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渊浅】长相忆,无穷极 (续写HE)

夜色已深,墨渊独身而至青丘。他没有惊动迷谷,而是按折颜说的方法解开谷口禁制,静静地来到了狐狸洞外。在洞口踟蹰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大步踏了进去。
白浅的卧房内清清冷冷,除了一榻一案、并案上瓶中插着一束野花,再无它物。榻上的她已经恢复了旧时女儿装束,一头青丝如瀑,身着白布中衣,鼻息绵绵,睡得正沉。
他坐在榻前凝视着她的睡颜,如今他已经有了可以放任自己接近她的借口,却还是患得患失,不敢靠近。目光从面颊下移到她的肩头,宽松的衣料下隐隐露出绷带的痕迹,他心头一痛,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又勉力克制着收回。
这是,天雷荒火的伤……她竟独自承下了八道天雷,那穿髓剔骨的疼痛,她是如何忍受得来……

白浅忽然呢喃一声,翻了个身,中衣松脱了些许,领口露出一片滑腻似雪的肌肤。
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移了下去,脑中忽然想起昆吾镜中她扯开胸前衣襟露出的心口伤痕,那血腥又美丽的一幕触目惊心,仿佛犹在眼前。他的小十七,为他剖心剜血的伤……
心头甜蜜痛楚交缠,猛然间热血沸腾,胸中气息紊乱逆涌。墨渊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想要离开,却没能忍得住,还未走出几步便支持不住地扶着墙壁单膝跌倒在地,大咳起来。
撕心裂肺的咳声将白浅惊醒,她猛然坐起身来,看清眼前景象后不由得大惊,赶快扑上来替他拍抚胸口,急的快要哭出来:“师父,您怎样了?”
墨渊凝息顺气许久,待胸中那搜肝刮肺的裂痛之感减轻了些许,将满口腥甜吞回,勉力露出一个微笑,回手轻拍白浅抚在他胸前的手:“不妨事……”
白浅却像受惊般将手用力抽回,往后退了两步,低头俯身,竟是个要大礼参拜的形容。墨渊伸手欲阻,她似乎没看见一般,仍是跪倒在地,做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弟子礼:“十七……还未拜见师父。”
他的手僵在半空,片刻沉默后,低声道:“你我师徒两万年,何时竟需如此客气。”

楼主 芥末冰旋风  发布于 2017-06-08 07:59:00 +0800 CST  
口中似乎又有血腥隐现。他的小十七……在进过昆吾镜,看到了他的心意后,却依然选择了弟子的位置……
她不愿意接受他吗?还是,她依然放不下夜华?
刚刚才提起的勇气,被她的这一拜摧枯拉朽般折损殆尽。他缓缓收回欲阻而不可得的手,微微闭了闭眼,心中翻江倒海,痛苦犹胜往昔。

与天地同寿的岁月实在是太过漫长太过绝望,她嫁入天宫的三千年间,他只要闭上眼便看到她轻灵活泼的样子,耳边时时有她撒娇的声音响起。相思太苦,心猿意马不息,虽然是一次又一次的闭长关,修为却始终没有半分恢复,心伤亦未得半分痊愈。
与其说是在闭关修炼,不如说是在强迫自己进入忘我之境,以求暂且摆脱对她的思念。可是每每从冥想中醒来,被压抑的心魔只会愈来愈盛。求不得、爱别离、五蕴炽盛……枉自生为仙胎,这凡人的至苦,他竟也一一尝了个透彻。
他早已不想再忍受这无尽的折磨。杀擎苍、灭昆吾,与其说是天君逼迫,不如说他也隐隐期盼着应劫的时刻来临。元神被吸入昆吾镜的那一刻,他心中竟有快意。在有她的幻境中被吞噬掉元神,大约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死法了。
却未想到她亲自入镜将他带回。惊喜的同时,也生出了一丝不敢细揣的妄念。暗自思慕的心思既已被剖白,他如今只有背水一战,再无半分退路。
可竟然还未及开口,微弱的希望便已被生生碾灭。
你只希望我是你的师父,是吗?
十七……

楼主 芥末冰旋风  发布于 2017-06-08 08:00:00 +0800 CST  
白浅俯身在地,指节握得发白,紧紧咬着唇,将头埋得低低的。
她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没上去抱住墨渊哭泣。这一个月来她已翻翻覆覆思量得透彻,当暗藏在心底的欲望被揭开,隐在她对师父的敬爱和崇拜下的,竟是不可告人的贪慕痴恋。
她终于懂得了墨渊的心思,却只恨懂得太晚,又宁可自己从未懂过。师父曾爱过她,可在幻境中他心心念念的,只是云英未嫁前的她。她曾入过天宫,曾做过储君妃,曾与他的胞弟厮守三千年之久,如今又有什么资格站在他身旁。
过往的十四万年里她向来活得张扬恣意,除却化作凡人渡情劫的那三年里脓包了些,又何尝与人低过头、伏过小。可是这一回,在墨渊面前,她竟真真切切地感到了自卑。
她的师父太好,她配不上。
孽缘……折颜说得不错,既然已经错过,她于他,就只能是场孽缘。
难怪在嫁入天宫的三千年间,师父从来不愿见她,即便见到,也冷漠得拒人于千里之外。既然师父已经做出了选择,她又有什么面目,再去将这心思宣之于口,再污了师父的耳,乱了师父的心?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却早在三千年前,便已经一切都太迟……

耳畔忽然响起墨渊沉沉的声音,带着些刻意的冷淡,但依然隐含关切之意。
“十七,随为师回昆仑墟养伤可好?”
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头一震,随后便是悲喜交集。
喜的是师父竟还愿意让她随侍在身边,还愿意接受她做他的弟子。悲的是他已为他们的位置下了注释,终其一生,她也只能是他的弟子。
日后,需当谨守本分,再不能奢望其他。
她重重地叩下头去,声音颤抖:“……是。”

楼主 芥末冰旋风  发布于 2017-06-08 08:00:00 +0800 CST  
十六

自从师尊墨渊从青丘携了十七回转昆仑墟,晃眼已三月有余。
叠风觉得,山上的气氛委实是越发凝重和诡异了。
初初的时候还好。师父刚带十七回来的那一夜,面色尚且和蔼。他亲手解了布在十七的旧厢房上的封印,又嘱自己去为十七换一床和软些的被褥:“她身上还有伤。”
但随着十七在旁恭敬的一声“多谢师父体谅”出口,师父的面上就再也没出现过笑意。

之后的情形便开始有些奇怪。
十七时常神色黯然、郁郁寡欢,显是因为和离之事而心中伤神,这倒是可以理解。她与夜华当初的恩爱大家都是看在眼里,谁也未想到夜华在继位之后竟会突然翻脸不认人。叠风虽然心中很为十七愤恨不平,却也毫无办法。夜华已是天君,他并不能罔顾身份,像当年打离镜那样将他胖揍一顿来为十七出气。
但当年十七为玄女伤情时师父尚且会亲自宽解安慰于她,如今可是比当年严重得多,一纸和离书传遍四海八荒,简直是面子里子一起丢了个干净,师父却竟然无动于衷。
唔,等等,十七当年,为玄女伤情?
叠风恍然有些了悟,心中秤杆不由得默默地、悄悄地、慢慢地向夜华君那边滑了一点。

姑且不论是谁负了谁,总之十七在经过这一场大变后倒是更加懂事了。看着她对师父执礼甚恭,每日里晨昏定省俱都做得一板一眼,再也不那么没大没小地撒娇耍赖,他实在甚是欣慰。女孩子家乖巧懂礼些总归是好的,再加上十七这一副好相貌,他日再择一个如意郎君想来不是难事。但奇怪的是师父好像又不这么觉得,他每每看见十七这般端方守礼的形容,都会双眉紧锁,挥手叫她离开。而十七退下后他便会低声叹息,其中的怅惘感伤之意叫他这个做弟子的都跟着肝颤。

为何十七长进了,师父却会不开心?

