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归去来——作者:松廖片石

默默笑了笑,看向沉香的目光又多了份怜惜与心疼。此时沉香已回过神来,抹去嘴角的血渍,却抚上了自己的手腕,有些疑惑地蹙起眉。失神了良久,他才自嘲地笑了笑,仰面对着一碧万顷的晴空缓缓眨了眨眼,头垂下时已恢复了这几月来的从容沉稳。杨戬站在两步开外袖手而立,微微叹了口气。这样的敏锐,还真是有些为难这孩子了。


距离与杨衡的约定还有七八天,沉香却已早早赶到了华山。降下云头,沉香没有惊动圣母宫中的任何人,径直走向了一间苍翠幽静的竹屋。杨戬虽知沉香此番不太可能见上杨莲一面,心中却到底有些失望。但他料想来日方长日后总有机会,便也不过分在意,只是看着沉香在屋外打出结界封住方圆十里,而后通过重重防护走进竹屋。

杨戬学识极广,自然能看出这间竹屋蕴含了多少高深的防护阵法,对竹屋中居住的人不免也产生了几分好奇。只是当他随沉香进入时,仍不免吃了一惊,只因这竹屋中虽然窗明几净,家具器皿的摆设也极妥当,但屋中却并无人居住。尽管眼见沉香进屋之后便若无其事地盘膝坐下,借竹片灵气与其间阵法调理自身伤势,杨戬还是本能地觉得不对。

这样一间屋子,绝不会仅仅是帮助沉香增进修为,该是给什么人长年辟谷疗伤所用……而从搭起这一间屋子的灵竹到屋内桌椅几案上,又都布下了绵密细致的防御阵法来看,屋内居住之人的身份,定然极为隐秘。会是什么人呢?杨戬蹙眉沉吟,脑海中隐隐闪过一个念头,却抓之不住。

良久,杨戬自失一笑,也默然坐下,如同几千年在昆仑玉虚洞一般,从头开始重新修炼。不知过了多久,杨戬才从入定中醒来,睁眼时见沉香仍然坐在原来的地方,却并不在调息,而是微侧着头,怔怔出神。杨戬顺着沉香的目光看去,不由一惊。原本空无一人的晶玉床上,此刻却蓦然出现一个他极为熟悉的人,正沉沉地睡着,表情沉静面容安详。

一时间杨戬心中涌起极为古怪的感觉。那是个与他极为相似的人,区别只在于,自己绝不会如床上之人那般睡得如此平和安然。沉香……他皱眉看向沉香,却见沉香未被眼罩遮挡的右目之中,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然而沉香很快察觉到了自己的走神,略略皱了皱眉,他站起身来,举起右手伸指一弹。只见床上微光一闪,睡着的人影渐渐淡去,出现在沉香与杨戬面前的,却是一把泛着冷芒的神兵——三尖两刃枪。

一样的尺寸、一样的冷芒,甚至哪怕还有一样的重量一样的手感。但杨戬与沉香都知道,它永远,也不会成为真正的三尖两刃枪。沉香温柔而眷恋地抚摸那把枪,低声自语:“对不起,要你这样跟着我不断骗人。”那把枪微微一颤,竟自主地起了变化,枪身缩短,刃口钝去,落在沉香手中的,却是那只经历了无数次的抚摸而使原本金灿的光华收敛成了温润的金锁。

沉香一怔,神色更加柔和:“谢谢你。”

杨戬怀念地看向那只金锁,眉间也带了隐约的笑意。

沉香走出屋门的时候已变化成了杨戬玄衣的模样。手腕一沉,金锁化成的三尖两刃枪闪出如电的厉芒,游走于林中,带起阵阵极为凌厉的煞气,一时间林中的桃花为这煞气所惊,纷纷飞舞,却丝毫也近不得沉香周身半步。一路枪法使得酣畅淋漓,虽说隐隐约约总透出半分滞涩勉强之意,但比之当年手持神斧却破绽百出好上岂止百倍。

杨戬面上浮现怅然之色,思绪回到了两个多月前,沉香化解方弼与老六攻势的那一链之击。静静地看着沉香继续,杨戬不禁苦笑一声:比起硬兵器,这孩子终究更适合锁链长鞭之类的软兵器么?是了,当年三妹也是……除了宝莲灯之外,最爱用飞扬飘逸的绸带。他略有些失神,但心不在焉间却仍模模糊糊地想着,只是沉香,你明明不爱用枪,何以竟将我的枪法路数,学得如此分毫不差?只要来的不是孙猴子或黑袍妖那般精于武道的行家,仅凭这一路枪法,就没有人会怀疑这个“杨戬”竟是他人所扮。

沉吟之间沉香已然收了枪,怆然一笑返身回了竹屋。余下的几日,沉香也不曾离开桃林中的竹屋,只是每日打坐调息、演练枪法。这几日里他始终不曾变回原形,便是金锁,无事时也只是如一把普通平凡的折扇,安然被沉香握在手里。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9:13:00 +0800 CST  
到了最后一日,沉香没有再出竹屋练枪,而是站在几案之前,左手执了笔,一笔一划地落在白纸之上。杨戬注目去看,不出所料地看到了自己的字迹。只是纸上那寥寥的句子是——

“岁华成暗度,悲欣空里看。”

杨戬心中苦笑,该说什么好呢?不是没有想过他费心隐瞒的所有秘密都为外甥所知,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连自己独自一人时才作过的词沉香都知道。他记得清楚,沉香笔下前一句的“岁华成暗度”应是出自那年中秋,哮天犬迷迷糊糊时脱口而出的《二郎神》中“不觉岁华成暗度”,但后一句“悲欣空里看”,却是出自那年他元神重铸后在书斋作下的一阕《寿楼春》中“悲欣一例空里看”一句。那一阕词早在他写完最后一笔时便在他指间化为灰烬,世间除他之外原该无人知晓才是,谁知今日竟再次辗转地落到了沉香……不,是沉香变化的自己笔下。

写完这两句,沉香神色复杂地一笑,如同多年前杨戬曾做过的那样,掌心燃起火苗,烧去了那一纸墨迹未干的残句。再落笔时脸上冷冷清清,已看不出喜怒,只是这一次沉香写下的却不是什么诗句,而是一些书名。杨戬看了一眼,颇觉无奈。想来也是他离世太久,这些书他大半不曾见过,便是少数几本读过的……也都是他追捕沉香那几年里才出现的。

这些,该是要杨衡去读的吧。杨戬有些欣慰又有些感伤地想着,曾几何时,要他逼着困着才肯老老实实背书的沉香,竟已成长到了给他的孩子列示书目的程度了么?不过,提前这么多天便变化成自己的模样,甚至写下自己曾作过的词句……沉香,你是怕自己学得不够像么?其实,真的不必如此的……

沉香并不知道杨戬的叹息,他只是轻轻一拂袍袖,收起几案上的书单。透过碧色竹窗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轻声自语道:“差不多了吧。”

缓步出了竹屋,信手撤去结界,穿过没有人烟的荒山,出现在沉香与杨戬面前的是另一片桃林。运起神识查探了一下,沉香带着满意的浅笑耐心而细致地再次布出一个个结界,这才一步步走入桃林深处。

杨衡穿着一身青衫站在一株桃树之下,正看着满树灿烂的桃花出神。沉香眼神一闪,凌厉的杀气故意一放即收,却已激起杨衡敏感地回头:“什么人!”

沉香并未回答,金锁幻化的三尖两刃枪毫不留情地划出,带起阵阵风声。杨衡惊诧之下不及细想,手腕一翻一杆长棍勉强格住三尖两刃枪。沉香眼中滑过隐晦的笑意,并不施加法力,只是枪势敛去了几分。杨衡这才看清他的对手,心念一转猜到对方只是故意试探,不禁松了口气。但恰在此时,沉香神色一冷,枪尖一顿,堪堪停在杨衡喉前。

杨衡为那冰冷至极的表情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沉香居高临下地看了他片刻,才寒声道:“在你认为安全下来的时候,往往才是最危险的时候,记住了么?”

杨衡眼神闪烁着抚上自己的脖颈,仿佛还能感受到刃上传来的凛冽无比寒意。但一瞬之后,他双眼却绽出明亮的光彩,毫不犹豫地屈膝跪下,磕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沉香默默受了他这一拜,才向前欠身拉他起来,低声道:“你刚才那一格,出手时机掌握得不错,但格挡之后不该浪费时间看我,若我趁你不备再给你一下,你可防得住?”

杨衡一怔,方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沉香却拍了拍他的肩道:“不过这也怪不得你,毕竟太平盛世不比战场厮杀,很多习惯不是一朝一夕能养成的。只是衡儿,你今日既然出现在此地——比我们约定的还早——想来已经下了决心。所以从今以后,你须记住,不要白白放过你能把握的一切。力量、机会、局势……我知道我的事情一直让你认为真相很重要。但今日我要告诉你——比起那些,真相一点都不重要。”

杨衡迟疑着道:“……您说的那些,是指力量、机会、局势?”

沉香赞许地点点头:“若是方才你能直接制住我,何愁看不到我的面目?但你太过心急,急切地想知道是何人暗算于你,于是将局势的掌控权白白送于我手。如此一来,即便你能知道你想知道的,又有何益?”

杨衡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突然道:“所以您当年才不肯告诉任何人您的计划……是因为知道真相对他们没有好处,反而会害了他们?”

沉香一怔,似是没想到杨衡会问出这样的话。沉吟片刻,他轻叹道:“以你爹当年的性子,我确实不敢让他知道。不然只怕还没等他救出他母亲,他自己便要……好了,当年的事我不愿多提,你以后也不必多想。”

杨衡看他神情伤怀,不敢多话,便只乖乖点头。

一面分心听着沉香教导杨衡,杨戬另一半心思却渐渐飘远。当年啊……那个惨烈得让他都有些不堪重负的当年,原来已经这么遥远了。自他醒来至今,跟着沉香也有三月有余,但除了奄奄一息的老六之外,却不曾见过沉香之外的其他经历过“当年”的人。所以竟连他自己,都有些忘记了“当年”自己曾一手安排下了些什么。

然而对沉香而言,那些事情,却是他一生都必须背负的枷锁吧。只是,杨衡对那个“当年”,到底知道多少?杨戬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却听身边杨衡清朗的声音中透着明显的喜悦:“师父,您真厉害!爹说您比他强多了果然是真的!”

