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读书】关于所谓王夫之『黑唐』言论的原文及译文

日前唐吧内有吧友贴出所谓王夫之黑唐言论的一段话:『唐无三代牧伯帅长之援,无深仁大计、建民、固本、清族类、拒外侮之谋』,引发不少讨论。但浏览全贴,却不见有完整引述船山先生《黄书》原文的;而网上百度这段文字,居然有言是出自《明夷待访录》,实觉误导之深。因而在此整理船山先生原文及前人译文,供有兴趣并真正能沉下心来体会古人心意的吧友们品读。



船山先生镇楼


楼主 落尘听风  发布于 2014-12-27 15:37:00 +0800 CST  
原译者序:

王夫之(公元 1619~92),字而农,号姜齐,湖南衡阳人。晚年隐居衡阳石船山,人称船山先生。公元 1642 年(明桂王永历二年,清顺治五年),他起兵抗清,兵败后退居肇庆,任南明桂王政权行人司行人,后从瞿式耕抗清。瞿式耕殉难后,王夫之决心隐居著述,辗转于湘西、广东一带。

为表达其反清之志,王夫之始终不肯剃发。为避免清人追捕,他常和湘西瑶人住在一起,并曾改用瑶人姓名。1692 年(清康熙三十一年)王夫之去世。四十年中,他著书一百多种、三百五十八卷,现通行的有曾国荃刻本和太平洋书店排印的两种《船山遗书》。

《黄书》写于 1656 年(明永历十年,清顺治十三年)。它犹如一篇“民族宣言”,对祖国壮丽的山河、丰富的物产、悠久的历史、“博衣、弁带、仁育、义植”的文物教化,充满眷恋之情。

他认为华夷大防是天设地造、绝对不容混乱的道理。基于这种民族主义的认识,他极力抨击孤秦、陋宋,因为他们只图巩固一人一姓的地位,不惜箝制臣民、削弱中国,而溃决了华夷大防。他对民族利益的关心超过了天经地义的忠君观念,为了抵抗异族,他主张地方分权,增强边区的防御力量,优待中央和地方的官员,给他们以相当的职权,不要加以牵制。

《黄书》七篇是一个完整的体系:首篇《原极》为全书之纲,论圣王严华夷之辨是效法天则;其余六篇,分题论述,《古仪》说立国遵古;《宰制》讲军区设置;《慎选》言慎重选举;《任官》明任官勿疑;《大正》申廉正之风;《离合》阐治乱交替。七篇相合,成为一套完整的治国方略。

船山之作,向称古奥,《黄书》之晦,又居诸书之冠,译此典籍,颇感吃力,笔路蓝缕,疏漏必伙,切望海内外方家指陈得失,幸甚至哉。

(万意)

