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归去来——作者:松廖片石

梨花仙子触犯天条是两年前的事,沉香拖了两年才来处理此案是刻意为之还是分身乏术?犯事的罪仙比之他当年是增是减?他还是……低估了人心的贪婪与欲望吗?

默默地沉思着,杨戬的目光变得有些黯然。类似的事丵件,哪怕只发生五六件也必会引起沉香的思索。虽是仙凡之子,比天上众神都多了一颗火热之心,但……他比谁都了解时光的可怕。不只是刘成文的负心与刘彦昌的薄情,他甚至亲眼看过织女与牛郎在一年年的相会中厌倦,直至最终杀死了自己的两个孩子,他太明白世间的感情可以脆弱到何种程度。

沉香呢?变得如今日一般冷静自制,到底是因为他成熟了长大了,还是因为他麻木了放弃了……所谓的感情已不能再触动他了?杨戬微微低眉,脸上闪过一抹自嘲的笑容。如今的他,竟不知该以何立场来看待沉香对一切情爱心灰意懒的可能。只因,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相信感情。封神台上,玉帝说他已割舍了对三妹一家所有的爱,仅存的一丝眷恋也只属于木公与哮天犬……他一直不愿相信那死物的话——死物,如何能懂真正的感情?然而无论愿或不愿,无论是否是因为那芳菲灿烂的漫天桃花,他终究闭眼了。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8:52:00 +0800 CST  
闭眼时以为一切皆已结束,怎会料到再醒时等待他的竟会是如此不可思议的状况?早在老六绝望地对沉香说出那番话时他便猜到沉香他们必是知道了什么。然而他虽有些在意,但并未全然放在心上,只微微叹息了一下便过去了。那时不曾多想,直到现在才有些察觉,他的心绪比他原本想象的……平静太多了。毕竟,黑水狱一行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么?即使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那些恨意合该他来承担,但那也只是因为他太过理智的关系,心底深处,怎会没有失望与痛楚。

而那失望与痛楚,悄无声息地消磨了他的感情,甚至连锐气与傲气也渐渐黯淡,只余疲惫倦怠。

杨戬默默闭上眼,握紧了拳。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甘心。不甘心放弃那些执念。明知自己是天地间的罪人,明知不配得到任何宽恕与救赎,明知只有永久的死亡与消散才是最适合自己的结局……却还是回来了,回到了这三界。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小狐狸说过的话,在将死之际她放下了仇恨,却放不下沉香。那他呢?死过一次之后,放下的是什么,放不下的又是什么?苦笑着叹口气,杨戬睁开眼睛,不再想那些他尚未理清的思绪。无论如何,老六的痴狂与沉香的隐忍近在眼前,他实在放心不下。不管那是余习还是眷恋……总而言之,此刻的他不可能选择放手或是离开。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8:52:00 +0800 CST  
更何况,沉香在陆遥面前立誓,说出“身败名裂、万劫不复”时的流露的那一丝异样的气息更令他无法不在意。那样的平静而死寂,三界之中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这缕气息——用乾坤钵罩住华山的时候,令元神进入宝莲灯破解灭神阵的时候,在封神台上阖上眼的时候,还有……杨戬微微摇头,收回了纷乱的思绪,目光落回沉香与陆遥身上。


在他思绪翻转间,陆遥已葬了父亲与幼妹。两棵树间有两座浅浅的墓,却未树坟立碑。当年梨花仙子改变女儿命数时便想到逃不过天规处置,是以合家连夜搬至这东海上的无名小岛。此处荒僻无人,全家所食皆是自力更生。既然没有市集卖场,自然更无合适的碑石以作墓碑。

沉香安静地看着陆遥在两座墓前下跪磕头,半晌才道:“需要碑石吗?”

陆遥转过头,空洞无神地看了沉香一眼,并未开口,只是僵硬地又转回头去,不再磕头,只是仍然跪着不起身。既不说要,也不说不要,仿佛连先前的愤怒怨恨也消失了一般的平静。沉香微微抿唇,隐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动。静静看着那长跪的少年身体微微摇晃,伏在地上昏睡过去,他才微微一叹,露出些于心不忍的恻然。

“傻孩子,世间何来绝对的是非对错?这般纠缠,只能白白困死自己。”轻声自语道,沉香上前几步,将在睡梦中仍不停颤抖的少年揽入怀中,轻轻拍打。不知梦见了什么,陆遥渐渐平静下来,恬然睡去。沉香见状轻呵出口气,眼中却露出些痛色。

将少年抱至屋内床榻之上,他才在房里寻了个角落盘膝坐下,调理起体丵内纷乱四散的真气。


他并不知道,此刻正有另一个人,用他怀念了不知多少年的温柔目光,怜惜地看着他。

关于今日的一切,杨戬已完整地想过一遍。然而他心中首先浮起的,却是困惑。他知道沉香等人一定知道了些许当年的真相,只是,他们到底知道了多少?又是如何知道的?而且……无论他们知道多少,他们的反应都远远超出他的意料。老六的绝望倒也罢了,若他未曾猜错,老六知道部分当年之事应当就是近期,如此失控尚在情理之中。然而沉香……杨戬心中微叹,一股苦意悄然上涌。

沉香,如果是当年,初出刘家村的你,一定接受不了那样的真相。然而如今,听你与陆遥一家的对话,我知道你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甚至连虚迷幻境都已为你收服成为你的法宝,证明你的心灵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一定能够明白,舅舅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自己的选择。或许愧疚,或许痛悔,甚至你可以……不,你应该继续恨我,而不是露出那样绝望而生无可恋的神情。

心中虽有些酸楚,杨戬却并未沉溺其中,思绪很快便转到沉香先前对杨衡与陆遥说的话上。若他所料不错,沉香似乎正筹谋着要做一件什么大事,也许不比他当年改天条少上几分危险。而此事无论成败,都必然惊天动地。但他现下却无法帮上半分忙——

等等!杨戬心神一凛,突觉不对。自己怎会无巧不巧地竟在今日突然恢复意识?自他刚醒到现在,杨戬早已试探过很多次,确实没有人能察觉到他的存在,而他也无法对任何人事产生半分影响。

然而,要他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却也断不可能。他心中暗叹,为今之计也只有等待了。自己的醒来若是有人蓄意为之,时机来临时必然会出手,而若真是所谓的天意……他目中放出凛冽的厉芒,冷冷一笑:天意又如何?

想通了这层,杨戬收敛了身上冰冷的气息,也盘膝坐下,一寸一寸试探起如今的自己来。忍耐与蛰伏,本就是他最擅长的东西。沉香当年浮躁如斯,如今尚且如此沉稳凝练,他杨戬又怎会沉不住气?那么,便不必急躁,只需跟着沉香,把一切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等到他寻回他的力量时,再出手……

杨戬手指一颤,却忽然有些黯然:沉香早已长大了,还需要自己做什么呢……察觉自己起了这个念头,他不禁心中一惊,一股异样的情绪浮上心头。今日他心神不宁,心念电转间绕来绕去却总是绕回自己身上。片刻前的倦怠感他在几百年前谋划新天条一事时便生起过,但伴随着的丧气于他却实可谓陌生至极。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这一次的苏醒究竟是……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8:53:00 +0800 CST  
然而未及他深思下去,却见已然调息完毕的沉香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灿灿的东西。那是——杨戬有些惊讶地微微张口——那块刻了“长命百岁”的金锁?

