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城三日》 by妄起无明(民国,文风超棒 授权转载 )

一楼百度,祝谷攻度受百年好合~

楼主 墨寂邪  发布于 2014-08-05 10:34:00 +0800 CST  
二楼放授权
很好的文,值得一看。楼主两个月前要的授权,因为格式问题被删过,结果拖但今天,我是多么懒啊...

楼主 墨寂邪  发布于 2014-08-05 10:38:00 +0800 CST  
三楼呼唤小伙伴@ 如歌libera 快来看我

楼主 墨寂邪  发布于 2014-08-05 10:42:00 +0800 CST  
上文啦
第一章
跟朋友乘船从曼谷去龟岛的那天风浪很大,游轮随着一波接一波的海浪被抛得时上时下。船上晕了一大片,更有如我朋友者吐得一塌糊涂狼狈至极。附近的几个座位立刻被空了出来,我只好不停地把呕吐袋和面巾纸递过去。
忙了一会儿,我也晕了,于是转头去看窗外。湛蓝的太平洋跟天空连成了一片,水天一色一眼望不到边际,可此刻如此壮观的景象却只让我的胃中翻江倒海更加想吐。
赶紧转移了视线又去看远处屏幕上的放着的影片。说的是英文,字幕也是英文。英文实在太烂,我只好又望向别处。
目光所及,在自己座位斜向的前方看见一个腰杆笔直,满头银发的老人。受角度所限,我看不全他的脸,但从露出的轮廓中看得出是张亚洲脸孔。因为当时曼谷的红衫军闹得正欢,到泰国的游客大幅缩减,亚洲人更少,中国人除了我跟朋友更是一路至此一个也无。再看他一丝不苟的发丝和始终正襟危坐的姿势,我以为是个日本老头儿。
正在打量,那老人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忽然转头。我吓了一跳,目光闪烁了一下又看回去,老人在冲着我笑,赶紧尴尬地回个笑容我又点点头。
“你好。”老人看着我。
“您好。”
“你从哪儿来?”
嗯?不大像日本人的蹩脚英语。
“中国。”
“哪儿?!”
他老人家显然是年纪太大,有点儿耳背。
“中国北京!”我大声又答一遍。
老人眼里立刻放出光来,流利的中文随即脱口而出,“中国?!我是中国人。”
见我露出惊喜的神色,老人笑笑更正,“哦,是华人。”
我松了口气,怎样都行,只要不用说英文就好,“啊,真是巧,那您现在……”
“我家在缅甸。”
“哦,缅甸。”我点头,对那里实在是知之甚少。
这时朋友抓我一把,我赶紧又抽出一张面巾纸递过去。
“她不要紧吧?”老人关切地看着朋友伏在座位下痛苦的背影。
“没事,晕船。”
“怎么没提前吃点儿药?”
“不知道今天浪这么大。”
“什么?!”
我靠近他的耳朵,“我说不知道今天浪这么大!”
“哦。是,太大了。那你没事?”
“还好。”我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脸色惨白,但还能忍得住。再细看眼前的老人,却是目光矍铄,面色红润,看不出有半点的不适。
“您……”我想问他的年纪,可想想才刚认识,就转口说:“您贵姓?”
老人眼里一丝狡黠闪过,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姓沈,已经快九十喽。”
我的下巴掉到了胸前:这是修炼成精了么?除了那一头白发,怎么看都不像啊!
“您真年轻。”
“什么?!”
“您看着也就五十出头儿!”
“哈哈哈哈!”沈老爷子爽朗地大笑起来,“小丫头,真会说话!”
老大不小的了,被叫“小丫头”真是让人汗颜,虽然老爷子的年纪这样叫我是富富有余。
“沈爷爷,您叫我明明就好。”
朋友从座位下爬起来坐回到椅子上,面白如纸,冷笑着斜我一眼,“小丫头?”
“你不吐了是吧?”我咬着牙问。
“那这个小丫头怎么称呼?”
朋友一把抓住我的腿,又蹲了回去。
“哈哈哈……”这回是我在笑,“您叫她晓迪吧。”
……

楼主 墨寂邪  发布于 2014-08-05 10:43:00 +0800 CST  
沈老爷子嫌扭着头说话不方便,干脆坐到我们旁边的空座上来了。晓迪在呕吐的空隙当中偶尔跟我们搭话,我的注意力终于得以分散,头晕目眩的感觉也稍有缓解。
我知道了沈老爷子现在家在缅甸仰光,祖籍山西,他父亲在他出生后不久举家迁至河北。年少时家境不错。后来他到四川成都考进黄埔军校,成了十八期第二总队的学员。他有个儿子在做生意,近些年常在中缅、越南、泰国等地奔波。老爷子这回来泰国是因为过年的时候爷俩儿没能见着,儿子现在在曼谷有些事离不开,所以他干脆就让孙子陪他过来了。见过了儿子之后孙子说没到过龟岛,这样他就又陪孙子来龟岛玩儿。

