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文】威冲《绛红》
伏笔
江户元治8年 （年届什么的请不要认真⋯⋯）
虽已是隆冬时节，但江户城内，楼台停榭间，依旧有不知名的奇花异草，在一片素白中缓缓绽放出色彩。
他是江户富商之子，却无半点奢靡之气，一身藏青色的外衣，反倒衬出英姿挺拔。只是眉峰紧缩，跟在领路的小官后面，走过层层高墙回廊。
才气逼人，自小就有望于城中各学院，加上家父托人的多方引荐，终被将军听闻得以赏识，然而他却厌烦功名，只求远离那些官场纷争，今日拜见将军，是抱着天大的决心向将军辞官。
小官将他引到丰明殿前，让他在此稍等片刻，委身前去将军那里禀报。
“只穿这么件单薄的外衣，你不冷吗？”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突然从水池那边传来，他转头望去，只见一少年向他走来。
少年不过十三四岁光景，唇红齿白，栗色的头发经由一根金叉束起，穿着一身奶白色的和服，金线滚边，贵气十足。
“你是谁？”少年问，朱色的眼里闪烁着明光。
一片皑皑雪景中，少年眼里的红，更显热烈。
“呐，我问你话呐，怎么不回答。”少年没有表情地抬起手在他眼前晃晃，衣衫掠过鼻尖，留下淡淡的樱花香气。
他报以一个最灿烂地微笑。
少年正要再说什么，却有一个宫女摸样的女子急急奔来“八殿下，八殿下，你在这里呀，老师准备授课了。”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呐，不过算啦。”少年挥挥手，慢悠悠地朝着宫女走去。
他目送他骄傲的背影，直至消失，轻抚上鼻尖，方才衣衫掠过的残留香气似乎还在。他又笑了起来，呆立一会儿，直到小官带他去拜见了将军。
“臣会忠心辅佐在将军身边。”
再说回到殿中的总悟，分明已经痛痛快快地奚落了自己的死对头一番，可想到那个笑脸，心里还是舒畅不起来。
他烦躁不安地从屋里绕到屋外，知道被人用力拉住，才停住凌乱的脚步。
拉他的人是长他几岁从小伴他长大的叔父之子土方十四郎，总悟看着对方意味深长的笑容，心里更是烦：“你干什么？”
“这话应该由我问你才对吧？一来就看你魂不附体的兜圈子，你怎么啦？找医生给你诊诊如何？”
“你找死！”总悟皱起眉，朝这土方就挥拳过去。
“哎呦你干嘛？”土方赶紧侧身接住他的手臂，顺势把他对到椅子上坐下：“说来我听听，到底怎么了？”
“⋯⋯”
总悟先是憋着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去见过神威了。”
“神威？”
“恩”
“你没⋯⋯不⋯⋯他没把他怎么样吧？”
“他敢把我怎么样！”总悟猛一拍桌子，连茶杯都跟着震了两下。
“可我觉得他不好惹阿，城中各大臣都对他敬畏三分，是个狠角色阿。”
“明明是他先惹我的！这次继承人的事情，他在父亲的面前尽说我的不是⋯⋯我与他无怨无愁？犯得着一次又一次牵制我吗？”
“我听父亲说，神威向来中立，三殿下和六殿下都有意思与他为好，但他似乎都不答应。”
“可他偏偏凡事与我作对！ ”
总悟越说越气，土方沉默片刻，笑道：“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好的，你自己心比天高，若不是有了神威的牵制，恐怕其他殿下早群起攻之了。 ”
“你不说，若没有他我早就是第一继承人了？ ”
“岂是你相当就当，自古长幼有序，你排行最小，最幼不尊，没听说过么？”
土方说话，向来犀利，针针见血，听得总悟脸上青红不定，却又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只好用眼神来泄愤。
“你瞪我干嘛？呵呵⋯⋯”土方还轻笑两声，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外面俨然的春景。
他对总悟再了解不过了，总悟天资过人，但因年少气盛，不懂得掩饰，反而时时锋芒毕露，在加上将军宠爱有加，令其余殿下嫉妒万分，像投毒刺杀这类事情，都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现在随着将军渐老，官臣开始各有各的心思，各怀各的鬼胎，众殿下之间也是越发的暗流汹涌，重权当前，骨肉相残的悲剧随时可以上演。