沉香的手指慢慢抚过金锁光滑的表面,突然一把紧紧握住,将之贴在胸口,盘膝的姿势缓缓变为跪坐,额头伏到地上,浑身微微颤抖起来。

杨戬一惊,一时忘了自己已无实体,便去触碰沉香。直到他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沉香的身体,他才怔忡回神。沉香毫无所觉,只是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杨戬仔细去听,心里有柔软的忧伤一点一点地四散开来。

“舅舅……舅舅……”喑哑低沉的声音里,勉强能辨认出来的,只有这两个字。

杨戬有些黯然地看着沉香整个人蜷缩起来,没了半分先前的从容,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孤单地对着宝莲灯落泪的孩子。只是这一次,这孩子虽然痛苦依旧,但面上却已没有一点泪痕,更无半分迷茫。过了好半晌,他才慢慢起身,默默凝视着掌心的金锁,脸上的神色愈发坚定:“不会放弃……我不会放弃的。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这件事,我一定会做成。到那时候,我便有资格,去封神台,见您了吧……”

杨戬在听到“封神台”三字之时勃然变色。沉香怎会知道这件事!除了那死物……难道是那死物说的?可是,有什么理由会让那死物将此事告知沉香?而沉香要做的,又是什么?杨戬脸色苍白,心中惊疑不定。

“可是我知道您不会想见到我的……”沉香的脸色黯了黯,勉强笑道,“我答应您,我一定活下去,好不好?毕竟我的胜算并不小……无论怎么说,我知道的比他们想象得多的多,甚至,连他们都不知道的东西,我都知道。”

他闭了眼,眉间有些黯然,“但结果我却还是这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您又要嘲笑我没出息了是不是,可是,我真的很努力了……”叹息一声,他苦笑着收回了金锁。见天色渐亮,便站起身来,抱着陆遥回到墓前,仍让他保持跪坐的姿势。退开几步,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山巅,怔怔出神。

沉香并不知道,杨戬此刻正站在他身前,神色竟有些悲凉。

沉香,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如此依恋我。是我不好,我太决绝,丢下这么大一份责任。背负了这么多,难怪你会露出刚才那种生无可恋的表情。但是沉香,不要害怕。舅舅就在这里,舅舅……一定会回来。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8:53:00 +0800 CST  
空旷的屋前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如同雕塑一般凝立不动的沉香回过神来,一转头,便对上了陆遥仍有些迷茫的眼睛。

见那眼睛在看到自己的刹那冷凝下来,沉香不由一笑,淡淡道:“不多睡会儿?”

陆遥摇头道:“习惯了。”

沉香也不多问,眉梢轻挑,犹带笑意地说道:“需不需要再给你一点时间?”

陆遥知道沉香指的是什么,他有些失神地转头看向那间茅屋,咬牙道:“……不必!既然人已不在,这屋子当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他前半句还说得掷地有声,后半句的语气却终究软了下来。

沉香斜睨了他一眼,也不走到他身边,只站在远处屈指轻弹,一簇火苗悠悠飞向茅屋之内,渐渐席卷了桌椅几案,越烧越大,越烧越旺,终于,整个屋子都在这火中化为了灰烬。

陆遥年轻的脸在熊熊火光中没有一丝血色。但他仍静静看着大火燃毁他住了十几年的家,直到最后一缕青烟也在风中消散殆尽,才幽幽开口:“你要我帮你什么?”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8:54:00 +0800 CST  
沉香上上下下打量了他片刻,漫不经心地道:“你不必如此……故作平静。”顿了顿,他笑得有些耐人寻味,继续说道,“我需要的,不是一个没有心也没有感情的死人,你明白么?”

陆遥眼中光芒一闪,哑声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恨你?”

沉香微微一笑:“仇恨不宣泄出来你做不好我要你做的事。何况,无论前因如何,令你家破人亡的人确实是我……你有理由恨我。”他的神色很沉静,确实是完全不在乎陆遥是否怨恨自己的样子。然而还是有一点,沉香并没有说出口。陆遥确实有恨他的理由,但他同样……也有不恨他的理由。恨或不恨全都出自个人的选择,世上本不存在什么天经地义的理由,有的……只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然而他并不打算对陆遥说这些,毕竟有些东西如果不是自己体会出来的,旁人再怎么解释也没有用。

听闻此言,陆遥低头不语,半晌才抬起头,眼中闪现的已经是毫无掩饰的恨意。

杨戬见状微微一震,望向外甥的眼中,了然惊疑各占了一半。沉香却微笑依旧,只有心底生起一丝怅惘的叹息。仇恨确实是个好东西,不过它也是把双刃剑。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付得起仇恨的代价的……不过若是有朝一日这个孩子明白了这点,让他再回到今天,他约莫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的吧。因为不恨的代价,也许他更加承担不起。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8:54:00 +0800 CST  
并未放任陆遥这般瞪视自己过久,沉香只信手一拂,便将少年变化成一块玉佩模样,垂挂于腰间。感觉到腰间传来的震颤,他的掌心透出法力,但并不汹涌,淡淡说道:“怕什么,我若打算要你的命何须如此麻烦。安静些,时候到了我自然会令你恢复原形。”

玉佩平息了一瞬,下一刻却更剧烈地震动起来。沉香一怔,恍然一笑,低声道:“行了,知道你不是在害怕。”察觉震动渐渐止歇,他的指尖才离开玉佩。顺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袖摆,他有些心不在焉地道:“你现在虽是死物模样,但仍有耳目能听能看。我没时间像你爹娘一样手把手地教你什么,所以……你是聪明人,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说完,他也不去理会腰间的回应,脚边聚起云气,径自离开小岛。

之后的两个月间并无甚大事发生,杨戬与陆遥均只是跟着沉香,旁观他处理公务。司法天神仁善之名传播在外,大多时候并不需要动手,犯事的神仙便会束手就擒。即便碰到需以武力降服的情形,沉香法力高强,武艺修为亦非等闲,处置起来并不费力。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8:55:00 +0800 CST  
然而杨戬对此却隐隐有些疑惑。司法天神位高权重,理当有不少下属心腹。然而这些日子看沉香处理公务,他手下虽有不少天兵天将,然而他们的作用仅止于羁押犯仙,至于其他事务则全然不曾插手。看他模样也不像刻意在陆遥面前做作,那么如此处事便应与往常无异。这么说来,沉香对各种事务都亲力亲为,竟是——常态?

心中微叹,杨戬将疑惑放在心里,微微挺了挺背,再次宁神入定。两个月下来,沉香固然已将先前与狴犴交手时落下的伤势养好,杨戬对自己目下的情形亦已有所眉目。原本只当自己有形无体,细细查探下来却发觉自己此刻的存在竟是一抹元神。虽说法力微薄近似没有,但天生神目的力量尚在,若是慢慢修炼,应当能慢慢恢复过来。只是元神若无躯体依附便极易散去,当年木公之所以无恙是因为有女娲为之加固元神,但他终究离开昆仑。然而自己恢复意识至今已两个多月,虽然强行聚力触物时元神有溃散之危,但平日里却无一分异样。这是怎么回事?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8:55:00 +0800 CST  
从每日的打坐中回过神来,下意识望向沉香的方向,杨戬苦笑一声,只觉得自己两个月来已叹了无数口气。让他不惯的不仅是这种无能为力的状态,还有仿佛重新投过一次胎似的沉香。看了眼漫不经心地弹着腰间玉佩的沉香,他又头疼无比地叹了口气。无论是杨衡还是陆遥……沉香,你难道就没有不那么别扭的方式来教导孩子么?教杨衡算是跟那死猴子学的,教陆遥这又是学的谁?

尽管陆遥一直未恢复成原型,但沉香与杨戬却都知道他一定在默默观察。而随着他不断旁观沉香执法,他也势必会有所顿悟。无论他悟到的是什么,他都不会回到两个月前的天真。

二人猜的不错,陆遥确实不曾停过观察,也不曾停过思考。从最初意外三界内竟有那么多如他母亲一般触犯天条的人神仙妖,到渐渐习以为常继而迁怒于沉香及沉香所代表的天条,愤怒过后的困惑迷茫乃至颓然,他知道两个月前的自己绝不会相信自己会变成这样。自己的变化都是因为一个人而起……他清楚地知道那个人是谁。沉香。

如同之前所言,沉香大多数时候并不会出声,只是严谨细致地布下阵法,便来无影去无踪地带走了犯案之人。但极偶尔的,他也会与其中某些神仙或者凡人交谈。

陆遥一直看着听着。不是没有人,像之前的他一样,出口质问过。然而无论质问的人是谁,每一次都会在沉香不变的笑意里败下阵来。——这个人居然并没有做错。陆遥不愿承认却找不出能予以反驳的话,但他还是恨他。反正那个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恨意,他又何必管那怨恨是否有道理?无论他有多么正确,他拆散了自己的家毕竟是事实。

自己恨他恨得天经地义,恨得理直气壮。他一直这么告诉自己,也是这么做的。如果说他还有什么疑惑的,那也只有隐隐约约的一点感觉。沉香对待旁人似乎从来温和包容,与在自己面前时毫不掩饰的冷漠讥诮可谓天壤之别。然而此时他并没有深思这点区别,而当很多年以后,他终于明白沉香这么做的原因时,除了摸着鼻子苦笑叹息,竟然哑口无言。只因陷阱虽是沉香挖的,往里跳的人终究是他自己。


马不停蹄地忙了两个月,终于将之前积压的事务处理完毕,沉香有些倦怠地在一家客栈的空房落脚,伸手解下腰间玉佩,让陆遥变回原来的模样。两个月下来,少年的变化明显得让他稍稍一愣。

低叹一声,沉香开口发问:“告诉我,这两个月里,你想了些什么?”