原来是个老国军。我在心里暗想:那怎么不在台湾在缅甸?
“您什么时候去的缅甸?”我试探着问。
“民国三十二年一毕业就被派到云南中缅边境去了。你年纪小,国内说的也少,不知道……”
我脑海里蹦出“缅甸远征军”几个字,“我知道,为了滇缅公路吧。”
“唉?!你真的知道!”老爷子吃惊地看我。
“嗯,但知道的不多,以前查资料的时候看见过。”
“她写小说总要查很多东西。”脸色依旧苍白的晓迪在一旁说。
我偷偷杵了她一下,可来不及了,沈老爷子还是问了。
“小说?哦?你是作家?”
“不是不是。”我连忙摆手,“就是在网上写写,瞎写的。”
“写什么小说啊?”
我一脑门子黑线了,最怕就是人家问这个,“呃……就是……就是……感情什么的。”
“言情小说?”
“呃……差不多吧。”
“很好啊。”
晓迪在偷笑。我瞪她一眼:你要敢说是耽美小说,现在就把你丢海里去!
唉——实在是怕他老人家知道了真相会接受不能。
这时我们的船靠岸了,但不是终点,有些人上下船,沈老爷子的孙子从甲板上进来了。终于不用再继续小说的话题,我们聊起了曼谷跟北京的气候差异。沈老爷子孙子的中文很差,没说上几句,我们抵达了龟岛。





楼主 墨寂邪  发布于 2014-08-05 10:44:00 +0800 CST  
我飞奔回屋取了MP3来到沈老爷子的门前,心情莫名地愈发激动起来。第六感——其实是F的直觉告诉我:他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很快,老爷子回来了,我往他手里一瞧:整整一打儿。
嗯,看来还是个不短的故事。


楼主 墨寂邪  发布于 2014-08-05 10:46:00 +0800 CST  
第二章
七七事变后,日军迅速占领了中国京津、广东、汉口、上海、南京等华北、华中、华东和华南地区。这其中包括了中国主要的大城市、95%的工业、50%的人口。同时,中国沿海几乎所有的港口也都落入了日本人手中。武汉会战后,中日双方进入战争的相持阶段,对于中国来说,物资供应问题日益严重起来。
1937年底,因中国境内的大部分青壮年都已经应征入伍,中缅边境上一支由老人、妇女和孩子组成的20万筑路大军陆续来到了昆明至畹町沿途的三十个县上,滇缅公路的修筑就此展开。日本根本不相信中国的抗战能够坚持到公路修通的那一天,更别说是在崇山峻岭之间靠着这样的一支队伍。
可就在1938年8月,中国人民用着自家带来的背篓,肩挑手抬开通了令世界瞩目的滇缅公路。至此,这条穿过了中国最坚硬的山区和最湍急的河流,蜿蜒上千公里的运输干道成为了对于中华民族来说至关重要的生命线。

1942年1月1日,中、美、英、苏等26国代表签订了《联合国家宣言》,世界反法西斯同盟正式形成。1月初,10万日军兵分三路入侵缅甸。2月16日,为了援助缅甸和保护滇缅公路,中国派遣10万远征军奔赴缅甸。
抵达缅甸后,中国远征军曾一度遏制了日军的进攻。可是很快,在日军的疯狂反攻下,16万多国盟军由主动陷入被动,开始节节败退。很快缅甸境内豺狼横行又瘴疠肆虐的原始森林又吞噬了数万远征军的生命。缅甸全境就此沦陷。
1943年11月,中、美、英三国首脑在开罗会晤,决定重组远征军,反攻日军,务必要夺回滇缅公路这条重要的国际供给线。中国第十一集团军、第十二集团军,十四个师,总兵力16万余人,外加中国驻印军6万投入战斗,对日军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势。

沈彰明徒步走了三天两夜,水米未进,可还是一个人影没见着。他不敢停下休息,因为前些天他所在的团已经全军覆没,只剩他一个人死里逃生,醒来后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此刻,在这遮天蔽日的热带森林里沈彰明彻底迷失了方向,附近有多少日军,隐藏在哪儿,他都不清楚,也不敢细想,只有拼命地走,只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到国军或者盟军的部队才行。

一阵眩晕,沈彰明扶住一棵树单膝跪下了。
不行,再这样下去,不被小鬼子抓住也饿死渴死了。
可河在哪儿呢?怎么好像一直在一个地方打转?眼前的矮树丛里有几枚青涩的果实,没见过,不知能不能吃。
犹豫了一阵,沈彰明终于伸出了手去想摘一个来尝尝。可这时身后却突然传来几声响动。他猛地拔出手枪、起身、回头——但没想到起得太急,又太虚弱,没等看清情形,他就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他只在逆光中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朝他蹲下,咧开嘴露出排缺了一颗的白牙……

楼主 墨寂邪  发布于 2014-08-05 10:46:00 +0800 CST  
哗——一桶凉水兜头浇下,沈彰明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他被绑在了树上,身边一个人拎着空桶呆呆地看着他。这人脖子上一抹红,第一眼沈彰明以为他受伤了,细一看原来是条围巾只露了个边儿。真是莫名其妙!沈彰明这么想着一抬眼,才发现面前一片残垣断壁之中还蹲了另一个人,那人端着冲锋枪正指向他。
沈彰明晃晃头,让自己恢复清醒。仔细再看一圈儿,在瓦砾堆里又看见半个残破的佛头,这儿应该曾经是座寺庙。看着自己的两个人穿的是国军军服,他出了口长气身体稍稍放松了些。
“哪儿来的?什么人?”端着枪的忽然问。
沈彰明没回答,抽了抽鼻子:好臭。是他熟悉的尸体腐烂的气味。这儿附近一定有为数不少的死人。
“唉!你!说话!”那人又喊。
沈彰明皱起眉头,“你说我什么人?!还不快把绳子给我解开!你们哪个团的?”
“哟,脾气不小啊!”那人站起身把枪往肩上一挎,皮笑肉不笑地朝沈彰明走了过来。
沈彰明看着他嘴里的黑洞想:我晕倒时看见的就是他?