沉香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无奈道:“知道厉害还不好好听着,东想西想些什么。”

杨衡摸了摸头,讨好地笑道:“不是,我就是觉得,我比爹爹幸运多了。您想啊,当年您教他的时候,不是给他设关卡就是害他身边的人,哪像我……”

沉香一直似笑非笑地听着,听到此处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道:“得意吧,有你哭的时候。”

杨衡吐了吐舌头,表情却突然宁静下来:“师父,您有空的时候,能不能去看看我爹?我知道他一直不开心……”

沉香一怔,半晌才复杂地笑了笑道:“……行啊。”

杨衡目光一亮:“那便说好了。还有,等将来事情都结束了,您也一定要来啊。”

沉香微微挑眉,一扇子敲上杨衡的头顶:“这便想着事情结束了?”

杨衡揉着头,嘴里却固执地道:“您就答应我吧。”

沉香无奈地笑笑:“好,我答应你。将来,等事情都结束了……我们在华山,白天登山练武,晚上对灯下棋。”说着说着他似也有些恍惚起来,回过神来又是毫不客气一扇子,“满意了吧,满意了就继续!”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9:14:00 +0800 CST  
沉香与杨衡便这么一个教一个学的,过了一整日。武艺方面,杨衡本身资质上佳根基又稳,沉香自是只需点拨一二即可,真正让他费了心调丵教的却是临敌时的态度。当那些刁钻的奇诡的阴险的招式被沉香使将出来的时候,杨衡固然应对得狼狈不堪,沉香本人似也不自在到了极点。

静待杨衡喘息渐低,沉香才苦笑了一声,低声道:“给你看这些招式,不是让你学——若是可以,我甚至希望你永远也不知道它们的存在。但是衡儿,你要知道人心难测,三界之中不知有多少人对你们一家虎视眈眈。与其你日后因为一时大意着了什么人的道……我只能用这种法子。”

杨衡微微抿唇,应道:“我明白的,三个月前我和六爷爷就是……”他恨声道,“世上阴险小人何其之多,我绝不能因为一时恻隐就……”

“不,”沉香柔和地打断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他给杨衡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轻声道,“无论是我,还是你爹娘,都不希望你失去恻隐之心。让你知道那些招式的存在,也只是怕你吃亏而未雨绸缪。”

“那、那我……”杨衡有些结结巴巴地道。

知道杨衡此刻的困惑,沉香却不急着解答,反而微微一笑,缓缓说起了方弼方相的来历来。眼见杨衡双眉紧紧皱起,沉香直视他的双眸,沉声道:“你会因为他们不光彩的手段而看不起他们吗?”

“我不会!”杨衡冲口而出,迟疑片刻,他又继续道,“但我也不想像他们那样。”

沉香温和地笑笑:“如果方弼方相兄弟足够强大,可以不依赖那些手段便报了仇,他们也不会出此下策。”

杨衡低了头沉思,没见到沉香眼中一闪而过的悲凉。他想了想,双眼一亮,抬头道:“我明白了。人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是会不择手段的。我不会因此看不起这样的人,甚至……我可以尝试去理解他们,去宽容他们。所以就算有一天,我败在了这样的不择手段之下,那也是我自己不够谨慎,而不能去责怪他们阴险狡诈。”

沉香心中苦笑,面上却露出鼓励的神色:“还有呢?继续说。”

“还有,虽然我能理解这样的人,但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要做这样的人!”杨衡斩钉截铁地道,“我要……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我可以光明磊落地去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做我想做的事、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而不必使出那种手段。”

沉香微微点头,眼底的悲凉却越渐加深。杨衡想说什么,但在沉香幽深的双眼之下,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反而低下了头。“现在的自己……并没有这个资格去劝解,或者安慰些什么。”这个念头隐隐闪过,却听到沉香叹息般的声音:“现在与你说这些,还是太早了。若是可能的话,我宁可你今日不曾来过这桃林,只是世事难料……”

既投胎做了我的儿子,平凡单纯的快乐便再难久长。若是你注定要如我……如他一样双手染血,那么这个凶手,不妨由我亲自来做。衡儿,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你。你身上虽也流着我的血,但幸好,你不像我,而是像你娘。但正因为你像你娘……

顿了顿,他苦笑一声道,“无论如何,希望你能记住自己今天的话。”

杨衡左手握住了拳,突然扬起头道:“师父,您别心软。我说我不愿做违心的事,并不代表……我不敢,或是不会去做。爹很久以前就说过的,”他突然闭上眼,如背书般一字字念道,“行事前要想到后果,失策做错,就一定会付出代价,没有人能够例外的。”

沉香一怔,却见杨衡已然睁开了眼,低声道:“师父忘了吗?三个月前,您曾警告过我的。即使代价大得我可能背负不起……那也是我自己选的。只不过,我若一开始就轻率地说为了达到目的我可以毫不犹豫地不择手段,这样……师父会很失望的吧。”

沉香眼中浮现了隐约的笑意:“原来如此……说来说去,你只是怕我嫌弃你爹把你教坏了。”

杨衡显然没料到沉香反应这么快,结结巴巴地道:“啊,我……不……”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9:14:00 +0800 CST  

沉香摇摇头,有些怅然地一笑:“好了,不说这个了。今日我教你的那些手法,你自己回去再好好练练,还有——”他自袖中取出书单递过去,“单子上的书,也是你的功课。”

杨衡没接书单,有些得意地道:“书就不必了吧?师父您当年指给爹的那五千本书我早就倒背如流了。”

沉香横他一眼,原本已柔和下来的眼神蓦地一冷:“区区五千本书就把你得意成这样?你仔细看看。”

杨衡为他眼神所惊,不由自主接过书单,方才发现单子上的书目并非他所熟悉的那些。

见他尴尬脸红,沉香不忍再做苛责,只是轻叹一声道:“学无止境。这些书你慢慢看起来,还有那五千本……光会背有什么用,得会用才行,你还差得远呢。”

杨衡收起书单,郑重地道:“我会好好看……好好学的。”

沉香温和地笑了笑,低声道:“回去吧。时机到了,我会再来找你的。”

此时天色向晚,已是第二日的黄昏时分。杨衡虽有些恋恋不舍,但终还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桃林。沉香对着儿子消失的方向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有生皆苦,有念皆妄。然则若无生无念,这人生,未免也太寂寥不堪了些。衡儿,若是有可能的话,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别恨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又默丵立了一会儿,沉香才变回原来的模样。挥手撤去结界,衣袖微振,足下踏云,向九重天外他的府邸飞去。


初入沉香的司法天神殿,感觉到的是与在真君神殿时完全不同的温暖明亮。但随着步步深入,虽然明亮依旧,但那温暖的感觉却一点点褪去,留下的,是他熟悉至极的冰冷死寂。在一扇大门前停住,沉香眼中浮现淡淡的紧张与期待,左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深吸一口气,模糊的痛楚一闪而过,他的神色终于坚定起来,闭了闭眼,推开了那扇大门。

密室的门迅速在沉香身后关上。居室的布置风格与正殿并无区别,明亮却冷清。然而与正殿的空无一人不同,密室里竟有一个大出杨戬意料的身影。不远处的架子上平平淡淡地摆着一个定魂鼎,不起眼到极致。然而在沉香踏入密室的那一刻,鼎中便有一缕青烟飘然而出,一字一顿地咆哮怒吼:“刘沉香!”

这个咬牙切齿地喊着沉香名字的人竟会是……道祖?


沉香拢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然而脸上却不露分毫,只是用仿佛出自至诚的无奈语气道:“老君,沉香告诫过您最好不要接近我的司法天神殿的。”

太上老君勉强压制住他的愤怒,冷声道:“就算你在定魂鼎上布阵困住了我,但你别忘了,这只是我的一个fen身而已!”

阵?杨戬闻言若有所思地走到定魂鼎边上,不禁微微一怔。并不是因为鼎中繁复的阵法,而是因为架子的另一端,放置着黑白棋子的棋盒上似乎设置了结界,仔细查看了一下,棋盒里的棋子上也布了阵法,与定魂鼎上的虽非同源,但大有相似。

这个阵法……好像是用来加固元神的?杨戬眉心微蹙,盘算了一阵未有所得,只得凝神体味沉香与太上老君的交谈。


“沉香当然明白,”面对太上老君的恼怒,沉香却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笑,“道祖身具一气化三清之能。不过这fen身若是被毁,本尊的修为也得平白折去三分之一吧?”

太上老君恼怒地道:“你想怎样?”

“老君难道不明白么?事到如今,已不是沉香想怎样的问题,而是……”他缓缓眨了眨眼,“是灵霄殿里那人想怎样的问题。”

“灵霄?”老君一怔,立时皱眉沉声道,“纵然灵霄已然起疑,你我如今早已是唇亡齿寒之势,难道你还想全身而退?更何况,这几百年来,你我一明一暗,朝堂权势已然尽揽,便是正面对上他也未必没有胜算。”

沉香微笑道:“老君此言,可是怨恨三个月前我在朝上斩你臂膀除你羽翼?我以为,没有人能比老君更能明白壮士断腕死而后生的必要。”

老君嘿然道:“死而后生?老道还没糊涂呢!”

沉香轻笑一声:“道祖,你是明白人,应该知道以如今的情势。我要自保的最佳方法,莫过于——推你成为替死鬼。”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9:14:00 +0800 CST  
“好一个替死鬼!”老君冷笑道,“但你以为把我推上台前,解了你的燃眉之急,便能打消灵霄的疑心?你这是画地为牢作茧自缚!”见沉香仍然不动声色,太上老君冷笑的目中闪过一丝精光,森然道:“好、好、好!你果然与杨戬不同,为人行事不留半点余地。但这般浅视浮躁,纵你一生,也别想斗过灵霄,更别说是杨戬!”

沉香哑然失笑:“老君,你要激我,难道就没更好的法子,如何便说到舅舅身上了?”

太上老君皮笑肉不笑:“激你?小小毛孩——你还不配。”

沉香揉了揉眉心,叹口气道:“老君,我与你说实话。三个月前,灵霄曾邀我小斟。期间他曾无意说起,昔年舅舅积雷山败后虎落平阳,连一介小小山神也敢欺他……”

太上老君不明沉香何以突然说起此事,凝神回忆当年旧事,直到沉香说起那个山神,才霍然抬头:“山神!”