楼主 芥末冰旋风  发布于 2017-06-09 06:15:00 +0800 CST  
以上这些都还不是最叫他不解的。更诡异的是,看到十七开心,师父似乎更不开心。

众师弟们都担心十七心中难过,卯着劲儿想要哄她一笑。如今师父精神不济,许久都不曾约束着他们上早晚课,更是方便了他们轮番带着十七天上地下的玩耍。虽说如今知道了十七是个女儿家,再不好带她逛青楼品春宫什么的,却不妨碍去游山玩水饮酒作乐,或是去凡间听书看戏。偶尔路遇不平来个见义勇为什么的,倒也都能哄得十七笑逐颜开。
待到玩得够了,一行人欢眉笑眼地回到昆仑墟,却见到师父在殿内独坐,面如寒霜。一句淡淡的“出去玩了?”更是比八万年前冷了个十成十,其中的冷漠之意,连他这向来最懂师父心思的大弟子也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而十七见到师父如此,更是面露戚色,规规矩矩地随着大家一起跪下,低头等候师父训斥。
师父却不再像当年那样罚抄经或是打扫,大约是因为他们如今都已长大了罢。他只是掐了掐额头,淡淡地挥了挥手命他们下去。叠风依旧走在最后,替师父带上殿门时,见他无力地支着头倚在案上,烛影摇曳里,往日那挺拔的颀长身形竟显出几分虚弱和悲凉。

叠风默默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了良久,终于全盘悟了个透彻。和离之事想必背后另有因由,多半不是传闻中的夜华负了十七,而是十七负了夜华。师父虽待十七亲厚,但他也是夜华的胞兄,大约是因此而不喜了十七,却又不忍责备,只能在心中默默为胞弟伤怀感叹。他想通这一层后便有些感慨,觉得值此两难境地,师父竟能一碗水端平至此,实在是个好师父,更是个好兄长。心中在敬重之余,更另生了十二万分的感佩出来。便决定日后定要督促着十七,好好在师父身前侍候,多多尽些孝道,如此才对得起师父为她操的心。

而在对师父的感佩之外,还有十二万分的懊悔:当初不知十七是女子,与众师弟带着她胡作非为,竟然、竟然把个好端端的女儿家教成了个女断袖……自己身为首徒没能管束好师弟们,更是难辞其咎,委实是对不起十七、对不起夜华、更对不起师父。
如今木已成舟,错已铸成,人是他带歪的,他理应负责到底。虽然不知十七心上的那女子是谁,但日后若是十七再也嫁不出去,他便应当娶了她。左右他也于风月之事无意,到时候只需做一对明面上的夫妻,暗地里成全十七与那女子双宿双飞,教她一世开心快活。如此,他大约便能良心稍安了罢。

楼主 芥末冰旋风  发布于 2017-06-09 06:16:00 +0800 CST  
十七



一堂阵法课毕,墨渊握拳在口边掩去两声低咳,默然看着弟子们纷纷向他行礼告退。
叠风离开大殿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师父,又看了一眼还在桌案旁收拾笔墨的白浅,叹了口气,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近日来他实在是被师父同十七间的诡异气氛压得有些难以忍受。恰巧昨日十七身上天雷荒火留下的伤终得痊愈,他去向师父回禀此事时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借机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师父,十七重伤初愈,刚刚才拆去绷带。叠风想请师父去探问于她,也盼师父看着两万年师徒情分的面上,不要再怪她不懂事了。”
当时天色已暗,厢房中只点了一盏灯,有些昏暗。师父手中转着茶盅,听闻此言,疑惑的目光缓缓落在他脸上,皱起了一双修长的眉:
“你说为师在怪她?怪她什么?”
叠风便感到有些尴尬。这般背后议论于人实在不是他一贯的风格,更何况十七负了夜华的原因太过隐秘,也不晓得师父清不清楚。此事自己心中懂就行了,万万不能公然宣之于口,只得含糊道:“情之一事终究看个缘法,叠风虽未经过,却也知道不能强求……且请师父莫要因夜华的事而疏远了十七。”
他说完这句,却觉得听起来似乎有些在指责师父偏爱胞弟的意思,连忙补充道:“叠风绝不敢责怪师父,只是看着十七每日里甚是伤情,心中不免觉得有些不忍罢了。”

茶盅“砰”地一声搁在几上,墨渊的声调忧急,气息有几分紊乱:“你方才说什么?十七依然伤情?我怎地不知?”
叠风听了这话顿时恍然。原来师父只是不知道十七的心情,才会待她冷淡,而不是当真忍心对她不闻不问。既然找到了症结就好,只要将话说开,师父和十七日后定然还能如同当初一般亲厚。虽说十七伤情的根源未必全是夜华,但只要能帮她取得师父的原宥,又何妨将她的愧疚之情夸张一二。当下便毫不犹豫地将十七时常神情落寞、偶尔暗自垂泪的忧郁形容仔仔细细描述了一番。
墨渊听着他说话,手指在茶盅边缘捏得发白,却一声也不言语。叠风讲完后一抬眼,只见烛光摇曳下,自家师父双眉紧蹙,神情晦暗莫测。他心中忽然重重打起了鼓,直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却一时想不出是错在何处。正犹豫间,却见墨渊抬了抬手,声音中满是疲惫:“知道了,你下去罢。”

楼主 芥末冰旋风  发布于 2017-06-10 07:48:00 +0800 CST  
殿中弟子纷纷离开,墨渊的目光一直锁在角落里白浅的身上,片刻未曾移动。
自回昆仑墟后,她与一众弟子们厮混得更多,甚少在他面前出现。每每见到时也都是一副沉静默然的形容,虽然少见欢颜,却也很难说是郁郁寡欢。若不是叠风说起,他还不知道她依然在为夜华暗自伤情……而他竟也半分没察觉她的心思,委实是太过粗心。
所以她心里终究还是深爱夜华的,只是放不下仇恨隔阂,强自克制而已。也是,她与夜华大婚不过三千年,正当情浓之时,又怎是仓促隔断得了的。

墨渊不由自嘲地低笑了一声。到底,是他奢望了……
而她如今的境况都是因他而起。若不是当时他自私地选择了解脱,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与夜华依然是羡煞旁人的恩爱眷侣,又怎会落入这等爱恨两难的境地。
痛悔和自责、妒忌和无力的情绪蜂拥交织而来,墨渊微微闭了闭眼,只觉得心中锥痛经过一宿酝酿,竟远比昨夜更甚。

她对他尊敬有加,端方守礼得像是在身周划了一条冷冰冰的界线。他察觉到了疏离,也明白她的意思,是以虽然此刻心中歉疚满溢,却连想要安慰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是了,叠风请他探问她的伤势来着,这倒是个绝好的借口。
见白浅已经快要走出大殿,他不及细想便开声道:“十七留下。”随后便见到她的身子猛然一颤,整个人似是定住了一般。僵了半晌才缓缓转过身来,垂首站在原地,等候他的吩咐。
见到她这般拘谨的形容,心中又是一痛,一句“身上的伤可是全好了”在喉头滚了几滚,竟未能说得出口。
这话似乎太过关切,有失分寸,不妥……

殿中弟子已散尽,止留他和她分处在大殿两端,遥遥相对,默默无言。
气氛凝固许久,墨渊终于拣定了话题,沉声开口道:“十七,为师前番遭的昆吾镜之难,多亏有你相助,才免于魂飞魄散之厄。”
从道谢开口总是好的。但接下来该怎么说,思绪却一时有些凌乱。即便她还对夜华不能忘怀,可毕竟和离一事已成定局,再没有转圜余地。他终究不信,她曾见过他心底的渴盼,难道真的、真的能无动于衷?她难道就真的不愿对他敞开哪怕一丝心门?