陆遥沉默片刻,突然露出有些嘲讽的笑容:“仙凡结合不会有好结果……你不就是想让我说这个么?”

沉香闻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淡了下去,浮上来的是远比陆遥的笑冰冷的嘲讽:“这便是你所想的?”

陆遥见了沉香的表情不由一慌,却听沉香面无表情地道:“城隍土地为多得香火在凡人面前泄露天机,山野精灵弃天地精华不取而夺同族内丹加快提升修为,三山五岳的散仙贸然改动凡人命运以至天地失衡……跟了我两个月,除了仙凡妖鬼的私情,你竟没看见半分别的?”

沉香越说,陆遥的脸便越红,但他仍梗着脖子道:“我怎么知道你要我看的是那些!”其实在沉香处理的众多公务中,确是不同族间相恋导致的问题较多,但他显然并不满意陆遥仅仅将目光放在此事上。

冷冷看了他一眼,沉香淡淡道:“我本以为,你至少会为那几个因为救了凡人性命而触犯天条的散仙喊声不公。没想到……看起来你也只有在牵涉到自己家事的时候,才会注意公不公平。好吧,那就不说别的,就说你关心的……仙凡相恋。如何,两个月下来,有什么看法?”

看到沉香似笑非笑的表情,陆遥顿时觉得无地自容,但片刻的失措之后,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的却是挫败和羞恼。沉默了半晌,他才扭过头去,冷冷说道:“就算你让我看到的那些都是悲惨的下场,我也不觉得仙凡就不能相爱相守了。不过是因为你是司法天神,平时碰到的都是不好的结果。如果就因为那百中之一的可能会产生不幸,就否定世间的情爱……那只能说明这么想的人根本就是个软弱的懦夫。”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8:55:00 +0800 CST  
他语带讽刺,沉香却不以为意,反倒隐隐舒展了眉峰,有些欣然。侧身坐下,给两人各倒了杯茶水,将杯子推至陆遥面前,沉香示意他继续。陆遥一怔,本能地不想在沉香面前示弱,便尽力控制自己平静下来,故作置身事外地道:“那些触犯天条的神仙确实错了。但是她们的错并不在情爱,而在于不应该使用神仙的力量。神仙的力量,应该是无私的。”

他没去看沉香的表情,连自己的神色也隐藏在氤氲的水汽背后:“神仙之所以是神仙而非凡人,是因为你们对整个三界都有责任。神仙的力量,应当被用在造福三界上,而不是只为了一己之私。”母亲,您会怪我吗?说出这样的话来……

沉香手中的茶杯轻轻磕在桌上,有些失神。那样铿锵有力的话……有多少人曾经义正言辞地说过?便是他自己,也曾有过时时刻刻将“造福三界”挂在嘴边的日子。然而现在听来,竟会觉得如此遥远、如此空洞。又或者那个少年确是真心地说出这番话,只是自己却将那般的正气凛然,听成了一种讽刺?半晌,他没说对也没说错,只是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悠然道:“懂得用脑子了,还算不错。”

陆遥有些恼怒地皱眉,不明白沉香此言的含义。沉香背对着他,因而他也并没能看到,这个让他的人生从此改变的司法天神此刻的神色,悠远而清淡,带了些浅浅的寥落,完全不同于他见过的或温和或嘲弄的面具。

他只是觉得这一刻沉香的背影很出尘也很遥远,虽然不是他先前刻意在自己面前做出的居高临下,但这却令他更觉得恼怒与羞愤。一种陌生而强烈的情绪冲击着他,竟令他脱口而出:“难道你和三圣母就从来没滥用过神仙的力量改变你爹的寿数?”

他并不知道自己怎会问出这个问题,但隐隐地他却有些期待。也许是期待这样的问题能令面前这个人失态,无论为了什么。

沉香悠悠地看了他一眼,已明了少年此时的尖刻出自何方。但他并未动容或者动怒,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有些诧然的自嘲,低眉一笑道:“自然没有。”

眼见陆遥惊愕地睁大了眼,他嘴角的笑容渐渐转深。果然,虽然竭力逼迫自己成熟,说到底仍然只是个孩子而已。所以只是一个极简单的否认便能糊弄住他。这种时候,若换了天庭那帮老狐狸,问出的也必不是“改变寿数”这样的问题,而是更宽泛却也同样更尖锐的……“司法天神一片公心,不知可曾利用手中权利以谋得一己之私?”

世间生命皆有七情六欲,神仙自然也不例外。然而说到神仙与凡人的区别么……说真的,他想了几百年都未必真正想通。只是当他听到陆遥提出神仙不同于凡人的理由时,他却并没有生起嘲笑之心。这问题太难回答,本也没有正确答案。到底如何区分神仙与凡人……说到最后,也许不过是唯心而已。

尽管轻描淡写地便将陆遥的刺探化为无形,但被人提醒起从前的旧事……尤其提到的居然还是那个几乎再无人提起的父亲,他多少生出了些异常的情愫。眼见陆遥眼神闪烁不定,沉香心中一动,立时明白了他打算更进一步的刺探。微一沉吟,指尖轻叩桌面,他突然微微一笑,淡淡道:“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反正不是什么秘密,我也无所谓告诉你。——我父母在新天条出世后的第四年就分开了,之后又隔了些日子,我父亲便去世了。”

陆遥一怔,尚未开口便听沉香又道:“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只要你问得出口我便答得出来。想利用我的家人寻找我破绽的……这几百年下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也不差再加你一个。”

然而陆遥却并不如沉香所想的那样显出怒色,反而双眼一阵空茫,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沉香自然不会想到,梨花仙子的睡前故事对这个少年有多大的意义。母亲说三圣母被亲生哥哥压在山下二十年无怨无悔,说那书生不屈不挠地独自抚养儿子成人。她说他们相爱……如她和爹爹一样相爱……还有沉香,那个年仅十六岁却从不退缩从不畏惧的少年英雄……

虽然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陌生的“沉香”,但陆遥在内心深处,却一直都将“劈山救母”的沉香与身为司法天神的沉香当做两个人来看待。所以才能在最初的不可置信之后冷静……但那冷静,只是源于对真相的逃避。然而此刻乍听沉香说起救母成功后的后续故事,未有任何心理准备之下便如冷水泼面,纵然强自镇定,又如何能真的若无其事?值此心绪复杂之际,更无法在沉香面前掩饰心情。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9:03:00 +0800 CST  
为什么……会这样?他呆呆地站着,甚至未发现沉香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竟有些担忧。犹记得母亲曾经告诉过他,刘沉香劈山救母,终于孝感动天,成功迎出新天条,还了三界一个公正清明。而他与他的父母爱妻,也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今日,那个创造传说的主角,却站在他面前,告诉他真相并不是这样?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面带茫然地问道:“为什么……”

沉香心中一软,但立时惊醒,用有些心不在焉的口吻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确定你真的想知道……敢知道么?”

陆遥并未被这语气激怒,只是沉默了很久,才倔强地沉声道:“我要知道。”

这孩子资质比他期待得要好,沉香嘴角的笑意微微加深。足够勇敢,也足够坚强。不过就算他一身的臭毛病也无妨……有自己这个最好的例子在前,三界中还有谁是不能脱胎换骨的?

