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挽绾心】揉蓝绿色曲尘开 (转)自三生菩提劫吧

我平静地执着沉重的倒流壶,向茶杯里倒茶。
就在一杯快要斟到一半的时候,哥哥开口了:“你睡的这两天,我听你嫂嫂说,你在睡梦中叫过一个人的名字……”
我听着,手里的壶执得依旧稳当,就这么不慌不忙地倒着,斟满一杯后,手才停下。桌面上干干净净的,一滴不洒。我将倒流壶放稳妥后,方双手奉起面前的这杯茶,送至他面前,微笑道:“请。”
我当时真得很佩服我自己,优越感和自恋的高度又刷新了一层。
换个女子在这种情景下,估计是很少有人能做到我这样波澜不惊淡定高贵的。譬如说后来少绾遇到类似情况,手里的茶壶就直接砸在了大理石的地板上,滚烫的茶水浇了她一双手都是水泡。我们一桌的人都惊呆了,直到东华拉着她的手给她上药。
我将茶杯送至哥哥眼前,他才抬起头来扫了我一眼。
“卫央?唔,好名字。”他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
我又奉了一碗给嫂嫂,她千恩万谢地接了。
她接过去后,我一边收拾着茶具,一边不咸不淡地开口:“哥哥误会,左右不过是我最近新写了首曲子,名字就叫做长乐未央。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哥哥也知道舜华从小就痴迷乐理,除了抚琴,其他才艺都不精,哪有外面传得那么离谱……”我找了块布来擦桌子。
“你还是第一次跟我讲这么多话。”他研究着茶杯,将它举到眼前仔细地打量。
我没再说话。有些话,言尽于此就好。我和他从小就爱打哑谜,这个坏毛病就是被他培养出来的。
哥哥嫂嫂之后便保持沉默,像两尊雕像一样在我的榻上坐着。
我觉得气氛很尴尬,便寻了笔墨纸砚,教寄生背诗。
“闺中少妇不曾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姑姑这是什么意思?”寄生脆生脆气的声音像一把利剑,划破了这持续几个月的萧索。
不远处的哥哥咳嗽了一声。
“没什么意思,这首不好玩,我们换一首好吗?”我摸摸他的脑袋。
他犹豫了一下,听话地应了。
这孩子其实心里很喜欢我。


云悠儿快到晚膳点的时候才回来。刚进屋,她便告诉我们父神设宴,请哥哥过去。
我道:“哥哥嫂嫂前两天就来了,今儿却又是什么意思?”
“不只我们来,所有神族的首领这两天都来了。”嫂嫂为哥哥整理着大氅,哥哥告诉我。
我笑了,我就知道嘛,一定有事。
“那就是说,只有哥哥才有口福咯。”
“那是必然。你去带你嫂嫂去你们膳食坊用晚膳吧。”哥哥淡淡地嘱咐完我,自己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嫂嫂你这两天都是自己带着寄生用餐吗?有没有神族的女仙作陪?”我问道。哥哥也真是的,明知道她怀孕了,寄生又还小,还带着他们来,还一点都不关心他们。
“有啊,木莲上仙这两日都陪着我们。”嫂嫂笑道。
我扶着她走着,心中腹诽着,要她陪还不如没有人陪。
我和木莲没有什么交情,当年做了三百年的同桌而已。但万事万物无一不在变化之中,就像东华和折颜虽然做了将近三万年同桌,最后两人交情也不过尔尔。木莲一开始对我态度其实蛮好的,是我自己暗中嫌弃她倒追墨渊爱看话本,没出息觉悟低境界肤浅,又加上后来我和少绾关系好得有点明显,结果招致了她对我的那么一些不待见。但表面上我们依旧对对方客客气气的。我本身并不反感她,这姑娘出身不凡,年龄又小一些,有些娇气完全可以理解,而且换个角度看还挺可爱的。况且她自身条件也很好,如何貌美不说,如何懂规矩不说,女子该会的才艺她也会不少,起码比少绾多很多,结果她偏偏死心塌地地追着墨渊。
我心里估计着原因还是这姑娘看那些凡间的老掉牙的话本看多了。以为男的和女的小时候见过面的就一定会过目不忘情深意笃,以为青梅枯萎竹马老去,从此我爱上的人都像你。殊不知理想是美好而丰满的,事实是悲剧而骨感的,墨渊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把她当做一盘菜过。或者说,墨渊根本就不关心她到底是葱还是蒜,不过是看在他爹的份上平日里多照顾她一点。后来在少绾一点小小的介意下,这点多余的照顾也没有了。
再说学宫里思慕墨渊的女仙也多得不行,她们和东华白止的思慕者们天天一起递情书递得我们教舍水泄不通。有一段时间里少绾整天上课就帮东华一边拆情书做书签,一边和东华无情地吐槽那些倒霉的女仙,听得一旁记两份笔记的墨渊直皱眉头。事情的结果就是有一次少绾拍着东华的肩膀说一想到要把你嫁出去我还真舍不得你,然后墨渊就在东华之前爆发了。
不过木莲不同于那些没有创意的女仙。她一方面认为墨渊本来就是她的,就算现在不是,迟早也是她的。所以她苦心孤诣地认为少绾抢了她的东西。从这里看,不管是作为旁观者还是少绾的好友,我都觉得她很蠢,智商很低。但另一方面,女追男,隔成纱。木莲很懂得玩花样。她从来没有跟风去写情书,或者花钱去找卫央帮忙代写。人家送给墨渊的任何一件小玩意,都是她自己亲手设计,亲手制作,且那些爱心小礼物还包涵了许多听起来很美好很甜蜜的设计理念。我和少绾都对此深感佩服和不解。
“有这功夫不如去打架呢。”“有这功夫不如去念书呢。”
当然墨渊这个人的性子,虽然不像东华那么毒舌无情,但整个学宫里除了少绾和我,他基本上不怎么和女性交流。所以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至于那些爱心小礼物,他全部转给了折颜。那段时间少绾便深信不疑他二人是断袖。
木莲讨厌少绾是天经地义。就她那点脑容量,打死她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墨渊会做这种选择。她很想暗中给少绾吃点苦头,事实上也这么做了。少绾人很威武霸气,适合在光天化日下公然斗殴,玩阴得就迟早被玩完。不过好在当时还有东华帮着她把木莲阴了回去。
我对木莲的记忆之所以那么清楚,倒不是她和少绾后来有什么纠葛,而是后来我和她还有一段让人很想去死的孽缘,当然了,我们都是无意的。


在我和他们母子二人用晚膳时,不出意外,一身雪白的木莲姑娘向我们走了过来。
我当时已经吃完了,正好抬头,便望见她。
哎哟,脸色不大好。

楼主 西莞云杉  发布于 2014-03-11 18:19:00 +0800 CST  
互相道过好后,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意思是:有什么事求我赶快直接说,找我嫂子没用,我和她不熟。
她明白我的意思,她其实还蛮聪明的。
她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又用余光瞟了瞟四周寥寥无几的学子们,一副顾忌的样子。
我三万年来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了下她。我从来不正眼瞧那些我看不上和对我没用的人,少绾在这点上和我意见出奇地一致。
她的年龄在水沼泽里算小的了,故仍挽着双髻,系着粉色的发带,簪着绢花,显得有些孩子气。她穿着件白色的交领小袄,领口和衣摆的领口的兰花开得很清幽,底下也系着同色的百褶裙,没有什么刺绣或者装饰。她外头罩着件白色的风帽斗篷,兜帽边沿上雪白的绒毛轻轻地贴在她白皙的脸上,精致的妆容一点也没有掩盖五官的秀美出尘。就这么粗粗一看,也端的是芙蓉如面柳如眉。
天啊她怎么这么喜欢白色?
唔本上神好像几万年都没有化妆了。
等等她的脸好像比她身上还白,莫非真的用了少绾和东华送的劣质铅粉?
我站起身来,经过她身边时,轻声说道:“出来吧。”
她微微一愣,也随我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向我嫂子福了一福,道了个别。这一套神族流传不朽的礼仪,她做起来行云流水的样子不比我差。