“是啊,山神,”沉香似笑非笑地看着老君阴晴不定的面容,“想来道祖也该想起来了吧,只是可惜了傀儡虫这般妙物。”眼见老君额上渐有冷汗渗出,沉香叹息一声,“如果我不知道此事,我便是冒上一把险助你度过此劫又有何妨?但此事既已为我所知,我便断不能再出手了……”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9:15:00 +0800 CST  
老君袍袖一振,寒声道:“所以我说你短视!若是换了杨戬——”

“换了舅舅,自是可以若无其事,继续与老君你共事,”沉香自嘲地笑笑,“可是我不可以。我若这么做了,这几百年来我费尽心血故意送给灵霄的把柄,便没了用武之地。”又看了老君一眼,沉香低声道,“置之死地的是我,能不能后生,就要看道祖你的能耐了。既然曾翻云覆雨数千年仍然屹立不倒,难道便怕了今日过后的蛰伏隐忍?”

“置之死地而后生,”太上老君冷笑一声,“你轻轻巧巧一句话,却要我再耗上百年来重新经营!”

“道祖应该庆幸的,”沉香垂下眼帘,“毕竟你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有的人……”

太上老君几不可察的微微一震,沉默半晌才道:“无论如何,今日情势至此,百年之内我必已无力再插手天庭或是三界事务。”

百年之内么?沉香闻言眼中却浮起稀薄的笑意,老君,这话你拿来哄哄几百年前刚出灭神阵的刘沉香也就是了,但这几百年内你我时而联手时而为敌……纵然早已习惯了在彼此面前都真假参半,但你今日的敷衍未免也太随意了些吧?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9:27:00 +0800 CST  
“好一个替死鬼!”老君冷笑道,“但你以为把我推上台前,解了你的燃眉之急,便能打消灵霄的疑心?你这是画地为牢作茧自缚!”见沉香仍然不动声色,太上老君冷笑的目中闪过一丝精光,森然道:“好、好、好!你果然与杨戬不同,为人行事不留半点余地。但这般浅视浮躁,纵你一生,也别想斗过灵霄,更别说是杨戬!”

沉香哑然失笑:“老君,你要激我,难道就没更好的法子,如何便说到舅舅身上了?”

太上老君皮笑肉不笑:“激你?小小毛孩——你还不配。”

沉香揉了揉眉心,叹口气道:“老君,我与你说实话。三个月前,灵霄曾邀我小斟。期间他曾无意说起,昔年舅舅积雷山败后虎落平阳,连一介小小山神也敢欺他……”

太上老君不明沉香何以突然说起此事,凝神回忆当年旧事,直到沉香说起那个山神,才霍然抬头:“山神!”

“是啊,山神,”沉香似笑非笑地看着老君阴晴不定的面容,“想来道祖也该想起来了吧,只是可惜了傀儡虫这般妙物。”眼见老君额上渐有冷汗渗出,沉香叹息一声,“如果我不知道此事,我便是冒上一把险助你度过此劫又有何妨?但此事既已为我所知,我便断不能再出手了……”

老君袍袖一振,寒声道:“所以我说你短视!若是换了杨戬——”

“换了舅舅,自是可以若无其事,继续与老君你共事,”沉香自嘲地笑笑,“可是我不可以。我若这么做了,这几百年来我费尽心血故意送给灵霄的把柄,便没了用武之地。”又看了老君一眼,沉香低声道,“置之死地的是我,能不能后生,就要看道祖你的能耐了。既然曾翻云覆雨数千年仍然屹立不倒,难道便怕了今日过后的蛰伏隐忍?”

“置之死地而后生,”太上老君冷笑一声,“你轻轻巧巧一句话,却要我再耗上百年来重新经营!”

“道祖应该庆幸的,”沉香垂下眼帘,“毕竟你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有的人……”

太上老君几不可察的微微一震,沉默半晌才道:“无论如何,今日情势至此,百年之内我必已无力再插手天庭或是三界事务。”

百年之内么?沉香闻言眼中却浮起稀薄的笑意,老君,这话你拿来哄哄几百年前刚出灭神阵的刘沉香也就是了,但这几百年内你我时而联手时而为敌……纵然早已习惯了在彼此面前都真假参半,但你今日的敷衍未免也太随意了些吧?

道祖自己似乎也有些不满这番说辞,阴晴不定地冷哼了两声,突然说道:“刘沉香,看来我终是小觑了你。你实话告诉老道,我对杨戬用傀儡虫一事,你到底是何时知晓的?”

沉香闻言心中却暗自一凛。这番交涉明面上看是他占足了上风,然而太上老君岂是池中物,只这一问便将他推到进退维谷之地。还是……大意了!他心中苦笑,无论如何谨慎小心,若实打实地对上道祖他终究还是差了半分。傀儡虫一事老君安排得滴水不漏,除了身为当事人的舅舅,三界之内照理绝无被第二人知晓的可能。玉帝……尚且可说神力通灵,但他刘沉香,却绝不该有知晓此事的可能!

要如何作答?当日在场的除了舅舅只有康大叔和哮天犬,但他不可能往这二人身上推,既然如此……

“道祖这话问得好生奇怪,沉香早已说了,此事……是陛下于三个月前对我说起。”

我知道这番说辞你不会信,但不信也无妨。道祖,你最大的弱点便是求全求稳……只要摸不准我的底,你自不会轻易出手。其实话说开了我能仰仗的只是一面镜子,除了鉴古再无其他作用的镜子。但你不知道这一点,灵霄也不知道这一点,不知道我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底牌,在你们面前所有似虚似实的试探交锋全都是……空城计。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道祖在听到这套打法之语时露出的冷笑,慈和的眉眼虽然扭曲却不至于僵硬,呵呵干笑了两声之后,道祖不再追问,只是似有深意地感慨道,“但你终是留了余手。这点,倒确是承了杨戬的性子。”不去理会沉香微变的表情,老君沧桑的声音里突然带上了些说不出的味道,“看在杨戬的份上,老道今日便再多说一句。刘沉香,好自为之吧。你若死了,杨戬在这三界之中的最后一点传承……”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9:27:00 +0800 CST  
沉香拢在袖里的手已为冷汗浸透,但他面上却无一丝表情,对老君不知真假的喟叹漠然以对,良久,突然伸手虚划,将道祖的fen身逼回一缕青烟压入定魂鼎中,又顺手再设上几层结界确保fen身只能在鼎中沉睡。做完这一切,沉香才吁了口气,随手取过一边放置黑子的棋盒,似是有些犹豫,但终究未留在密室,而是推开侧门走向殿后的小花园。


有些疲倦地在亭中石凳上坐下,沉香屈指轻弹,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自棋盒中渗出,在他面前落座。

“沉香,你心急了。”

杨戬见到那个身影,原本因沉香与道祖的那一番机锋而皱起的眉心微微舒展开来,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有此人在,纵然沉香对上道祖胜算不大,但也应不至陷入死地无力抽身……至少,能留住一条退路了。太上老君方才说沉香留了余手,说的……便是他么?

“对不起,郑将军。”

郑将军,郑伦。除了自己与土行孙之外,封神之战里最后一个被调去督粮的修真门人。自己孑然一身并无师门,土行孙师从阐教惧留孙门下,至于郑伦,若他不曾记错……郑伦师承西昆仑度厄真人,而度厄真人,同时也是李靖的师父。

杨戬心中暗叹,却见郑伦坐在沉香对面,信手自棋盒中拈起几枚棋子,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怪你,是我低估了他的道术修为,竟被他察觉我的存在。”

似笑非笑地斜睨了沉默不语的沉香一眼,郑伦又道:“别担心,这也不是坏事。那老不死的满肚子心眼儿,让他为了此事伤伤脑筋也算一得。何况先前他被你在朝堂上那一番整治,就算贼心不死,短期内也别想有什么作为。”

沉香轻叹一声:“若非有你这个军师在,我只怕早已漏了马脚了。”

郑伦摇头笑叹:“少拍我马屁,我有几斤几两我心里明白得很。隐身幕后与亮相台前如何能比?你做得够好的了。就算现在坐在司法天神位子上的还是杨戬,也未必能真的不惊动道祖。”

眼见沉香脸色不变,唇边仍是笑意盎然,郑伦似笑非笑地道:“心里骂我呢吧?别急着否认,我知道我只要说杨戬一句不是你肚子里就有千儿八百的不满……不过你自己心里也明白,杨戬的聪明才智全是给你们这帮子人逼出来的。这是一个结,没了你们这群他关心的人,他就没那么大能耐,但有了你们……他却又得为情义所累,比不得太上老君无所顾忌。”

沉香神色微沉,笑意却未尽敛,只是原本的温和化为淡淡的苦意:“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一个两个的,全都往我心上插刀子。”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16:10:00 +0800 CST  

郑伦一怔,终是摇了摇头叹道:“那也是你自找的……话说回来,太上老君那里虽然暂时稳住了,你还是要多留心才是……不过我看这老头子这回是真被你气狠了,居然这么大大咧咧地问出傀儡虫的事,这不是明摆着打草惊蛇么。”

“打草惊蛇……”沉香被郑伦的说法惹得哭笑不得,轻咳两声才道,“道祖在心计城府上确是一流人物,不过他资历太老,所以才越发受不得激,尤其是我这‘小毛孩子’的激。”

郑伦眉梢轻挑,懒洋洋地道:“也对,你也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别这么瞪我,你留我在这神殿不就是看中……”

他话音未落,掌心中的棋子里却有青烟纷纷渗出,悬浮在空中。其中一个身材姣好的女子不等身形稳固便是伸手一扬,一枚棋子堪堪擦着郑伦的面颊而过,只听她娇声叱道:“一张臭嘴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沉香,别理他!”

郑伦一侧身一摆手,那棋子便再次落于他的掌心。在桌上化出棋盘,信手落下一子,他才摸着鼻子苦笑道:“邓家丫头,你就没有更新鲜的法子来同我打招呼?”

杨戬微讶地望向那娇柔的身影,随即却更为愕然瞠目。这是……邓九公父女与土行孙?见到郑伦他虽有些意外,但尚不至于太过吃惊。尽管不知这昔年同袍怎会辗转至此,但料想无非也只是牵扯进了什么庙堂恩怨。郑伦绝非愚笨之人,定然有其自保之策,借助沉香之手为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实在情理之中。

只是除了郑伦之外,沉香的密室中不但还藏了别人,藏的竟还是封神榜上赫然有名的星君?若说泰山山底的木吒仅是巧合,此时在司法天神殿后花园的四人身份却显然早已为沉香所知。封神之战早在两千余年前便已落下帷幕,纵然是最后的余波也应已由自己的身躯血肉消弭干净……然而木吒在前,魂魄封神的旧日袍泽在后,平静了两千余年后,这场祸事难道还将引起什么变故?