“你以为穿身咱们的皮就能装国军的人了?”他上前扯扯沈彰明的领章,“中校?哼!你唬谁呢?这么年轻就这衔儿?别装了,一看就是小日本‘丝’派来的奸细。”
因为缺了颗牙说话漏风,他把“子”说成了“丝”。
“你……”沈彰明有点儿哭笑不得,“我本来是新三十六师八十二团的副团长,上场战役我们正团牺牲了,只剩了不到五百人。我是被临时任命授衔的。”
“哦?那你的人呢?”
“前几天在野马坡遭遇鬼子,都……阵亡了。”沈彰明垂下了眼帘。
“你是说……你们团就你自己活着了?”
沈彰明被说到了痛处,低下头不再说话。
“呵——光杆儿司令啦?”
沈彰明狠狠咬住了牙。
“你他龘妈的骗谁呢?!”那人突然火儿了,“你咋就那么命好呢?哦——你们团折了一大半人,连团长都死了,你副团长还啥事儿没有?好几百人都死了,就你一个人活着?还没受什么伤?你当老‘丝’傻呢?!”
沈彰明猛地抬起头,“我也想死!那你就杀了我吧!我也想去找我的弟兄们!”
被他这么一吼,那人愣了。
“要不……问一下守安?”站在旁边浇醒沈彰明一直没说话的人突然张口。
缺牙的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顺着他离开的方向,沈彰明在不远处半间没塌的房屋阴影下看见了个侧坐的身影。
原来还有一个人。沈彰明努力地看过去,那人的两只手伸在一张桌子上,不知在摆弄什么。

楼主 墨寂邪  发布于 2014-08-05 10:48:00 +0800 CST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了沈彰明面前。
沈彰明看了那个被叫做“守安”的一眼。这一看可把他吓了一跳:那人的左半边脸上有一道从额头贯穿了整个脸颊直到下颚的伤疤,而且大概是那伤伤了他脸上的哪根神经,他的左眼皮有点儿下垂,左嘴角儿也怪怪的。总之,狰狞扭曲的疤痕地瞬间占满了沈彰明的整个视线,令他不想再看第二眼。
这都什么人啊?!一个呆,一个疯,一个……沈彰明本能地立刻将目光转向了别处。可那人似乎不想让沈彰明如意,他不但贴近了沈彰明,还仰起头来把脸凑到沈彰明眼前仔细端详了一阵。
下一刻,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他突然低下头把手伸向了沈彰明的腰间。
沈彰明的枪早被卸了,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于是也低下头去。没成想他竟然掀起沈彰明的衣服解起了裤子上的皮带!
“你干什么?!”沈彰明抬脚踢在那人腿上。
嗙!缺牙的一枪托砸在沈彰明的颧骨上,“别他妈乱动!”
“唉!”有疤的抬手拦了一下,“这么俊,别砸坏了。”
沈彰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人不仅脸破了相,嗓音也够恐怖,嘶哑之中还带了几分尖利,像刀尖儿划过玻璃的声音。
“又他妈发什么骚?”缺牙的很不满。
有疤的瞪他一眼,他“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接着有疤的仰脸冲沈彰明笑笑,又低下头去继续解皮带。这回沈彰明没动,他没疤的那半张脸笑起来居然挺好看,但跟另外的半边放在一起对比太过明显,只会让人觉得更加难受。

裤子很快被解开掉到了沈彰明的脚面上。
“小七儿,把绳子给他解开。”有疤的说。
“为什么?!”缺牙的大声问,似乎很不甘心。
“你没长眼?鬼子都穿尿布,他穿的是短裤。”
“就凭这?!那他要是从咱们的人身上扒的呢?”
“这东西能穿别人的吗?”
“那有什么不能的?”
“谁像你那么恶心?!”

沈彰明被解下来了,他赶紧把裤子提上重新系好。
“我叫常守安,他叫杨小七儿。”常守安从自己依次指过去,“他叫……叫他豁牙子就行了。”
沈彰明搓了搓胳膊和手腕,“我叫沈彰明。”
“我们是五十六团二营的,一个多月前奉命攻打这座被鬼子占据的寺庙。攻下这里的时候本来剩了十几个人,可后来他们陆续得了病,现在就我们仨了。”
“那怎么不走?”
“营长牺牲前要我们死守这里,没接到上级的命令,不能走。”
沈彰明朝四周看看,“一直没人接应你们?”
“没有。我们团的人肯定也都……”常守安的目光黯淡下去,“也想不了那么多了。走,我带你四处看看你就明白了。”
“好,可是……有东西能先给我吃点儿么?”沈彰明有些不好意思,摘了被浇得湿答答的帽子攥在手里揉。
一边儿的豁牙子撇撇嘴,没好气儿地说:“哼!有人刚才不是说想死想去找自己的弟兄吗?怎么这会儿又想起吃东西了?”
“放你娘的屁!好不容易活下来死什么死?再说咱们还缺人呢!”常守安的嗓音一拔高了比他笑的样子还让人不舒服。