我们在学宫里随意走着。
天已经很黑了,像一块墨石沉沉地压在头顶。
廊上没有点灯,教舍里也没有亮任何一盏烛火。想必是人太少了。
这个冬天太冷清。风胜利似的疯狂地大笑,吹得我的眼睛很痛。
这么冷的天,让我在外面和不相干的人一起受苦,我有点做不到。
我抬起手来,把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拨开,淡淡道:“你不冷么?”
木莲好像没听见,她的身子在风里微微颤抖。风这么凉,她该被吹醒了。她突然伸过手来,抓过我的腕子。我没挣开,不过她的手指真冷,冻得我打了个哆嗦。
“我就要嫁人了,你猜,我要嫁的人是谁?”她强颜欢笑,这傻姑娘哟。
“反正不是墨渊。”我是不是太狠毒了?不过好人做到底,我是真心想帮她早点死心。
“我父亲早就去向父神议婚了,父神他,拒绝得很干脆。”她声音里带着哭腔。
“哦。”
“其实……我心里一开始很喜欢你的,你是典范,我们都很羡慕你,都想和你做朋友,但你从来就没瞧得起我们。”她哭出声来。
“原来是我的错。”真不好意思被你们发现了,本上神装模作样的功力怎么那么不济!
“所有人都说你聪明,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墨渊他为什么?为什么啊?”她哭得快说不出话来。
我心里很不忍。痴情人的心思,终归是单纯的。在这个年代,能有一颗单纯干净的心,很难得。
我摸出罗帕来,帮她轻轻擦掉了眼泪。她抓着我的胳膊,泣不成声,只差没倒在我怀里。
“你还是早点死心吧,至于墨渊为什么爱少绾,与你无关。”我划过她如玉的肌肤,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她是我的妹妹,伤情后跑来姐姐这里诉苦。
我不需要别人来保护,也从未想过主动去保护过谁。所以当初木莲那么拙劣地算计少绾时,少绾第一时间也是去找东华合谋,从未想起过我。那整件事都很可笑,动机可笑,手段可笑,过程可笑,当然最可笑的是结局。少绾没有看出木莲整她的原因,所以一点醋意都没有。墨渊却对少绾出了事只会告诉东华的行为非常恼火,无从表示,只能从此不和木莲多说一句话。他们三个那段时间微妙的关系和令人捧腹的交流让我在一旁看得心情很好,觉得生活特有劲,充满了朝气。
“我没问这个,他根本就不可能爱少绾。一个是神族首领之子,一个是魔族精神领袖,你以为,墨渊就一点目的也没有吗?”她在暮色里凉凉地笑。
好好的一个超凡脱俗的姑娘被弄得这么怨妇,情这个东西啊。
我没有回答她的质问。我说过,我不了解墨渊,对少绾,我也很难说我非常了解她。所以,这个发自小人之心的猜测,我并不是没有,更不敢否认。
水沼泽建立三万年,什么版本的爱情故事都发生过。什么互有目的却戏假情真,假戏真做的;什么一人单恋多年后转身决绝离去,另一人才发现心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什么明明两情相悦郎情妾意,却偏偏互不信任误会重重的,我都遇见过。像墨渊和少绾这个情况,确实罕见。我简单地理解为太不相同所以互相吸引。可是类型不同的情侣,往往很难相守。互相了解对方么?难道是因为不懂,所以神秘,因为神秘,所以妖娆吗?这样就有些搞笑了。
“哦那你想问我什么?墨渊为什么不喜欢你?谁规定他一定要喜欢最早遇见的人了?那他应该喜欢折颜才对。我劝你一句……”
我还没啰嗦完,她打断我道:“你知道我有多么……你知道我为什么只穿白衣裳么?……你知道……”
我闭眼扶额,开始了。真是抄袭话本台词都不带这样的。
她抽抽噎噎了很久很久,我就这么看着一片颜色黯淡的残月从西边一直升到了中天。
“你到底要我帮什么?”趁着她声音小一点的时候,我赶紧道。
“我要嫁给别人了。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他?”她的声音可怜巴巴的。
真是何苦啊,我又多了一分怜惜之情。
“你自己不能去吗?他不见你吗?”我柔声问道。
“嗯。”她的声音很轻,似乎想通过这个微不可察的音调来逃避那些痛苦的现实。
我再次帮她拭泪,在寒夜里看到她原本清秀绝伦的脸上尽是一道一道的泪痕,真是我见犹怜。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我答应她。随即牵起她的手向墨渊的房间走去。
她听到后马上破涕为笑,雪白的贝齿亮晶晶的。真是个孩子。


路上我问她:“你喜欢墨渊啥啊?还喜欢了这么多年?”我真的很佩服她。
“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我爱他,和他无关。”
“唔,他确实很想和你无关。”我不能苟同这个观点。要知道任何事物都处于联系之中。
“那年我还很小,在我父亲的花园里,隔着一丛鸢尾花,看到那个白衣的少年,手执一管碧玉长笛,踏在青色的草地上时,我就知道,此生,我只能爱上他一个,再不会爱别人了。”
“你这是走极端。而且我从来不会允许外人踩自家的草坪。”


说着说着,我们已经行到了墨渊的屋前。我叫木莲在屋外候着,自己进去了。墨渊的书童见来者是我,也没拦着,自己先进去通报了。


墨渊屋里有很多人。哦不对,严格来说只有折颜和白止。神族首领们聚会,神族才俊们也聚会,看来水沼泽真的要不保了。
在墨渊得知我的来意后,我苦口婆心地在他很想把我赶出去的目光里劝他出去见一下木莲。
“你告诉她,我有事,不见。”
“呃……这个借口你用了几次了?”
“不多不少,刚好八次。”东华从屏风后走出来,语气还是那么欠揍。说起这屏风,可是我当年辛辛苦苦地绣完送给少绾的。后来不知怎的,它出现在了墨渊的屋子里。
“你你你不是在碧海苍灵吗?”我大惊。其实我的意思是,你不是答应少绾保持中立吗?不过这太直接了,我不太好讲出来。
东华还是一如既往,压根就没看我,更别说理会我了。