杨戬默默思索着,难得有些沉吟不决。只因魂魄封神的修真虽同上封神榜,但各自法力修为各有强弱,品性为人也大有不同,因而封神之后也各有一番际遇。如方弼方相兄弟,便是当年因道祖门人指挥不力而惨死在十绝阵中,封神之后不过数百年便下凡为妖。如东岳大帝炳灵公者,也身不由己沦为王母老君权柄之争的牺牲品。那么这一次,郑伦四人……到底只是单纯地涉入了某场阴谋,还是封神之战隐藏至深的残存影响,在两千余年后再次生起波澜?

思及此杨戬不由将目光望向园中几人,期待从这几人的交谈中推测他想得到的答案。然而郑伦自挨了邓婵玉一棋子后便抚着脸颊悻悻不语,土行孙与邓九公这一对丈婿更如回到了两千年前封神战场上一般,互道一声“许久未见手痒难耐”便动起手来。两道魂魄一高一矮,但动起手来节奏流畅缓急自如,比之天庭常驻的十万天兵天将不知胜上几筹。

过了良久两人才打过了瘾,在距离沉香不远处停下手来,土行孙一笑道:“三个月了,要办的事办完了?”

沉香点点头,看着神清气爽的土行孙不由也笑了:“有时候,我真以为这里不是我的神殿,而是西岐通往成汤的某个关卡。”

郑伦嗤笑一声道:“说什么笑呢,战场上我与土行孙成日在外督粮,哪里来的这份闲心交手过招?再者,除了土行孙,千载之前我和邓将军父女可都是弃商投周的降将。西岐通往成汤……你便是要报复我刚才说太上老君看着你长大,也不必拖他们下水吧?”

沉香眉梢一抽,随即便若无其事地转开了头去,也不理会郑伦,只对另外三人微笑道:“凡间诸事已毕,也是时候为你们夺舍再生了。”见土行孙有些遗憾地咂嘴,他眼帘微垂,低声道,“真对不住,本可以悠闲地在天上……却给我硬扯进了这潭浑水里去。”

“胡说什么呢!”邓婵玉起身给了沉香一个爆栗,“这事说白了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被拖下水的到底是我们还是你都不好说……真是,皆大欢喜的事情被你说的好像很见不得光的样子……这卑微的神职舍便舍了,你道我们好稀罕么!”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17:28:00 +0800 CST  

郑伦一怔,终是摇了摇头叹道:“那也是你自找的……话说回来,太上老君那里虽然暂时稳住了,你还是要多留心才是……不过我看这老头子这回是真被你气狠了,居然这么大大咧咧地问出傀儡虫的事,这不是明摆着打草惊蛇么。”

“打草惊蛇……”沉香被郑伦的说法惹得哭笑不得,轻咳两声才道,“道祖在心计城府上确是一流人物,不过他资历太老,所以才越发受不得激,尤其是我这‘小毛孩子’的激。”

郑伦眉梢轻挑,懒洋洋地道:“也对,你也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别这么瞪我,你留我在这神殿不就是看中……”

他话音未落,掌心中的棋子里却有青烟纷纷渗出,悬浮在空中。其中一个身材姣好的女子不等身形稳固便是伸手一扬,一枚棋子堪堪擦着郑伦的面颊而过,只听她娇声叱道:“一张臭嘴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沉香,别理他!”

郑伦一侧身一摆手,那棋子便再次落于他的掌心。在桌上化出棋盘,信手落下一子,他才摸着鼻子苦笑道:“邓家丫头,你就没有更新鲜的法子来同我打招呼?”

杨戬微讶地望向那娇柔的身影,随即却更为愕然瞠目。这是……邓九公父女与土行孙?见到郑伦他虽有些意外,但尚不至于太过吃惊。尽管不知这昔年同袍怎会辗转至此,但料想无非也只是牵扯进了什么庙堂恩怨。郑伦绝非愚笨之人,定然有其自保之策,借助沉香之手为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实在情理之中。

只是除了郑伦之外,沉香的密室中不但还藏了别人,藏的竟还是封神榜上赫然有名的星君?若说泰山山底的木吒仅是巧合,此时在司法天神殿后花园的四人身份却显然早已为沉香所知。封神之战早在两千余年前便已落下帷幕,纵然是最后的余波也应已由自己的身躯血肉消弭干净……然而木吒在前,魂魄封神的旧日袍泽在后,平静了两千余年后,这场祸事难道还将引起什么变故?

杨戬默默思索着,难得有些沉吟不决。只因魂魄封神的修真虽同上封神榜,但各自法力修为各有强弱,品性为人也大有不同,因而封神之后也各有一番际遇。如方弼方相兄弟,便是当年因道祖门人指挥不力而惨死在十绝阵中,封神之后不过数百年便下凡为妖。如东岳大帝炳灵公者,也身不由己沦为王母老君权柄之争的牺牲品。那么这一次,郑伦四人……到底只是单纯地涉入了某场阴谋,还是封神之战隐藏至深的残存影响,在两千余年后再次生起波澜?

思及此杨戬不由将目光望向园中几人,期待从这几人的交谈中推测他想得到的答案。然而郑伦自挨了邓婵玉一棋子后便抚着脸颊悻悻不语,土行孙与邓九公这一对丈婿更如回到了两千年前封神战场上一般,互道一声“许久未见手痒难耐”便动起手来。两道魂魄一高一矮,但动起手来节奏流畅缓急自如,比之天庭常驻的十万天兵天将不知胜上几筹。

过了良久两人才打过了瘾,在距离沉香不远处停下手来,土行孙一笑道:“三个月了,要办的事办完了?”

沉香点点头,看着神清气爽的土行孙不由也笑了:“有时候,我真以为这里不是我的神殿,而是西岐通往成汤的某个关卡。”

郑伦嗤笑一声道:“说什么笑呢,战场上我与土行孙成日在外督粮,哪里来的这份闲心交手过招?再者,除了土行孙,千载之前我和邓将军父女可都是弃商投周的降将。西岐通往成汤……你便是要报复我刚才说太上老君看着你长大,也不必拖他们下水吧?”

沉香眉梢一抽,随即便若无其事地转开了头去,也不理会郑伦,只对另外三人微笑道:“凡间诸事已毕,也是时候为你们夺舍再生了。”见土行孙有些遗憾地咂嘴,他眼帘微垂,低声道,“真对不住,本可以悠闲地在天上……却给我硬扯进了这潭浑水里去。”

“胡说什么呢!”邓婵玉起身给了沉香一个爆栗,“这事说白了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被拖下水的到底是我们还是你都不好说……真是,皆大欢喜的事情被你说的好像很见不得光的样子……这卑微的神职舍便舍了,你道我们好稀罕么!”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17:28:00 +0800 CST  
土行孙揽住妻子笑道:“是啊,婵玉说得不错,我早就不耐烦再做这劳什子土府星了。我的老婆居然不让我亲热,开的什么见鬼的玩笑!瑶姬长公主那个女人……”

“土行孙!”邓九公眼见土行孙越说越不像话,皱眉打断道,“无论怎么说,仙母毕竟是沉香的外婆,你……”

“不妨事,”沉香不在意地笑笑,“最后一次凝魂之后,我便送你们离开。之后的事,会有人告诉你们的。”

几人互视一眼,纷纷闭上眼,各自化为一缕青烟分别进入三枚棋子里。唯有郑伦安然宁坐,笑叹了一句:“有个当仙母的外婆就是好啊,聚神棋这样的好东西居然是按盒送的。”

沉香不语,迟疑良久才又从棋盒中拈了枚棋子出来。郑伦见状一怔,皱眉道:“三个月前你当殿处置了太上老君的诸多重要门人,这才打消了玉帝的疑心。时隔不过三个月,你若立时再度出手未免操之过急,大为不智。”

沉香摇头苦笑:“你误会了,我再沉不住气也不会在这当口儿再去招惹玉帝。只是……”他轻叹口气,自怀中取出虚迷幻境,低声道,“三个月前,六叔在自己身上下了焚神咒。”

郑伦眉峰微皱,看了眼沉香手中的虚迷幻境,懒散地道:“那你看着办就是了。”沉香一愣,却见郑伦翻腕招来一套茶具,执壶为自己倒上茶水,竟不再理会自己,而是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沉香犹豫片刻,正打算展开虚迷幻境,却听郑伦淡淡道:“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在梅山老六身上浪费一颗聚神棋。”沉香闻言一震,举目看向郑伦,但见郑伦怡然独饮,仿似方才那句话并非出自他的口中。沉香沉默片刻,终是有些黯然地收回了虚迷幻境,抬眼自嘲地笑了笑:“将军所言甚是。”

郑伦微微一笑,不再在梅山老六的话题上多做纠缠。沉香端然而坐,慢慢将法力运入聚神棋。

凝魂完毕之后,沉香正欲起身返回正殿,却见郑伦指节轻叩棋盘,令他再坐一会儿。沉香有些疑惑地坐回原位,郑伦方停了手,缓缓道:“沉香,土行孙虽然口无遮拦,但所言毕竟有几分道理。瑶姬公主她……”

沉香心中一震,但面上却维持了温和的笑意,不动声色地道:“外婆怎么了?”

郑伦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沉声道:“好吧,你既不愿说,那也由你,反正此事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我只要你一句话。”见沉香不为所动,郑伦也不在意,只是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平静却冷冽地道,“长公主于你,是棋,还是执棋的手?”

沉香乍然一惊,但见郑伦神色如旧,唯有眉间隐藏着一抹浅淡的忧伤:“沉香,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记住……三界之内,你不但是杨戬的传承,也是我等的传承。”

眼见沉香骇然变色,郑伦忽然促狭一笑:“吓着你了?”