【楼主注】:由于全书七篇篇幅过长,楼主于此贴仅贴出与主题相关的第二篇《古仪》和《跋》。

楼主 落尘听风  发布于 2014-12-27 15:44:00 +0800 CST  
古仪第二

自昔炎裔德衰,轩辕肇纪,闵阽危,铸五兵,诛铜额,涤飞沙,弭刃於涿鹿之野,垂文鼓弦,巡瑞定鼎,来鹇梦弼,建屏万邦,而神明之胄骈武以登天位者,迄於刘汉五姓百十有七后,岂不伟与!是岂有私神器以贻曾玄之心哉!而天贶不舍,灵光来集者,盖建美意以垂家法,传流云昆,不丧初旨,群甿蒸蒸,必以得此而后足於凭依,故屡滨播弃,而卒不能舍去以外求宗主。迹其所以焘冒天下者,树屏中区,闲摈殊类而止。
若乃天命去留,即彼舍此之际,无庸置心。要以衣冠舄带之伦,自相统役,奠维措命,长远丑孽者,实以为符,得人而遂授之。然而帝眷民怀,丝游胶液,纷纷延延,弥保云系者,则贸於相求而隐於相报也。
迄於孤秦,家法沦坠,胶胶然固天下于揽握,顾盼惊猜,恐强有力者旦夕崛起,效己而劫其藏。故翼者翦之,机者撞之,腴者割之,贰人主者不能藉尺土,长亭邑者不能橐寸金。欲以凝固鸿业,长久一姓,而偾败旋趾。由此言之,詹詹凿陋,未尝回轸神区而援立灵族,岂不左与!
汉承其敝,古型秦轨,白黑兼半,而强干植条为数百年之计者,亦自创异意,冥合十九。侯王封君,兼城占籍,铸兵支粟,不为禁戒。故长沙可以支三粤之侵叛,而燕旦受封制册之中,所以防遏獯鬻氏者三致意焉。景、武以还,推恩少力,酎金夺侯。虽辀辅弱助,而命大将,遣单使,得以意行消息,权制士马。而且金、虎、铜、竹,虽握禁闼,军民部署,尤隆刺、守。故元、成运替,安、顺爽凌,然而楼兰、郅支,绝亢悬首;乌桓、羌部,踬驾伏尸。虽莽僭西都,丕夺许鼎,而南阳、益部连衍而接坠绪者,犹此枌榆之苗裔也。
晋氏失计,延非族以召祸乱,中国颓颓,非无自致,而州牧分土,长其君,子其民,措施不拔,琅琊以延。向使泮散消弱,守牧无资,十六国之戎马精悍,非江东之所能敌也。
六代文嬴,漫不足纪,遗法余力,仅支江介者二百七十年。使彼孱主孤邦,日斤斤焉以孤寡陵迟,倒柄藩牧为虑,曾不足以建十年,而石、苻、拓拔已褰裳而绝安流矣。
是故天下之势,有合者,有分者,有张者,有翕者,有纵而随者,强彼而固此者。故曰「大制不割」,乐天下之成而成之,选天下之利而利之。今夫柔鸷击,辑纵横,驱合於农则实去。要愿朴,建脆弱,驱合於兵则名存。名存实去,则自忘其弱而丧其畛。方且割万有,专己私,侈身臂,矜总持,不纵以权,不强其辅,则所以善役天下而救其祸者,荡然无所利赖。此仁者之悲膺疾頞,而俗儒之利以为名也。

唐无三代牧伯帅长之援,无深仁大计,建民、固本、清族类、拒外侮之谋。窃尸寓农之遗号,强合兵农,分制府兵,徵发宿戎,壹听於京师。此其法,足以数世速亡,而迄於天宝祸发始尅者,岂府兵之败轨特迟哉!溯其仅存,寻其利赖,自西州沿北庭迄辽左,置督护、都督者不随腹裏,得专措置。故一时大勋名将若李勣、薛仁贵、王忠嗣、郭元振之流,进止刑赏,不受中覆。选士马,审机宜,滂沛椎酤,奴隶偏裨,下至乾没,犹无所问。极重不返,而节度逆行,干天历以成五季者,事势澜流洄漩,激而反倒其归也。然且更迭闰位,图录弈改,石晋北倾,恃怙蠢丑,而并阳不拔,胡马北首,数阅而仍归中国,内强之效亦可覩焉。