楼主 西莞云杉  发布于 2014-03-11 18:19:00 +0800 CST  
良久后,我突然想到木莲那姑娘还站在外面巴巴地等着呢,赶紧站起身来继续劝说墨渊,墨渊听后,冷淡神情微微一怔,无语地抬头望向天花板。
东华倒是淡淡地开了口:“少绾现在住在我那,你要是念起她了,可以去看看。”这是我认识他以来,他第一回和我说这么长而且正经的话。
“少绾和你住在一起?你今天一早就过来了,为什么不早说?”墨渊接话道。
我抽了抽嘴角,以为接下来东华会挑着眉道:“我又没和你说话。”让墨渊下不来台。
不过东华可能想少干缺德事,积累点人品。他只挑着眉道:“没用。”
折颜八卦地挖人隐私:“她去你那里做什么?而且你的屋子也窄得很,又只有一张床。”
“我们没做什么,我做饭她洗碗罢了。唔,衣服倒是轮流洗的。”东华面无表情道。
墨渊没说话,冷着张脸。
“那一张床呢?”折颜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白止一副想找封条把他的嘴封起来的样子。
“无妨,我上面她下面。而且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东华语不惊人死不休。
墨渊闻言,抬脚便出去了。
我们四个都听见木莲惊喜的叫声。
拜托很好玩吗有意思吗?我不屑地扫了东华一眼。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说。
“我觉得很有意思。”东华看出了我的心思,末了又添了一句:“他又不会真得误会,你不用操那么多心。”
也是,马上就要上战场了,我替他人做什么嫁衣裳,真是搞笑。

楼主 西莞云杉  发布于 2014-03-11 18:20:00 +0800 CST  
第八章:风横雨狂三月暮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题记


皓德君六万年三千零八十二年春,昆仑虚。
“抱歉了,都是小五那个不懂事的带累了上神。”我在一颗开得正盛的菩提树下,向眼前的人深深一拜。
“不必多礼,多大点事。”他一身玄袍,静静地擦拭着轩辕剑。眉眼依旧是万万年前的样子,只是气质,沉稳了许多。
“白止呢,怎么不陪着你?”
“他去十里桃林找折颜喝酒去了。”我淡淡答道。他其实人很好,从来不提我的伤心往事。但我就喜欢找抽,每每看到他死气沉沉的脸,都忍不住提起那些永远不该提起的人和事。
好在他一般不与我计较。
“天君遣了座下最宠爱的二皇子桑籍去太晨宫请了那位整整十二次,他还是那个态度。”
“舜华,已经过了多久了?”他转过头去,望着那个固定的方向。
“十二万年。”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雾气缭绕里,隐约可见那座山模模糊糊的影子。
“不是,是十二万年零二十六天。”
“哦。”


沉默了一会儿后,我开了口:“你也莫放在心上。那一位当初和,和她是什么交情,我们都知道。”
说罢我闭上眼。想起来二十多万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一池春水半城香的时节,清脆的鸟鸣声把所有少年的心都引向了教舍的花窗外。她就是在这个时候头一遭地在自习课上自然醒来。她若无其事地伸懒腰,回过头去看后座上紫衣银发的青年,看他的睡相着实不雅,银发铺了半张桌子。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抓过身旁人的笔,欲伸过去搞点破坏,手在空中停了半天,最终还是惺惺地收手了。她站起身,在全屋人的抽气声里脱下绯色的外衣,盖在后座人的脸上,然后跟没事人似的身着中衣继续坐下来睡了。
我自沉浸在往事里,墨渊没有搭理我,他总是这样,把沉闷当作乐趣。
当年他也是这样,纠结了半天,终是没敢将自己的直裾披在身旁人的身上,而是转过头来向我借我搭在椅背上的披风。
我等了一会儿,便不耐烦了。临走之前对他说:“鬼族之乱毕后,小五就可以回青丘了。”
他没理我。
我本来还应该再说点什么。比如说小五自幼顽劣,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实在是对不住之类的。后来一想那些事,怕提醒了他的耐心早就被打磨得很好的原因,终是没再说话。
这时世上的远古上神已经很少。
我已经有十万年不曾见到东华帝君了。


我敛着裙裾,轻手轻脚地离去。陌上花开蝴蝶飞,阳光温柔地吻着我的脸。
再闭上眼,想着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是个什么情景。
哦,想起来了,那时是盛夏,父神命墨渊带我们理算斋的学员们来昆仑虚参观游览。
昆仑虚主峰奇险,终日云雾缭绕。且三面都是以九十度的姿态完全垂直耸立着,棕褐色的岩层张牙舞爪地裸露在外面。还有一面稍稍缓一点,可供攀爬。
折颜说,被父神批准来此游玩学习的大小神仙们,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靠着法力登顶赏景的。他们的精神都是正常的。
少绾和东华偏偏要做那百分之一。墨渊不准,三个人讨价还价半天后,墨渊终于松了口,说是如果有我跟着,他便放行。彼时我正挂着个副斋长的虚名。
我一开始死都不肯被少绾拖下水,理由是没活够,怕摔死。后来少绾赌神发咒又向墨渊借了天罡罩给我,我只能勉强同意了。
爬了多久呢,不长,整整一天而已。一路上我骂少绾骂了个半死,她一直笑着,拉着我的手往上爬。两边都是悬崖峭壁,我要是往下看,准摔死。
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火烧云燃得一片热烈,从天的这边烧到那边,似是没个尽头。
我一个人抱着胳膊看了很久,看着翻滚的焰彩晴霞从吞噬般的大红变为橙黄,最后演成一片凝重的葡萄紫,忍不住对少绾说:“我有一种青春终结的感觉。”

楼主 西莞云杉  发布于 2014-03-11 18:20:00 +0800 CST  
没人理我。
转头去找她,她正坐在石凳上和东华打牌,发现我皱着眉看她,连忙兴奋地招呼我过来一起打。
我那时因为刚刚征服了一座奇山,心情特爽,一时忘了斋规,便坐下来一起玩。
结果……结果我们三个冲到山脚下时,天黑透了,离墨渊规定的时间整整晚了四个时辰。
墨渊托着颗橙子大小的夜明珠,铁青着脸,领着全斋的人候着我们。
“哈哈哈哈迟到了吧,我们上山之前可是规定好的,谁迟到了谁表演节目。”折颜打着扇子大笑。
少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也不过刚到罢了,东华,这叫什么来着?”
“五十步笑百步。天下乌鸦一般黑。”
“喂,搞没搞错。我可是上山去寻你们来着。墨渊以为你们出事了,不过没想到,我好像看到你们在赌……”
“咳咳咳!”少绾打断了折颜的话,拼命地使着眼色。东华抬手将折颜的哑穴点了。
往事太长,一回忆起来,就没个头。


“帝后,您走错路了。昆仑虚的出口在这边。”墨渊的大弟子小心翼翼地提醒着我。
“没什么,我只是想随便走走。”
小五不在,墨渊又罚她下凡去了。


那之后过了八十多天,父神嫡子,掌乐司战的墨渊上神飞灰烟灭的消息传来时,我和白止正游于北荒。
玄冥和白止正对弈,当这一爆炸性的消息从仙童的口里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时,玄冥唬得手里的棋子直直地掉落在了棋盘上,棋子随后骨碌骨碌地滚到我的脚边。
我瞟了他一眼,也太戏剧化了点。
“这怎么可能?”白止皱着眉道。
“讹传,一定是讹传。”玄冥斩钉截铁着。