“他们分开的原因很简单……”似是在斟酌用词,沉香慢慢地道,“因为他们知道了一些残酷的真相,而这真相,不是他们能够面对与背负的。”我曾经以为,这也是我无法背负的真相。后来才知道,世上并没有什么东西是人无法背负的,无论它有多沉重,只要你对自己足够狠心,它便绝无法压垮你。尽管选择逃避或许会更轻松,但他身上流淌的血液……不,不是他体内的血液本身,而是由这血液而产生的骄傲,令他再也不允许自己逃避。

“什么真相?”陆遥的疑问脱口而出。

沉香露出了没有半点温度的笑容,那笑容甚至是柔和的,柔和得有些飘忽,飘忽地像是昆仑山上常年不化的冰雪:“他们的幸福,甚至相爱,并不是真实,而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假象。”

陆遥敏感地抓住了一个词:“……相爱?”

沉香点头道:“不错,他们……不够爱对方,至少,爱得比他们自己以为的,要少太多。”不够得……甚至令包括他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怀疑他们是否真的爱过彼此。

陆遥怔怔道:“制造这个假象的人……是你?”

“不是我,”沉香摇头否认,“但我现在也不能告诉你他是谁。”

“你方才还说我什么都可以问,只要我问得出口你便答得出来!”

“我是答得出来,可我为什么要回答?”沉香脸色一沉,冷笑道,“什么都等着别人告诉你,有这么好的事吗?”

陆遥愕然抬头,却见沉香已露出了不耐的表情,未待他开口,便一拂袍袖。陆遥只感到一阵晕眩,失去意识前只恍惚听到沉香低幽的声音:“想知道的话,自己猜,你会有机会的。”昏迷前,他有些恼恨地想,这个人……怎么每次施法都不打一声招呼的?

成功地令陆遥昏睡过去,沉香再次将他幻化成玉佩,又拍了道符在玉佩上,暂时封印住陆遥的意识,才松了口气。他的指尖抚上额头,闭目片刻自语道:“这小鬼……我是不是对他太好了?还是该再狠一点?”看着玉佩光滑平整的表面,他又叹口气,这一次却未再说什么。

原本欲将玉佩挂回腰间,迟疑片刻还是将之揣入怀里,与虚迷幻境放到一处。冰凉的温度透过里衣传入胸口,沉香面上慢慢显出黯然。

看着沉香苦涩的笑意,杨戬却有些恍惚。原来三妹与刘彦昌,分开了吗?无法面对不够相爱的彼此……那寥寥数语中,令他讶异的不只是刘彦昌,还有杨莲。相爱,互相……难道说,不但刘彦昌不够爱三妹,三妹对他也……沉香说那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假象,制造这个假象的人……难道说的是自己?是刘彦昌或是三妹想起了当年的事?

然而这不可能,刘彦昌性格懦弱,神目施法本就没有破绽,何况那书生也确实整整二十年不曾突破术法。那么是三妹?虽然当年抹去三妹记忆的时候已经极为小心,但三妹师承女娲娘娘,他又因怕伤了妹妹不敢做得太彻底,时日久了封印的作用难保不会减弱。但以三妹当年对刘彦昌的痴迷,得知那男子的作为后甚至宁可长睡不醒……只要她下意识拒绝想起,封印便不会失效才是。

眉心微蹙,杨戬有些困惑地思索着。沉香的态度太微妙,透露的信息也太少。即使细究他的表情神态,杨戬也无法从中推断出多少。无奈地一笑,杨戬也不知自己是否该为此感到欣慰。从前他一眼就能看出所思所想的孩子,如今已变得喜怒不形于色,而他的城府,也再不是当年那般清浅。这样的成熟,往往是以痛苦作为代价而来的啊。

然而孩子总是要长大的。若因为惧怕成长所带来的痛苦而在原地驻足停留……那根本只是个懦夫。杨戬淡淡一笑,很快便将惘然抛之脑后。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9:03: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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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头,我什么时候才能打发陆小鬼下台换装啊啊啊,好烦啊他还要在这文里晃悠多久?

无聊上崩坏EG小剧场orz

1.
2G:教杨衡算是跟那死猴子学的,教陆遥这又是学的谁?
作者:当然是跟你学的啊。
2G:……
作者:不哄不宠,反而又是逼着又是推着的,不就是跟你学的。
沉香:冤枉啊,我真没打算教那小鬼啥……没见我该干啥就干啥,除了身上挂件东西毛线都没管他!
作者:摸下巴ing,我想强调的不是调丵教的方式,而是那个让别人恨自个儿的毛病。
2G:我有正当理由。
沉香:……那小鬼关我什么事,反正作者也不待见他所以才让我死命打击。
作者:嗯?
沉香:……我也有正当理由!那是因为……
作者:不、不能说……说了就剧透鸟!
(2G:为了不剧透打压我的智商……)


2.
沉香:“因为惧怕成长所带来的痛苦而在原地驻足停留”……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意有所指?
作者:你娘嘛= =
沉香:……舅舅觉得娘是懦夫?
2G:男人跟女人不一样。
沉香:所以舅舅对小玉又是梳头又是做饭的,对我就整天冷笑嘲讽……
作者:他也很宠哪吒,还变作花狐貂逗哪吒玩呢。
沉香:!!舅舅~~~~~
2G:你忘记第一次见我的情形了?
沉香:当然记得啊,你看着我一头撞门上晕过去嘛……
作者:这是所谓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2G:= =|||


黑线,2G我不是故意吐槽你,我爱你所以埋汰你……如果同志们难以接受这种爱法的话,作者只能顶着锅盖喊抱歉>_<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9:03:00 +0800 CST  
那日过后,沉香不再让陆遥变回原形,而只是单人徒步在凡间行走。他既不腾云,也未用法力,仿佛只是随意在人间漫步一般,纵是杨戬也不明白他要去往何处。走了足足十几天,沉香脸上虽然还是不变的笑意,眼中却多了分释然。

杨戬对着面前熟悉的高山不由有些讶然,这里是——泰山?在灌江口任地仙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去泰山坐坐。那时泰山的主人是黄飞虎,他们也曾把盏交欢。但自从他在司法天神任上……

暗暗叹口气,杨戬不再多想,只疑惑地跟随沉香,一步一步,登上了泰山最高的那座山峰。虽然不用法力,沉香毕竟是仙体,不用半个时辰,他便上到了山巅。

长长地吸了口气,沉香席地坐下,指尖逼出鲜血,临空书符。血色的符文四周慢慢放出金光之际,沉香唇齿微动,吐出一连串复杂的咒语。倏忽之间,原本清朗明亮的天空暗淡下去,一阵微弱的颤动之后,出现在沉香与杨戬面前的,却是一个既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地方。

这是山底……不是华山的山底,而是泰山的山底。

“哟,好久不见了啊。”

未及多想,黑暗中传来的一个调侃的声音让杨戬的脑中飞快地闪过什么,继而有些疑惑地蹙起眉。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他默然转头,只见到不远处的空地上,一个面貌年轻但气质沧桑的身影袖手而立,唇间有些若隐若现的微笑。那身影有些朦胧模糊,可以透过它看到背后的山石,似乎并非实体,只是元神。

这个人……杨戬脸上露出极明显的惊讶,只因任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面前的这个人,竟是哪吒的二哥、封神之战中亦曾与他并肩作战过的木吒!

“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沉香笑着与他打过招呼,看起来两人的关系颇为亲密。杨戬眉梢一动,眼中闪过疑惑,但顷刻之间便化为了悟,继而变得更为深邃。虽然已有几千年未见,但他绝对可以肯定那个模糊的身影定然是木吒本人。

“原来如此,沉香,”杨戬若有所思地想着,“难怪你会说,知道了太多东西。但如果在这泰山山底的是木吒,那观音身边的弟子惠岸使者又是何人?木吒既然在此,其兄金吒又在何地?我在天庭任职八百年,对此竟一无所察。而此事,黄飞虎又是否知情呢?”他有些无奈地苦笑,看起来,他真的离开了太久……

木吒透明的身形若隐若现,但他眉目温润,仍在微笑道:“这几十年可少见你来我这儿了啊,怎的,又有哪个不长眼的闯了什么祸,让你想不出法子收拾,来找我出主意?”