楼主 墨寂邪  发布于 2014-08-05 10:49:00 +0800 CST  
吃饱喝足,常守安开始带着沈彰明在附近转悠。
“看清这地形了么?”常守安抬手比划着介绍,“那边不远处有瀑布,这边是绝壁,附近一带就这儿参天大树少,又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上可跟山那边打过来的部队合围日军,下可接应咱们再攻上来的人。高黎贡山上像这样的据点儿没几个,还大都被鬼子占着。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守住这里。”
“你们三个在这儿守了多久了?”
“半个多月了。”
“没鬼子来过?”
“有,都是小股儿人马,五六个或十几个人的来过四拨儿,都被我们干掉了。”
沈彰明忧心忡忡地朝远处看了看:那小鬼子的大部队怕是也不远了。
“这地方叫什么?寺庙有名字吗?”
“牌子早炸没了。我给起了个名儿,叫‘风城’。”
“风城?”沈彰明不解。
“嗯,这鬼地方很邪,可能是紧邻悬崖的缘故,树又少,一起风就飞沙走石鬼哭狼嚎的,好像整座山的风都是从这儿进来的。白天还好些,一到夜里没点儿胆量和定力还真是没法睡得着。林子里的野兽都不敢靠近。”
“是因为死了太多人吧?应该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有可能。所以才盖了寺庙吗?”常守安自嘲地笑笑,怪异的嗓音里只剩下沙哑,“也许……等我也死在这儿就能知道了。”
沈彰明转头看他,一阵山风拂过,把他的衣裤全吹到身后变得鼓鼓的,消瘦的程度一目了然。站在他的右侧,完全想象不出他现在的另一边是什么样子。只觉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副清澈的少年模样,让人看不出年纪。
常守安突然转过脸来,沈彰明飞快地把头回正,“我上山之前听说反攻就要开始了,援军应该快到了。”
“真的?!”
沙哑里又混进了尖利,沈彰明皱皱眉,点了下头,“所以……”
他猛地一个立正转过身,“常守安!”
“啊?”常守安看着眼前绷得笔直的身体愣住了。
“‘啊’什么‘啊’,我是长官,应该答‘有’!”
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常守安眨眨眼,半张着嘴飘出一声“有”。
“五十六团二营全部剩余人马现在由八十二团接管,我命令你们:立刻随我撤离风城,下山接应支援!”
“什么?!”
“你听不懂军令吗?”
“当然能听懂!可你说什么?让我们离开?”常守安脸上那一长条伤疤皱到了一处。
“对。”
“为什么?!这里多重要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再重要也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什么叫无谓的牺牲?!”
“到过这儿的小股儿鬼子都被你们杀了,他们肯定有所察觉,很快就会派更多的人下来,到时候就凭咱们几个人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援军应该离这儿没有多远了,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尽快下山找到大部队,把他们带到这儿来,而不是势单力薄地在这里死守!”
“胡说!就是因为鬼子和援军都要到了,咱们才更应该死守!你想没想过,万一让鬼子占了先机,那援军来了又得再死多少人?!”
“你才胡说!要是鬼子来的人少,到时援军轻而易举就能把他们全歼。要是人多,这里现在加上我就四个人,能有什么用?!”

“你……要走你自己走!”常守安一跺脚,气急败坏地就往回走。
“你回来!”
常守安不理,继续走自己的。
“这是命令!”
常守安停下,“五十六团就剩三个人了,我现在也可以是团长,没有师级的命令,我不用听你指挥!”
“你没有军衔!”
“哼!”常守安冷笑一声,“豁牙子和小七儿不会听你的。”
“你……”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这是我答应营长的。”
常守安头也不回地走了。沈彰明揉揉被刺痛的耳朵,心里无比恼火。




楼主 墨寂邪  发布于 2014-08-05 10:49:00 +0800 CST  
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沈彰明索性坐到树荫下边闭目养神边在心里盘算起到底该怎么办。可他这些天实在走得太累了,没想一会儿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日过天中。头很疼,身上的水都干了,沈彰明站起来整整衣襟,顺着来路往寺庙走了回去。

常守安和豁牙子不在,杨小七满头是汗地坐在一截儿土墙上,好像刚干了什么重体力活儿。他看见沈彰明走过来起身点了下头。
“他们两个呢?”沈彰明转着脑袋搜寻常守安的身影。
“埋人去老。”
“埋人?”
“嗯,我刚换回来,这边不能没得人。”杨小七指指地上沾满了泥土的铁锹,“埋我们营那些……豆是其他咧那些人。小鬼子的尸体都扔悬崖底下去老,营里头的人只好一个个埋。守安还把地点和人名都记下来老,说以后一定要回来把尸骨都带回切。我们三个一天最多也就能埋十几个,嘞都半个多月咯,有些都……不过还好,剩下不到好多老,今天就能完。”
沈彰明挖挖耳朵,这杨小七说话有口音,多亏自己在四川呆过,明白他是说常守安和豁牙子去埋他们营那些战死的人了,但因为半个多月时间太长,有些已经开始腐坏了。不过没剩下多少,今天就能埋完。
“在哪里?”
杨小七儿朝一片树林指了指,沈彰明捡起地上的铁锹往树林里走了过去。

豁牙子正在往新土上撒树枝草叶做掩护,常守安拿了个旧本子在画图做记录。听见脚步声两人一起回头。
沈彰明不说什么,拿起锹找了个地方就开始挖土。
大概是掩埋自己昔日的战友心里不是滋味儿,豁牙子绷着脸一声不吭地撒完树枝,转身又跟着沈彰明一起挖。
常守安没提上午的争执,抿紧嘴唇盯着沈彰明看了一会儿就又低下头继续画图了。