秋天的太阳雪一般明亮,但并不强烈地照着茫茫的北荒。
阳光透过樟树的叶子,筛在了我的身上,脸上。饱满的光和带凉的风混在一起,却分外和谐。我用手挡在眼睛上,抬起头,眯着眼看着蓝得有些眩晕的天空。
没有恍若隔世的感觉,我只觉时间燃成了灰。
他和她,这是终于在一起了么?
可是我曾经死过一回,知道神仙灰飞烟灭了,一个散成碎片的魂魄,是压根就找不到另一个心心念念的魂的。
“听说上神他,是用元神生祭了东皇钟。所以鬼族纵是祭出了八荒神器之首,也没讨到半分便宜。只是上神啊,被钟体噬尽修为,生生拼得魂飞魄散。”玄冥的小仙官一张嘴倒是能说。
东皇钟啊,东皇钟我熟。东皇既出,万劫不复,一等一的神器,一等一的戾器。
现在的小神仙们都不敢相信,戾气如此重的神器,竟是墨渊造出来的。

楼主 西莞云杉  发布于 2014-03-11 18:20:00 +0800 CST  
但后来出了些事,我拉着白止发疯似的冲回青丘,没空去理会东皇钟这档子事。
老四回忆道:“阿娘你当时真是风度尽失,披头散发地从云头上滚下来,提着裙子就往狐狸洞冲。冲的那一路上啊,披帛也掉了,钗环也散了。那些小仙们,都没认出这是他们的帝后来。”
他还没说完,被白止扇了一个嘴巴:“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我当时懒得理他们,只抱着昏迷的小五哭得死去活来。我以前爱哭,但后来就很少哭了,更别说哭成这样了。
白止去瀛洲取来了灵芝草。我接过时道了声谢,他一身伤痕,错愕道:“没有这个必要吧。”
可是我习惯了。我嘴上只“嗯”了一声。


我渡了一半修为给小五,她也捡回了一条命。她还不能下床,我怕她闷得慌,便去十里桃林弄了许多书给她看。这些书我平常是深恶痛绝的,但我推荐的书小五从来就不喜欢 。这孩子除了容貌,一点也不像我。
我一开始也很有挫败感,不过后来也想通了。神仙的生命太漫长,很多事情都没有必要去抓紧时间做,很多道理都没有必要费心劳神去悟,因此她只要开心,就很好。我当初给她取名字,也是这个意思。


那时我得空就会去炎华洞看看墨渊。他的头发散下来,着一身白袍子,躺在冰榻上。这一副倾城的相貌,我以前是极熟悉的。我还记得我初次见到他时,他和折颜站在一颗树下,我细细地打量他两眼,发现他生得比我齐整些,心里一片懊丧。
他很少笑,但态度并不傲慢。他照顾我们这些离家万里的学员们,也照顾得很周到,虽然只有我一个从他彬彬有礼的态度中看出了一股疏离来。
可我不能怪他,我那时对别人,心里也始终是淡漠而客气的。那是个什么年代,现在一想,我都觉得心寒。
他与我的情分,确实没有很多,但也不少吧。
我朋友不多,屈指可数,对他们,也自然更上心些。

楼主 西莞云杉  发布于 2014-03-11 18:20:00 +0800 CST  
大约是很多很多年前,父神解散了水沼泽,我们神族的这些所谓才俊们,悉数上了战场。




呃……其实也不是悉数,比如说本上神比那些才俊们都高明多了,偏偏上战场的机会很少。




原因很简单,我哥不让我上。




我据理力争,反对无效。




我那时年轻,不过八万岁,觉得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既然迟早都是死,一定要在白骨累累横尸卧野的战场上倒下得轰轰烈烈。




但我哥态度这次很强硬,我也没辙。于是我只好每天带着神族那帮公主干一些后勤的活,什么照顾伤员啦登记人口啦,有时候人员实在是短缺,我们还得干厨娘的活。




我做的饭不好吃,但是可以吃。




那一万年里我本来就惨不忍睹的同性缘变得非常糟糕,因为在我看来,那些公主们的行为作风简直是不可理喻。那时战况紧急,神族天天吃魔族的苦头,我不免有些心急,说话也直接了些,不像以前那样绕弯子或者滴水不漏,结果把她们给大大地得罪了。




但当时我压根就不在意这个事。




我脑子里只有两件事,一件事是想上战场真枪匹马地和魔族对决一场,一件事是想回家看看我父君。




这两件事其实很矛盾。




各族征战十来万年,如今更是挑起神魔大战,不由得引起上天震怒。于是那些年里,什么四时错行,日月代明,我都见识过。父神怕最终引起造化之劫功,使得八荒众生和天地一起陪葬。这一万年里父神母神没有在战场上露过面,他们一直在主动折损自己的修为,好弥补这天地间被战争破坏得千疮百孔的漏洞。




我不知道我父君当时已经不在灵狐族。或者说,我不知道神族居然心胸宽广道了如此境界,折耗两个地位最尊贵的神的神力还怕不够,最后竟然首领们一起上了。




哥哥是知道的,白止是知道的,墨渊是知道的,折颜也是知道的。




不过没有一个来告诉我。




我晚上有时也去最高领导层的军帐里听他们开会,看他们画地图。我对此会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不过除了白止和折颜,基本没人理我,还回回遭到哥哥的喝斥。




那时亲自上战场厮杀的,主要是我哥,墨渊,木莲他爹靖容将军和木莲他夫君萧穆。说起这萧穆,他是个什么来历我倒忘了。只记得他原来是武备斋的,自卫央转来我们这后,他是长期的武试第一名。




神魔大战先前的一万多年里,双方各有胜负,局面一直僵持着。鬼族的情况和态度尚且不明了,虽然屡屡传来魔族和鬼族将要联姻的消息,但消息也一直没有落实。整场神魔大战里东华都在碧海苍灵好好地待着,不怎么露面,我估计他是怕来了我们这里,我们会一起扑上去逼问他少绾到底嫁不嫁给卫晞以及你什么时候才能想通了帮我们?

楼主 西莞云杉  发布于 2014-03-11 18:21:00 +0800 CST  
九月初九,清晨。露水微风,轻云薄雾。难得的好天气。
我是被梦中的一阵琴声扰醒的。
浩荡的大泽慢慢地享用着温和的熹光,白鹭如雪,寥寥可数。
倒是折颜养的鸽子扑啦啦地扇动双翅,掠过澄澈的天空,却又给沉睡中的原野添了一道冷洌的气息。
原野的那头,是魔族。


琴声很熟悉。我是内行人,因此虽然声音微弱,我只粗略一听,便可估计出这抚琴人枯涩的心境。
墨渊的住处点着灯,门帘卷着。
我一边念叨着孤男寡女不可同处一室男女授受不亲,一边假装信步走了进去。
果然是他。
打仗还要带着琴,佩服。
这曲调我熟,词约莫还记得一些。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他抬头匆忙地扫了我一眼。
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色,我道:“玩苦肉计呢?”
墨渊答非所问,“今天,你也去。”声音沙哑,我忙倒了杯水给他。
“一场恶战?”
“是。”
“你每次都这么说。”
“这次是真的。”
我觉得我不想再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了,心里倒很想找抽。于是我道:“你见过她么?”
“从未。”答得倒是轻松。
“故意躲着?”
“巧合而已。”
“谁信啊?”
然后我们又冷场了。


不远处响起了起床的号角声,一会儿后,士兵们有条不紊地出来站队了。
临兵全仗心中策,用武还依纪法行。神族治军,向来以严谨著称。
我抬脚走了出去。经过气氛肃穆的军队时,我感到前排几个小兵睁大了双眼看着我,那意思分明是:你也要去?
有何不妥?我眯着眼睛对视了回去,他们连忙恭谨地垂下眼。
唉长了一双丹凤眼就这好处,震慑起人来比较有气势。

楼主 西莞云杉  发布于 2014-03-11 19:01:00 +0800 CST  
第九章:曾是惊鸿照影来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题记




皓德君六万年三千零八十三年秋,太晨宫。




此时距鬼族之乱毕,墨渊上神飞灰烟灭已有整整一年。




我坐在太晨宫内,望着错金螭兽香炉上袅起着阵阵青烟,道:“那支梦甜香快燃尽了,不换一支么?”