沉吟良久,方缓缓续道:“镜中情景,想必你也还记得一些。十七,你……”
一字一句,语音艰涩,吐字困难。他想问她,可明白他的心意。他想说,他可以等,等到她终于能接受的那一天。哪怕是再要七万年之久也没关系,总归她就在这山上,与他是在一处的……

未想话还未及说完,便已被她匆匆的语调截口打断。白浅猛然跪倒在地,声音虽有些颤抖,却斩钉截铁:“十七并不记得镜中情景,师父无需担心。既是师尊有难,无论赴汤蹈火都是弟子分内之责,师父不必再将此事挂在心上。”

他愕然地吞回了后面的话,感到口中满满都是苦涩。
她不记得镜中情景。她救他是弟子的责任。他不必再将此事挂在心上。
幻境终究不是梦,虽是初醒时会有些模糊,但随着时间推移只会愈加清晰。昆吾镜中的情景,他至今记得一清二楚,那些一颦一笑、那个匆匆一吻俱都清晰如昨,她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她只是不愿记得他那些不堪入目的妄想罢了。
她是他的弟子,愿为他赴汤蹈火,却不愿接受他的情意。

心中空空荡荡,除了绝望,也再没什么其它的感受了。
情之一事,不能强求。连叠风都懂的事,他虚长三十六万年岁,又怎么能看不开、放不下。
心口一阵钝痛袭来,他点了点头,重重闭上眼睛。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干涩嘶哑,仿佛不是从他口中说出的:“很好。你去罢。”

楼主 芥末冰旋风  发布于 2017-06-10 07:50:00 +0800 CST  
早啊~
今天是第十七章呢,却要虐师父,明天也是虐师父……TwT
然后大概是后天开始能有得糖发。
嗯,虽然现在人设这个词让我看见就想笑场,但是还是得说一下,从今天这一章往后,人设或许会有些小崩……因为我自己谈恋爱是走直接路线的,对于互相喜欢还要藏着掖着不说的这种情况,很难理解很难揣摩,写起来大概不怎么像。只能说尽力不走偏而已。
如果是改写的话,我就让白浅主动表白了。但是按照续写的设定白浅应该是自卑的……一个人闷就算了,男女主都这样,这恋爱要怎么谈下去啊啊啊 = =
简直要疯……分分钟克制不住想砸电脑的洪荒之力啊摔! (╯‵□′)╯︵┻━┻
看到别扭之处请留言指正,虽然吧里发的不能编辑,但是我可以在自己的稿里修改,等全文写完之后放成网盘共享。

楼主 芥末冰旋风  发布于 2017-06-10 07:54:00 +0800 CST  
十八

这一日,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再度来访,为墨渊例行诊脉。这一次他的身后还携了白真上神,说是来看望妹子的。
叠风进厢房奉茶时,听到折颜上神忧声向师父说:“……你即便再强撑着假作没事,但心脉上的旧伤迁延不愈,只会愈发严重。我扶得了你元神,但这心伤始终是要靠你自己静心调养……”
他心头一震,担忧地抬眼看向师父,却见他以一个颇颓废的姿势倚着臂扶,双目虚无地望着远处,似乎是全没听到这句话。叠风觉得自己应该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连忙躬身告退。

折颜收回诊脉的手,依旧有些忧虑:“心脉之伤非比寻常,极易走火入魔,应当闭关静修才是。你这段日子都在做些什么?”
墨渊不答,许久,才声音渺渺地道:“只是修炼不得法而已,你不必担心。”
“怎地竟会修炼不得法?此伤和心境息息相关,先前那两千年里你心魔太盛,我也是束手无策。如今你与小五两情相悦,心魔终究得解,正应当进境迅速才是。怎么数月过去,你这副形容却越发凋零了?”
墨渊听闻此言,忽然低低重复道:“……两情相悦?”他摇了摇头,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却也不言语,只取壶给自己杯中斟满。
折颜抽抽鼻子,伸手抢过他的杯子往内一张,不禁一惊:“是酒?”他抬头看向墨渊,双眉紧皱:“你从不好饮……墨渊,你和小五是怎么回事?”

见杯子被抢去,墨渊却也不恼,只将目光慢慢转向他,低笑了一声:“倒也没怎么回事。她只当我是她师父,如此而已。”
“……她已与夜华和离,当是同他再无半分情意。既然如此,又怎会罔顾你的心思?”
墨渊淡淡地笑了笑,声音却有些凄然:“即便她心中没有了夜华,也绝不会有我的位置。以往她懵然无知时尚且愿意同我亲近,如今窥得了我的心魔,却是连靠近我也不敢了……那一板一眼的弟子礼,守得倒是十分到位。若是早知今日,折颜,当初你又何必让她救我回来。我宁可那般死了,倒也痛快。”
折颜站起身来,烦躁地踱了几步:“……不可能,我看着小五长大的,她心中待你始终有所不同。”
“我是她的师父,她待我自然不同……但终究只是师徒之情罢了。”
折颜愣了半晌,摇头道:“我不信。你可有向她一五一十问个明白?”
墨渊静默了一刻,低声道:“自然是有的。你当知我虽不愿勉强于她,却也绝不会妄自菲薄。三千年前我便已问过她的心意,前几日又再度问过……她心中仍放不下夜华,确实无意于我……”他抬眼看向折颜,轻轻一笑:“你倒不必忧虑,左右如今四海承平并无战火,我且慢慢将养便是了。十七她……如今终究是回了昆仑墟,能如此日日相见,实在已比先前强了太多。至于她待我如何,我委实不该奢望太过。待到过些时日想通了这一层,大约便会于伤势有些助益。”

楼主 芥末冰旋风  发布于 2017-06-11 08:05:00 +0800 CST  
送折颜出去时途经一众弟子的厢房,白浅的住处门扉半掩,从中忽然传出个男子的声音。墨渊脚步一滞,猛然抬头,双目灼灼,直似要将门扉盯穿。
折颜也顿住脚步,轻轻将他一拉,摆出了个要听人之私的架势。墨渊面上神色几番变幻,虽然没如同他那般将耳朵都贴到了门缝上,却也并未出言阻止,只在原地静立。
只听门内的男子道:“浅浅,我对你的心十数万年未曾变过,只是此前你说与天族已有婚约,要讲究个先来后到,我才强抑了对你的情意。如今那夜华既是负了你,你可愿……可愿同我在一处?今日当着四殿下的面,我毕方愿指天立誓,今生今世必定待你如珠如宝,绝不会负你半分。”

门内门外,俱都一片沉寂。折颜颇担心地转头看向墨渊,只见他双手在身侧紧紧握起,竟然微微颤抖。
过了片刻,门内响起白真略为惊讶的声音:“毕方,你何时对小五有的这番心思,我竟半点不知!不过说来你与小五青梅竹马,也算半个自家人,这倒不失为一门好姻缘……小五,你怎么说?”