就看谁死谁活了。
只是，最幼不尊的总悟处境实在危险。
土方在心里暗叹⋯⋯但好在他知道，意识到这点的人，至少不止他一人。
丰明殿
近藤端坐在棋盘前，时不时轻叹几声，冥思苦想着怎样杀出一条血路来。
久等多时的神威见状再也等不下去了，一颗棋子毫不客气地落在盘中，“将军，您又输了。”
哎⋯⋯近藤泱泱地起身，似乎意犹未尽。
“将军要不要再来一盘？”
“算了，技不如人，无心再战了哦。”
“那臣陪您走走。”
两人沿着青砖路面向大殿前的庭院走去，庭院里面樱花开得正旺，满树如云似锦的粉红，颇为壮观，近藤在一棵樱树旁停下，侧头看着神威 “听说，前几日总悟到过你府上？”
“是”
“这孩子，定是赵你兴师问罪去了” 近藤笑著摇摇头
神威也笑 ：“何止兴师问罪，恨不得置臣于死地才好。”
“继承人一事，我也在想——三儿性格过于仁厚，恐怕将来难成大统。”
“将军？”
“大殿下被关之后，我请法师给儿们看过相，那法师一眼看重总悟，说他龙额凤目，眉存人彩⋯⋯”
近藤的话，让神威皱起了眉头，他知道总悟在近藤心目中的位置，因此那日当着群臣，列举各种理由，极力反对将总悟立为继承人。
神威的理由五花八门，但目的只有一个——他希望总悟能远离凶险的纷争中，只去过一些简单的皇族生活，平安富贵。
可现在听将军这么说来，情况似乎并不会像自己设想的那样发展。神威心中，开始游乐隐隐的不安，他沈默着，等待近藤的下文。
“神威，你知道我为何不把继承人的位子给总悟？”
“臣愚笨，不知。”
“总悟天资聪慧，我很看重他，只是他年纪尚小，难免有些鲁莽，凡事又太操之过急，一旦他几个哥哥联合起来，怕是难以应付，我这次就是想杀杀他的锐气。再者，现在维护三儿的占多数，最令我担心的，是分歧越来越多。我倒希望，总悟趁着这个机会多多招纳贤能，以与其他势力相抗衡—”近藤笑笑： “神威，这些都是帝王之术，你不知也罢”
“但是将军，八殿下现在的状况，招纳贤能怕有难处。”
“神威阿⋯⋯”近藤将目光从花丛中移开，突然去看落在屋檐上的飞鸟，慢慢道：“攘夷之事近日聚紧，浪人势力扩大许多，现甚是堪比军队，我想⋯⋯派三儿和总悟一起出征讨伐，以震军威。”
“将军，万万不可！”近藤的话无疑对神威一记重击，出征打仗？总悟？他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恐，企图说服近藤放弃这个可怕的想法。
“将军，出征并非儿戏，三殿下身边有多贤人辅佐，八殿下却⋯⋯”
“身单力薄？”近藤笑出声来：“神威阿，我与你打上一赌如何？此次出征，即便无人辅佐，总悟也能大胜而归。”
“可是将军⋯⋯”
“够了，我心意已决”
近藤扬手打断神威的话，沉吟一会儿又说：“所谓好刀，总要几经捶打才见锋利阿。”
二
元治十二年 初夏
时隔一年，城门外再次锣鼓震天，百姓们涌来围观，大声呼喊着：“八殿下回来啦。”“看八殿下多威风阿。”
此次江户将士全胜而归，八殿下屡立战功，因此人还没有回来，声名就已经传开了。
近藤的喜悦更是溢于言表，他转头对边上的人说：“神威阿，可还记得我与你打过的赌吗？”
“将军料事如神，臣输了，当罚。”
“不罚，不罚，今天是吉日，我反要和你喝酒！”近藤这样说完，便大步走下城门，去迎接将士们。
神威紧随其后，边与大臣们谈论着，边将目光牢牢锁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身上。
一年的戎马生活，让他比他想象中还要迅速地成熟起来，即便在这种众人为他欢呼地时刻，表情也始终淡定自若，只有那一如既往地金甲，一如既往地把他衬得耀眼灿烂。
待走进，总悟从马背上下来，像近藤请安了之后，目光便转向旁边的神威，对视的一刹那，两个人都欲言又止。
吱吱称赞的大臣们随即围上前，很快冲散了他们。近藤拉起了总悟的手，让他与自己同坐一辆马车，但总悟从侧面探出头，再次看向还站在原地的神威。
和周围热烈喧哗的气氛不同，似乎只有神威站着的地方是静止的。神威沉默但仍然保持着他那招牌式的笑脸，突然他发现总悟的额头眉梢那里多了块伤疤，他看着那里，想象当时流血出来的的情景，没有了笑容，而在衣袖里的手慢慢攥紧了。