“不必了。香尽并不算什么。”东华执着香箸,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另一只青花缠枝香炉里的灰,炉中的白檀香已燃尽了,剩下一节一节的残骸,在厚厚的香灰上明灭闪烁地苟延残喘着,东华随后一拨,一声也来不及出,那微弱的光,便眨眼间灭了。




只余一寸一寸的余香慢慢地挣扎着爬上半空,还没触到宫里悬着的四季平安灯长长垂下的灯穗,这烟也不知道散在何处去了。




我静静地观望着,宫外下起了大雨,紧紧地扣着朱红色的窗子。再过了几个时辰,雨停了,明亮的光线又从云层后面映进窗子来。宽广的宫殿里坐着两个活物,却死一般的沉寂,所有的物象都这么原封不动地保持着,似乎保持了十几万年,而且还会心甘情愿地继续保持下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好像那好几个时辰根本就没有过去,好像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压根就没有存在过。




还是他先开口:“唔,看到哪儿了?她与你斗了一场,然后呢?”




我没说话,倒微微抬起了头,细细打量着房梁上镂刻精致的二龙戏珠的花纹。那厢东华扔了个帕子给我:“你是早上没洗脸,想现在洗吗?”




我接过来时愣住了,这帕子,分明与我当年在墨渊桌上看到的那块,一模一样。




红色的丝帕,绣了一些碎碎的菩提花,像是主人随手撒上去的那样,帕子的一角,挑绣着一个字。




“她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其实也可以是算作她的东西。”东华见我盯着手里的罗帕不放,淡淡道。


我随手搁下那方帕子,捡过桌上泛黄发着墨香的史册,一声不发地盖上了脸。

楼主 西莞云杉  发布于 2014-03-11 19:02:00 +0800 CST  
记忆中那场对决,我终究没和她再斗下去。
她不愿意。
她说,我不情愿打架还这么畏首畏尾的,这不是我的风格。我知你看似冷性却向来长情,你从未伤我魔族一兵一卒,今日我与你个人情,你还是快些回去为好,莫要在此和我作无谓的纠缠。这语气是十足十的命令式的,好像她在向魔族的兵训话。
我不言语,玉水剑直直地刺了回去,算作是我的回答。
她轻松地拨开,又道,我以前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吗,钱,面子,都不是好东西。
她的语气很轻松。我向来不敢与她对视,但这一次,我抬头定定地望向她的眸子,她一言不发地回望了我良久,手上的剑从未停止舞动过那万点寒意,最后还是我主动低下眼去。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但我应该没有记错,当时她望向我时,本应犯了嗜杀之罪的眼睛却干干净净地没有任何杂质,像是以前水沼泽里我们年复一年看惯了的澄澈秋水,看着清幽幽的,甫一触手,却凉透了心。


她又道,不如这样吧,我让你一剑,你刺我一回,刺得狠些,最好是血流如注的那种,然后我们就丢开手。这在你们神族,大约也抵了你今儿放过仲尹的一桩大罪。只是你千万看着些,可别刺中要害。别多心我知道你不会杀我,我也不是轻视你的剑法,我只不过白嘱咐你一下。
青云剑带起了狂风,飞沙走石间只有我能勉勉强强能听到她的声音。
我苦笑着望向她,我们两个都未绾发,深棕色和乌木色的长发在风里疯了似的扬着,时不时地绞在一处,让我想起以前有人跟我说什么命盘上的命数,搅在一起,分不清了。
“终归还是你欠我多些。”在我一字一句地讲完这句话后,她的脸色并无什么明显的变化。
其实我说这句话时,心里很清醒,明明白白地像中元桂宵里明朗的夜色。这句话其实也很没来由,我和她不过相识一场,要说死生与共不离不弃的交情,那也实在是没有的。要说什么欠不欠的,更谈不上。
因此她脸色此时平澜如水,是再正常不过的。我想她只会觉得我吃错药了。
我所有的杀招都使了一遍,再原封不动地重复一遍时,她耐着性子一一解了。
你不要刷新我忍耐你的极限,她说。
天不知怎的,偏不遂人愿,还未黑。一片死寂的鱼肚白里,我能看清对面的脸。
有秃鹫在低空盘旋着飞,许是望见了那么多暗沉的赤红,有些兴奋了。
两族的人马终究等得不耐烦了,明白人其实完全能看出来,这是一场毫无意义而且没有结果的对决。
当少绾将我一掌送回去的时候,我只听得她低头嘟哝了一句,你玩够没有,再不走……后面她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我猜可能她想警告我,我再不走,她便不能保证会不会一剑杀了我。
她要想杀我,容易得很。我修为不如她,武功不如她,剑法不如她,这战场上作战的经验,更是远远不如她。


我拿起盖在脸上的书,那是东华的书,我和他不熟,弄湿了,不大好。
我小心翼翼地翻着书,那史书是陈年的,书页不只是发黄,更是变得干脆。有许多字已经模糊了影子,一边翻着,书页里簌簌地掉着渣子,传出一股腐朽的墨味。
像是一颗树,在落着叶子。
太晨宫外栽着一颗凤凰木。这凤凰木与别处的不同,四时花开不谢,整棵树上却没有一片叶子。
我翻了半天,还是翻到了那一页。这是神族编的史书,与我亲身经历的事实,自然有些出入。

楼主 西莞云杉  发布于 2014-03-11 19:02:00 +0800 CST  
手上捻着那页发黄的纸,我的手指稍微一用力,它上面便出现了一道裂纹,并随即加深,像一棵树在春雨后扎根发芽,但与之相反,眼前的景象却是了无生气的。不过好在就是如此,这张纸终究还是没散架。




“青云剑上的符印堪称八荒一绝,最终却与剑身一道毁于战火,倒是可惜了。”东华自言自语道,手上执着一枚黑子,打量了一下棋盘上黑白分明错落有致的棋局,略一思索,便下了手去。




不过是自己与自己下棋罢了,在我看来,不必如此认真。




他现在已经找不到能陪他一道下棋的人。




“当初少绾的棋艺冠绝一时,那时你就该明白,她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东华手执一卷棋谱,并未抬头看我,我能清晰地听见他翻书的声音。




窗外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




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史书上怎么说来着?”东华道。




我愣了一愣,随即抖着那张纸,道,“魔族始祖至,重伤父神嫡子……”




我未说完,东华便冷哼了一声。我见状,倒也不再接话下去,自顾自地端详起东华刚烧制出来的那只碧玉斗来。




我执在手上,粗粗一看,只觉得那只碧玉斗通体剔透,玲珑可爱。我将倒过来,发现底部居然镌着两行蝇头小篆,睁大了眼睛仔细辨认,是一句话:浮生恰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