墨渊面色苍白,一语不发,转身便大步向外走去。折颜一惊,连忙追了上去,压低声音向他道:“你何必担心这个。毕方虽然与小五一起长大,但我敢担保,小五对他绝无半分情意。若是有,当年她也就不会嫁给夜华。”
墨渊仍是不言,直疾步走到房外四下无人之处,忽地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他扶着墙弯下身去,喉间猛然爆出一阵抑止不住的剧烈呛咳,口中大股溢出血来。折颜暗叹一声,情知他是一时思绪难抑又损了心脉,只得上前扶住他,手中捏诀缓缓助他调顺气血。
待到咳喘稍止,墨渊闭目喘息良久,才缓缓直起腰身,无力地向折颜苦笑:“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我不是在担心,只是着实羡慕他罢了……他心无挂碍,即便是求而不得,能直抒一番胸臆,倒也算得上干脆痛快。可叹我如今,竟连这般奋力一搏亦不敢,只怕将她逼得紧了逃回青丘去,从此连师徒之份都不可再求……”

折颜蹙眉看着他苍白的面色,无言以对,惟有仰天长叹一句造化弄人而已。

楼主 芥末冰旋风  发布于 2017-06-11 08:06:00 +0800 CST  
十九

白浅觉得最近几日自己总算有些时来运转。先是外伤痊愈,每日里终于不用再看着大师兄唉声叹气的样子心惊肉跳地喝药;后是今日四哥白真竟特特携了桃花醉来探她,着实是个意外惊喜。与四哥在房中抿着小酒就着零嘴谈天说地畅聊八卦,窗外照进暖阳和煦,她眯起眼看向掩映在厢房窗外的一丛摇曳青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许久不曾这么轻松过了。


此前她揣着一颗既惊又痛的心匆匆逃回青丘,不能宣之于口的欲望和痛入骨髓的了悟在心中反复撕扯,几乎要将她逼疯。她独个儿躲在狐狸洞里将自己灌得天昏地暗,怎奈酩酊大醉也不能助她将昆吾镜中的情景忘却半分,反而记得越发真切。
连日的剧饮终究引发了折颜用仙术压下的伤,半醉半醒间周身痛楚难忍,她烧得浑身火烫,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昏昏沉沉间仿佛见到墨渊将她揽在怀里柔声安慰“师父在这里”,又仿佛他将那双凉凉的唇印上了她的。她在朦胧中伸手想要去拉住他的衣角,却摸了个空。迷茫地睁开眼时,狐狸洞中却又哪来的师父。连迷谷也被她用仙障阻隔在外,陪伴她的,只得一盏孤灯和满地空坛罢了。
白浅伏在榻上失声痛哭,愧疚和懊悔铺天盖地而来,心底被抑了数万年的爱慕一夕被揭出,才知道原来贪恋一个人的心思竟会如同附骨之疽。只恨这爱慕之人还未曾得到,便已经失去。

独自在狐狸洞养伤的时日孤寂煎熬,所以墨渊亲自接她回昆仑墟时,她心中是感动和喜悦的。原以为只要能时常见到他便会满足,便能斩断情丝不再想念,却没想到只是陷入了另一个更煎熬的深渊。
自从回到山上之后,墨渊再不曾主动来看望她,也从无单独交谈。虽然课上遇到时对她的态度与以往一般无二,但她依然敏锐地从其中读到了一丝冷淡的意思,便更加小心翼翼地谨守着做弟子的本分。怎奈控制得了行却控制不了心,每次被墨渊的那双凤目扫过,她心中都如同惊涛骇浪般不能平静。
相念的苦涩在心中狠狠纠缠,她知道自己不该,知道自己应当忘却。但愈是克制,爱意却萌动得愈加蓬勃。那痴恋如影随形,抑无可抑,从心底蔓延而至四肢百骸,从一颗种子迅速成长为参天大树。见到师父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是一件令她雀跃欣喜的事,反而成了刻骨折磨。她不敢接近他,不敢同他说话,甚至连对视都不敢,只生怕自己一个没克制住会暴露了心思,会招了他的厌弃。

与师兄们嬉闹大约是唯一能叫她暂时抛却烦恼的法子,虽说千回百转的心思难免被他们看出一二,她倒也并不担心。与夜华和离听起来很丢面子,但却是对她心底不能言说的秘密的绝佳庇护,无论是神思不属还是泫然欲泣都有了上好的借口。只可惜近日来师父愈加严厉,众师兄噤若寒蝉,就连大师兄也不敢再轻易掩护他们下山玩耍,她已经为此着实苦闷了一段日子。

楼主 芥末冰旋风  发布于 2017-06-12 07:10:00 +0800 CST  
有四哥相陪的轻松欢喜太过难得,是以哪怕毕方连门都不敲便擅自入房,也没能败了她的兴致。她不但没为这无礼举动生气,反倒觉得既然是在聊八卦,多一个人也更多一分趣味,便甚是好心地亲手斟了杯茶递给他。
却没想到毕方竟不是来听他们聊天,而是为着来同她剖白的。

这番剖白虽然来得甚是突兀,但毕竟已不是第一次听了,便也未在她心中掀起什么波浪。白浅端着茶盅淡定地听毕方讲完,迎着那双饱含深情的眼睛缓缓抿了口茶,心中掂量着该怎么得体地婉拒才能不伤他的心。却没提防她四哥在旁忽然插口,言语中竟是大有赞同之意。
她猝不及防下差点没被一口热茶呛死,掐着喉咙把自己咳了个面红耳赤。白真慌忙上来替她拍背,她拿一双被呛得泪水涟涟的眸子狠狠瞪着他:“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把我嫁出去?!”
白真一边心有余悸地抚着她的背,一边叹道:“就你这个毛躁性子,身边有个人照拂总是好的,喝茶呛住时起码能帮你顺一顺气。不光我这么想,阿爹阿娘也这么觉得。我看毕方就很好,毕竟知根知底。”
毕方在一旁听了此话,感激地看了白真一眼,然后继续用更加柔情似水的眼神瞅着她。
她被看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心中虽是不乐意,一时却又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借口,只得冲她四哥使了个眼色。

白真毕竟从小带她到大,默契倒也十足,收到眼神便明白了意思,转头向毕方道:“你这番心意我定会转达给阿爹阿娘,但小五正当伤情,你说这话的时机却是选得不甚恰当。不如你给她些时间考虑考虑?”
见白真如此发了话,毕方便不情不愿地应了,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转身出去。
见他走了,白浅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苦起一张脸看着白真:“四哥,我如今在昆仑墟有师兄们照拂,并不会轻易把自己呛死……”
白真爱怜地顺顺她的头发,叹道:“四哥知道,你和夜华刚决裂不久,心里也是难过的。倒不是要催你嫁,只你毕竟是个女儿家,一直待在昆仑墟赖着你师父也不是长久之计……”

白浅心中狠狠地一沉,一股锥痛深入五内,瞬时间竟像是脏腑全都翻搅在了一起,痛得连气也喘不上来。
她不能一直待在昆仑墟吗……
是啊,她终究是要嫁人的。而师父终究也会另娶他人,她想要一直随侍在他身边,一直做他的弟子,只能是无望的奢求罢了。
其实自己待在这里,对师父也是困扰吧。前几日他在课后单独留下她,欲言又止地提起昆吾镜的事来,她当时便懂了,师父只是因为感激她不顾安危的相救之恩,才愿意又将她带回昆仑墟。否则他定然还是会像过往的三千年一样,时时刻刻对她避而不见的。
她在昆吾镜中窥得了师父心里的秘密,想必他也甚不自在。这件事当然是要彻底忘却,才好两厢俱安地继续做师徒。她不忍师父为难,更不敢听见绝情的话从他口中说出,便抢在前头斩钉截铁地称自己什么都不会记得,愿师父不要挂在心上。说出这番话时她心如刀割,泪水冲进眼眶又被狠狠忍回。她垂着头不敢抬起,直到听见他一声“很好,下去罢”才如获大赦,转身便匆匆逃走。
师父的意思便是她的意思。师父希望她不再记得,那她便不再记得。只是,为什么心里还会这么难过?