沉香苦笑一声道:“那倒不是,不过我这次来确是有事请你相助。”

木吒一愣,奇道:“请我相助?我这个样子能帮你什么?”

沉香自怀里掏出玉佩,叹口气道:“我想麻烦你帮我调丵教个人。”

木吒瞥了沉香手中的玉佩一眼,沉默片刻道:“行啊,收个徒弟而已,没问题。”

见木吒答应得如此痛快,沉香反而有些惊讶。然而他心中虽然疑惑,但并未问出口。木吒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这么多年下来,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活人。”

沉香闻言全身微震,脸上已显出几分内疚。木吒见状摆摆手道:“别这个样子,反正我也习惯了。有个人陪我说说话当然好,没有的话也无所谓……况且,”木吒说着说着似是有些犹豫,迟疑片刻才叹口气继续道,“我也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沉香一怔,立即道:“要我做什么?”

木吒并未立刻回答,只是低声道:“你我也算多年相交了……虽说我们对彼此的身世背景全都一无所知,但我们算得上朋友吧?”

见沉香微微颔首,他笑了笑:“既是朋友,那我问你一事,你老实作答。你,是不是天庭的人?”

杨戬一怔,突然发现沉香与木吒相谈至此,两人却从来未曾叫过对方的名字。这么说来……杨戬眉峰蹙紧,眼神在沉香与木吒之间游移。木吒说他与沉香对彼此的身世背景全都一无所知,这其中,难道甚至包括了名字?他有些讶异,但之后却露出了释然的神色。不问身份背景,单纯地把对方当做朋友。这样……很好。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9:10:00 +0800 CST  
沉香目不转睛地看着木吒,半晌之后,再次点头道:“我是司法天神,掌管天规天条。”

“你是人还是神仙对我来说没差别,”木吒失笑,眉间却又有几分迟疑,“……不过你是神仙,地位也不低,我让你帮的忙或许会让你为难。毕竟天庭这种地方,势力倾轧权利纠葛并不是那么轻松就能应付的。”

沉香没有否认,只是眉心微蹙,轻声说道:“我们是朋友。”

木吒面上现出动容,笑容却很苦涩:“正因为是朋友,我才怕……”见沉香张口欲语,他收敛了心绪低笑道,“好吧,那我就厚着脸皮给你找些麻烦了。话先说在前头,你若是为难,绝不可勉强。”不再迟疑,他沉声说道,“我想让你帮忙找个人……方便的话带到我这里。但那人向来居无定所到处乱跑……尤其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更不知到哪里才能找着他,只能借助你在天庭的力量了。”

沉香扬眉道:“就这事?我好歹也算是个位高权重的神仙,该有的眼线一个不缺。要在三界内找个人应该还是没问题的……你何必如此郑重其事?”

木吒摇头道:“可我要你找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个麻烦,大麻烦。我也不知千年过去他到底是没那么麻烦了还是比原先更麻烦了……”有些自失地笑了笑,他轻叹道,“麻烦的名字叫杨戬。”

没有留意到沉香瞬间的变色,木吒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低声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这么多年了,可能你甚至没听过他的名字也说不准。总之,你若是有办法的话,请他来我这里一趟……他可能不太好接近,但你告诉他事关哪吒,他应该会来。”

有些失神地怔忡了半晌,木吒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沉香的表情有异,不禁疑道:“喂?”

沉香一震,勉强扯出一抹笑道:“不好意思,刚才有些走神了……”见木吒担忧地望向自己,沉香摇头示意自己无事,脑中却有微光浮现,不太深刻的记忆里闪过水镜中回溯过的封神战场上的某个面孔,突然惊异地睁大眼,不可置信地道:“你……难道你是哪吒三太子的哥哥?”

“三太子?”木吒一怔,反应过来后露出有些复杂的笑容,“没想到那孩子这么出息了,不过这封号可真是……敖丙若是知道了怕是得再死一次吧。”

沉香怔忡地看着木吒唇间的微笑,半晌才听到木吒的声音。他回过神来,难得有些磕巴地道:“没,我和哪吒大哥是好友,我跟他没什么龃龉。”眼见木吒怀疑地看向自己,沉香慢慢摇了摇头,轻声道,“真的,当年他为了我,差点没被天庭关上五千年。”

木吒方自一愣,但不过片刻就明白过来,不再多问,只欣然笑道:“那我就放心了,若你们是死敌,这事还真不好麻烦你去办。既然是哪吒好友,你应该有法子找到杨戬吧?”


沉香的脸色越发苍白,在他身侧不到十步处的杨戬不由略带恼恨地瞪向毫无所觉的木吒。这个木吒……以前也不是这么没眼力的人,今日竟完全没发现沉香的异常。他是在把沉香的伤口挖出来刨啊!不过,什么事与哪吒相关,却不找哪吒自己,反而要寻他杨戬?

沉香拢在袖中的手握了握拳,脸上却神色自若,只是三言两语岔开了话,低声询问木吒哪吒的事。木吒既知哪吒与沉香原是好友,说话便也随意了几分:“也没什么,就是那小子当年剔骨割肉的事你可知道?”他见沉香有些不自在,不由笑道,“你尴尬什么,该尴尬的是我们李家才是。总之当年哪吒剔骨割肉,我和大哥赶到的时候他的三魂七魄都快散尽了,虽然最有灵性的一点残魂被太乙师叔救了去,可那毕竟只是残魂,并不完整。”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而且后来哪吒虽然获救,但用作他身体的材料太特殊……虽说平白让他得了更多灵气,但哪吒的身子从此是不会再有成长的了……若仅是长不高倒也罢了,只是残魂塑形,怕是法力修为,乃至智慧心性增长到一定程度之后,便也难再有寸进了。”

沉香愕然地睁大眼,却见木吒皱眉又道:“但这也只是太乙师叔的推测,我们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会如此。你既说你和哪吒是好友,这些年来可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9:11:00 +0800 CST  
沉香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哪吒大哥很好,虽然修为确实停滞不前,但三界内他本也少有敌手……何况,他也不是会纠缠于此的人。”

“这倒是,”木吒笑了起来,“虽说先前我和大哥都担心他太好强容易输不起,不过这小子运气还不算太坏。亲生哥哥虽然没什么用,但认的哥哥却是三界少有的完人,想来他就算心智不全也不会出什么事。”

沉香心如刀绞,却强撑着笑了笑:“话虽如此,但魂魄不完整总是……总是不好。”

“那倒是,好在哪吒出生时我和大哥就用本命真元炼过他的魂。所以虽然这小子胡来毁去了自己的肉身,魂魄还算有些灵性,我们追了几个月总算是追齐全了。可惜后来封神之战开启,我们兄弟三人固然投身姜丞相帐下,师门中的其他人也是……一直没有机会为哪吒融魂,封神战毕后又……”沉香见木吒说着说着便含糊不清语焉不详起来,心中一动,低声打断道:“我明白了。三太子对我恩重如山,又为我……总之,他的事便是我的事。”

木吒一怔,明白了沉香的意思,却摇头苦笑起来:“你不成的,要为哪吒融魂,世间只有杨戬一人能做到。”他心知若不将原委一一说清沉香必然不甘,轻咳两声又道,“哪吒的身体精血全都来自杨戬,可以说与我李家已经没有关系……若不是他现在的魂魄里还留存了些我和大哥的真元,我们追来的那缕残魂也许根本无法与如今的哪吒融合。”

自嘲地笑了笑,他继续道:“融魂之术本就复杂艰险,再加上哪吒的身体是三界间的至宝所化……更令此术难上加难。非得以杨戬的精血为媒,再加上无上法力捕捉到两缕残魂间的牵连,才可将之融合。你的法力自然是跟得上,但是跟杨戬可不沾亲。”

沉香沉默半晌,突然露出了奇异的笑容:“那还真是……巧得很了。”


杨戬一见沉香的神色就知他在想些什么,嘴角不禁也现出苦笑。虽说木吒信誓旦旦三界内能为哪吒融魂的只有他杨戬一人,但实际上此刻他杨戬根本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真正能有所为的……还是沉香。然而,杨戬想起木吒方才说哪吒的……心智不全、法力修为再无寸进……不禁黯然一笑。千年的兄弟,他竟不曾察觉。

沉香并不知道杨戬此刻在想什么,只是心中涌起荒谬苍凉的感觉。

又一个……

所谓的天命,难道就真的如此强大、如此不可抗衡?若是哪吒当年魂魄完整心智健全,他会不会对一切生起疑心?会不会看破杨戬的剧本?会不会在众人围攻他要置他于死地的时候……阻上一阻、拦上一拦?