沉香一愣,方自摇头,却听郑伦苦笑着低叹了一声,端起茶来又抿了一口方道:“无论是我还是土行孙他们,在你面前,我们从来没提过两千年前的杨戬,是不是?”略有些走神,思绪仿佛回到遥远的千年之前,郑伦轻轻呵出一口气,“高于众生的传承和宿命……我原以为谁都逃不掉,尤其是……不过现在看来,天命仍是能改的。”

看了一眼疑惑地望向自己的沉香,他有些感慨地笑笑:“我原以为名字落到了封神榜上,便没有了将来了。然而黄飞虎受惩之时,我竟看到了希望。”他苦笑了一声,继续道,“我也不知杨戬是自觉还是不自觉,但无论如何,希望的种子终是埋下了。而那机缘虽是杨戬造出来的,抓住它的人……却是你,沉香。”

有些乏力地按上眉心,郑伦闭上眼道:“你一直认为,我们与你并无私交,暂时的合作也只是各取所需,对不对?”没有听到沉香的回答,郑伦也只微微一笑,神色变得有些怀念,又有些迷茫,“我不否认,无论是我还是土行孙他们,对当年的你,都没有一丝好感。哪怕到了今日,我们也都想过……如果在做这个司法天神的人还是杨戬,他想必……他断然会做得比你出色。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个世上是没有如果的。”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17:28:00 +0800 CST  
拍了拍沉香的肩,他放缓了语气:“你知道我们活了太长时间——远比你长,长得几乎只能靠回忆度日。所以得知那个机会的存在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愿意放弃。但那诱惑虽然确实很大,可它……并没有大到能令我们毫不犹豫地抛弃在天庭的一切的程度……你明白吗?”

沉香沉默了很久,慢慢点头道:“我明白的。纵然那是再不堪的几千年,那也是存在过的……存在过的,就没有办法轻易抹杀,也,抹杀不了。”

郑伦看着沉香的双眼深邃起来,嗓音越发低沉:“我知道这对你很残忍,但你确实是能够为我们背负起这几千年身在天庭的存在的……最佳人选。其他人,纵然是在封神之战里活下来的杨戬和哪吒也同样不行。”

沉香怔怔地接口:“因为我是天上唯一一个……对封神之战的内幕了解颇多,却纯粹游离于局外的神仙?”

郑伦颔首道:“不错,况且你位高权重,又与众多榜上神仙过从甚密。——最重要的,你是由凡人修成的神仙,还有个为妖精的妻子。你懂神仙,懂凡人,也懂妖精。神仙,凡人,妖精……当年曾参与封神之战的生灵本就不出这三者。”

见沉香牙关蓦然咬紧,郑伦有些不忍地移开眼,苦笑一声道:“今日过后,世间便彻底没有青龙星土府星六合星了。在天庭任职的生涯对邓将军等人只会是一场大梦,但即便是大梦一场……”

“我明白的,”沉香慢慢放松了身体,靠在椅上涩声道:“即便是一场大梦,也需要寄托与证明。而我刘沉香,就是那个寄托与证明。”他闭了闭眼,轻声道,“所以才说我是你们的传承……这样的责任与荣耀,沉香……却之不恭。”

“我知道你受得住,但我心里有愧。”郑伦叹息般道,“沉香,无论将来发生什么,答应我,努力活下去……我真的不希望你走上杨戬的老路。”

沉香沉默片刻,勉强笑笑:“谢谢你,郑将……郑伦叔叔。你放心好了,我和……我和他不一样的。”顿了顿,他低声道,“你许久没出来了,再在花园里散散心吧。我离开三个月,正殿里不知堆了多少公文,我先去处理了。”

郑伦摆摆手,目送沉香的背影离开。随手摆弄着棋盒里的棋子,他有些怅然地叹口气,心不在焉地自语道:“今儿怎么回事?一点不像我……”

杨戬表情复杂地看着郑伦,发觉自己并未身不由己地跟随沉香而行,想来是相距不够远的缘故。听到郑伦的低语,他的神色也不知是悲是喜,最后却只是轻叹一声道:“……确实一点都不像。”

话音未落,却见郑伦陡然脸色大变,竟还失手打翻了茶盏,猛然转首:“杨戬?”

杨戬见状不由一愣,试探地道:“郑伦,你……听得见我的声音?”

郑伦此时已然冷静下来,懒洋洋地靠坐回去,翻了个白眼道:“听不见。”

杨戬闻言哭笑不得,半晌才见郑伦伸手扶上额头,忍耐着道:“我说姓杨的,你到底搞什么名堂呢?”

杨戬苦笑一声道:“无论你信不信,这次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郑伦一怔,举手支颚,皱眉道:“也对,你若是尚有余力,怎么也不会放任沉香那么折腾……”虽然看不见杨戬,他却似是明白对方在想什么,摆摆手道,“别问我那小子在搞什么,我只是颗棋子,什么都不知道。”

杨戬虽知他有所保留,却不点破,只沉默片刻,才淡淡道:“那你知道什么?”

郑伦轻哼一声道:“知道的东西?你不如说是我看出来的东西……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搞的,居然让自家外甥以为你死得不能再死了,一方面把这消息宣扬得三界咸知,一方面又骗着少数几个人相信你还活着……他居然到现在还没疯,还能在不同的人面前演戏,装得比真的还真,也真不容易。”

杨戬心中叹息,却只做不以为意,平静地道:“连这你都看出来了?”

郑伦撇嘴道:“那是因为他当年还太嫩!换做如今,莫说是我,即便是你杨戬,也未必看得出真假来。”

杨戬沉默片刻,轻叹道:“是啊,醒过来这么些时日,连我自己都怀疑我当日到底死没死透了……到底是前些时日终于重新找回神识还是我只是失去了这几百年的记忆。不过如今已经可以肯定,我当年纵然没死透,也与沉香无关。”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17:28:00 +0800 CST  
拍了拍沉香的肩,他放缓了语气:“你知道我们活了太长时间——远比你长,长得几乎只能靠回忆度日。所以得知那个机会的存在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愿意放弃。但那诱惑虽然确实很大,可它……并没有大到能令我们毫不犹豫地抛弃在天庭的一切的程度……你明白吗?”

沉香沉默了很久,慢慢点头道:“我明白的。纵然那是再不堪的几千年,那也是存在过的……存在过的,就没有办法轻易抹杀,也,抹杀不了。”

郑伦看着沉香的双眼深邃起来,嗓音越发低沉:“我知道这对你很残忍,但你确实是能够为我们背负起这几千年身在天庭的存在的……最佳人选。其他人,纵然是在封神之战里活下来的杨戬和哪吒也同样不行。”

沉香怔怔地接口:“因为我是天上唯一一个……对封神之战的内幕了解颇多,却纯粹游离于局外的神仙?”

郑伦颔首道:“不错,况且你位高权重,又与众多榜上神仙过从甚密。——最重要的,你是由凡人修成的神仙,还有个为妖精的妻子。你懂神仙,懂凡人,也懂妖精。神仙,凡人,妖精……当年曾参与封神之战的生灵本就不出这三者。”

见沉香牙关蓦然咬紧,郑伦有些不忍地移开眼,苦笑一声道:“今日过后,世间便彻底没有青龙星土府星六合星了。在天庭任职的生涯对邓将军等人只会是一场大梦,但即便是大梦一场……”

“我明白的,”沉香慢慢放松了身体,靠在椅上涩声道:“即便是一场大梦,也需要寄托与证明。而我刘沉香,就是那个寄托与证明。”他闭了闭眼,轻声道,“所以才说我是你们的传承……这样的责任与荣耀,沉香……却之不恭。”

“我知道你受得住,但我心里有愧。”郑伦叹息般道,“沉香,无论将来发生什么,答应我,努力活下去……我真的不希望你走上杨戬的老路。”

沉香沉默片刻,勉强笑笑:“谢谢你,郑将……郑伦叔叔。你放心好了,我和……我和他不一样的。”顿了顿,他低声道,“你许久没出来了,再在花园里散散心吧。我离开三个月,正殿里不知堆了多少公文,我先去处理了。”

郑伦摆摆手,目送沉香的背影离开。随手摆弄着棋盒里的棋子,他有些怅然地叹口气,心不在焉地自语道:“今儿怎么回事?一点不像我……”

杨戬表情复杂地看着郑伦,发觉自己并未身不由己地跟随沉香而行,想来是相距不够远的缘故。听到郑伦的低语,他的神色也不知是悲是喜,最后却只是轻叹一声道:“……确实一点都不像。”

话音未落,却见郑伦陡然脸色大变,竟还失手打翻了茶盏,猛然转首:“杨戬?”

杨戬见状不由一愣,试探地道:“郑伦,你……听得见我的声音?”

郑伦此时已然冷静下来,懒洋洋地靠坐回去,翻了个白眼道:“听不见。”

杨戬闻言哭笑不得,半晌才见郑伦伸手扶上额头,忍耐着道:“我说姓杨的,你到底搞什么名堂呢?”

杨戬苦笑一声道:“无论你信不信,这次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郑伦一怔,举手支颚,皱眉道:“也对,你若是尚有余力,怎么也不会放任沉香那么折腾……”虽然看不见杨戬,他却似是明白对方在想什么,摆摆手道,“别问我那小子在搞什么,我只是颗棋子,什么都不知道。”

杨戬虽知他有所保留,却不点破,只沉默片刻,才淡淡道:“那你知道什么?”

郑伦轻哼一声道:“知道的东西?你不如说是我看出来的东西……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搞的,居然让自家外甥以为你死得不能再死了,一方面把这消息宣扬得三界咸知,一方面又骗着少数几个人相信你还活着……他居然到现在还没疯,还能在不同的人面前演戏,装得比真的还真,也真不容易。”

杨戬心中叹息,却只做不以为意,平静地道:“连这你都看出来了?”

郑伦撇嘴道:“那是因为他当年还太嫩!换做如今,莫说是我,即便是你杨戬,也未必看得出真假来。”

杨戬沉默片刻,轻叹道:“是啊,醒过来这么些时日,连我自己都怀疑我当日到底死没死透了……到底是前些时日终于重新找回神识还是我只是失去了这几百年的记忆。不过如今已经可以肯定,我当年纵然没死透,也与沉香无关。”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17:28:00 +0800 CST  
郑伦一怔,突然神色一变,不可思议地道:“你在套我的话?”

杨戬在虚空中扬眉一笑:“言重了。”

郑伦无奈地嘀咕道:“算了,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叹息一声,他又道,“你说你刚恢复神识……你打算怎么办?”

杨戬淡然道:“顺势而为罢了。对了,我的事你先不要告诉沉香。”

郑伦挑眉道:“好狠的心。”

杨戬有些倦然地道:“现在告诉他,白白乱了他的心神,并无益处。”

“但愿你不会后悔吧,”郑伦似笑非笑地道,“杨戬,看在共事多年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他默默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颗放回棋盒里,神色复杂,“如今的沉香,可不是当年那个天真不解世事的孩子了。这些年他做下的恶……也许不会比你当年少。”

杨戬闻言指尖一颤,最后却只是清淡一笑,轻声道:“我知道。”

郑伦沉默片刻,忽然微微一笑:“杨戬,先前与沉香说过的话,我原封不动再送给你。”

“什么?”