楼主 芥末冰旋风  发布于 2017-06-12 07:10:00 +0800 CST  
见她愣愣地不说话,白真大悔自己不该提起夜华,连忙转了话题,另说起西荒白玄治下的一件新鲜事来。
“西荒那些不识好歹的重明鸟,小五你可还记得?当年那一战饶是大哥手下留情,他们族中青壮也死伤过半,兵力大减。这些年又被化蛇一再进犯,全仗着岐山地利勉强周旋,过得委实凄惨。前些日子听闻外患重重下终是激起了内变,族中另推了新君。那新君倒是甚识时务,即位第一件事便是向大哥上表请罪,求大哥派兵保护。可是请兵也就罢了,他竟然还想将自己的妹子送给大哥以求邀宠,你道可不可笑?”
白浅勉强笑了一下,点头应和:“是啊,这岂不是得罪了大嫂?”
“大哥只接了请罪表,对他的妹子敬谢不敏。谁想这新君生怕不能得大哥欢心,竟又请大哥以族中帝姬下嫁给他为后,两家永为秦晋之好。可凤九已承了帝位,我们家如今除了小五你,又哪来的第二个帝姬?他也不先打听个清楚就想来攀附我的妹子,未免太过看得起自己!”

白浅抿了抿唇,对四哥话中的拳拳维护之意颇为感动。是啊,她虽是嫁过了一次,但依旧是阿爹阿娘和哥哥们的珍宝、身份高贵的白家幺女,配四海八荒哪个男仙都绰绰有余。
只除了……她的师父……
心中又是一痛,眼前陡然模糊,竟然要掉下泪来。
长久待在师父身边,会不会终有一日让他生厌?这样日日都看见他,心中的妄念又能压抑到几时?既是无望,还不如,尽早忘记……

白真见自家妹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连着又讲了几件逗趣事儿也提不起她的兴致,心中暗自嗟叹不已。白浅发了许久呆,忽然抬起头来向他道:“四哥,不如你同阿爹阿娘说一下,再为我择一门亲事罢。”
白真一愣:“你刚刚不是还不愿嫁?”
白浅垂下眼帘:“刚刚是刚刚。我想了想,四哥说得有道理……我终归是要再嫁人的,既然要嫁,是早是晚也没什么区别。”
白真小心翼翼地看她:“你心中可有人选?”
——人选?有是有,但不可能。
白浅扯了扯嘴角,低声道:“没有,全凭阿爹阿娘的意见。”
白真见她这副自暴自弃的哀伤模样,心中大是疼惜,却不知道该如何相劝,只得点点头:“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总之四哥都听你的。既然你想嫁,我便去对爹娘讲。”

楼主 芥末冰旋风  发布于 2017-06-12 07:18:00 +0800 CST  
二十一

自那日与折颜在屋外听了毕方的一席话,心中情深难遣之外又添上了几分不甘,重重纠葛下心魔复盛,夜中难以安眠。是以掌乐司战的上神,向来将世事生死看得通透的昆仑墟之主墨渊,竟然也如同凡世那些愚妄凡人一般做起了以酒浇愁的事情。
在酒窖中醉生梦死数日,直到这一朝醒来,羲和星君已行至天中。他扶了扶额头,觉得神智越发昏沉,而心中窒郁也并没有减少半分。日光隔着窗棂刺入眼底,浑浑噩噩的脑筋慢吞吞一转,他忽然想起凡人亦有一句话,叫做“酒入愁肠愁更愁”,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一声。
枉活三十六万年岁,竟会勘不破一个“情”字,而近日的所作所为,委实也不太像他。如今窖中酒已空,大约这番伤怀也是时候到此为止了。
他扶着墙壁站起身来,略作调息,待晕眩感稍稍止歇,便踉跄往清虚洞而去。


不知道是不是有所了悟的缘故,这一次闭关的进境倒是比以往都强些。气息毫无滞阻地在体内运转三十六周天,墨渊从静坐中醒来,精神略振。如此功行有小成已是及难得的事,他深谙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当下倒也不急于继续修炼,而是起身出洞想要松散一二。
——结果便见到了跪在清虚洞外一脸惶急的叠风。
叠风说,十七已经消失了三日有余,并不知道去了何处,亦未曾留下只字片句。他身为大师兄竟然又一次弄丢了小师妹,甘受师父责罚。


……十七不见了?!


墨渊强抑下心底陡然荡开的不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问道:“可有去山下找过?凡间?俊疾山?都去找了吗?”
叠风重重叩了个头,满面焦色:“徒儿们已经将十七日常爱去的地方寻了个遍,各处俱无她的踪迹。”
“四海八荒中近日可有什么流言乱象?”
“并无。”
墨渊沉吟不语。皓德此前那一番动作倒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如今再无哪一个部族敢稍有叛心,她应当不会有危险……常爱去玩的地方都没有,而她也说了不会再踏入九重天,莫非……
他眸中暗色忽现:“可有去青丘问过?”
叠风猛然被点醒,有些张口结舌:“尚未……”
墨渊袍袖一拂,转身便行:“为师这便去一趟青丘相询,你不必随行。”




腾云往青丘的路上,他心中甚是忐忑。他宁愿她平平安安,却又隐隐期望她并非是如他所猜那般回了青丘。有什么缘由会让她孤身离开,连一句话一封信都不曾留?她不愿待在昆仑墟了么?她不愿……陪着他了么?她曾经说过盼望着长长久久地留在昆仑墟,难道竟是假话?还是她又与夜华……
墨渊摇了摇头,收敛思绪,不愿再想。


此番他没有再像上次那样破了禁制径直闯入,而是在谷口等候通传。迷谷树精匆匆迎来向他躬身行礼,偷偷地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他。墨渊晓得自己在炎华洞里躺了七万年,如今活生生地站在这里的模样定然是会叫他不大习惯,便向他蔼然一笑,和声问道:“你家姑姑可有回来?”
迷谷有些惶恐,恭恭敬敬地道:“回上神,姑姑她老人家确实是三日前回了狐狸洞。”
她果然在此。心头一块大石落下,却另有一丝隐痛升腾。墨渊定了定神,点头道:“烦请通禀一声,墨渊特来探望。”


过不多时便有人匆匆迎出,墨渊定睛细看,却见来者并非他心中那道念兹在兹的窈窕身影,而竟然是狐帝白止,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转惊为喜。
他昔年与白止因折颜而相识,甚是意气相投,又曾有过神魔大战时的同袍之谊,交情颇笃。听闻他与夫人常年云游四方难觅踪迹,已有十数万年不曾见过,却不想今日竟会遇到。当下便遥遥拱手为礼:“白兄,许久不见。”
白止抢上几步,把臂大笑:“墨渊,距上次一晤已有十三万载,别来无恙?”


十三万载……竟已是沧海桑田这许多年。他唇边勾出一个怀念的微笑,不由想起了上一次遇见白止时的情景。

楼主 芥末冰旋风  发布于 2017-06-14 07:35:00 +0800 CST  
那是在白家小五一万岁的生辰上。白止家接连生了四个都是男娃,终于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自是疼爱得无可无不可。而天生仙胎在万岁前易受邪气侵扰夭折,要到满万生辰才终告平安顺遂,自是得好好庆祝。他为此特意制了一壶百花酿为贺礼,亲自携往青丘。


白止这女儿他只在周岁化形命名时见过一次,那时她还只是个奶娃娃,在她阿娘的怀里睡得香甜。他匆匆瞥了一眼,除了知道她名叫白浅外,便只记得她口水流了自己一脸的睡相,再没有什么别的印象。是以这一次当白止笑呵呵地将他的掌上明珠领出来见过宾客时,他委实是被那女娃儿清灵的眉眼震得呆了一呆。
都说九尾白狐一族俱都天生一副好皮相,但毕竟才是个身量刚刚三尺高的小孩子,容貌尚未长开,也谈不上什么倾国倾城。引起他注意的只是她的一双灵动俏眼,天真无邪之外又含着一股勃勃英气,清秀明丽,令人见之忘俗。