宋以藩臣暴兴鼎昨,意表所授,不寐而惊。赵普斗筲菲姿,负乘铉器,贡谋苟且,肘枕生猜。於是假杯酒以固欢,托孔云而媚下,削节镇,领宿卫,改易藩武,建置文弱,收总禁军,衰老填籍,孤立於强虏之侧,亭亭然无十世之谋。枞佚文吏,拘法牵执,一传而弱,再传而靡。赵保吉之去来,刘六符之恫喝,玩在廷於偶线之中而莫之或省。城下受盟,金绘岁盆,偷息视肉,崇以将阶,推毂建牙,遗风澌灭。狄青以枢副之任,稍自掀举,苟异一切,而密席未温,嫌疑指斥,是以英流屏足,巨室寒心。降及南渡,犹祖前谋,蕲、循仅存於货酒,岳氏遽陨於风波,挠栋触藩,莫斯为甚!
夫无为与者,伤之致也;交自疑者,殊俗之听乘也。卒使中区趋靡,形势解散,一折而入於女直,再折而入於鞑靼,以三、五、汉、唐之区宇,尽辫发负笠,澌丧残剐,以溃无穷之防,生民以来未有之祸,秦开之而宋成之也。是故秦私天下而力克举,宋私天下而力自诎。祸速者绝其胄,祸畏者丧其维,非独自丧也,抑丧天地分建之极。呜呼!岂不哀哉!夫石守信、高怀德之流,非有韩、彭倔强之质也,分节旄,拥镇牙,非有齐秦百二,剖土君民之厚实也,谈笑尊豆,兵符立释,非有田承嗣、王武俊、李纳之跋扈而不可革也。使宋能优全故将,别建英贤,颠倒奔奏,星罗牙错,充实内地,树结边隅,一方溃茂,声援谷响,虽逮陵迟,取资百足。亦何至延息海滨,乞灵潮水,皋亭纳玺,磵岛沈渊,终使奇渥吞舟,乾坤霾塞,滨百年而需远复哉!惟其涂蔽万民,偷锢大器,瓦缶之量,得盈为欢;婴儿护饵,偃鼠贪河,愚夫之惑,智者哂焉。
易曰:「其亡其亡,系於苞桑」,苟有系也,足以固矣,而必於苞桑焉,秦、宋之系於苕枝而不知其根之拔也。故曰「前事之失,后事之师」,其来兹之谓与!


楼主 落尘听风  发布于 2014-12-27 15:54:00 +0800 CST  
译文:

治国有道〔古仪第二〕

自从炎帝的德政衰败之后,轩辕黄帝的时代就开始了。他忧虑天下面临的危险,铸造了戈、殳、戟、酋矛、夷矛等五种兵器,诛杀铜额、甭除飞沙(铅额、飞沙,指蚩尤兄弟)。在涿鹿山(河北涿鹿县)擒杀蚩尤(古中国九黎族部落首长)后,黄帝封存兵器,创造文字、音乐、巡狩迎瑞,定都建国,凤凰来集,良臣人梦,建立上万个诸侯国,他的子孙陆续登上帝王之位,到刘邦建立汉朝,一共经历了五姓、一百一十七位君王,这实在是极其伟大的功业啊!他何尝有把帝王之位当作私有物以留给子孙后代之心呢?但是,上天仍不停止这种恩赐,继续给予神灵的维护,这是因为黄帝立下的良法美意,留传后代,一直没有丢掉,天下百姓衷心拥戴,一定要得到这种君王才感到有所依靠。所以,尽管多次遇到改朝换代,但最终却不能丢掉炎黄子孙,到外族去寻求宗主。追寻一下炎黄子孙长期统治天下的道理,是建立了中国,以阻止异族的干扰。

至于遇到天命改变、帝位交替,舍此就彼的时候,就不要放到心里,而要让中原文明之族自己统治自己,奠定天下的大纲,保住国家的命运,永远排斥恶孽的异族,以实印作为信物,得到合适的人选就授给他。但是,天帝之所眷顾,百姓之所怀念,如同游丝,如同胶汁,绵绵不绝,长久保持这种情况,实在是民意所求而天意暗助的缘故啊!

到了孤立的秦朝,君王治国的法度沦丧,秦王只想把整个天下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时时猜忌,唯恐强悍有力者早晚崛起,仿效自己,抢夺君位。因此,他对有能力的人一律剪灭,有机谋的人一律打击,有实力的人一律削弱,君王之下的大臣不能拥有一点土地,亭长(秦汉时掌管十里地治安诉讼的下级官员)、邑宰(县令)等官员不能私藏一点财富。秦王想用这种方法巩固自己的大业,长久保持一姓的至尊地位,但是失败却随即到来。由此而言,见识浅薄,不立藩国,拱卫中原,辅助华夏,岂不是错误的吗?