楼主 西莞云杉  发布于 2014-03-11 19:03:00 +0800 CST  
我依稀记得那日那身色彩咄咄逼人的凤尾裙的裙摆几欲曳地,上面用金线绣着的彼岸花在寂色中熠熠生辉。她行至我们面前,起身做了一揖,冷冷道:“有时候,迎着剑锋而上恐怕是最好的选择,起码节约时间,是吧?”她低下头随手撕了块衣摆,擦了擦剑上的血污,往旁边一丢,然后抬头道:“上神?”
我们神族有三个上神,包括我在内的话。但当时谁都明白,少绾口中的上神,只有一个。
我偷眼去看墨渊,却发现他的脸色跟平日里的沉寂安定的样子一般无二。一定是一天战下来身子有些吃不消了,他抿着没有血色的唇,眉头微蹙,肤色白得有点不正常,一双眼睛更是漆黑幽凉得犹如一口深井,里面倒映着对面血红的衣衫。他的五官本就深邃,如今我从侧面这么打量他,他整个人,竟像是用刀子刻出来的雕塑一般。
他木然着,随后嘴唇动了动,“我今日为你得罪。”
唔,这话说得,水平太济了。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身边一阵风过去,转眼间眼前又是一片刀光剑影,我不犹得疲倦地闭上眼。
待我再睁开时,鲜艳的大红和沉重的玄色交杂着,如影随形,看得我有些眼晕。
他俩的剑法我虽然见识过许多次,但要做到谙熟于心还远远不够。此时他二人出手皆凌厉,速度迅驰如风,一招一式变化无穷,青云轩辕的碰撞声犹如雷鸣般刺入我的耳朵里。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些招式皆有古怪诡异的名字,不过我一向记不住这些我不感兴趣的东西。
唔,不少招式的名字她当初还央我发表过意见,不过我当时总是随口说说,紧接着就将这些事抛在了脑后。
秋天的月亮出来了,色泽黯淡,泻影在眠熟且遥遥无际的旷野,却平添了一分诡谲的气息。
青云和轩辕皆属于上古神兵器,动辄怒动九州。不久后,滚滚黑云迅速地向头顶的星海云河包围上来,滔天怒雨瓢泼而下,电闪雷鸣间,我看见他们脸色出奇地一致,均是惨白如纸却又不肯善罢甘休。




无根水将空气里原本无处不在的血腥味洗得干净清爽,地上大摊大摊的血污却和雨水浸泡在一起,涨成一片浅红的汪洋,借着地形一马平川的特色,覆盖在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上。
神魔两边的大军都设了结界,一方面是为了避雨,另一方面是为了更好地观战。
而中间作战的两人,却没有一人设结界或者仙障,红色和玄色的身影,在雨中依旧死死地纠缠在一处.
每次闪电劈下来的时候,雨雾苍茫间我能看见少绾的样子。她脸色苍白,一身湿透了的鲜红的衣裳紧紧地贴在身上,完美的身体线条配着纷飞的身形,在众人面前展露无遗地勾勒着。她死咬着嘴唇不放,几缕头发挂在脸上,不断地向下低着水珠子。然而饶是这般狼狈的形象,她硬是能凭着自己的气质让人生生地忽略了那狼狈去,只顾着欣赏那英姿飒爽犹酣战的气场来。
最后呢?嗯,我只记得最后在众人错愕的目光里,她嘴角噙着一丝笑,皓白的手腕直截了当毫不犹豫地迎上了轩辕锋利的剑刃,妖异鲜红的血珠沿着轩辕剑不断地蜿蜒流着,最终混着雨水流到了执剑人素白的手指上。墨渊执着剑愣在了当场,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手上的血,那应该都是她的血。墨渊其实只愣了一瞬,对少绾而言却也足够了。她似乎对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如今她满意地低头微笑,屏气凝神,手中的青云剑雪光一闪,竟直直的穿过玄晶甲,刺入对面人的胸膛里。


闪电霹雳一声接着一声,少绾低着头,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没有看到墨渊枯萎的目光里满溢的绝望和伤痛。
天河滚滚而下,夸张的雨幕缭绕着飘渺的云烟,温柔地包裹着无情的上古战场

楼主 西莞云杉  发布于 2014-03-11 19:03:00 +0800 CST  
少绾拔出青云剑扔在地上,上面满满当当的血迹在大雨中眨眼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她再次撕下一块衣摆,随意包扎着手腕上深深的伤口,眉头亦不曾皱一下。
少绾起身飞回魔族大军时,轻飘飘地扔下了一句话,“我记性真不好,愣是忘了神族心脏的位置,承让了,上神。”


漆黑的夜色里,枣子大的雨点狠狠地砸在仙障上,那声音像是银鞭抽打在我的耳边。折颜举着一颗夜明珠,借着那微弱的光,我勉强看到墨渊以剑撑地,望着少绾的背影,轻轻地掀动了唇角。几乎是与此同时,远处那抹红色的衣角消失在了雨光暮色里。
后来折颜告诉我,他那是在叫她。
叫她的名字。


如果那天晚上我抬头能看到银河,那他与她的位置,必是分布在河的两岸,相望不相及,纵使金风玉露,亦无处相逢。
又或者说,他和她的距离,是飞鸟与鱼的距离。一个远在天边,一个深在海底。
可是飞鸟和鱼,首先便不能相配。
原来,那些年,你爱我和我爱你的错觉,都不过是,华胥一梦,一枕黄粱。


东华伸手拿过那张纸,做个纸引子点火煮茶。原来,那些腥风血雨或者爱恨情仇,现在却也不过,都付在了那缕幽幽的过眼云烟里。


神魔大战僵持了两万年,两万年后,父神母神应天劫,羽化而去。
羽化而去的不只父神和母神两个神族首领,白止的父君也去了。还有……我父君。
当我知道这个消息时,我正好不容易从神族里溜出来,和卫央处在一起。
卫央别的话什么都没说,只推了傻在原地的我一把,道:“还不快点?”
我跌跌撞撞地一路驾云往昆仑虚赶去。到了昆仑虚按下云头,一路上的大小神仙们向我行礼,我都没看见。


但是我还是晚了一步。我跪在昆仑虚的大殿里,哥哥彼时已承了君位,他气得浑身发抖,紧握着手里的茶杯,把它向我直直地砸了过来。我没躲,也没感到有多痛。任滚烫的茶水混合着粘稠的血,一起流在了我雪白的孝服上。
我一直这么跪着,不眠不休。嫂嫂抱着一丁点大的小侄女来劝我起来,我没听她的,依旧跪着。
没有人来管我,战事正紧张。
直到半月后,有一双手在我身后,将我狠狠地拉了起来。我回过头去,是白止。他亦是一身孝服,不同的是,衣服上稀奇古怪的花纹昭示着他现在已经是青丘帝君了。
他抓着我的手臂不放,他眼睛里不复往日教人如沐春风的谦和,此时此刻,翻滚地正激烈的沉痛清楚明了地告诉我,他替我不值。
他把我拉到墨渊那里去。折颜也在那里。