伤疤下面，总悟的眼睛，还是明亮炙热的，但在着阳光里面，却折射出另一种成熟的冰冷的光，耐人寻味。
这已不再是最初那个骄傲的少年，也不是某个春日里那个掐着他脖子向他示威的狂傲小子。因此当神威豁然回首过去去寻找那些原本熟悉的感觉时，竟有种因为迅速疏远而产生的措手不及。
“夜兔大人，怎么还不走？”突然身边有人催促。
总悟的马车已经伴着欢呼声向城内驶去，神威赶紧向身边人点头示意，跟上了队伍。
耳边充斥的全是大家的议论，三殿下和六殿下就走在神威前面，只听六殿下低声说：“父亲派总悟随你一起去，初是想要磨练磨练他，可是现在，却让他自居战功显赫，出尽风头，你看，这些人眼里只有总悟，哪还有你的威名？”
三殿正为遭受冷遇而不平，立刻忿忿不平说：“此次出征，我见总悟把我的亲信都拉了过去，每日研究军情也是在他那里，好像只知他不知我似的，实在令人气恼。”
“你可要小心了⋯⋯”
⋯⋯
神威底下头，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当晚庆功宴时，近藤赐总悟嘉位，赏金上万，位在王公之上，权势不亚于三殿下。
“恭喜八殿下，封位之后就可以招揽四方贤士了。”歌舞表演开始后，堂内的气氛活跃起来，陆续有人向总悟敬酒。
“。。。。。。”总悟笑笑，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又添满，然后走到神威的位前。
“夜兔大人。”
“八殿下。”神威正欲起身，却被总悟按住。
“夜兔大人，明日可否进殿一叙。”
大殿前，朝阳斜斜洒来，给屋瓦都镀上了淡淡的红色。神威往前走去，身边的宫墙上刻满了图腾，一条条张牙舞爪的龙，栩栩如生。
总悟站在不远处的高台上，正低头看着这些龙，等神威走进，他才转过身，说道：“夜兔大人，还记得出征前你对我说过的吗？你说你要恭迎我凯旋的，现在我胜利而归，你准备拿什么迎我？”
“殿下想要什么呐？”神威笑著问。
“你说呐？我需要什么？”
“皇权。”
“不止。”
“天下”
“还有。。。”
总悟再度看向图腾上的龙，微笑起来，“皇权，天下，还有万民景仰。。。我要的会不会太多了？”
“殿下得了皇权就能得天下，得了天下就有万民景仰。”神威站在总悟身边，追随他得目光去可看同一个地方——那龙的眼睛，竟是深深的绛红色。
“神威。”突然他抬起眼睛轻声唤他，朝阳洒在他的额前，那块伤疤，就像快要淌出血来似的。
“神威，我要的，你能拿来迎我吗？”
“臣不能。”
“为什么？”
“殿下要得太多了。”神威低低地含着笑意。
“是吗。。。”
总悟笑了一下，嘴唇微噘，像个遭到大人拒绝后的孩子，笑得无辜而稚气。但在神威眼里，此刻的总悟，和他身后那条龙的图腾，却仿佛浑然一体。
“好啦，我不为难你，你回吧。”总悟还是那样笑著说。
“那臣退了。”
神威躬身行礼，转身走下台阶，穿过廊厅和朱红色的大门，回头去看高高的宫墙，突然觉得，墙里面的世界和墙里面的人，与自己相距甚远。
他只能报以微笑。。。
他要的太多，他给不起。他走得太快，他跟不上。
几天后，神威准备向近藤辞官。原本继续做官就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只因当初丰明殿前的一见，在他心中设下屏屏魔掌，令他不能自已。现在却猛然惊醒了，他与他，两个世界。
“将军去侏御所了。”小官在门外拦下他：“八殿下昨夜遇刺，医生忙了一晚上，现在将军和夫人都去了。”
“什么？”手中的折子应声落地，神威顾不上拾起，朝着侏御所飞快奔去。
周围的景致都幻化成同样的颜色，满目的红，满目的红！
总悟。。。
他不能失去他，不管他们之间距离有多远，他至少不能失去他。
从他看见总悟的第一眼开始，从闻到那樱花的香味开始，已经有了丝丝缕缕理不清的东西，牵连在他和总悟之间，无法回避！
侏御所的回廊上人来人往，神威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宫女们受伤被血染红的帕子。他匆匆走到侧殿，正想找伺从打听，却有人先从里面出来了，看到他，那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夜兔大人？”