那小女娃儿按着白止的嘱咐一一向众人行礼,轮到他时,忽然甩开了她阿爹的手跑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道:“你身上的气味好好闻,可是带着什么香囊?”
他失笑,蹲下身来抚摸了一下她柔软的头发,将那壶百花酿递到她面前:“我是男子,怎会带香囊。你说好闻的是不是这个?”
便见到那小女娃儿欢呼一声:“就是这个味道,好香!”她双手接过,探询似地转头看了白止一眼,见她阿爹拈须微笑点头,便打开壶盖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只见她耸了耸小鼻子,脸上绽开一个欢喜的笑容:“你这酒闻着香喝着甜,比我尝过的都好喝!”
他忍俊不禁。白家的几只狐狸都爱酒善饮,居然连这么个小小丫头都不例外。不过她也算识货,竟然懂得他这壶酒的好处。他在昆仑墟花费七七四十九日采集百花清露做成这酒,入口柔和亦不伤身,于女子修行有所助益,确实是特意要送给她喝的。




宴后众人散去,他告辞离开时,却不知那只小狐狸忽然又从哪里冒了出来,在他身后脆声喊道:“墨渊!”
他停步转身,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他与白止平辈论交,这孩子理应尊一声世叔,却竟然直呼他的姓名……如此不拘俗礼,倒也烂漫可喜。想到此处便放柔了声音:“叫我何事?”
她几步奔近前来,在他面前有些忸怩地收住脚,仰头忽闪着一双大眼,神情娇憨:“你可不可以收我做弟子?我想和你学酿酒。”
他微微一笑:“我从不教人酿酒的。”
她大失所望,小脸顿时垮了下来:“我阿爹说你有许多弟子,不教人酿酒,那你都教些什么?”
“我只教道法、佛理、阵法、术法。”
她一脸茫然:“那是何物?”
“只是些行军打仗的法子和天地万物的道理罢了。”
她似乎还是没太明白,咬着手指犹豫了一下,一脸豁出去的表情道:“天地万物什么的我虽然不很感兴趣,但阿爹说我以后要做女君,勉强学一学行军打仗想来也不坏。墨渊,我如果做你的弟子学了这些,你可以单独酿酒给我喝吗?”
他不禁又是一笑,弯腰揉了揉她的头,存了几分逗弄心思:“那你阿爹可曾告诉过你,我从不收女弟子?”
她愣愣地看着他:“为什么又不收女弟子?”
“这……”他沉吟,给这么一个小女娃儿讲他不招女弟子是因为不想惹桃花,不晓得她听不听得懂?若是听懂了,算不算带坏小孩子?只得道:“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她却扁了扁嘴,对他的解释很不满意:“有什么吞吞吐吐不好说的,不就是因为断袖之癖嘛。放心,虽然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活的断袖,但我定然不会嫌弃于你,也不会同别人讲的。”
他目瞪口呆,第一次觉得白止这个女儿似乎不像看上去那么无邪:“……谁、谁跟你说我是断袖?”
她歪着头一脸纯真:“不用谁说啊。你长得这么好看,这么娘娘腔,对女子又这么敬而远之,不是断袖是什么?”
他揉了揉额头,自觉有青筋在砰砰跳动:“这都是谁教你的?”亏他先前还对白止生了这么可人的一朵解语花有几分羡慕,现在却只觉得幸好这孩子不是他的女儿,否则他定会被活活气死。
小女娃儿拿手指抵着圆滚滚的脸颊,表情很是认真:“四哥给我拿的那些话本子上说的。怎么了,被我说穿心思,你很生气吗?”
他竟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幸好此时白止寻来,才终止了这一段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的谈话。离去时他犹自听到白浅软糯糯的童音:“阿爹,我想跟那个漂亮叔叔学酿酒,我想学嘛……”


他落荒而逃。此后的四万年间再也不敢出现在青丘,生怕这小魔王缠上来定要做他的弟子。
只没想到最后终是躲不过,她五万岁那一年,折颜居然亲自携了她到昆仑墟,要拜在他门下为徒。他本想拒绝的,但看她似乎已全然不记得幼时的事情,言行也不算顽劣得太离谱,再加上玉清昆仑扇择了她为主,只得答应下来。


谁又知道师徒相处两万年间,当年那古灵精怪、令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小狐狸,竟变成了他心里无法拔除的执念和不舍。他为她造的佳酿堆满了昆仑墟酒窖,而尚未待他来得及将这份隐藏的爱意说出口,擎苍便已起兵反叛。七万年后他终于归来,她却已成为他的弟妇,那些苦酒只得他一人独吞。


造化弄人,阴错阳差,莫过于此。

楼主 芥末冰旋风  发布于 2017-06-14 07:37:00 +0800 CST  
哎,今天手比较顺,明天的份儿其实已经码出来了。现在要看吗,霸气抢亲师父?
要的话就贴,不过那样的话明早就不更了……存稿已空,脑容量亦空,容我歇一天的。

楼主 芥末冰旋风  发布于 2017-06-14 11:37:00 +0800 CST  
二十二

白止夫妇常年游方在外,听闻上一次回到青丘是因为长子白玄身受重伤,此番想必也有些重要缘由。狐狸洞中宾主列坐,迷谷奉上茶来,寒暄数语后,墨渊便将这疑惑问出了口。

白止呵呵一笑:“我夫妇这一次回来,是为了操办小女白浅的婚事的。”



这话来得猝不及防,墨渊手一松,刚刚满上热茶的茶盅跌落在地,摔了个粉碎。他也顾不得什么失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剧痛,勉力从喉中挤出声音,颤声问道:“白浅……的婚事?与谁?”

白止挑一挑眉,略略有些诧异,却也没问什么:“是西荒岐山重明鸟族的新君,昨日小儿白玄已经代我接下了聘书。”



一阵晕眩再度袭来,墨渊伸手扶住石桌,定了定神:“为何会突然议嫁?她几时择的人选?”

白止摇头轻轻一叹:“小五她这回是伤情伤得狠了,前几日她托小四传回话来,道不问是谁,唯愿速嫁。我与她阿娘猜测着,大约是想要凭此忘却夜华罢……人选是她阿娘择的,这一回倒也不想再问什么身份高低,只盼性格温和能对小五好也就够了。重明鸟那一族的脾性你也晓得,再加上是在玄儿的治下,绝对翻不出天去,我们倒也放心。”
他抬眼看着墨渊,拈须笑道:“你此番来的倒是正好。小五虽不欲大肆张扬,但你是她的师父,上一次她成婚时你便没能列席,这次定须喝一杯喜酒再走。你我兄弟也是许久未见,不如暂且住下,筹办婚事时也可共同参详一番。”



墨渊根本没听到他后面说的什么,只觉耳中隆隆,翻来覆去回响的只是他刚才说的几个词句。
伤情太过……唯愿速嫁……以忘夜华……不问是谁?!
他重重地闭上眼,口中又有甜腥的血气隐现。

十七……你竟爱他爱得如此之深?而我便真的只能是你的师父,在你心中一丝一毫的位置也没有?
那七万年的心头血之中,难道真的没有儿女之情?那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复仇背后,难道真的只是师徒之义?
……
即便你统统答是又如何?!这一回,我怎么可能再放你走?!

他强抑心神,缓缓睁开眼来望向白止,沉声问道:“既是不问身份高低,只盼着能对她好……那白兄觉得,我墨渊如何?”



白止面上表情陡然僵住,手里茶盅一颤,淋漓洒了满襟。他伸一只手颤颤巍巍点着墨渊,神色震惊无比,半晌方张口结舌地崩出字来:“墨、墨渊、你、你竟对小五……?!”

墨渊不待白止说完,起身整理一下衣袍,迈步行到他面前,拱手躬身行了一个晚辈之礼,肃容恭声道:“昆仑墟墨渊,忝为掌乐司战之神,功绩虽不甚重,却也无愧于四海八荒。愿求娶青丘白浅为妻,终此一生必将对她呵护备至,万望狐帝成全!”

