上皇将着为父而战的英雄封为本镇的圣人。”牧师叨念着经文,并把圣饼安放在她的身上。洛克塔尔冲上了圣坛,他抢走了莉莉娅的尸体,他抱着莉莉娅一步步走向外面,人们自动分开。牧师高举十字架喊道:“上帝啊,请原谅这悲痛老父的痛苦。”

洛克塔尔将莉莉娅埋葬在了一处荒野,陪伴她的只有孤独。镇上的人抒写着为父血耻的非婚生子,诗人又唱起了洛克塔尔的传奇。老迈的英雄,他流浪天涯,无人可知他在何处,或许已去了神的领土。

“我们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个兄弟?”“管他呢,,我会为每个就餐的提供他的铜质小像。”“不错,托他的福,宰相已经开始重视我废止决斗的议题了。”“可是,姐姐她却不幸的病死,真是福薄。”“至少,我们不用去找修道院或者有一个嫁不出老姑娘了。”“这完全正确……”


在风中仿佛有这样的碎语,然而这并不重要,传奇中的英雄洛克塔尔重新开始了自己的冒险,他去了哪里也不重要,死在哪里同样不重要。人们想看的不是英雄平凡的幸福,或许是悲剧或许是死亡,衰老的英雄完结。

楼主 江北士  发布于 2015-08-24 13:27:00 +0800 CST  
距离——给我的父亲
我们之间有堵墙
虽然看见彼此却并不在一起
我们之间有片大海
虽然隔岸相望却并不在一起
我们之间有个世界
虽然同在一片天空却相互背离
我不走近你,你也不走近我
这是爱的距离

楼主 江北士  发布于 2015-08-24 13:42:00 +0800 CST  



楼主 江北士  发布于 2015-09-05 09:44:00 +0800 CST  
沉湎过去的痛苦,他也是一个囚笼,当我们脱困而出就是愈合的悲伤,离开了囚笼。

楼主 江北士  发布于 2015-09-05 09:48:00 +0800 CST  
魔法师的画


某位著名的魔法师拥有一幅画,他曾从中体会到了人生的意义,获得了惊世的智慧,更从中取得了强大的力量,因此,在他离开人世时说:“破解了画的人,他会窥探到神的力量。”千百年来,不断的有人试图寻找这幅魔画,终于有人寻找到了魔法师永眠的地方,而这幅画,就陪伴在他身边,他的头偏像那幅画,仿佛在死亡之后仍然要注视着一般。

加得里海的轮渡上,贵族男女们彼此暗暗试探、讥讽、恭维与贬低时,最下层的锅炉室里有人却在焚烧尸体,那轮渡上高耸的烟筒里的滚滚黑烟却是燃烧皮肉的味道,虽然有人抗议,但也仅仅是因为气味难闻罢了,他们并不关心是谁死去,又被烈火所吞没得只剩下骨渣。

“天啊,今天死了两个,我的神,这些贵族真是魔鬼!”浑身乌黑几乎只看得见眼睛和牙齿的男人嘟囔道,他的声音沙哑介乎于男人与男孩之间,衣服和皮肤都黑得同周围混在一起。这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或许叫男孩更恰当,然而,照比孩子的天真,这个男人心智上已经成熟的可怕,假若有人几乎天天都会收到‘新人’,大约他的心智也会冷硬起来,不对尸体抱有同情,顶多是愤慨一下吧。

“闭嘴吧,当心叫人听见。我可不想焚烧你的尸体,干活儿吧。”另一个人同他一样黑,只是胡子浓密了些,他皮肤的褶皱里还能看见少许肉色的地方,苍老驼背的身躯上一条腿与另外一条的粗细极为不相称,仿佛一条正常生长,而另一条停留在了儿童时期,这使得他走起来一瘸一拐很是滑稽。

他们二人齐心协力将一具赤裸的尸体扔进锅炉,熊熊的火舌一瞬间就因吞噬了皮脂而猛烈的燃烧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他们二人重重的关上锅炉门,防止那气体充斥锅炉室。周围昏暗的灯光下,另一具尸体躺在煤块上,那是一具还算体面的尸体,至少穿着衣服。

“多么漂亮的女孩!”即便是早已死去面目青黑,但是仍可看出生前的秀丽与美貌。可惜,躺在这里的尸体毫无生气,假如她会微笑羞涩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景象。