楼主 西莞云杉  发布于 2014-03-11 19:03:00 +0800 CST  
三月初三,碧海苍灵。见梅吐旧英,柳摇新绿,恼人春色,还上心头。
东荒大地上,细腰垂柳,粉面桃花,和风细雨,轻拂素衣,沾了一地湿漉漉的花粉香。目光所及之处皆可入画,满眼旖旎的春光,满目似锦的繁花,一切都娇滴滴的,含羞带俏,却奈何,奈何偏遮不了,掩不去笼罩八荒的凄凉悲壮。
此时距神魔大战开战已过了三万年,距他和她相识,已过了六万年。
能有多少个三万年,来建立一场此生终独宿,到死誓相随的爱情。又能有多少个三万年,能让两个人站在对立的悬崖上,中间隔着千山万水云层茫茫,今日虽近,却如同黄公酒垆,邈若山河。
就在那时,我自开战以来第二次见到她。
三月的东风均匀地卷着,纷飞的柳絮调皮地吻着我的衣角。东边那方华泽旁,云光水中,她俏生生地立在那里,像一株碧桃,开得水灵灵的。
她一身樱草色的留仙裙,袖子卷上去,露着凝霜的皓腕,如果她手里拿着的不是一把菜刀,而是一只碧箫或者其他什么都好,这也是一副可堪入画的景象。
她听到脚步声响,知是有人来,拎着菜刀转过身来。
如果在从前,我一定会问她为什么在这里。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过去了三万年,我没开口说话。
见是我们,她的表情很平静,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惊讶或者古怪。
我们四个人僵了一会儿后,她开口道:“东华受了伤还未痊愈,我得进屋去帮他处理一下伤口。”
“东华为什么受伤?”折颜抓住了重点,我估计墨渊只会关注为什么是少绾去帮他处理伤口。不过好在墨渊没出声,一直保持沉默。
少绾好像没听见折颜的话,看向我道:“你们用午膳了没有?”唔,她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看来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算太僵。
“尚未。”我答道。
“那真对不住了,我只给东华一人做饭,你们自己解决吧,诺,刀借你。”少绾把菜刀塞到我手上,然后也不管我什么表情,转头向东华的石屋走去。
我转头将刀递给了折颜,他愣了愣接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烹饪了?”墨渊突然开口道。
少绾停下脚步,没回头,道:“有人教我。”
暖风熏得游人醉,但周围的气氛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墨渊拉着张黑脸,抿着嘴不再说话。少绾似乎也不愿意等他开口,直接向前走去。
我们跟在她的身后。
到了石屋门前,少绾突然转过头来对我们道:“他受伤时一来不愿意外人打扰,二来男女有别,你们进去不太方便。”
闻言,折颜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我只好说道:“那我就先在外面候着,你们先进去吧。”
墨渊道:“那你们就先在门外等着,我一人进去看看东华。”少绾无语地抬头望了一会天。
唔,他说话一直都这么有水平。
我们几个就在东华的门外这么僵持着,我当时心里想着按着凡间的戏本子演,现在应该出来个角色来打破这个纠结的局面。
这个角色倒确实出现了,只不过不太像是来救场的,倒像是来浇油的。
东华懒懒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少绾,我那套衣服你给我藏哪儿去了?手段也忒不济了。”
墨渊推开门就走了进去,少绾跟在后面,一副恨不得撕了东华的嘴的表情。

楼主 西莞云杉  发布于 2014-03-11 19:03:00 +0800 CST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场面的尴尬和僵持,折颜开始他万年不变的打圆场。
“阿绾啊,我们凤凰是出了名的相貌好,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我二人都已经十三万岁了。愚兄不才,尚未得一心上人,贤妹你虽然性别不明,但好歹很多人都说你是四海八荒的第一绝色,不知道这终生大事,什么时候办啊?”
我默默无语,低下头扒了口饭。这真的是在打圆场吗真的是在打圆场吗?智商低真不是你的错折颜,但你拿你资质的下限出来吓人就不对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什么关头啊?什么都能说就不能说终生大事好吗?我们是来打东华注意的不是来打魔族主意的!
她要是误会了可怎么得了啊!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还阿绾,贤妹?我以前怎么没见你叫过啊?套近乎不是这么套的好吗,少年!这样太明显了!
好在少绾并没有掀桌而起,她低头笑了笑,转了转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道:“好说好说,下下个月我大婚,届时一定请你们吃酒。”
少绾说这话时,墨渊正手斟一杯酒,欲递与折颜。墨渊这厢杯才举起,不料少绾“大婚”二字甫出口,袖在箸上一兜,扑碌的连杯打翻。

楼主 西莞云杉  发布于 2014-03-11 19:04:00 +0800 CST  
这酒若翻在折颜身上,倒也罢了,好巧不巧,恰恰里尽泼在少绾身上。少绾因之前东华数次把手上的油汁抹在她的衣袖上,洗碗时又不小心弄湿了许多,才刚刚换上一件大红簇花绯衣。红衣最是经不得酒,只需一滴,其色即败,又如何经得起这一大杯。




屋里一时静得离奇,这屋子因是石头盖的,屋内的光线其实算得上比较昏暗。没有雕饰的窗子外面映满了凤吟细细的翠竹,在东风里摇头晃脑着,隐隐约约地传来如酥细雨飘落在竹叶上滴答缠绵的声音。




在水沼泽时,因少绾不忿东华天资出众,整天和她一样混账,成绩还能名列前茅,于是东华的这间石室被少绾取名为“不羁阁”,其以谐音寄托着少绾对东华的“期盼”。后来墨渊为之改为“远翠堂”,取“千山涉远翠,映入此窗来”之意。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如今那些据说风致特秀的山也早已被时光夷为平地,淹没在那方波光倒影绿水无忧的华泽里了。




少绾手肘撑着桌子,修长的手指抵着额头,无语半晌,咬着牙道:“这可是我刚上身的新衣啊,也下得去手!”那杯酒因尽数泼在她的前襟上,料子粘了酒,湿漉漉地裹在身上,我和折颜在对面这么瞅着,绝对能看出她里头穿着的襕裙的颜色和花纹来。这……也太不好了。折颜干咳了一声,拿扇子挡住了脸。东华坐在主人的位子上,一副好整以暇优哉游哉的样子打量着少绾的举动,自顾自地拿着棕褐色的盖碗喝茶,手里的杯沿轻轻地逗弄着杯里飘沉不定的茶叶。




我大脑一时转不过来,接受不了这么多计划赶不上变化的信息,等我的神识恢复清明后,我已经嘴欠地蹦了一句话出来:“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楼主 西莞云杉  发布于 2014-03-11 19:05:00 +0800 CST  
音未落,墨渊手一顿,一身白袍子对着少绾兜头盖了下来。
现在一回想,我当时怎么就那么嘴欠呢,不说话也没人把我当哑巴啊。
少绾抬手将头上墨渊的外袍扯了下来,塞在墨渊的手里,道:“现在天气还凉着,上神仔细些自己的身子要紧。”
我不等墨渊说话,连忙站起身,拉着少绾的手道:“我还随身带了一套衣服,你跟我来。”
少绾盯着我的手看了片刻:“那真是麻烦了。”语气很生分,不过这也在我的意料之内。


我们起身走了出去。屋外春雨细如丝,如丝霡霂时。
云叆叇,雾朦胧,心灵的琴弦拨动着早春的浪漫。那一年杏花着雨,暖风迟,柳初含,雨丝风片里镜水云岑的涟漪缀亮三月,这涟漪连着涟漪,渲染一座座山春,渲染一座座平原。