郑伦闭上眼,冰凉的棋子攥在掌心里已被捂得温热,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活下去。”

杨戬闻言却并不动容,只是含混地笑了一下,悠悠道:“你好像……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吧?”

郑伦微微变色,勉强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杨戬负手身后,冷然道:“什么意思你心知肚明。连崇黑虎这等人物都能生擒,你会对付不了区区一个牛怪?”

昔年郑伦死于金大升之手,杨戬听得传报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不是见不得人死,从黄天化到土行孙,一条条死讯传来时他何曾皱过一次眉?只是黄天化等人战死之时他均不在场,鞭长莫及,因而自也不会揽罪上身庸人自扰。但郑伦请战那天他却也在现场,刚刚诛了戴礼,对狗怪羊妖修为已心中有数,只道郑伦纵然不敌对方,也必有自保之力,怎知等待他的……竟又是一条死讯?及至他向姜子牙请战出阵为郑伦报仇,对上金大升更觉错愕。

——就这么头水牛,竟让你断送了性命?不错,这牛怪修为是不弱,一丵手三尖刀法也确是声势赫赫,但那是对别人,对你郑伦而言这根本不该是问题!

“那又如何?与其活着由人利用,直至榨干最后一分用场,我还不如痛快点去死!魂魄封神虽然代价极大,却是唯一一个逃脱的机会。封神之后,还有谁会把我们这些昨日修真放在心上?”郑伦隐去了眉间惯常的懒散随意,露出了锋利的讥诮,“你说我苟且偷生也好苟延残喘也罢,我只想……求个安稳。”他闭上眼,淡淡问道,“杨戬,封神战毕后你便一人一犬去了灌江口,地仙一当便是一千年……你可知道除了你和哪吒父子之外,其他在封神之战中活下来的修真是什么下场吗?”

杨戬想起泰山山底的木吒,不禁心中黯然,却见郑伦横目扫向虚空,冷笑道:“肉身成圣?笑话!你杨戬尚且只能窝在灌江口当一个小小地仙以示你心,更遑论其他人……”

杨戬眉峰微皱,不动声色地道:“至少李天王与他的三个儿子……”

郑伦闻言微微低首,眉间闪过些许疑惑:“不错,相较你们,李靖和哪吒的运气实在好过头了……但是金吒木吒……我说杨戬,你的司法天神也当了八百年了,别告诉我你没看出这两兄弟的异样来。”杨戬沉默不语,郑伦却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蓦然惊觉,失声道:“等等,你与哪吒交好,从来不会把他和金吒木吒一起说成李靖的儿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杨戬沉吟片刻,淡然道:“你先告诉我,沉香和你,到底有何图谋?”

郑伦一怔,抚摸着已然光洁平整的棋盘,叹息地道:“沉香所谋我确实不清楚,而……我们所图之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拖了沉香下水我们已经心存愧意,你既未死,便好好珍惜自己这条命,这潭浑水……还是别趟了吧。”

杨戬闻言却忍不住一笑:“方才是谁说只求一个安稳?又是谁自嘲苟且偷生苟延残喘?偷生……整个三界也只你郑伦一个会把死说成生!你尚且不惧,”他眉梢微挑,露出了昔年封神战场上的意气风发,“杨戬风口浪尖走了千八百年,难道还会怕了你所谓的一潭浑水?”

虽然看不见杨戬此刻的表情,郑伦却似已经了然,摇头苦笑:“我好像弄巧成拙了?也罢,你要掺和也是你的事……反正有你在胜算便也多了一分,我乐得多添一个帮手不说,也正好能在沉香身上省点心思。”双手枕在脑后,他又有些无奈地道:“不过我们所谋之事说来话长,沉香用不了多久便会回来,你确定要让他看我像个疯子一般自言自语?——何况,我纵然一字不提,以你之能,难道便不曾猜出几分?”

杨戬一怔,失笑道:“两千年了,你倒还是这个脾气。”

郑伦轻哼一声道:“彼此。”

——————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17:29:00 +0800 CST  
然而即便昆仑气象百年不变,少了那一抹变幻不定的苍气,少了那个疏朗带笑的声音……它也再不是从前的昆仑了。杨戬有些黯然地垂眸,却忽听玉虚洞里竟传来一声轻响,随即便见一个粉衣纱裙的娇俏女子自洞中迎将出来,呼唤道:“沉香……”

那女子正是沉香的妻子小玉,却不知怎会在这玉虚洞里。沉香伸手将妻子揽入怀中,两人紧紧拥着对方半晌,才慢慢放开。沉香翻腕亮出聚神棋道:“土行孙等人魂魄在此,又要辛苦你了。”

小玉点点头,收下三枚棋子,依偎进沉香的怀里。沉香怜惜地摸着她的头发,喃喃道:“小玉,我不能久留。”

小玉放开丈夫,勉强笑笑:“我明白,我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不是吗?回去吧沉香。”

沉香四顾周围的冰雪,深深吸了口气:“你若是觉得寂寞了,就……”

小玉摇头道:“你别担心我,倒是你自己,要小心才是。”她露出一个与很多年前一样娇憨的笑容,但其中更添了些许妩媚,“沉香,坚持下去,你可以的。”

沉香闻言身子微微一颤,抿紧了唇点头。略有些犹豫的,他慢慢伸出手,拆去了妻子束发的发带。小玉一怔,闭上眼任由丈夫走到她背后,小心地为她挽起发髻。感觉到梳齿温柔地划过脑后,紧闭的双眸中不禁有泪水渗出,沿着面颊滴落,溅在衣衫上。

“小玉,别哭。”叹息着吻上妻子的额头,沉香恋恋不舍地道,“你这样,他会不开心的。”

小玉鼻中一酸,但还是举袖拭去眼泪,双眸睁开,仍是多年前的清澈明亮:“嗯,我不哭。”

沉香笑了笑:“这才是你啊……好了小玉,我真的要回去了。”

小玉点点头,痴痴看着沉香脚下聚起祥云。突然,一股她完全无法控制的酸楚袭上心头,令她不由自主地大声道:“沉香!你记住……我爱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永远、永远都爱你!”

沉香似是有些惊愣地看向失态的妻子,随即,伸手极温柔地抚上小玉的脸颊,有些悲凉地道:“我知道你还是在怪我,怪我在不管不顾地告诉了你所有的真相之后,又自说自话地剥夺了你与我一起承担的权利……”

小玉的手覆上沉香的指尖,被那温暖烫着似的一颤,随即却更紧地握住了,摇头道:“不,沉香,我不怪你……我怎么会怪你呢?我是你的妻子啊!可是我……”

沉香的另一只手捂住了她未出口的话,眼中悲凉更甚,竟还有了些绝望:“别说……什么都别说。”

小玉眼中再次浮起水汽,但她仍控制着自己,只是含着眼泪道:“好,我不说……我也不去想,不去碰,不去知道。我还是那个小玉,还是那只天真的不解世事的……干净的小狐狸,好不好?”

一凉一暖互握的两只手同时剧烈地颤动起来,过了半晌才慢慢平复。沉香松开了握着妻子的手,惨然后退两步道:“对不起,小玉。我真的很自私……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没有不公平。”小玉用力摇头,清澈的双眼里纯粹得没有一丝阴霾,若说与多年前有什么不同,也许只是由原来的清浅转为如今的深幽。“相信我沉香,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良久,沉香终于看着妻子缓缓笑了,哑声道:“谢谢你,小玉。我也是一样……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永远爱你。”

最后拥抱了妻子一下,沉香蓦然转身,踏云而起。长袖宽袍在风中摆动,如同展翅翱翔的鹰隼。无论是小玉还是他自己都曾以为这样的飞翔不可能久长,然而谁也没想到,这般不堪重负的他竟仍奇迹般地撑了几百年。是啊,很久以前那人就曾说过,他应该有更大的目标,只要他敢想,就一定能做到。


回到司法天神殿,沉香未在去密室或是后花园,而是坐回案前,轻揉额角,有些倦怠地盘算起来。先前郑伦所言在脑海中闪过,他不禁自嘲地笑笑。几百年了,顾此失彼的老毛病竟还留着……算无遗策的角色,果然不适合自己。

木吒几千年不见天日,乍得一个徒弟必定极为上心,纵然自己原本就没打算将那孩子推入绝境,如今……也不得不为他想得更周全一些了。罢了,自己留心着,尽力为他铺一条后路便是。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17:29:00 +0800 CST  
苦笑着叹口气,沉香不再多想,而是打开案上堆积着的文书批阅起来。去昆仑前他处理的不过是最紧急的一小部分,而更多琐碎日常的事务又岂是区区小半个时辰能批阅完的?

离开三个月,案上的文书早已堆积如山。沉香对此却面不改色,只是信手翻开案卷,略一扫视便流畅自如地写下批复,几无停歇。杨戬见沉香运笔如神,却不由皱起了眉。

要知新天条逐项逐字皆是出自他的笔下,除了废除一些太过严苛陈腐的刑罚之外,最重视的便是对各方权利的约束平衡。照理说,沉香任职司法天神后要处理的事务断不该如他当年一般琐碎繁杂,但看沉香手中的那些文书,涉及的事项之广简直与他当年任职时毫无二致!

观沉香所下批断,也确是完全遵从新天条,并无不公之处,可见今日情形并非是由新天条沦为一纸虚文所致,但司法天神职权过大毕竟不合常理……杨戬眉峰微敛,想起道祖先前曾说几百年内他与沉香已将朝堂大权尽揽,不禁无声地叹了口气。大权尽揽……或许是出自沉香的主动,但更多的可能,也许还在于天庭的大半神仙尸位素餐,才造成了司法天神权势滔天的假象吧?

与几百年前并无不同,一旦动摇到那些神仙的根本利益,沉香这个司法天神……杨戬心中正自担忧,但随着更多文书奏报接踵而来,他的眉峰却慢慢舒展开来,只有眼中隐了一分困惑。

众多待处理的事务中,有为仙神妖鬼的纠纷请天庭调和的,有因妖魔鬼怪于凡间作怪向天庭求救的,有在位神仙懈怠了职责要沉香处置的……但惟独少了各山神土地为其属地的奏报。诸如干旱洪涝之类的上奏也不是没有,但比之几百年前未免少了太多。而且即便是这些上奏,似乎也都出自几处相同的地方。而凡间更多的地方……山神土地竟似全不存在了?