汉朝有鉴于秦朝的弊端,兼用古制与秦法,为百年大计建立强干弱枝的藩国,虽有自创之特色,却大都暗合古制,受封侯王及封邑贵族,兼有几座城市和大量户籍,他们铸造兵器,储备粮草,不受中央禁令和约束。因此,长沙王可以对付三粤(广东、广西、福建)夷族侵扰,而燕王旦(汉武帝之子)受封的诏令中,对防备遏制薰鬻氏(古中国北方少数民族,即匈奴)之事再三叮咛,汉景帝、武帝以后,用推恩法(即把诸候王的封地分给没有继承王位的子弟,明施恩惠,暗削实力)削减诸侯王的实力,借口耐金(汉代宗庙祭祀,诸侯助祭所献的黄金)不纯,免去大量侯爵。虽然诸侯辅佐中央的力量削弱了,但是,任命大将出征,派遣使者,却可以随意增减,控制军队。而且,调兵的虎符(古代调兵的信物,汉代用黄金铸造)、铜竹(铜制的竹管形信物)虽然掌握在皇帝手中,但是却特别看重刺史(督察郡国的官员)、太守(管理一郡政事的官员)对军民的部署。所以,元帝(刘奭,宣帝子,开汉代宦官干政之先河,在位十六年)、成帝(刘骛,元帝子,在位二十六年)之际国运衰退,安帝(刘祜,章帝孙,在位十九年)、顺帝(刘保,安帝子,在位十九年)之时国势日弱,但远能斩楼兰(汉西域城国,在今新疆罗布泊西,昭帚时传介子杀其王安归)、郅支(匈奴单于名号,名呼屠吾斯。元帝初叛汉,反被陈汤攻杀)国王之首,击败乌桓(中国古代民族)、羌部(中国古代西部民族)。即使是王莽(字巨君,元帝皇后的侄子,篡汉自立,在位十五年被杀)篡夺了西汉,曹丕(曹操次子,代汉称帝,在位七年,庙号文帝)在许都(河南许昌)篡了东汉;但是,继承两汉正统的仍然是南阳的刘秀和益州郡(即益州,在今四川)的刘备,他们都是刘氏的子孙。

西晋司马氏失算,让羌胡居于塞内,召来他们造成祸乱,中国颓堕,井非没有自身的原因。而八王分治各州,各有自己的君长,各有自己的百姓,根基犹在,所以琅琊王司马睿(东晋元帝,早年袭封琅琊王,在位六年)仍然能延续下去。假使本身涣散疲弱,州郡没有可以凭借的力量,五胡十六国的兵马精强,绝非江东所能匹敌的。

六朝(东吴、东晋、宋、齐、梁、陈)文弱,全不值得记载、凭借遗留的法令、国力,仅能支撑六朝政权在江东一隅存在二百七十年。如果六朝懦弱的君主),时时害怕自己孤立衰弱,把大权旁落作为自己最大的忧虑,那么用不到十年,石勒(十六国时后赵的创立者,在位七年)、苻坚(十六国前秦世祖,在位三十三年)、拓拔焘(北魏太武帝,庙号世宗,在位二十八年)等异族就早已横渡长江了。

因此,天下的形势,有合的时候,也有分的时候;有扩张的时候,也有收缩的时候;有放任顺应之时,也有强彼固此之时。所以说,大一统不能分割,只能因势利导。天下有乐于成功的趋势就使它成功,天下出现有利的趋势就利用它的大势。如今,天下让强悍的勇士柔弱下来,将纵横八方的人才聚集起来,迫使他们统统去务农,那么国家的实力就没有了;扶持老实谨慎的人,帮助软弱的人,让他们去当兵,那么军队只有个名义,而没有实际的战斗力了。只有其名,而无其实,则会忘掉自身的脆弱,也丧失了自己的立足点。宰割万物,专营私利,放纵自身,大权在握,不给臣下权利,也不强化地方力量,这样,一些可以用来治理天下,拯救灾难的措施,便已荡然无存了。这是仁人所以痛心,而俗儒用以欺世盗名的事啊!

唐朝没有夏、商、周三代的方伯(一方诸侯之长)、连帅(十国诸侯之长)对中央政府的援助,也没有仁爱百姓的重大谋划和组织百姓、巩固国家根本、清洹族类、抵御外侮的重要谋略。他们窃取了寓兵于农的旧制,强行合并兵农,分设府兵(一种兵役制度,创于西魏,盛行隋唐),出征作战和守卫京城,只听中央命令。这种府兵制的弊端,本来只要经过几代君王,就会迅速导致国家的败亡;可是,一直到了天宝(唐玄宗年号)年间,祸乱才爆发,这难道是因为府兵制败亡的时间来得特别晚吗?