没有人知道。

于是沉香没有再想下去,只是露出了有些寂寥的微笑,轻轻阻止欲伸手接过他手上那枚玉佩的木吒,低声道:“先等等……”

木吒见他皱眉,收回手笑道:“怎么,我能告诉你的都说了,还想知道什么?”

沉香摇摇头,良久才道:“这么多年,我们对彼此的身份都一无所知。但你既已坦然相告……我也、我也不能再瞒着。”默默低下头去,双眼失声地注目脚尖,苦笑一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你不在乎……原先我也以为你是谁、我是谁并不重要,可是……”

他慢慢抬起头来,神色无比复杂,“我叫沉香,是杨戬的……外甥。”眼见木吒愕然地睁大眼,沉香乏力地苦笑,“融魂之术是么?交给我吧。”

木吒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凝视着沉默不语的沉香好半晌,才缓缓开口:“杨戬出什么事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自封神之后再未出过泰山,他与杨戬没有一点交情。但是他知道了沉香的身份后,看了沉香的神色表情,问出的第一句话竟是——

杨戬出什么事了?

木吒一言不发地等了很久,但始终没有等到沉香的回答。突然,他眼神一厉,再不看向沉香一眼,元神擦过沉香的衣摆便往前冲。沉香见状不由大惊:“你这是要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你的元神不能离开泰山?——木吒!”

沉香喊出那个名字的瞬间木吒便顿住了,过了半晌才慢慢转过头来,神色奇异地看向沉香:“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9:11:00 +0800 CST  
沉香一怔,只听到木吒以从未有过的低沉声音一字一顿道:“我的名字、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问题问得古怪,仿佛三界之内应无人知晓他木吒之名才是。然而莫说杨戬哪吒,纵然是参与那场大战之后魂魄封神的修道之人对木吒之名也应略闻一二,怎么木吒自己,反倒认为世间已无人记得自己的名字?

杨戬眼神一动,心中同样有些疑惑。虽说木吒问得不合常理,但沉香知道木吒的名字也确实令他意外。天庭上早已没有人提起李天王两个入了佛门的儿子的俗名,甚至其中也包括了李靖与哪吒……所有人,都只记得观音座下的惠岸行者与如来佛前的前部护法。

他默默看向已然镇定下来的沉香,只见他面沉如水,面对木吒凛然的神色竟还轻笑了一声:“你忘了我说过,我是司法天神。我不但知道你叫木吒,还知道你的哥哥,叫金吒。”

杨戬闻言一时竟有些愕然,断没想到沉香会如此作答。司法天神是什么东西,木吒或许根本不知道。虽说也是修道之人,但他比哪吒也未年长多少,对天庭能有多少了解?尤其当年众多古神尚在,天庭有没有司法天神这个职位都不好说,沉香居然往那上头推?何况杨戬自己也曾做过司法天神,虽说位高权重确实能有不少途径得到些旁人不知道的内幕。但说起封神……莫说他杨戬,那可是连曾设身处地身为当事人的太上老君都不曾真正了解的隐秘!

还有他之后说的那句话,更是胡搅蛮缠!入佛门后暂且不提,但封神战场上谁人不知金吒木吒兄弟情深,尤其两人之名极有特色,原是记了其一自能记得其二,且一旦记下便不会忘的。沉香如此含糊地答复木吒,只能说明……他所知道的远不仅止于两个名字,但他却不愿说出来!

木吒深深地望向沉香,原本就若隐若现的身形越发透明。他看向沉香的目光飘渺而遥远,带着被压抑了两千年的忧伤与悲哀。在沉香觉得自己即将抗拒不住这目光的时候,木吒终于低下了头,沉静却决然地说道:“你不愿说,那也无妨。但我若想出泰山,你拦不住我。”

沉香闻言神色一变。泰山……正如木吒从不知他的身份也不知他曾经历过的一切,他对木吒也无更多了解。虽说几百年前便明了他为何会身在此处,但那时木吒也只是一言带过。如今乍然得知他竟是哪吒的二哥,封神战后少有的肉身成圣者,沉香心中一动,猛然抬头,直视木吒,沉声道:“你想知道什么?舅舅身上发生的事、我如何得知你的名字还是……封神之战的真相?”避过了木吒陡然凌厉如芒的眼神,沉香微微一颤,幽声道,“你若要离开泰山,我是拦不住,但我也可以保证……你若离开,便再也不会有知道真相的机会。我说的真相是指……所有的。”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9:11:00 +0800 CST  

木吒一怔,狐疑地道:“封神真相,你怎会知道?那是——”

“——那是两千多年前的事。”沉香垂眸接上木吒的话,神色冷淡而漠然。“两千多年前的封神之战,是继共工撞倒不周山之后三界内最大的祸事。那一战之后,整整两千余年,天地间再未出现过比这场战争更残酷更血腥、牺牲了更多人的杀戮。”

沉香的手,在袖中握得极紧。他并未说谎,然而终究在字里行间弄了玄虚。若是没有那一句“牺牲了更多人”,他断不会将封神之战定为天地间最惨烈的杀戮。至少,也会加上“之一”二字。神色阴沉下来,沉香正沉吟着从哪里开始,却听木吒低笑一声,轻描淡写地道:“比起所谓的真相,我更想知道的是,阐教、截教、兜率宫、还有古神……这四方的结局。”

木吒说得很平静,沉香却微微一颤。阐教、截教、兜率宫、古神……木吒询问这四方,可谓问得奇准无比。得知这四方的结局,也就相当于明了整个封神之战的真正后果了。只是……

姜尚的绝望与老君的凄厉不期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慢慢松开袖中的手,他斟酌着语气,一字一顿道:“能不能先告诉我,你知道多少。”

木吒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自嘲地笑了:“知道?不,我不知道,我连封神大典我都没去我能知道什么……我能做的只是猜而已。”空茫地看向远方,他喃喃道,“我猜我师门……还有相助纣王的截教,都是这场大战的牺牲品。我猜死去的道友们虽得以封神却并不真的如意,我猜太上老君别有用心,刻意约束门人置身事外好得到高位上仙的名额,我猜古神们早已看出道祖的私心却放任自流……我猜了两千年,可是没有人能告诉我,我猜的对不对。”

听闻木吒之言,沉香固然变色,饶是杨戬也未免惊诧。需知封神真相隐秘非凡,纵然是他杨戬,若非分别从姜丞相与太上老君二人口中获悉,也断然无法猜到如此地步。木吒既然未曾前往封神大典,便不可能知道魂魄封神的修真以及各派宗主的下场,更别提古神——封神之战前,谁人会去猜测古神开启这场大战有什么更深的用意!

木吒凝视着沉香苍白的面色,又低笑了一声:“这么说来,我猜的没错?”

“是没错——”沉香慢慢点了点头,但神色有些奇异,“封神榜上,阐截二教中人,自魂魄封神的那一刻起,修为再难寸进。太上老君约束门人清修,因而天庭上品仙阶大都归属在他门下,但这些神职空有名号却无实权……真正维持天庭乃至三界正常运作的,还是那些魂魄封神的受害者。”

听闻沉香所说的真相,木吒不曾露出一点惊疑。许是因为怀疑太久,早已做好面对一切残酷真相的准备,于是他只是将投诸远方的视线收回,便平静地问道:“还有呢?”

“还有,”沉香顿了顿,却不再继续,反而带着仍然奇异的神色反问道,“——先告诉我,那些内幕,你怎会知道的?”