“多洛姆,你瞧吧,他们简直是畜生!”年轻的男人愤愤不平到,他甚至从来没有跟这样的女孩共处一室,她们总是轻轻的如同云朵一样走过他,不会看他一眼,而他会用恋慕的眼神追随着那些美丽的少女,幻想她们会同他说上一句话,然而这简直是做梦。今天,他却同这样的女孩共处一室,可这女孩却已经死了,像一件垃圾一样被丢弃过来。

“迪克,这种事你总得习惯。”老瘸子多洛姆走过去想按照惯例将女尸的衣服脱下来,他们都是这样做的,搜刮这些死人最后一点财产,然后去变卖。可是迪克却制止了他,他将这美丽的少女直接投入炉中,希望能给她留下点尊严。

多洛姆却直摇头,他觉得那少女身上的裙子满可以换一瓶甜酒或者一盒费牌烟草。将这两具尸体投入炉中后,多洛姆坐下来休息,这些年他的腿脚越发疼痛,船上的日子让他患上了很多水手病,比如烂脚、烂牙、风湿等等,因此锅炉室的重活基本上都是迪克在干,他是他花了一瓶杜松子酒买来的孤儿,养到如今倒是派上了大用途。

在生活作风上迪克和多洛姆如出一辙,都喜欢喝酒,只是因为拮据所以大部分买来的酒精都进了多洛姆的肚子,大概酒精能够麻痹这个饱受歧视的老男人的灵魂,使他忘记跑掉的老婆,夭折的儿子和一贫如洗的苦困。

锅炉室里常年闷热不堪忍受,但这二人早已经习惯,他们几乎只穿了遮体的衣物就再不穿别的了,两个人时不时往锅炉里填煤炭,其实顺风的情况下,锅炉并不怎么烧,只是贵族老爷们需要热水用来沐浴。

干完焚尸的活儿,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锅炉室外却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因为他们两个是住在锅炉室的,这里几乎就是他们的家,所以很少会有人来,除非是水手来通知加速。

迪克快速的打开门,他带着恭敬和近乎谄媚的笑容,他们两个只比奴隶多了自由,在这船上任何人都比他们更体面些,因此恭维和殷勤是必要的,否则他们两个就甭想过的安生。

然而,门外的却不是水手或者是厨房送饭的小伙计,是一个穿着想当讲究的女人,她身上的衣服恐怕够别人一个月的嚼用了,可现在这本该风姿绰约受人奉承的女士却狼狈不堪,她泪流满面裙摆肮脏,要来锅炉室必然要经过三等、四等仓,那里可不是什么天堂,过道里摆着各种杂物,屎尿盆散发出恶心的味道,腌臜秽物满地都是。

可这女人一下子冲进了锅炉室,当她看见空无一物时忍不住嚎啕大哭,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刚才烧的两人中,必定有她熟识的人。

这个女人并不年轻,面目苍白寡素,眉毛稀疏脖子很长,哭起来并无贵族女子故作可怜楚楚动人的姿态,却实在是真情意切的悲痛。迪克和多洛姆相视无言,他们都不擅长安慰别人,在他们看来死亡是每个人都要走的路,并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即便多洛姆或者迪克其中一人死去,另一人也绝对不会哭泣,他们对生活只感到麻木,死亡是一种和睡眠、酒精一样的解脱,贫乏的智慧连痛苦都要感受不到了,他们不能理解悲痛,当然也就无从安慰。眼泪这东西和泉水一样,流多了自然就会枯竭了不是吗?

“她在那里?是,她在那里。”等这女人的抽泣渐渐停止后,她近乎自言自语般走进灼人的锅炉,锈色的锅炉笨重而粗鲁,贪婪的吞噬着一切然后化作黑烟滚滚而去。“她走的体面吗?”她哽咽的问着,仿佛这回答对她很重要,即便她知道体面与不体面其实并不重要。

“是的,体面极了,头发一丝不乱,衣服整洁如新。”多洛姆立刻接上了问话,他感觉到了这里面的商机。

“不错,我从未见过有人这么的美丽,她走的很得体。”迪克说到。女人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她目光哀伤但没有最开始那么痛苦,大约是想到了什么所以制止了自己的悲伤。