杨戬当过一千年地仙,自然知道地仙处理的事有多杂多乱,纵然他修为不凡向来无需向天庭求助,也应定期送上文书奏报。何以到了几百年后,沉香这里来自下界地仙的奏报竟几乎绝迹?

久远记忆中的四个字模糊地在脑海中闪过,杨戬的眉梢不由微微一动。先前隐约猜到的一二渐渐清晰起来,他的眼神越见深邃,但仍有些不确定。不仅仅是中枢,沉香想做的难道竟是……

不过现在下定论言之尚早。杨戬微微敛眉,视线回到沉香身上。视线里沉香仍在不眠不休地查阅批断文书,不知不觉间竟是一夜过去,金乌已缓缓在天际升起。

看了眼天色,沉香将笔搁回笔架上,略略收拾了案上文书,便换上朝服上朝去了。

天庭仍然是原来的天庭,新天条出世后更是政通人和,纵然期间也曾有过些微波澜,终究抵不过漫长时光的力量。

沉香踏入灵霄殿时玉帝尚未出现,几个与他站位相近的神仙便先向他打起招呼来。说来也奇,自几百年前沉香上天任职司法天神以来,虽然屡屡立功广受好评,但并未有更进一步的封号,是以诸殿同僚对他的称呼往往直呼其名,但无形中反似多了层亲近。

沉香对这些招呼一律报以颔首致意,唇边的微笑真诚温和,神色间看不出一丝在神殿时的寂寥。杨戬默然立于大殿边缘,小心收敛着自己的气息。三个多月了,随着元神渐稳法力渐复,尽管仍然无法现形,但既然声音已能为人听闻,他此刻的情形想必也绝非如刚醒时的几不存在了。在其他地方尚且不提,灵霄殿上诸神之间,他却非得藏住自己不可。

好在如今毕竟不比几百年前沉香大闹天宫时的浩荡,即便庙堂之上实则暗流汹涌,但在老君失势蛰伏,沉香亦隐忍不动的如今,既然天庭无恙、凡间无恙、地府无恙,三界一片祥和,每日的朝堂也不过是例行公事。

沉香对这份例行公事显然早已习以为常,纵然司法天神位高权重,觊觎之人良多,但他几百年内处事公正清明,又有意无意地与各路神仙交好,这位子早已非杨戬任时的众矢之的。

杨戬神色既喜又忧,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以他执掌天庭权柄八百年的经验,自然能看出朝中局势仍然复杂莫测,只是政治上的派系脉络绝非一朝一夕便能理清,何况先前沉香与老君的交锋也暗示得很明白了……一场庙堂之争刚刚落下帷幕。杨戬轻轻呵出一口气,如此时局,倒也微妙得很了。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17:30:00 +0800 CST  
谦谦有礼地与几个神仙道别之后,沉香唇边温和的笑意更加深了几分,隐约却有几分嘲讽。杨戬将这一缕嘲讽记在心中,又连续跟随上朝月余,才明白了这个微笑的含义。

想明白的时候他也不禁微微一笑,但那笑容却是骄傲与自豪居多。沉香为人处事,与他确实大有不同。想来也是,沉香当年大闹天庭时那群神仙全都看在眼里,纵然他将局设得天衣无缝不漏一丝破绽,沉香的性子毕竟摆在那里……轻浮跳脱急躁冲动,纵然几百年来必有所长,放在当年又如何能与自己相较?

既然如此……便索性好好利用这份轻浮跳脱急躁冲动。于是在有点头脑的神仙眼中,即便沉香这次在与老君的权柄相争中占了上风,也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赢得狼狈,真正的获益人还是玉帝吧?作为三界唯一的主人,昊天金阙玉皇大帝在几百年间不费一兵一卒,却成功令两大权臣鹬蚌相争两败俱伤,唯他一人坐收渔翁之利。

自三个月前老君当着满朝文武一众神仙之面宣布闭关,刘沉香交出兵权并亲手将心腹东海八太子敖春投入狱中以来,天庭这几百年间若有若无的隐患威胁仿佛一朝尽除,终于又将迎来难得的清和安宁。

而这些自命眼光独到见解非凡的神仙怕是永远也不会想到,他们的这番认知……也在沉香算计之中吧。思及此杨戬不由露出了与沉香相似的嘲讽笑意。果然,天条虽改人心未变。老君棋差一招险败是真,沉香的惨胜却是作假。老君说沉香留了后手虽不算错,但也并不尽然。至少在杨戬眼中,老君这边确实人才凋零损失严重,但站在沉香一边成为这场权柄之争牺牲品的神仙,一是毫无眼力主见的墙头草,二是耍弄心机不忠不实的奸佞之徒,三却是……表面上已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实际却为沉香暗度陈仓的土行孙等人。

之所以造成权势滔天的假象,除了自己八百年来累计的那些旧案文牍的功劳,更重要的原因却是隐身幕后的玉帝刻意为之。密室里见到的那个熟悉的玉匣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杨戬微叹着继续思索。

依照几百年前沉香救母时天真冲动的性子,加上他在昆仑雪窟的表现来看,只要掌控得好,短期内绝不会对权柄产生觊觎之心。比起李靖,他自然是更为适合被推上台前作为傀儡的人选。因此沉香实际上根本无需刻意做些什么,便会有各方势力在玉帝的暗中示意下主动与之交好。只要沉香足够聪明,便该借此良机令玉帝相信他任职期间确实始终独善其身……尽管他永远不可能得到那死物真正的信任,但只要他不起疑,沉香便能挣得更多自由丵行事的余地。而在隐忍多年之后,对权力的渴望便能渐渐表现出来,令所有人以为自己虽有长进但仍然能被轻易看透……

这主意,约莫是郑伦想出来的吧?杨戬眼中一暖,之后却又微微蹙起眉心。这些都是他的猜测,虽然料想应该不至于出错,但他也清楚如今的局中还存在一些他不曾得知的隐情。从那些多嘴的神仙口中他隐隐知道新天条出世一百年之后曾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不仅是沉香一家,似乎还牵涉到了嫦娥……甚至,若他所想无误,太上老君与司法天神的斗争才开始明朗化……至少台面上如此,毕竟从前几日老君与沉香的对话之中可以想见,这几百年间这两人的关系也是互相利用牵制,与百多年前他任司法天神之时无甚区别,而非外人眼中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局面。

杨戬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现在所知远远不够。哪天……再去郑伦那里打听打听吧。至少要先弄清楚三百年前发生了什么,那些事出自何人手笔,沉香在局中又是什么样的身份立场。还有,如果那些事作用如此深远,深远到能对沉香一家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那么三妹、还有母亲……

杨戬指尖微微一颤,却没有冲动地冲去密室向郑伦问个明白,而只是一点点自沉香身上移开目光,垂下眼自嘲一笑——真是关心则乱。沉香与朝臣寒暄时早已提过三妹很好,至于母亲……自己不是已见过的么,她在朝中,那么美丽那么容光焕发……然而想起月前密室里土行孙的脱口而出与郑伦的询问,他终于忍不住微微闭了眼,眉间闪过一丝痛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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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17:30:00 +0800 CST  

司法天神殿远没有当年的真君神殿那般寂寥冷清,平日里常有仙家来往走动。只是如此一来,热闹是热闹了,但既要与众仙应酬寒暄又要及时批阅公文,沉香难免有些分身乏术。这日好容易暂搁了案上仿佛永远不会少的奏折,他不由有些倦怠地揉了揉眉心,仰面靠在椅上,双眼微合,便欲小睡一会儿。

然而正在这时,殿外却有星官前来传讯,说是玉帝与仙母请司法天神瑶池一会。沉香一怔,神色有些恍惚,然而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眼神清明起来,温和地道了句“辛苦了”,便举步前往瑶池。在他身后的杨戬见状不禁心中一奇——沉香着的仍是便装,似乎也未打算换上朝服?

沉香似也想到了这一层,微微侧目望向房角悬挂的华丽黑氅。但只顿了一顿,他便再次踏着从容悠然的步伐走出房门。走过正殿,架起祥云,直往瑶池而去。


瑶池是个杨戬与沉香都很熟悉的地方,然而时至今日,瑶池中满目的琼花瑶草在二人眼中都仿似并不存在——本来也是,心若在地狱走过一遭,身处何地又有何异?而这个曾经很熟悉的地方,也已没了那个曾一身金灿贵气,令哪怕是她的死敌也不得不服的雍容身影。或者说,纵然有,那也再不是他们熟悉的她——在她从凡间回到天庭之后不久,瑶池的主人便换了人。

如今的天庭,再也难以听到那些诚惶诚恐地喊着“娘娘”的声音。曾经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瑶池西王母……还能存在于多少人的记忆中?沉香不疾不徐地走过仙桥,与服侍瑶姬的仙女星官一一打过招呼,脑海中依稀闪过几百年前他数度打上天庭时的所见,多少有些恻然。王母娘娘尚且湮灭在光阴里,这些天庭里的小小侍女仆役,又真能如他们在凡间修道时以为的那样,与天地同寿吗?何况,成仙之前,他们又如何能想到,仙籍与长生的代价,却是要以自由来换。

思及此沉香极浅淡地笑了一下,竟是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出神之际他已走到瑶池边缘,在距离玉帝与瑶姬的不远处停下脚步。目光从三界之主转到温柔美丽的女仙之首身上,沉香压下了有些纷乱的思绪,行礼如仪表情恭谨,丝毫不见当年的桀骜顽劣。

杨戬早在沉香脚步踏进瑶池的那一刻便屏息敛神,甚至不敢分心多看瑶姬一眼。一路行来他自然不知沉香想到了什么,只是有些疑惑。毕竟沉香去见的不仅是瑶姬,还有贵为三界之主的玉帝。然而既然他未着朝服,便意味着沉香对此行之意相当清楚并不意外。然而几个月来杨戬并未察觉灵霄瑶池有何异状,难道说……

正自沉吟间,但见那个看似平庸糊涂的三界之主在一番例行慰问之后,便又端上了惯常的和蔼表情,柔和地笑道:“说来这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又是春日了啊。”

杨戬微微一怔,却听瑶姬含笑应道:“可不是么,春天到了,莲儿的生辰也近了。小妹恳请陛下,今年便让思思这丫头也随我和沉香一同下凡,见见她祖母吧。”