太阳收尽最后一丝余晖,他们终于把人埋完了。
常守安从怀里掏出个小酒壶,“兄弟们,上路吧,恕守安不能远送。我答应你们,只要能活着出山,将来一定来接你们回家!”
说完他把酒壶里的酒洒了

回去的路上三个人都沉默着。沈彰明禁不住想:今天埋了你们,不知道明天谁来埋我们。

回到寺庙,杨小七已经把晚饭都准备好了。怕被发现不敢生火,他们只能吃干粮和罐头。
吃完饭,铜镜似的一个大月亮已经爬上了天,虽然没有灯火,人跟东西倒也都能看个大概。杨小七把一摞白天晒好在的毯子抱到仅剩的那半间屋子里。豁牙子在检查枪枝弹药。常守安带着沈彰明跟上杨小七说安排一下怎么轮流睡觉和放哨。


楼主 墨寂邪  发布于 2014-08-05 10:50:00 +0800 CST  
墙角处是一张床,杨小七正把毯子一层层铺到上面。
“这鬼地方潮的要命,不多铺点儿干毯子早晨一起来很难受。”常守安说。
沈彰明点点头,“嗯,林子里天亮之前都是雾,要不我也不至于迷路了。”
“不知道这床是原来的还是鬼子留下的,就剩了这一张还能用。两个人睡虽然不怎么宽敞但都不胖的话也不是很挤。我们三个人本来是一个放哨另外两个就睡觉,夜里换一次,总有一个人能睡一整宿。但现在四个人了,就分成两拨儿换吧,要是睡不够白天再补。”常守安打量了一下比较魁梧的沈彰明,“嗯——你跟豁牙子高矮胖瘦差不多,你俩不能一拨儿。你这些天都在赶路吧?”
“嗯,差不多。”


“我昨晚是后半夜值的班,咱俩先睡吧,夜里再换他们俩。”
“我不同意!”豁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后面。
常守安没回头,走到墙边拿起两杆枪丢给他,“我管你同不同意!”

豁牙子的“不同意”没起到什么作用,最后还是沈彰明和常守安上床睡觉,他跟杨小七背上枪去林子附近守着了。
好几天没把身体放横了,沈彰明躺到床上舒舒服服抻了个懒腰之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只不过都是噩梦。
……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去,沈彰明想把他们拉起来,却怎么也拉不动。接着眼前一个鬼子把刺刀捅进了一个战士的肚子,沈彰明端起枪来开火儿,可是没有子弹。他把步枪丢了又拔出手枪,一连开了不知道多少下,那鬼子却什么事儿也没有,还是把那战士开膛破肚了。沈彰明疯了一样想要扑过去,腿却动不了。低头一看,自己已经快被战友的尸体埋了。紧接着血水漫上来,很快把他淹没了。忽然看见一个人在身边漂过,他一把抱住拼命向上游。终于露出头了,又听见“呜呜呜”的一阵怪声。这炮弹的声音好奇怪。沈彰明想。啊!头好疼。对了,自己是被一个炮弹炸起的石块砸中脑袋昏过去的。不要昏!不要昏!不要……
沈彰明猛地醒了过来。耳边还是那“呜呜呜”的声音。
这是哪里?头好疼。沈彰明转了一下脖子,发现鼻子下面是毛茸茸的头发,自己怀里真的抱了个人。
“你做噩梦了?”很沙哑的嗓音。
沈彰明想起来了:他在风城,怀里的人是常守安。挪开胳膊坐起来,他的头还是疼,原来是压到了头上被砸伤的地方。
“什么声音?”
“是风。”
“真这么响啊。”
常守安也坐起来了,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把个什么东西递到了沈彰明手里。
“烟?!太好了!”沈彰明赶紧抽出一根被压扁了的烟把它重新捏圆。
常守安也抽出一根,两人把烟点上很享受地吸了起来。
“只能在这里抽。”常守安把烟重新收好。
沈彰明靠在墙上仰起头,“明白。”
两点火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你怎么不提撤离的事了?”
“看你态度那么坚决,我想是很难说动你了。要是就你一个人我也许还能强行带走。”
“你可以自己走,我会让小七儿给你准备吃的和水。”
“长官怎么能丢下兵自己走。”
“长官?”常守安忍不住笑,“我同意被你接收了吗?”
“这是命令。”
常守安的身体颤了颤,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儿来,“是,长官。”
沈彰明一本正经地看着常守安笑,后来他自己也笑了,用手指在常守安的肋骨上戳一下,“不许笑!”
“哈哈哈哈……是,长官。”
笑够了,常守安发现沈彰明正越过半边的屋顶看天上的月亮。
“没打仗之前你是干什么的?”他看着沈彰明月光下棱角分明的侧影问。
“我?嘿嘿……大少爷。我爹还要把家里的生意都交给我呢,结果我偷偷地就跑了,他一定气坏了。出发之前给家里写了封信,也不知收到没有。唉——早知道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在家的那些年应该好好孝敬他老人家的。”
“后悔么?”
沉默片刻,沈彰明吐了口烟,“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家里。”
“娶媳妇儿了吗?”
“家里给订了,但还没过门儿。嗯,也对不起那姑娘,虽然还没见过。”
又沉默了一阵,沈彰明转头看看常守安,“你呢?你是做什么的。”
“嗯……跑江湖的。”
沈彰明一咧嘴,“跑江湖也分个三教九流啊。”
“哼,下九流,跟你这大少爷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那你成亲了么?”
常守安把脸上的刀疤转给沈彰明,“你觉得会有人敢嫁我吗?”
“那有什么?真喜欢的话不会在乎。”
“没在你的脸上你才这么说。”
沈彰明被噎住,说不出话了。
“行了,大少爷。”常守安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最后一点儿烟屁吸了一口扔到地上又穿鞋把它踩灭,“走吧,睡不着就去换他俩过来。”