白止好悬没从石凳上一头栽倒,堪堪扶着石桌支住身子,满面愕然:“墨渊,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你我平辈论交,又是小五的师父,这不妥,太过不妥……”

墨渊直起身直视着他,眉目朗然,声音清越:“我虽是她师父,但自九万年前起便已倾心于她。婚姻之事两情相悦即可,与这些身份年龄有什么干系?白兄,你我相识日久,何尝见过我墨渊畏惧人言?”

白止哑然,瞠目结舌许久,才点头道:“不错,你确实一直是这个性子……”
他沉默了一下,深深皱起双眉:“墨渊……你若当真是对小五倾心,我做主应下不是不可。但小五向来尊师重道,她能不能接受得了却不好说。你也晓得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只盼她嫁得顺心……”



耳中听得“尊师重道”这四个字,墨渊心中狠狠一痛,瞬间竟有些喘不上气来。他暗自缓缓调息,面上波澜不惊,只沉声道:“既然白兄应了,岐山重明鸟的聘书,便还请白兄退了去。十七此时可是在洞中?我这就亲自去向她分说清楚。”
一言及此,战神周身神泽陡然涨出三分凌厉,凛然扬起的战意若有实物,竟压得满洞烛光都暗了一暗。


白止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干干地吞了口唾沫,抬手颤抖地指向狐狸洞另一端白浅的卧房:“好,你去、去罢……”

楼主 芥末冰旋风  发布于 2017-06-14 11:45:00 +0800 CST  
二十三

虽说在白止面前将话撂得豪气干云,但当真跨入白浅卧房的刹那,以杀伐果决之名威震四海八荒的墨渊上神却还是有些犹豫地止住了步伐。

白家小五房中依然清清冷冷,半点装饰俱无,丝毫没有待嫁女儿闺房的喜气。几案上一支孤烛摇曳,他揣在心中无时或忘的那只小狐狸素衣白裙,赤着一双白生生的小脚,正抱膝坐在榻上,将下颌搁在膝头盯着烛火发呆。
见此情景,心头像是被针尖轻轻戳了一下,一股难言的酸楚情绪随着刺痛缓缓漾开。墨渊静静立在门旁看着她的侧影,几度欲言又止。

榻上的人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忽然将头抬起,那张清秀如玉的瓜子脸上竟是布满泪痕。
四目相对的一刻静谧无声,喉头猛然干涩,心头热血上涌,胸前响起如鼓的心跳。他低低咳了一下,艰涩地开了口。
“十七……”
却见她被这一声惊得整个人一缩,面上掠过一片慌乱,将身子往后挪了几挪,竟是一副想要从他面前逃开的样子。

他原本柔和的眉心顿时紧紧皱起。虽然那刻意躲避的神情只是短短一瞬,却已彻底引燃了他心中压抑已久的不甘怒气。
她见了他,为何竟会想逃?

她当初不晓得他的心意,又与夜华两情相悦,而他看到胞弟的一片痴心深情半分不逊于己,这才甘愿退让。她和夜华都是他心里最重的人,既然能成全他们的幸福,倒也无怨无悔。
可她此次要嫁的人是谁?!是西荒哪个小国的主君他已不记得,总之与她既无半分渊源、亦非恩深情重、更谈不上身份相当。她怎地会这般蠢,只为了忘却夜华,便要如此糟蹋自己?!
她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也并非是当真爱上那小小国君,竟还这般肆意妄为,却是要将他这一番情意置于何地?
难道在她眼中,他墨渊的一颗真心竟是如此一文不名?!

先前的犹豫彷徨半分不存,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负手进房,冷颜沉声道:“十七,你父亲方才已销掉了婚事,你这就随为师回昆仑墟去。下次若再敢不告而别,便罚抄十万遍冲虚真经!”

这一句呵斥会造成什么反应,他心中大抵有数。她大约会摄于他的威严乖乖听话,或许会解释会顶嘴,再或许向他撒娇耍赖也好,虽然已是久违。
却万万没想到那一脸惊惶的小狐狸呆呆仰头望着他半晌,小嘴儿扁了扁,却忽然“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他不由得呆了一呆。
看着她将脸埋在膝头蜷成一团哭得浑身颤抖的样子,三十多万年修来的养气定性功夫随着刚才的火气一道不翼而飞,剩下的只是不知所措的慌乱。她从未这么失态地当着他的面大声哭过,哪怕是当年与那翼族二皇子一番纠葛甚是伤情,也只是默默流泪而已。此时见她哭得气噎喉堵,泪流满面,他一时竟不知该做何反应。犹豫片刻,侧身在榻沿坐下,有些无措地在她发顶抚了一抚,努力放柔了声音:“莫、莫哭,为、为师不是要责怪你……”

随着他的手落在发上,那小狐狸略略颤了一下,抬起头来怯怯地望着他。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水雾,她用力地抿着唇忍住了哭声,眼泪却仍是断线一般滑落。

心头像是有一片潮水漫上,将一颗心浸得又酸又软。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轻轻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头。
数万年前他便已经想要这么做,在她为离镜哭泣的那一次。但那时她哭得三心二意,倒也并不需要他来安慰。
其实无论她在为谁哭泣,只要能这样将她揽在臂弯,他便该知足。他早已不再奢望她会把自己当做恋人看待,也已经习惯了维持着身为师尊的距离。
白止说得很是,她是这么尊师重道的一个孩子,若是自己当真说要娶她,是会很难接受的吧。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另嫁他人。这一次幸好她并非与那小国君两情相悦,插手搅了她的婚事也算心安理得。可若有下一次,她真的爱上了别的人呢?那时该怎么办?
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再一次离他而去,与别人双宿双飞?
……绝不能!
可是,她不要他的情意。他又能怎样……

墨渊心乱如麻,手底的力道不由得重了两分。却没想到那在他臂弯里微微颤抖的小狐狸,忽然咬了咬唇,孤注一掷般合身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微微一惊,低头看去,只见她的一双小手牢牢地环着他,将脸埋在他的胸前不肯抬起。这样子倒像是有几分在昆仑墟学艺时对他的亲昵和依赖,再不复这段时日以来的隔阂和疏远。
带着几分意外和惊喜,他将手臂略略收紧,仿佛搂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轻软温暖的身子俯在他怀里,似乎有坚冰开始逐渐消融。虽然依旧为她的哀伤而心疼,心底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软软的甜意来。
他如同当年一样自然地轻轻抚着她的发,语气低柔:“既然心里难受,便抱着师父哭个够罢……不必忍着,免得积郁太过。”

怀中人儿原本只是在压抑地低声抽泣,听了他这句话,呜呜咽咽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她紧紧揪着他的衣衫,发泄着不知积累了多久的哀伤和委屈,竟把自己哭得几乎透不过气。
他疼惜地一下下拍抚着她瘦削的背脊,感到前襟传来的湿意渐重,心中酸涩无法言说。
捧在手上护了整整两万年的珍宝,如何舍得看着她这般难过。而她是何时消瘦的如此,自己竟然也半点没有察觉。需得想个法子开解一二,不能让她哭坏了身子……
他沉吟不语,反复掂量着该当如何劝解。忽然想起七万年前的往事,口气中便故意带了几分逗趣的意味:“……你做事向来三心二意,难得这一回倒是哭得十分认真。”
她果然被这句话逗得低低笑了一下,笑过后想是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便渐渐止住抽泣,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那双氤氲着水气的眼睛委委屈屈地看着他,双唇抿得紧紧,兀自不断抽噎。