“瑶儿所言甚是,自那刘……刘什么来着?哦,刘彦昌重入轮回之后,这莲儿的日常起居便要寂寞多了啊。这几日思思也尽缠着我让她下凡,既然是莲儿的生日,你们便一同下凡小住几日吧,只是小心着别误了时辰。”仿佛世间最和善的长辈一般,玉帝笑得说不出的宽厚。

“沉香谢过陛下。”沉香抬起头来,露出适当的欣喜与感激。

“你这孩子,自家人客气什么,”瑶姬嗔怪着道,又微微一笑,“沉香,你先与思思下去吧,我和兄长还有些事要说。”


沉香离开瑶池之后杨戬才缓缓舒了口气。看起来,玉帝是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了。只是那个叫思思的女孩,该是沉香的女儿了吧?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还有刘彦昌,虽然沉香早就在陆遥面前说过父亲已死,可是那时他想的仅仅是妹妹,这个书生是死是活于他全不在意。但此时他才突然想到,刘彦昌身上有他千年功德,不但可保长生,且水火不侵,百害辟易。虽说并非真正的不死之身,但常人若想伤他岂能轻易得手?若是真的中招,势必魂飞魄散,又岂有重入轮回之理……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17:41:00 +0800 CST  
杨戬默默盘算着心事,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禁一怔。眼前的女孩儿面容秀美身姿娇柔,头上松松绾了髻,更多的长发则柔顺地垂在肩头。杨戬有些怔忡地望向那张熟悉的脸庞。虽然面容似极了小玉,但那双明亮有神的大眼睛,却更像……不,不是三妹。三妹最喜欢热闹,整日里四处乱跑,向来不耐烦打理自己,更不会穿这样的曳地长裙。

“思思见过父亲。”女孩儿低下头给沉香行礼,清脆的嗓音里却似少了些什么。杨戬见状一怔,却见沉香神色不变,淡淡问起女儿在天庭的修行功课。两人一问一答,宛若世间最寻常的一对父女,杨戬却慢慢蹙起了眉。不同于杨衡提起父亲时明显的尊敬与亲近,这个女孩在沉香面前一直是矜持着的。那种矜持并非出于刻意,而是源于真正的生疏。父亲于她似乎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即便温顺地回答了沉香的一切询问,面对父亲的关心也表现出了适时的感动……然而那只是因为对方是她的“父亲”,她有义务这么做。

这样的关系杨戬从前也曾见过,只是他未曾想到竟会出现在沉香身上。然而这般生疏原也寻常。先前玉帝等人的交谈中早已提过思思一直住在天上难得下凡,而他跟随沉香近半年也确实不曾见过这个女孩儿……不亲近,才是自然。毕竟感情不比他物,若非长久地生活在一起,仅仅依靠血缘上的天然联系又能迸发多少爱?当年沉香对三妹,不也是……

思及过往,最初见到女孩儿面容的惊讶淡去,杨戬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复杂。他自己没有孩子,但并非没有当父亲的经历。小狐狸的依赖也好,带着沉香穿过数个小镇的三个月也好……甚至是封神战时对待哪吒,多多少少总有些体会。然而今日观沉香父女相处,女儿对父亲自是客套,沉香对思思……

他沉吟之间,二人已在华山降下云头。沉香唤住正欲进入圣母宫的女儿:“思思。”

女孩儿回头,一双眼有些疑惑地望向父亲。沉香微微一笑,自袖中掏出一串五彩丝缕,缚在女儿腕上:“再过不久便是你的生日了,爹爹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思思转过手腕,抚了抚那似松散却疏而有致的穗结,行礼道:“多谢父亲。”

“自家人,客气什么。”沉香伸手为女儿正了正发上的簪子,不待她答话,率先进了圣母宫。

思思有些怔忡地抚上那支簪子,在原地立了许久,面上才露出一丝涩然。杨戬的目光落在那长命缕上,端详了片刻之后,原本已有些微皱的眉心更是蹙得死紧,目中亦惊亦疑。

思思合上眼,再睁开时已露出有些娇俏骄纵的笑意。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入圣母宫,全然不知一边的杨戬早已在那明媚得不知天高地厚的颜色里失神。真的很像三妹……他怔怔想着,但仿佛听到了另一个自己在冷冷地嘲笑他的自欺欺人。

不过片刻,沉香与跟上来的思思便在花园里找到了正在打理桃林的三圣母。三圣母一身素衣未施脂粉,见了沉香与思思,脸上微微露出些许讶异,转而便温柔地笑起来,上前几步,牵过了孙女的手和颜悦色地说起话来。思思在三圣母面前也一改先前的矜持寡言,多了分小儿女的娇憨之态,缠着祖母撒起娇来。

见到杨莲真人,杨戬的心情却比自己想象的平静得多。他捧在手心呵护了三千年的妹妹,已经为人母、为人祖母。纵然在他眼中好像仍是多年前那个小姑娘,也早已不是……那时的光景了。他知道那些过往的岁月终已如水般流逝,再也挽回不得。他看着妹妹,心思却渐渐飘远。但那又如何呢?她是他的妹妹不是吗?疲倦却欣慰地一笑,杨戬收回了纷乱的思绪。看起来……沉香把她照料得很好。视线移到沉香身上,杨戬却不由一愣。

沉香就站在母亲与女儿的不远处,然而却像一个外人。他的微笑并无异常,看向两个女子的目光更是温暖柔和,只隐约露出些许索寞羡慕。杨戬深深地看向沉香的双眼,只见那双往日深邃的眼睛今日却浅淡了几分,落在母亲与女儿身上的视线也有些飘渺空茫,若即若离。

“沉香,你先去吧。我与思思许久未见,想要好好聊聊。”好像这时才发觉儿子的存在,三圣母温婉宁静地微笑,口中道出的却是逐客令。沉香微微低眉,乖巧地应了声是,嘱咐两人留心时辰小心别着了凉后,便走出桃林,来到圣母宫里专为他准备的房间。杨戬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妹妹的头发,转身跟着沉香离开了桃林。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17:41:00 +0800 CST  
圣母宫沉香的房里安静而空旷,比九重天上他的神殿更冷,好像没有一丝人气。沉香叹了口气,随意自架上抽出卷书,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

隔了一扇门,杨戬虚无的背脊贴在墙上,微闭着双眼。一股异样的烦闷浮上心头,令他不自觉地拧眉。本能地不愿去想这种烦闷出自何方,但千年的理智仍惯性地运作起来,清楚地告诉他令他不自在的正是三圣母对沉香的态度。

生疏。不是因不熟悉不亲近而产生的生疏,而是她故意流露出来,故意让思思看到、也让沉香看到的冷漠。几百年了……这个妹妹还真是,一点未变。

杨戬无声地苦笑,目视着三圣母自不远处缓缓走近,在沉香房前立定,抬手轻叩门扉。

沉香打开房门,微微一怔。三圣母身姿端丽,温和地笑道:“沉香,不请娘进去坐坐吗?”

沉香抿唇,让开了路。三圣母眼神微闪,在靠近门边的一处软椅中坐下。沉香自母亲进房后便不出一言,只是默不作声地沏茶倒水,眼帘下垂不知在想些什么。三圣母端着茶盏沉默半晌,终于先按捺不住,低声道:“思思对我说,你在送她的东西上下了牵心咒——你想做什么?监视她吗?”

沉香温和地笑道:“娘您多虑了,思思是我女儿,沉香怎会做伤她的事?”

三圣母沉下脸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动什么心思。先前我念在你终究是我儿子的情上,由着你利用思思斗倒了净坛使者,谁知你不知收敛,竟连老君也不放过!思思与我说时我还不相信——你莫不是忘了老君对我们一家天大的恩情?”

沉香唇边带笑,神色却有些恍惚:“娘,朝堂上的这些事,您不懂。”

“对,我是不懂,”三圣母直视着儿子,“这些年你手中的权利还不够大吗?不但嫦娥姐姐着了你的道儿,连身为佛门中人的净坛使者也给你贬下凡去……他是你的师父啊!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竟会变得如此忘恩负义!权势对你,就真的这么重要?”

“娘说错了,嫦娥姨母是因懈怠了自己的职责而受罚,我师父更是犯了色戒才被贬下凡,我只是照章办事,问心无愧。”沉香脸上的笑意不变,眼眸却渐渐冷淡起来。

“照章办事、问心无愧?”三圣母神色更冷,突然幽幽一笑,轻声道:“阻挠二哥昭雪沉冤一事你也问心无愧?”

沉香全身微微一震,目中露出痛色。三圣母只作不见,寒声道:“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我告诉你刘沉香,若不是我二哥……你,还有你那个卑贱的爹早就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若不是念着衡儿思思已经失去了母亲,不能再失去父亲,我早就……”

“早就杀了我吗?”沉香疲惫而倦怠地一笑,“娘,这句话您早就说过了。”

“对,我是说过,”三圣母看着他的眼中全是愤怒与怨恨,“我只恨我醒得太迟!早知道你会害了二哥……我当年一定、一定不会生下你来!”

沉香笑意未敛,但原本的纵容却渐渐淡去,转成了几不可见的冷淡:“就像外婆后悔当年曾生下……他一样?”

三圣母一愣,怔怔道:“你说什么?”

沉香背过身去,嗓音温和,却有淡淡的讥诮自话语中透出:“我在说什么,娘您会不清楚吗?打开天窗吧,我知道您恨我,恨不得我根本没存在过——这话您少说也说了几百遍了,不过以后还是省省力气吧。”顿了顿,似笑非笑的声音继续道,“请您记清楚,我是沉香,刘沉香。我不是杨戬,就算我像他一样对你百依百顺……那也不是因为我爱你。你那些话,对杨戬固然是极大的伤害,但对我……没、有、用。”

三圣母惊惶地睁大眼,颤声说了几个“你”字,却接不下去。沉香微微一笑,扶着全身抖起来的母亲坐下,温柔地笑道:“我什么?娘,这可是您不好……这些话,我本是不打算说的。可是您这么逼我,我也没办法不是?您若是想让我不好受,不妨换个法子……我已说了,我不是杨戬,不会这么简单便被你三两句话伤到。——至于思思和衡儿,我还是那句话。他们是我的亲生骨肉,我不会害他们。对了,还有一事……娘,我劝您最好别和思思走得太近,她虽然贴心,可毕竟与衡儿不同。别忘了,思思姓刘,不姓杨。”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17:57:00 +0800 CST  

楼主:译心幽兰

字数:272984

发表时间:2012-04-07 22:1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6-06 14:19:2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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