楼主 墨寂邪  发布于 2014-08-05 10:51:00 +0800 CST  
第二章完~

楼主 墨寂邪  发布于 2014-08-05 10:51:00 +0800 CST  
我就知道它会沉......

楼主 墨寂邪  发布于 2014-08-07 20:08:00 +0800 CST  
第三章
沈彰明和常守安聊了半宿各自所在部队和打鬼子的事,直到天亮了豁牙子来叫他们两人还意犹未尽,吃饭的时候也说个不停,说到兴头处又一起哈哈大笑。杨小七偶尔插嘴跟着傻乐两声。豁牙子从始至终黑着脸。
吃过饭,豁牙子出去搜山,杨小七留下守着,沈彰明让常守安带他看周围的布防。

壕沟挖了不少,掩饰的也不错,食物和武器还算充足。常守安说大部分壕沟都是小鬼子挖的,武器和食物也有很多是他们留下的。又说就是子弹不太够,不过反正他们人少,要是鬼子真来了大部队就得靠手榴弹和地雷。
“要是顶不住他们冲进来呢?”
“炸龘药早都埋好了,就怕他们没胆进来。”
沈彰明揉着脑袋往林子里看看,“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一下都哪儿有地雷啊?”

小心翼翼地指出最后一颗地雷的位置,两人一起坐到地上开始休息。
“这儿离豁牙子发现我的地方不远吧?”
“嗯,再多走个三五百米这雷就归你了。”
“多亏了他,要不我不被炸死也饿死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是他好像很讨厌我。为什么?”
“嗯……你不用理他,时间长了就好了。其实他那人挺好,就是鲁了点儿。冲锋陷阵行,说话做事不经脑子。”
“所以他才听你的?”
“嗯,是吧。”常守安回答得有些含糊。
沈彰明又觉得头疼,便没再多问,皱起眉头抬了手揉脑袋。
“怎么了?”
“头疼。”
“昨晚没睡好?”
“不是,头皮疼,可能是被砸的那个伤口。”
“你受伤了?我看看。”常守安站了起来。
沈彰明把脑袋伸过去让他检查。
“嘶——”轻轻拨开沈彰明的头发常守安忍不住发出了好像牙疼的声音,“天啊,这么大个口子,都……都看得见头骨了,你不疼吗?!”
“本来一直是麻的,昨天被水浇醒了之后只有一点儿疼,晚上好像严重了些,早上开始就一跳一跳地疼了。”
“不行。”常守安拉住沈彰明的胳膊,“赶紧回去我给你处理一下。里面有脏东西,有些肿,好像感染了。”

回到寺庙,常守安把沈彰明按到昨天自己坐过的那个桌旁,又让杨小七拿来了卫生箱。
他先用剪刀把沈彰明伤口附近已经被血糊成了一片的头发齐根剪了,然后拿根木棍用纱布缠好递给沈彰明,“麻龘醉药不够,不是胸和肚子受伤不能用。”
“能有多疼?”沈彰明有些不屑,但还是把木棍放到嘴里低下了头。
沈彰明叉着腿坐在椅子上,常守安站在他跟前,他的头几乎顶在了常守安的小腹上,他只看得见四条腿。这姿势真是令人窘迫,沈彰明有些哭笑不得。可很快头上的疼痛便令他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鼻尖上的汗滴到了地上,眼前也开始金星四射,沈彰明一把抓住了头部上方的腰并用力掐了下去。
常守安皱紧眉头一咬牙,手上却一点儿没乱。

终于处理完了,沈彰明嘴里的木棍“哐啷”一声掉到地上的同时他的手也松开了。
“疼吗?”常守安把纱布系好。
沈彰明抬起满是汗水的脸,“不疼。”
“我疼。”
“啊?”
常守安撩起衣服,两个通红的大手印赫然出现在他的腰身两侧,“妈的,腰子都快被你捏碎了。”
杨小七“噗哧”一声乐了。
“你还笑?!”常守安一瞪眼。
“这……是我弄的?”沈彰明居然满脸无辜。
“屁话!难道是鬼弄的?!裤子脱了,给你打一针。”
这语气很像在跟豁牙子说话,虽然不怎么好听,沈彰明却很高兴:这才是他平时的样子吧。
“你倒是什么都会啊。”
“不会还能活到现在?”
“我比关云长刮骨疗毒怎么样?”
“别往脸上贴金了,我没刮你的骨。”
“啊!”
常守安冷不丁一针关在了沈彰明的屁股上。

楼主 墨寂邪  发布于 2014-08-07 20:10:00 +0800 CST  
吃午饭的时候豁牙子不在,沈彰明问起来,被告知他一般进了林子都会带够吃的,傍晚才回。