我和她站在一株垂柳下,她脱下外裙递给我,我望着她仅着襕裙的样子,道:“你也知道天气还凉着,里头怎么不多穿一层?”
“那样多麻烦啊。”她轻轻地笑着,伸手活动了一下胳膊。
“你……下下个月,真的要出嫁了?”
“他对我很好。”少绾答非所问。
“哦,这样啊。”我本来想问一点别的,但碍于身份问题,终是不好说出口,省得她怀疑我是来套什么机密的。
忽然杲日当空,天不能遮,地不能载。我听到墨渊的声音,他说,少绾。阳光刺破云层,直射而下,少绾抬起手,轻轻地挡在了眼睛上。
我转头看着少绾穿着襕裙,两条雪白的胳膊还露在外面,胸前的领子开得极低。我连忙拿出准备借给少绾的白裙子往她身上一披,道:“非礼勿视,上神。”
“哦,那舜华你怎么还不闭眼?”墨渊向我们走过来,越来越近,这次轮到我抬头看了会天。
少绾脸色不虞,手指正快速地整理着衣带子。
昔载杨柳,依依汉南。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墨渊看了我一会儿,道:“折颜有事找你,你快回屋去吧。”
我讪讪地走了,遥远处杏花纷纷扬起,其色灿灿,珊珊可爱,如梦如雾。
又二三春鸟啼鸣枝头,一声一声,不如归去。

楼主 西莞云杉  发布于 2014-03-11 19:05:00 +0800 CST  
等我在屋内坐了很久后,再信步踏出石屋时,就见他们两个在杨花弥漫下紧紧相拥。我转身向屋子里走去。
白云悠悠,只见花香不闻鸟语,有浮水载过鸣虫。
再过了一会儿,我们三个一起踏出屋子,看见他们依旧没有松开对方,而且这回,不只是身子紧紧地贴在一起。我在心里说,为什么每次都是我?折颜说,我们是不是应该闭眼啊?东华说,脸皮乃身外之物,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只记得最后的最后,墨渊搂着少绾,对折颜说,你先去昆仑虚住着,我和她要去十里桃林。末了又添了一句,回去后先遣散闲杂仙众,然后再等我回来。
回来。
和她一起。


史书上记载,父神母神身归混沌,神魔两族议和,其后互不动干戈,休养生息长达一万年之久。
期间魔族举兵入侵鬼族,鬼族降。


那天的事情我怎么想不明白。他们之间,究竟因为那几分真心,还是多了一点算计?后来我和白止聊起来时,白止说,或许他们自己心里也不清楚,又或许,有时,爱真的不需要理由。
唔,或许吧。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始知伶俐不如痴。


等到我们所有人都已倦看苍生,黯淡浮世时,倚着悲凉与余光,灯花耿耿夜长长之际,我还记得那些事,如泥暖草生,清亮依旧。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十四万年后,司命星君记载,皓德君六万年两千零八年春,墨渊上神饮于十里桃林。大醉,口占此诗。

楼主 西莞云杉  发布于 2014-03-11 19:05:00 +0800 CST  
第十章:难觅旧年沉水香




当时留恋成何济?知是飘零。毕竟飘零,便是飘零也感卿。




——题记
山一程,水一程,有人吹笛到三更。江海寄余生。
烟柳飘,绿水迢,陌上花开人迹杳。方知心已老。
我停下拨着琴弦的手,停下这首哀哀切切的《长相思》,走到书案边上,欲寻支笔,将刚刚想到的词记下来。
我袖子一抖,狼毫尖上的一滴墨便滴在了雪白的宣纸上,随后在纸上肆意地晕开,像一朵早春的花卖弄地绽放。
龙脑的香料在青花缠枝香炉里仅剩下一副残骸。余香袅袅,带着温度,却冷了一室的静谧。


四月廿三,灵狐族。
此时距父神母神身归混沌,神魔两族议和已经过去了两百八十七年。
四海八荒里传说魔族始祖女神少绾退婚后归隐的版本,也已经演化出了数个。更加令人议论纷纷的是,魔君庆姜对此不作任何回应。
被退婚的鬼君卫晞亦选择归隐,杳不知其所之也。
鬼族二王子卫央蓝袍加身,承了君位。
鬼族欲向魔族靠拢的计划失败后,频频向神族发去示好的信号。神族的上神们考虑良久后,选择了不回应。
局势就这么拖延着。我无意去管,尽管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和亲人。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真的不累么?


天阴,无雨,微风。
窗外荼蘼花开,如影移来。而紫薇花早已沉默地出落成一片紫色的云烟,世俗之美里略微寻得出几分飘渺的意思来。
我将手上的废纸揉成一团扔在一边,铺开一张新纸继续写着。
墨用尽了,我却总是忘了添。
因为以前在水沼泽,有个人专门帮我磨墨。


而那个人,两个时辰前和我说,你不用再等我了,放开手吧。
他说,他即将承鬼族君位,怕是,以后的命运,注定要以身殉国战死沙场了。
我说,那又有什么关系,你可以诈死,然后我们还可以在一起。
他说,若是你承了你哥哥的君位,你会那么做吗?
我说,抱歉,我刚才失言了。
他笑了,说没关系,再理性的人也会有感性的时候,凌舜华,鬼族如今的处境最是尴尬不过,神魔二族均虎视眈眈,而降,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我说,你哥哥呢?卫晞人呢?他就这样撂下挑子跑了?
他说,有些事不好全部告诉你。
我说,没事,我能理解。
所以呢,我们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他安慰我道。末了又添上一句,我只想让你忘记我,这样我就不会伤到你。
我苦笑,可是卫央,如果一个人不仅已经走进了另一人的心里,还留下了很难抹去的足迹,不对,应该说已经深深地扎下了根,发了芽,以飞快的速度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牢牢地盘踞在那个人的心里,草木深深,已经遮挡住了那个人心里的每一寸空间。现在,你命令我将这棵树直接从心底最深处的泥土里连根拔去,我是理算出身,没修过园艺,你教教我,我不会。


他抱紧了我,良久不说一句话。

楼主 西莞云杉  发布于 2014-03-11 19:05:00 +0800 CST  
他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你说得对,我也不会。
于是纵观全程,我们之间最亲密的接触,不过这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和他道的别,模模糊糊的印象里,他说,你若是实在放不下,也可以继续等,如果命大,我第一时间要见的那个人,一定是你。
好,卫央,我暂且放下,但你若敢死,我……我又能怎样呢?临走前我嗫嚅道。
这是我这一生中第一次尝到绝望的滋味。
没有纷纷眼泪,没有缱绻私语。没有细细微雨,没有雪霁初晴。没有朝阳升起,没有晚霞灼灼。没有繁星满天,没有月色醉人。
这是我倒数第二次见到他并且和他分离。
卫央,你实在是我漫长生命中的第一个归人。


堪怜的暮春阴郁着浓浓的碧草,我看见苔色入帘,发现草暗斜川,万绿池边,一抹荒烟。
无心续笙歌梦,掩重门,莫开帘。我发现自己怕见飞花,怕听啼鹃。
有个凡人曾经说过,一切景语皆情语,所言甚是。


在让人窒息的春愁里,我十分想找点事做。
我摸出母神当年交给我的那根做工精美的攒珠累丝金凤,唔,我避在灵狐族里太久了,已经有两百八十七年了。


昆仑虚有水,水自碧山间潺缓而来,穿越青苔题壁的山涧,又缓缓经山脚流淌而过。在莹澈见底的沟洫中,渐次将自己款摆成一道叫人明心见性的清凉。

楼主 西莞云杉  发布于 2014-03-11 19:06:00 +0800 CST  

楼主:西莞云杉

字数:86265

发表时间:2014-01-09 19:3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6-18 15:00:5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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