木吒一怔,这才发现沉香神色有异。他心知此刻用一个“猜”字绝不可能打发沉香,微微闭眼,似是在回忆什么,沉默良久才用有些飘忽的声音道:“封神大典我没有去,但是大哥去了。”

即使光阴如白驹过隙,一晃眼便是两千年,但只怕再过个两千年他也无法忘记那年飘进泰山只余一缕残魂的金吒。当年他被普贤真人勒令不许参与封神大典,原本打算偷着跟去,不料之后竟被金吒施法封印在泰山。他只当哥哥捉弄他,在见了那一缕残魂的时候差点没一时冲动驱散了去。

然而没有又如何,他终究没能留住金吒。他不知道哥哥是哪里看出了不对劲,竟分别请太乙真人与普贤真人遣开了两个弟弟。说来可笑,除了名字之外,他这个做二哥的,与哪吒唯一的共同点也许便是事事谨遵师命,于是他与哪吒终究得以逃过一劫。只是为什么,大哥你明明察觉了封神大典有异,却只保下了我和哪吒,而由着我们的师门、由着死去的道友们、由着你自己……去成为那场重整秩序的大战的牺牲品?

金吒魂散之前并没有详细告诉他封神大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絮絮叨叨地叮嘱他叮嘱那。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9:12:00 +0800 CST  
后来还逼着他发了誓。发了什么誓?木吒怔怔地想,突然便惨笑出来。耳中依稀听到沉香急切的声音,似乎在对自己说不愿说就别说……不愿说么?不是不愿,只是不忍。似乎不说出来就能把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当做不存在,似乎不说出来就能继续按照他的期望好好活着。但是,不说出来的话……你做的一切,真的还有意义吗?

恍惚地笑了笑,他的声音低若自语:“我不知道大哥哪里看出不对,封神大典前夕竟将我困在泰山,还取了我的精血……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三天之后他才出现,可是只剩下一缕残魂,比之哪吒当年尚且不如。我问他他也不说,什么都不肯说,只逼着我发誓一定要将哪吒残魂交到杨戬手里。我气得狠了,死活不肯发誓,他没办法——我也好哪吒也好,他对我们这两个弟弟从来没办法——这才含含糊糊地告诉我封神是场阴谋,所有人……参与或者不曾参与这场大战的人都是棋子。

我从没见过他那么痛苦那么愤怒的表情,我不敢问了,只要他活着……我什么都不问。可是他还是死了,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一点念想都不留给我。消失前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要我活下去……哪怕整个三界再也没人牵挂我关心我,甚至连我的名字都没人记得,也要活下去。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封神大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凄然而笑,是几千年不曾展露出来的惨痛:“他不想我知道李靖把我们卖给女娲娘娘来换天上神职的事,我就装不知道,他不放心三弟,好,我帮他追回哪吒散去的魂魄……甚至我如他所愿不强求那份兄弟之情,就让哪吒去喊别人做哥哥好了我也不管……可是他怎么能……就这样扔下我一个人,自己去死,还还不许我去陪他?

他不负责任地丢下这么一缕残魂是什么意思?让我用它去换哪吒的亲情?施舍来的还是祈求来的,我稀罕么!我高兴把哪吒当弟弟是我的事,与哪吒认不认我这个二哥有什么相干!居然用这缕残魂逼我发誓,发誓不交到杨戬手上不许回去见他……我到哪里去见他!若不是他后来实在支撑不住在我面前散了,我一定会傻傻地以为他只是失踪只是闹着玩……我怎么会知道他根本、根本就……他、他怎么能这么逼我,他怎么能……这样待我!”

元神的双眼里是容不下泪水的,于是沉香能看到的,只是一个带着凄厉到绝望的神情近乎声嘶力竭地低吼着的木吒。吼声在空荡荡的山底散成了回音,不甘而执拗地不断回响。沉香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已更惨白,连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但他表情仍然是平静温和的,平静温和得仿佛他这辈子再不会有第二个表情一般,他甚至还控制着自己伸出手来稳固木吒的元神,控制着自己用有些担忧但不逾越的语气轻声道:“别这样,这不是你哥哥想看到的。”

木吒转过身背对着沉香,深深吸了口气,良久才道:“我知道。我只是……这些事我从来没与别人说起过。”

“说出来,会好受些么?”沉香轻声问道。

“好受多了,”木吒转回身,勉强扯了扯嘴角,“不过你可别指望我谢你。”

“谢我做什么……”沉香有些失神地道,“我一直在走神,也没怎么听你说。”

“走神?”木吒只当沉香敷衍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道,“听这种事也能走神?你真是我认识的那个小鬼朋友?”

沉香苦笑一声道:“我若告诉你我方才在想什么,你就不会奇怪我为何会走神了。”眼见木吒狐疑地望向自己,他有些疲惫地伸手揉了揉眉心,轻声道,“让我先把封神之战的后续说完……再告诉你我方才在想什么,否则只怕我连封神的真相都没力气说完。”

后续的真相并不复杂。沉香说得淡然,木吒的神色也未曾有太过剧烈的波动。也许是方才的失控已让他失去了所有力量,即使得知封神台内层的秘密时也只在嘴角露出了些许苦涩,终究没再显现过提起金吒时的惨然。

他活了两千多年,比三界中的很多人都久,然而自封神之战后,他的年龄似乎便被硬生生地掐断了一般,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岁。原来,距离那杀伐快意的年代,已经过了这么久。他有些黯然地笑了笑,回过神来,勉强让语气轻松起来:“现在可以说了吧,我方才可都对你掏心掏肺了,你居然在那当口儿走神,到底什么事那么厉害?”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9:12:00 +0800 CST  
沉香摇头不语,迟疑片刻才道:“说出来,真的会好受些么?”

木吒一愕,方才想起这句话沉香先前便曾问过。难道他那时这么问不仅是为了安慰自己,也确实是……认真的?念转至此,木吒不禁沉默下来,无声自问:那些事情说出来……真的会好受些吗?

木吒既不开口,沉香便也安静默然,泰山山底的空气一时都有些凝滞。良久的寂静中,木吒与沉香都不知道,山底还有第三个人,在无声叹息。

木吒所说的一切,都并不为杨戬所知。他本来便是孑然一身的人,性子又清冷孤傲,便是在战场上有所开怀,对象也不曾包括金吒木吒两兄弟。他对这两人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哪吒的两个哥哥上,依稀记得的仅仅是二人修为不错。封神战后偶尔想起,也只是思及李靖时的一带而过。现在想来,同为封神之战里少有的肉身成圣者,哪吒与李靖心结至深尚且留在天庭,看上去与李靖关系较为亲密的这两兄弟反而入了西方释门,本身就并不寻常。

若是想得再深一步,金吒木吒兄弟的师父文殊广法天尊与普贤真人在当年均是独挡一面的宗主上仙,理应是古神欲大加利用以炼化岩精的重要人选,又怎会容他们自封神台上脱逃而至释门?唯一的可能,便是如今在释门的两位菩萨与惠岸行者境况相同——都不是本人。可是,西天佛门中人为何要用与那些宗主上仙相同的名号称谓?

杨戬闭上眼,掩住目中的复杂。封神的真相原委他虽已了然,但终究不可能对一切细节一清二楚,更何况……那本也非他关心。八百年的司法天神,布局落子艰辛如此,既然那些过往旧事与他的谋划无关,他又怎会在这上面费神?纵然是更早之前,封神大战落幕的时候,他也只是与姜子牙道了一次别,之后便一人一犬去了灌江口,千年不曾上天。

他的世界太小,真正能让他放在心上的人也太少。尽管会尽力去守护身边的人,但那也不过是出于不忍见死不救的恻隐罢了。所以哪吒才会觉得他性子孤僻,哪怕到了战场也没能多交上几个好友。便是哪吒与梅山兄弟……若非他们生就一副炽热心肠,几乎赖定了他缠定了他,只怕封神战后他便也要将这份情谊淡然抹去,只留下一点微薄的痕迹了吧。

他有些黯然地笑了笑,但随即却又有些凛然。木吒的神色语气均非作假,然而他仍从中看出了一丝异样。木吒……并没有把当年发生的一切毫无保留地说出来。至少,金吒离世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他并没有提起。杨戬并不了解金吒,然而他也是哥哥,他知道为人兄长的心情。封神之战的真相……绝非如木吒所言是由金吒告诉他的。

此外,他对古神的态度也不太正常。尽管并不像自己一样亲身接受过某个古神的恩泽,但曾身处那样一个时代的修真者在封神之战前对古神从不会有尊崇之外的情绪。而若是知晓了封神真相,那么那些尊崇毫无疑问会尽数转变为悲愤。如此极端分明得非此即彼的情绪才该是封神之战中的受害者对古神的态度……而木吒提及古神时既非敬仰亦非怨愤的平和从何而来?还有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他究竟是如何接触到,继而猜了个七七八八的?