楼主 墨寂邪  发布于 2014-08-07 20:11:00 +0800 CST  
几分钟后,沈彰明听见了有人走进来的脚步声,他赶紧闭上了眼睛继续装睡。
床轻轻响了一声,却没有人躺到身边,沈彰明猜常守安是坐下了。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一阵阵气息正由上至下、由远及近地在朝他的脸上靠近,最后停在他的嘴唇上方不动了。
看我呢么?沈彰明的心跳逐渐加速。
过了好半天,那气息还在。沈彰明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逆着月光,他看不清常守安的脸,只是那喷在嘴唇上的呼吸愈发灼热了。



楼主 墨寂邪  发布于 2014-08-07 20:13:00 +0800 CST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的火力越来越猛,人数明显在逐渐增加。沈彰明他们就要坚持不住了,就在这时常守安和杨小七突然一起抬头朝天上看去,沈彰明也跟着抬头:是飞机。原来是他的一边耳朵穿孔了没能听见。
日军那边好像也听见了,一瞬间双方都停止了射击。
嗖——咚砰!树林里传来了飞弹的爆炸声。沈彰明第一次觉得飞弹从空中落下的尖锐声是如此悦耳,堪比天籁!
“是美军!是美军的飞机!”杨小七大喊。
“快!肯定是援军攻上来了,不用点炸药了!撤退!”沈彰明又丢了枚手榴弹。

机枪的子弹已经消耗殆尽,三个人拿好手枪一人往怀里揣了几颗手榴弹开始边投边向后退。可常守安因为背包太沉很快落在了后面,沈彰明一把抓过他的背包,“给我!”
常守安没等反应过来,包儿就被沈彰明抢走了。接着沈彰明又推了他一把,“快走!”
身后的子弹雨点般地飞过来,常守安只好任由沈彰明推着他往山下的方向快跑。

沈彰明背着包儿渐渐也有些力不从心了,正想着要不要先把包丢下,一会儿跟着援军杀回来再找,却突然感到后脑和右肩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紧接着一阵剧痛蔓延开来,沈彰明什么都不知道了。


楼主 墨寂邪  发布于 2014-08-07 20:14:00 +0800 CST  
第五章
“醒来后我才知道,我头上中了一弹,肩上中了两弹。那时我已经昏迷了将近七天七夜。一睁开眼睛我就四处找人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没有人知道详细的情况。只说我是被那天做前锋的五四六团的人送过去的。我问有没有人跟我一起被送来,他们说有,但都是五四六团的人。后来我才知道,我在的那个医院是专门接收像我这样头部需要手术的人的。其它部位受伤的都被分送到了别的地方。”
“两个月之后我被允许离开医院就开始到处找五四六团的人。我边跟着后方的大部队往芒友走边四处打听。等我最后终于找到那个当初发现我的人时,滇西远征军已经跟驻印军会师了。他说发现我的时候,是一个满脸是血、颈部和腿部中弹的人背着我在爬。我说还应该有一个人的,他说没有,只有我们两个,不远处的地方全是日军支离破碎的身体和瓦砾。我想一定是他们点燃了炸药。”
“我问背着我的人长什么样,脸上有没有伤疤。他说那人脸上全是血,他们根本没顾上细看就把人放上担架了。我问那人说话什么声音,是不是很怪。他说那人脖子上的血忽忽地往外冒,根本就说不出话了。他还说看到死了那么多鬼子他们还以为之前那儿是驻守了最少一个连的兵力。可占领风城之后他们几乎没发现自己人的尸体,他们又猜那支队伍是进了林子,接着又在林子里找了好长时间,但也没找到什么人,于是那场战役就成了一个谜。”
“我告诉他是四个人打下来的,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说后来经过粗略统计,我们那天至少干掉了上千个鬼子。要不是我们一直把时间拖到了傍晚,让五四六团先占领了那块地方,他们恐怕得再铺上三千至五千的兵力。”
说到这儿,沈老爷子又不说话了。我知道他是在想象如果那天他们没有坚守到最后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那……您又继续找背您出来的人了么?”我小心翼翼地问。
“找了。后来我在一个医疗队的记录名册上找到了那个名字,写的是常守安。可有人告诉我说当初救治他的医疗队在一次日军的轰炸当中全都阵亡了,已经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很快战役取胜,滇缅公路重新开通。有的部队回国了,有的需要留下。我被留下了,于是就只能在缅甸境内打听他的消息。后来抗战胜利,内战又开始了,国际形势乱得一塌糊涂,我实在是没办法回去。再后来国军退守台湾,我就更回不去了。”
“1987年台湾允许老兵回大陆探亲,两岸的的局势逐渐有所缓解,我才在九十年代初找到机会回去了一趟。可回去了才发现,远征军的事国内根本连提都不提,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唉——真是心寒,几十万的伤亡啊!怎么就能好像从来都没发生过呢?”
看着沈老爷子哀伤的神情,我无言以对。能说什么呢?说这几年有好多人在关注了?可是不是太晚了,如今老兵安在啊?
老爷子看看我,继续说:“那时找人很难,后来好歹是找到了腾冲国殇墓园,去祭拜了一次。临走时我给一些相关部门和民间组织的人留了联系方式,让他们一有守安的消息就告诉我。”
“02年的时候收到他们一封信,说是找到了。我急忙赶回去,却发现只是个同名的老远征军。”
我正觉得失望,老爷子放下手里的空瓶子抬起头忽然笑了,“刚才接到儿子的电话,说这回真的找到了,就是原五十六团的常守安,就住在离国殇墓园不远的一个小村子里,真是好事多磨啊!”
“真的?!”我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嗯。”老爷子用力点头,“我明天就去曼谷,儿子已经把机票买好了。其实刚才我是专门去找你的,就是太高兴了,想把这事跟人说说。”
“太好了!您终于能见到昔日的……战友了!”我兴奋地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呵呵……说来我自己也想不明白,都一把年纪了,我还这么执着地找他干什么呢?唉——这些年来几乎变成了一个执念,只是想找到他。想象一下,见到他我该说些什么呢?”
这么说着,老人的脸上露出了孩子一样的向往神情,非常可爱。
“也许……也许您是想完成当年对他的承诺带他回家。”
“也许吧……”沈老爷子的眼神缥缈起来,似乎回到了某种情景之中,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含混不清了,“也许……就是想告诉他:我很后悔当年没能好好珍惜最后单独跟他在一起的时间……”