他低叹一声,伸手替她拭去脸颊水泽, 又缓缓拢起她散乱的鬓发,艰难地开了口:“十七,你即便是难以忘情于夜华,也不该这般妄自菲薄,随意许嫁他人……你这样做,除却委屈了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却看到她身子一僵,面上现出惊愣神色,随即拼命地摇着头,从难以自控的抽噎间隙断续吐出声音:“不、不是……”
他轻轻抚背帮她顺着气,柔声道:“好,好,不急,等下再说……师父不是怪你,只是不想看你难过罢了。”
虽然依旧有些犹豫,但已经同白止说过求娶的话,迟早她都会知道。既然她还愿意同自己亲近,大约结果总不会太糟……墨渊沉沉吐出一口气,声音低哑,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即便是要嫁,也不该选那素无瓜葛的陌生人。十七,我……方才你父亲已经允了我的求娶。你可愿意留在昆仑墟,伴我一生一世?”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她的眼睛,心中惴惴,生怕从那俏面上看到拒绝的神色。却见她眼中噙泪,红唇微张,呆愣愣地没有任何反应。
会惊讶是意料之中,没有拒绝便是好的。他心念电转,正在想该再说些什么话来解释,下一刻,那柔软的身子却又一次不管不顾地扑进了他怀里。这一回与先前有些不同,她颤抖地贴紧了他,将手臂环上了他的脖颈。
他微微一愣,觉察出一丝不同寻常,心突然狂跳了起来。他低头看向她含泪的灵动双眼,哑声道:“十七,你……”
然后便见到她双目微阖,泪水顺着睫毛滚滚而下,红菱般的唇微微翘起,像是发出无声的邀请。

让他在昆吾镜中流连不舍的情景忽然出现,却已经无暇再去确认这是否又是一场无望的梦。欲望猛然冲破了桎梏,他低头重重地吻上了那令他魂牵梦萦的唇。心跳的声音让他头晕目眩,周身血液沸腾翻滚,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双手拥她入怀的力道愈来愈大,几乎想要将她融进身体。
唇间软软的触感伴随着泪水的微微苦涩,如同火焰一般席卷了他的理智。再没有片刻犹豫,他狂乱地追逐着她口中的甜蜜,宣誓着对她的霸占。不敢置信的惊喜和无法压抑的渴望交织成网将他紧紧缠绕,他只愿沉沦在这美好的一刻,永远不要醒来。

脑中似是有相同的景象闪过,虽是第一次与她这般亲近,却熟悉到不假思索。仿佛她也曾经这样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任他予取予求;仿佛他也曾经这样沦陷在这温润芬芳如同佳酿的吻里,无法自拔。

心底忽然重重响起一个声音,无比坚定。无论这一刻是现实还是幻梦,既然已经尝试过这样的甜美,无论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他也绝不会再放开她的手。她永远都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楼主 芥末冰旋风  发布于 2017-06-16 08:08:00 +0800 CST  
直到怀中人儿终于承受不住他的进犯,呼吸错乱,手无力地开始推拒,他才不舍地缓缓放开那花瓣般的红唇,转而低喘着抵住她的额头,细细感受着她娇弱的喘息和柔嫩的肌肤。
梦耶真耶?实耶幻耶?
他不敢细想,亦不敢出声,只怕这又是一场虚无的幻象,会在他开口的瞬间破碎消失。
如果这是梦,就让他多停留一刻,一刻就好……
可是面前的她却张开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亮若星辰的眼中含着蒙蒙水雾,她迷茫地看着他,口中吐出低怯的话语:“师父……我这可是做梦?”

绝处逢生的甜蜜遽然而来,他猛然将手臂收紧,将她紧紧锢在怀中。这惊喜来得太过强烈太过难以置信,一时间竟让向来稳重的他连声音也变得破碎颤抖:“……不是!”




————————————————————————————————————
这一段接昨天未完的,同在二十三章里。

楼主 芥末冰旋风  发布于 2017-06-17 08:26:00 +0800 CST  
二十四

虽然向来不骗人的师父亲口说了不是,但白浅却依然觉得这一切太过不实。

三日前她在酒窖里对师父做出那么不可告人的一番事来,再回想起当时情景只觉得一时忐忑不安,一时愧悔欲死,一时如醉如痴。将自己关在狐狸洞里又是一场大醉,直到被赶回来帮她操办婚事的阿爹阿娘发现,严禁迷谷再给她送酒,这才有所清醒。
此后她便躲在房中谁都不愿见。心中烦乱不堪,虽然隐隐觉得随便嫁人似乎不是个好主意,可一时间却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法子让她忘掉心中那个不敢思念不敢碰触的人。

直到这一晚,这个不敢思念不敢碰触的人居然出现在她面前,叫她随他回昆仑墟。
她呆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初见时的心虚和慌张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难以自控的委屈。
为什么还要来看她,为什么还要叫她回去,难道不知道她是有多难才下定决心,要将他彻底忘记的吗?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可能是因为贪恋他的温柔,可能是情思太重难以自禁,也可能是因为自暴自弃。总之不晓得是哪里来的一股勇气,竟驱使她主动扑进了那个思念已久的怀抱里,将他紧紧环住。而他也并未将她推开,反而是如同当年一般无二的温柔耐心,将她圈在怀里细细拍抚,着意哄慰。

撕心裂肺的恸哭过后,情绪稍稍平复,心中便立即被惭愧占满。
师父他既然会来此处,想是还不知道曾发生过什么事。她施的那个遗忘术竟是难得的卓然有效……他若是知道她曾做下过那般有违人伦的事情,必然会转身就走,绝不会再多看她一眼。
可自己这般瞒骗着他,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怀抱和亲昵,也太过厚颜无耻。

白浅栗栗不安,心中挣扎着是否要将实情说出,却又贪恋这怀抱的温暖。心情激荡之下,一时竟是哽咽难言。
却忽然听到师父的声音沉沉响起,叫她即便是难以忘却夜华,也莫要随意许嫁。
她心中顿时大急,拼命摇头想要分辩。往常她并不在意师兄们和阿爹阿娘哥哥们心里想的是什么,此刻却觉得天下无论是谁误解了她也好,唯独不能让师父误会。即便是对他的这份情意不能宣之于口,她也绝不愿意让他以为自己依然在为他的胞弟而伤情。
却没想到抽噎中还未及辩解,师父便讲了那句让她以为自己是在梦中的话。
“十七,方才你父亲已经允了我的求娶。你可愿意留在昆仑墟,伴我一生一世?”

一言入耳,将她整个惊得呆在了原地。眼中珠泪还未拭去,如鼓心跳已经响起。她口干舌燥,头晕目眩,一时竟不知身在何方。
师父怎么可能会说这样的话?怎么可能会愿意娶她?师父他那么强大那么温柔又那么英朗,是四海八荒唯一的战神、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怎么可能会是她这游手好闲的狐狸能配得上的?
况且她曾经嫁过他的胞弟,曾经那么深地伤过他的心。即便是在做梦,她也从不敢奢求他的原宥。能留在昆仑墟已是难得的恩赐,她怎么敢再盼望其他?
她迷茫地端详了一下面前的人,剑眉入鬓,凤目修鼻,薄唇微髭,是她的师父没错呀……
她莫不是听错了罢,还是说,这是幻梦?
但若既然是梦,又何妨再放纵一次?
心头一股热血翻涌,她再一次鼓起勇气,颤抖地攀住了他的脖颈。在向那双薄唇吻去的时候却有些犹豫,双臂的触感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心中又生出几分怯意。
略一犹豫之间,却有温暖刺痒的感觉落在唇上。温润的舌尖破关而入,清淡的白檀香和着熟悉的热烈气息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吞没了她的理智,填满了她心底不可示人的渴求和期盼。
她紧紧揪着他的衣襟,柔肠百转,泪流满面。

楼主 芥末冰旋风  发布于 2017-06-17 08:26:00 +0800 CST  

楼主:芥末冰旋风

字数:95270

发表时间:2017-05-26 17:2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12-26 04:13:21 +0800 CST

评论数:5884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