杨戬收回思绪,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沉香身上。只见沉香闭着眼仰头靠在一面山脊上,神色有些恍惚,唇边带着一缕苦涩而自嘲的笑意,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杨戬心中暗叹,知道适才木吒所说的一切虽然入了沉香的耳,但他确实有些心不在焉,因而也未能察觉木吒的保留。只是沉香如今已极擅隐藏情绪,方才怎会如此明显地将心不在焉写在脸上?

微微失神之际,却听沉香一声低笑,说出的话恍若惊雷,竟令他猛然抬首。

“我刚刚走神是因为在想……比起我舅舅,你哥哥做的一切实在不算什么。”


如果有一个人,他为他身边的人付出了一切,生命、尊严、名誉……他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毁得干干净净,包括那些人对他的尊敬、信任、景仰、爱慕……他亲手将这一切毁去,毁不去的也要封印住让她们不记得。这样还不够,他还要逼他们恨他,还要逼他们对他斧钺相对恶语相向。对,他不但逼他们,他还用骗的。一直骗、一直骗……终于,骗得让谎言成为真实,真实得令几乎所有人都不堪承受。而后,他这个罪魁祸首也终究为此受到了报应受到了惩罚。那是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的惩罚——以善良、宽厚、以德报怨为名的谎言。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9:12:00 +0800 CST  
如果那个人能活过来,沉香真的很想问问他,为什么要守护这样一群生活在谎言中的人?他自己从不屑自欺欺人,为何却纵容他们伪装成正义、仁慈、不计前嫌的模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这样可笑的谎言,让他刘沉香想起就恨不得从未出生过的谎言,那人为什么要守护得这么心甘情愿无怨无尤?

轻叹口气,沉香自失一笑,将杂乱的思绪强压于心底,只不动声色地将那些往事点出一二。然而他终究不曾说起灭神阵一事,连乾坤钵的存在都瞒得严严实实。但即便如此,也足以令木吒骇然失色。

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这样一个人,那么比起这个人,金吒做的一切,是不是确实不值一提?

沉香并未如木吒先前那般失控,他叙述时神色平静语气淡然,仿佛说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别人的故事。但这异样的平静,却让杨戬与木吒同时心生寒意。毫无波澜地讲完孝感动天的真相,沉香略皱了皱眉,似是自己都有些意外自己的若无其事,隔了半晌才微微低头,视线投向木吒,语气里竟还带了几分揶揄:“你说,他是不是比你哥哥过分多了?”

眼见木吒骇然地望向自己,沉香背脊离开山梁
,歪了歪脑袋道:“别这么看我……我没事,既没有崩溃也没有发疯。”

木吒的眼神慢慢冷凝下来,半晌,忽然双指捏诀,凌空划过,强劲无比的法力顿时自指尖透出,迎面往沉香击去。沉香面现愕然,但他反应极快,袍袖一拂便化去了木吒的攻势。他脸色微沉,刚欲开口喝问却见木吒攻势不止,这一次甚至亮出了兵刃。沉香被激出了火气,面上恼色一闪而过,手腕一翻锁链在手,不再取守势躲避木吒的攻击,反而一链扬出直逼木吒眉心。

两人竟肆无忌惮地在泰山山底动起手来,若非有结界防护只怕顷刻之间便要山崩地裂。

杨戬自木吒动手之时便已退开,直到距离二人几丈不能再远时才止步。他默运法力,确保自己稳稳立于一边而不被沉香身形带动,望向激斗中二人的神色里,微微带上了几分焦急与担忧。

木吒毕竟是元神与沉香相斗,虽然先前旗鼓相当,但时间久了元神支持不住,一次闪避不及便被沉香的锁链擦身而过,竟隐隐淡了几分。沉香见状神色微变,立时收势,欲待上前查看,却见木吒眼中忽然闪过浅浅的笑意,竟一掌按向他的胸口。

沉香眸色一寒,右手手掌刚欲挥出,却突然警醒过来,勉力撤去掌力,只感到胸口传来厚重的压力。强撑着抬头扯出一抹笑容,唇齿微动便欲开口,然而尚未说出一句话来,一口鲜血先喷溅出来,融入深色的土地中。木吒这才松了口气,无奈地摇头道:“好端端的,逞什么强,当我是傻的,不知道你的心情么?”

沉香举袖拭去唇角的血迹,皱眉寒声道:“你不要命了?我刚刚那一掌若打实了,你……”

木吒嗤嗤笑道:“你不是收手了么?……况且现在有事的可不是我。”

沉香沉默片刻,慢慢撑着地站起身来,轻声道:“我没事。”

木吒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道:“对,没事。你那口血不是淤在心里的,是被我一掌打出来的成了吧?”

沉香垂下头不去看木吒的表情,半晌才轻声说道:“对不起。”

木吒微微扬眉,似乎想大吼出声,但他终究没有,只是叹了口气道:“杨戬不会希望你这样的。别忘了你是他最疼爱的外甥,你现在这样……”说着说着,他突然觉得有点奇怪。明明是跟刚刚沉香安慰他的话差不多的意思,为什么沉香说出来就那么自然,他说出来就那么无力?

沉香抬起头,见了木吒有些怔忡的表情不禁好笑道:“我怎样了?”

木吒一怔,只见沉香随手施法消去袖摆上的血迹,挺直了背,认真地道:“我说过的啊,我没事。没有发疯也没有崩溃……难道你的意思是,他会觉得我还是发疯发狂比较好?”

木吒望向那张温和依旧的面孔,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原以为那一口淤血吐出来之后沉香能稍稍调整一下情绪,但他还是低估了沉香。忍耐与压抑已成了他入骨的习惯,越是刻意给他机会宣泄,他越是会将那层隐痛深藏起来……只有不经意的提及才能刺痛到他,但那也仅仅是流于表面近似抚摸的撩拨。真正的伤口藏得实在太深,深得也许没有人能触碰,更遑论以此做什么文章。

这样好吗?当然好。没有人能利用这个弱点伤到他,无论怎么在他心上切割撒盐,破开的也只有外层的皮肤。然而……藏得深并不代表不存在。不去管它不去理会它的结果不会是伤口自动愈合,而是彻底腐烂无可救药!现在沉香表面看上去无恙,只是因为时间还不够久。若是一直放任他这样下去……纵然几年几十年不出事,几百年几千年呢?

“……沉香,你这是在自欺欺人。”

这是木吒自认识沉香以来第一次开口称呼他的名字,但此时他已无暇去体会这一刻的心情,只是近乎无力地道:“比起现在这副样子,我觉得杨戬会宁可你发疯。”

不远处的杨戬听到这话,将原本落在沉香身上的视线转向木吒,眼中的疼惜褪去,流露出来的却是有些好笑的神色。

沉香此刻的神色与杨戬倒有几分相似,闻言沉默了好半晌才哭笑不得地道:“你认识我也几百年了,我是这种人么?”作势拍了拍木吒的肩膀,他扶了额头低笑,“那些有的没的想法你最好全收起来,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更何况——”说到此处他的神色才露出微不可见的异样,只是木吒所在的方位无法看到,只有站在沉香面前的杨戬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种疲惫的自嘲。

“——更何况,昆仑山下那一斧,我又没真的劈死他。”

楼主 译心幽兰  发布于 2012-04-13 09:13:00 +0800 CST  

楼主:译心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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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2-04-07 22:1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6-06 14:19:2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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