“恕我直言,我个人非常想帮她完成最后的旅途。要知道这些灰烬最后要被倒入大海,无人知道,难道她不值得一场送葬吗?”多洛姆自然指的是女孩的骨灰。

“但恐怕……”迪克刚要说话,多洛姆就立刻打断他急着说:“但恐怕我这样的老骨头去灰烬中寻觅会花很多时间,夫人,我真的是十分想帮助您的。”迪克和多洛姆都清楚,女孩和另外一人已经混在一起,烧的我中有你,你中有我,鬼才能分得开他们,但是这位夫人不知道,而多洛姆也并没有打算告诉她这个消息。

“请您放心,我是不会忘记这样的恩情,您的付出值会得到回报的。”那个女人一边抽泣一边从随身的手袋中拿钱,这是皆大欢喜不是吗?


于是,在甲板上,那妇人捧着所谓的骨灰和鲜花缓缓撒入大海,反正都是归于大海,倒掉和撒入本质上没有区别,只是倒掉显得更消无声息,而撒入则有人目送罢了。“上等人,真是无法叫人理解,但感谢这位夫人。”多洛姆一边喝酒一边感谢着这笔买卖,那位夫人真没叫人失望。

轮渡在海上航行了几日后,平静如出的锅炉室又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按照多洛姆的话就是,啊,神啊,是大副,这十几年我只见过他三、四,哦,反正数得清,这是我要交好运了吗?

大副的造访绝对是出乎了多洛姆的意料,假如他能搭上这条线,至少可以提升一下伙食,不用吃泔水一样的食物,这确实是极好的事情。大副的来意很简单,贵族们的心思总是变幻莫测的,他们最近缺少娱乐,而有位女仆提到了多洛姆,说起他滑稽的样子,他们很有兴趣见一见这位‘小丑’,大副希望多洛姆能为他们表演一番,这能得到不少钱,像他说的,逗乐了他们,打赏绝对不少。

楼主 江北士  发布于 2015-09-09 21:33:00 +0800 CST  
多洛姆拖着他那条瘸腿跟着大副一路走到了上层的特等仓,相比于逼仄狭小的四等仓这里宽阔精致,一切事物都透着一股浓重的奢华风气。光是一个待客室就已经是多洛姆生平罕见的,此刻的他深深觉得自己的老朽与丑陋,肮脏的裤脚和鞋子在地面上留下了污秽的脚印,大理石的地面清楚的反射出他那种猥琐不堪与胆小来。

几个贵族样的男女正在愉悦的聊天,他们衣着高雅谈吐非凡,皮肤都白皙细腻,风姿卓越。看到多洛姆的到来面上虽然毫无厌恶神色,但目光却带着那种高傲与不屑。

“先生,这位就是多洛姆,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要我说,多洛姆能够取悦您哪怕一分一毫也是他的荣幸了。”平时见不到面在水手口中高高在上,用鼻子看人的大副如今一副奴颜婢膝的谄媚样子,假如叫那些受他欺负的水手看到,必然要啧啧称奇了。但是多洛姆和大副并不熟悉,他认为大副是一位非常平易近人的先生,那些水手是处于妒忌才诋毁这样一位高贵的先生的。

“你可以在退下了。”贵族们似乎根本无意与大副搭话,他们只是默默打量着多洛姆。一旁的男仆则礼貌的请大副出去,这对一般人来说简直是有些侮辱了,然而大副却丝毫没有改变那种殷勤的态度,恭敬的退到门外。

贵族男女交头接耳一番,女士们时而细语呢喃,时而以扇子挡住面庞窃笑。旁边几名贵族男子很心不在焉,他们中的一个饶有兴致的围着多洛姆转了一圈,然后对男仆附耳吩咐了些什么,优雅的微笑浮现在他的唇角。似乎是他离多洛姆有些近,因此皱着眉头以手指挡住鼻子,这下意识的动作使得多洛姆这张老脸羞红,他自觉的退后了一段距离。

之后那些女士们也摇着扇子,一副受不了无法呼吸的样子,而男仆则恭敬而快速的领着多洛姆离开了这个房间。当身后房间的门关闭后,他就一言不发只是领着多洛姆向前走,刚才的绅士与恭敬不复存在,只是高昂着头颅不欲与多洛姆搭话。多洛姆自己呢,干巴巴的说了两句得不到任何回复,自己也觉得不过是自讨没趣因此也一路无言。