“。。。土方先生”神威认得他，忙走近询问：“现在殿下情况如何？”
“不太好。”土方皱着眉：“医生用了各种方法，可一直没醒。”
神威往后退了两步，脸色煞白，胸口涨得发痛。土方赶紧上前扶住他：“夜兔大人请宽心，八殿下富贵在天，必能逃过这一劫。”
富贵在天。。。是阿，是阿，总悟有天子之相，有众神庇护。。。神威突然抓着土方的手臂：“谁干的？”
“还用问吗，如今想除掉殿下的人何止一两个？”
总悟刚刚被授爵封位，已经是与三殿下平起平坐的了。位高遭妒，人心险恶这一点，先从亲兄弟间体现出来了。
神威抿着嘴，不再说话，眼中却渐渐蒙上杀气。
那日总悟站在图腾前的样子再次浮现——皇权，天下，他生来就注定要与兄弟们去争夺这些东西，骨肉相残，就看谁能活谁将死。
谁将死？
这个问题在神威脑中盘旋。
心中魔障，如扎根盘踞，顷刻万丈。
入夜，侏御所终于恢复了平静。
土方退去了屋里的伺从，小心推关房门。
床头的人慢慢做起来，微微一笑：“他没怀疑吧。”
“没怀疑，想必过些日子就有结果了。”
“可别让我失望阿。”苍白的脸上，却带着娇艳的笑容，手指轻抚左胸缠着绷带的地方：“你这一刀，总不能白刺阿。”
这番话，神威听了大惊。
总悟的气息，贴着耳边缭绕：“你忘了和我的约定了？我却没有。。。”
如此般飘渺的声音，神威有些短暂的恍惚，然而很快回神过来，拉开了自己与总悟的距离：“将军把臣当什么了？想怎样就怎样么？”
“。。。。”
“臣只求一身安宁。”
“所以想离开了？”
“还望将军恩准。”
两人对视片刻，神威率先转身，然而就在那一瞬，却又停住了。他盯着抵在自己喉口的三尺青峰，那长刀的另一端，握在总悟手里。
“神威，我说过，即便你想走，我都不准。”
“若没记错，将军的刀法，还是臣教授的。”
语音未落，一枚若无，已经寸在指尖，斜斜贴上总悟握刀的手腕内侧。
“神威，你想杀我？”总悟冷笑。
神威也笑：“将军应该知道，臣有这个能力。”
“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总悟眼中，点点闪烁，“可是，你不舍。”
——我赌你，不舍伤我半分。
。。。。。。
脉搏跳动的节奏，隔着若无如蝉翼的刀片传来，一下一下，镇定得反衬出他的心跳。
掌心的汗，越渗越多，覆盖在皮肤上，冰冷粘稠。
“怎么，还不动手？”总悟挑挑眉，“杀了我，便不用再受我的辖制，便可以娶了公主。。。你不是厌恶这里吗？杀了我，你想去哪都可，或者，你要这天下，也可以。”
手中刀片，松懈了一点，开始轻颤起来。
“之前你问我把你当什么，现在我就告诉你，我把你当消遣了，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还等什么？杀了我好出口恶气阿？”
“。。。。。。”
“爱臣不必担心，我已经散了所有的伺从，没有我的命令，无人会来。以你的本事，瞒天过海也不是轻而易举。”
“咣当——”
刀片终于从手中落下，神威脸色苍白，在总悟的平静注视中，他狼狈败下阵来。
他承认，不舍。
的确不舍，他的眼，他的笑，任何时刻都像一道蛊。
这让他顿悟，从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爱者，输掉一切。
“咦？认输了吗？”总悟故作惊讶地看着那枚落在地上地若无。
神威不应，却感到抵在喉口的刀锋，缓缓滑入皮肤。
“那么，轮到我了。。。”
一丝鲜红顺着刚韧而下，是把好刀，滴雪无痕，那些红色一点点落在地上，逐渐形成了诡异的图案。
“你要走，我无力挽留。。。可既然是我得不到的东西，留着何用？”
总悟笑著，眼角眉梢竟荡漾出入骨的柔媚。
而后，刀锋一挑——
血光飞溅。
楼主：Anne_Maree
字数：42537字
发表时间：2011-09-17 03:0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3-22 00:34:00 +0800 CST
评论数：294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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