离开沈老爷子的木屋前我祝他能一切顺利并留下了自己的MSN,还再三央求他见到常爷爷、都安顿好了之后要告诉我,老爷子依然答应得干脆痛快。

第二天我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沈老爷子那儿也是人去屋空,可我却觉得无比欣慰:也许有些时候有些事,时间,真的不算什么。

一周后我回到北京,接踵而来的是码文、完结、收拾快变成了储藏间的房间、归类上千张的光碟,随即暑假来临,朋友亲戚陆续来到北京……等我再有时间准备开始新文时已经是八月中旬。
因为我的邮箱里大都是各种系统消息和商家的优惠广告,所以积攒了近四百封的未读邮件。平时如果不是我想写信,即使跳出提醒也不会去细看。这次我想要写文了,又该没有时间了,就打开了邮箱准备检查清理一下。
收件箱一点开,果然又是满眼的广告。看了两封没什么意思,正想关掉,突然一封题为“最后的归国之行”的邮件映入眼帘。眼睛往前一扫,我发件地址竟然是“shen”开头。
沈老爷子!我飞快地打开了邮件:

明明小姐,你好。一个月前因临时有急事离开了仰光,没想到这“过几天”一下子拖了这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望见谅。
家父嘱托给你的信太长,所以发在了附件里,你有时间慢慢看吧。不再多言,祝万事如意。

“家父”?沈老爷子的儿子?我挠挠头:难道是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上网上不好或者打字不熟练?管它呢,还是赶紧先看看都给我写了什么吧!
我万分激动地点开了附件。


楼主 墨寂邪  发布于 2014-08-07 20:18:00 +0800 CST  

咋个办?咋个办?我快死了……我不能死,不能死……守安要我活下去……我还要把沈团长背出去……我还要回来取背包……我还要告诉别人这里叫风城……我还要……
杨小七想着这些一次次地伸出手来抓住眼前的树根草丛开始一步步地向前爬。忽然,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好多腿,接着是人说话的声音:“那有人!”
是……中国话……杨小七不动了。

再醒过来,杨小七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个临时医院里,脖子上被缠了厚厚的纱布,他再也不能说话了。
后来他才知道:获救以后人家看见了他袖子上的字,可是因为沾了太多的血,“王全”两个字已经看不出来了,所以医疗队的人以为他叫常守安,就给他登记了这个名字。他曾试图跟人解释,可不会写字没人明白他的意思,好不容易凭着记忆写了“小七”两个字,又被误会成是他的小名,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有人叫他“常小七”。最后实在没办法他也就不再反驳,由着别人叫他常守安了。

回国后杨小七没能跟着大部队逃到台湾就干脆留在了云南。学会写字后他托人打听过沈彰明和他那个没过门儿的妻子的下落,可最后都无果而终,年头儿一多他也就不得不放弃了。
文革的时候他先是因为自己的国军身份被批斗过几次,后来中央派人来调查他,说他以前唱过戏,还伙同一个外号“豁牙子”的人杀过人。不过他们杀的那个人是个当时一个国军将领的儿子,所以“臭戏子”的帽子就没给他戴,并把他“国军特务”的罪名也暂时撤销了。
这时杨小七才知道,原来常守安就是当年名噪一时,后来又离奇失踪的京城名旦——玉红春。而豁牙子是那个国军将领家的一个下人。但他们是怎么认识,又是如何杀的人却怎么也无法得知了。不过他想肯定跟常守安脸上的伤疤和被毁掉的嗓子有关。
这样一来杨小七就更不敢说自己不是常守安了,于是几十年光阴荏苒,年华渐渐老去,再没有人在意他到底是谁,经历过什么,他自己也就刻意地忘记了“杨小七”这个名字,他到底是不是常守安又有什么关系?名字不过是一个符号,需要他费尽心思的,总是眼前的生计。
直到沈彰明推开那间专门给他们安排的会客室的门、两个年已耄耋的老人相拥而泣的那一刻,他才又清清楚楚地想起了半个多世纪前那个叫杨小七的自己,以及跟“杨小七”相关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夜夜刮不停的风,那些似乎没有尽头的浴血奋战,那些花样年华里喊着报效祖国西征他乡却再也没能回来的鲜活年轻的生命。

关了文档,我的脑子有些发懵。




楼主 墨寂邪  发布于 2014-08-07 20:19:00 +0800 CST  

楼主:墨寂邪

字数:17857

发表时间:2014-08-05 18:3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2-01-31 17:53:38 +0800 CST

评论数:7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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