走了不多远,男仆领着多洛姆来到了一间房间,他被精心的洗刷了一番,以免他的臭味使那些贵族老爷与夫人难受,刚才那些女士们悄悄说好像到了马厩一样,那臭味令人难以忍受。

虽然洗刷干净了些,但多洛姆仍然不具备白色的皮肤,他的皮肤是棕红色的,油腻发亮布满褶皱,哪怕被洗得脱皮也不会显得白一些,这与时下的审美观点大相径庭,最直接就反映在女仆厌恶的眼神中,她们可不像贵族那样不动声色,而是大声的斥责多洛姆,仿佛他不是一个该尊重的老人而是一个调皮的孩子一般。多洛姆被喷了大量的香水,可怜的老家伙鼻子都快被熏得失灵了。

然而,为了赚些钱多洛姆忍受了下来,他一直是这般的逆来顺受,除了能呵斥一下迪克外这船上任何一个人都比他高贵得多,连船长的爱猫都比他更高等,因此这样被斥责无视才是生活的常态,若有人亲切有礼他倒是会很不自在。在女仆的摆弄下,这个老人如同驯服的小羔羊,穿上了滑稽的衣服,拿着一根破木棍拄着被引领到一个宽阔的宴会厅。

在他进门的时候眼睛差点被恍瞎了,那精致的杯盘碗盏,那华丽的布置和花束,那些仪态端丽严谨的男女仆从。迷人的烛光盛放,惑人的酒精在杯子里晃荡,衣着华贵多姿多彩的裙摆与礼服在眼前摇曳着。衣香鬓影杯影交错中,高贵的男女翩翩起舞,这里的空气甚至都弥漫着点心的天香与香槟美酒的气味。熙熙攘攘的人群并不安静但也不吵闹,每个人都轻声细语又很健谈。

多洛姆一时不知所措,但他一出现人群像是众星捧月一般将他围在中央。刚才的贵族男子走到了他面前,他背对着他面向众人轻轻敲了敲杯子,这清脆的声音更是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女士们、先生们,瞧瞧我们的新客人,这位是来自马戏团的小丑,他正要大展伸手,对么?”贵族男子回过身问多洛姆,但他的目光却落在了人群中,不怀好意。

多洛姆从来没有表演过,他结结巴巴的讲不出话,只好来回跳滑稽的杜康特舞,这是一种两脚踢踏如同鸭子一般的滑稽乡下舞步,贵族们从未见过,但不妨碍人们放肆的大笑着,因为多洛姆瘸腿,因此他跳起来一高一低格外古怪而滑稽,更何况他身上穿着小丑那愚蠢好笑的服装。贵族们放肆的大笑,其实多洛姆并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只是看见能够取悦这些老爷夫人们,他更加卖力的跳并且唱着古怪的乡村俚语歌曲。

“别看我又老又瘸,跳起来绝不含糊。别笑我滑稽又愚笨,爱我的人儿可不少,谁都年轻过,谁都英俊过,然而时间会让少年变成臭老头……”粗俗的语言和古怪的动作让众人更加放肆的笑着。

“够了,停下。”从人群中走出了一个男子,这个男人满面阴沉,他瘸了一条腿,走起路来同多洛姆差不多,只是腿部没有多洛姆那么畸形罢了。显然,他从多洛姆是表演中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哇哦,哇哦,瞧瞧,西弗,干嘛这么大火气。”贵族青年迎上前去,他险恶的笑容此刻浮现在那种还算英俊的面庞上,蓝色的眼眸里满是漫不经心和一股戏虐。

“滚出去。”阴沉的贵族并没有对那青年说话,他恶狠狠的对着多洛姆骂到。

多洛姆吓得坐到了地上,显得更加不堪和难看。因为害怕和紧张他一时爬不起来,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息怒,息怒,亲爱的西弗,我可是见你这些天闷闷不乐特意找了个乐子来逗你开怀的。”众人围而不散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很多人都交头接耳起来。

“来人,把他扔出去。”阴沉贵族充耳不闻,他的面色难看至极,如此的羞辱生平罕见。

“哦,怎么,你要对这可怜的老狗扔手套吗?诸位,诸位,我好心请来小丑取悦大家,可是,我的这位朋友,他可太不能开玩笑了。”


“伊凡瓦尔,你打错算盘了,恕我冒昧,我感到不适要提前离开。”那男子转身离开时,一声嗤笑从背后传来。

“哈,西弗科尔斯,你又要狼狈而逃吗?卑鄙小人。洛克塔尔之子已经饶过你了,可是你呢,你从背后给了他一剑。”背后的声音尖锐而充满了嘲弄,而那人则落荒而逃一般拖着瘸腿与众人的嘲笑离开了。“老头,这不好玩。”他突然转过身对着多洛姆说了一句,那冰冷的语气使多洛姆浑身颤抖,觉得死神在微笑。

激灵的男仆们将这个出丑的老头拖走了,他们把他交给大副,恐怕没说什么好话,那副那张奴颜婢膝的脸立刻变得比魔鬼还可怕,他恭送了男仆们后恶狠狠的瞪了多洛姆一样。“你真是个废物,现在先生们很不愉快,我早就知道,狗屎上桌只会叫人呕吐。”大副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旁边的水手,那些身强力壮的水手将多洛姆丢在一个角落,赏了他好一顿老拳。大副气定神闲的站在旁边嘲讽的说:“这是你的赏钱,就值这么多。”随后将几个铜子扔到了地板上。

等到众人离开,他才敢战战兢兢的坐起来,浑身疼的要命根本动弹不得。这个时候一双鞋子出现在他面前,那是一双精美的绣鞋,它的主人是一名有些年纪的端庄妇女,多洛姆认出这是那个来锅炉室的妇人,他心存感激的想要感谢她来帮他,可是她并没有任何要帮他的意思,反而对多洛姆说:“你欺骗我还指望什么,老狗,现在,怕是你的骨灰要撒进大海了。”说完她身后的几个男仆对着多洛姆又是一顿好打,打得他奄奄一息,然后才把他像扔尸体一样扔回了回去。

楼主 江北士  发布于 2015-09-13 21:09:00 +0800 CST  
回到锅炉室里的克洛姆几乎难以移动分毫,迪克愤怒的想要去找他们理论,去教训那些人,然而他走到门口却有退了回来,除了获得一顿好打,他不会得到什么,克洛姆的痛苦并没有很快就结束,贫贱之人比贵族们想象中更顽强,或者说若无顽强这一品德,那么早就已经死去了。因此克洛姆恢复了健康,这远比他死去更痛苦,他比之前更少言寡语,嘴里除了喝醉酒胡言乱语之外,平时不会多言语。

因为他的康复麻烦接踵而至,首先的伙食待遇越发下降,因为得罪了大副,任何人都不会给这对锅炉室内的父子有什么好脸色的。其次得罪了女仆,那些老爷们的仆从虽然不比人尊贵,但只需一个眼神便可令下面的人找他们的麻烦。克洛姆这场无妄之灾未必没有女仆的功劳。

这一情况持续到轮渡在一座岛屿上停留,在加得里海上的重要交通水道都必须停靠之地,富庶的程度可以与许多小国的首都相媲美,岛上没有农牧业,只靠港口税收、物资交流、旅游产业为民生,无数的富商在这里寻找机遇,当然那些没落贵族也在此寻找一个资助人,以恢复原本的社会地位。

轮渡在这里会停留三天作为休整与补给,那些贵族老爷们或在这里下船乘坐其他船舶,或在这里享乐三天继续之前的旅程,而轮渡最终的目的地是远在大洋彼端的杜辛港,那里是古哈特帝国最后的遗存,完整的保留着遥远时代的辉煌。杜洛姆留在锅炉室,他让迪克去见识见识这座传奇岛屿的风貌,往昔都是他自己去,把迪克留下来。

从未见过市面的迪克兴奋不已,他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拿上了平时节省下来的几个钱,和克洛姆给的酒钱上岸了,他的脚几乎没有对陆地的回忆了,因为走起来总觉得轻飘飘的,显得步子很飘忽,像是喝多了。但这完全没有影响他的快乐,这些天的愁苦和愤怒都已经变成了对陆地的期待。

楼主 江北士  发布于 2015-09-20 18:03:00 +0800 CST  

楼主:江北士

字数:17258

发表时间:2015-08-24 21:2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5-10-01 20:24:29 +0800 CST

评论数:38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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