追溯府兵制残存的轨迹和它的兴衰,盖府兵制之坏自藩镇之祸起。原来从西州(唐州郡名,约在新疆吐鲁番和鄯善一带)沿着北庭(唐代六都护之一,辖盐、治等府州)直到辽河以东,都设置了都护(唐代统辖边远诸国的官员)、都督(官名。唐代边防重地的都督加赠旌节,称节度使),他们都可不按内地的方法,可以根据边地具体情况独自采取相应措施。因此,唐代前期的一些功臣名将,如李勣(唐曹州人,原名徐世绩、功封英国公)、薛仁贵(唐绎州人,骁勇善战,封平阳郡公)、王忠嗣(唐代郑人,屡立战功,任河西、陇右、朔方、河东节度使)、郭元振(唐贵乡人,武后时任安西大都护、金山道行军大总管)等人,率皆擅专赏罚,不必受朝廷制约,精选兵马,审察用兵时机,大量搜刮民间财富,待部下犹如奴隶,直至侵吞公物,也不加追问。

这种局面发展下去,节度使的权力便不可控制。他们倒行逆施,割据称霸,导致五代(唐宋之间的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形成,则是事情发展的必然趋势,如同回旋的水流,受阻后腾涌飞溅,反而倒流起来。然而闰位(古人指非正统的帝位)交替,图识(符命占验之书)屡改,石敬瑭(后晋的建立者,他原是后唐明宗之婿,后引契丹兵灭后唐,受契丹册封为晋帝,割燕、云十六州给契丹,自称“儿皇帝”,在位七年)的后晋向北方契丹献媚,妄图依靠契丹丑类,称霸中原;但是,并州(古州名,据今山西大部地区,治晋阳)的晋阳却久攻不克,契丹多次失利,最终仍归中国统属,由此可以看到中国强大的凝聚力了。

北宋凭借臣子之位,陡然兴起国运,由于所得出乎意外,因此君王常常惊恐难眠。赵普(河南洛阳人,辅佐赵匡胤建立宋朝,官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器量狭小,窃居相位,鼠目寸光,得过且过,猜疑大臣。于是,他纵恿赵匡胤借杯酒以解除石守信等大将兵权,说是维护君臣之间的和睦;借《论语》以装潢门面,托孔子之言讨好下属;削掉藩镇权力,中央执掌重兵,改变节度使设置,建立文弱的文官制度;由皇帝总领禁军,老弱充斥兵营,孤立在强敌身边,没有使帝位十世相传的高瞻远谋,宋代就这样放纵文官因循度日,又用繁琐的法令严加防范,结果是一代而衰弱,再一代就要倒下。赵保吉(西夏人,原名李继先,宋太祖时他起兵反宋,被辽册封为夏国王。宋廷招降他,赐姓赵保吉,但他时降时叛)忽降忽叛,刘六符(辽人,庆厉年间,他出使宋廷,越宋廷忙于对西夏用兵,要挟割让关南之地)恫吓割地,他们戏弄宋室朝廷如同牵木偶,却没有人洞察反省。宋真宗在澶州城下,接受盟约(宋真宗景德元年,辽军深入宋境,宰相寇准力排众议,定真宗亲征之策,在澶州立盟,宋每年输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年年增加送给辽国的金银、绢帛。宋廷苟且偷安,推尊大将,建军强国的遗风丧失无余。

狄青(宋汾州西河人,字汉臣。初为卫士,后因骁勇善战,升枢密副使)任枢密副使的重要职位,稍稍有所作为,座位未热,则被指控有叛逆之嫌。因此,天下英雄,个个驻足,世间豪族,人人寒心,不敢再有作为了。  南渡以后,宋室仍然遵奉北宋对武将压抑猜忌之策,蕲王韩世忠(宋延安人,字良臣,屡立破金奇功,孝宗时追封蕲王)、循王张俊(宋成纪人,字伯英,数建抗金大功,死后追封循王)仅能悻存于财货美酒之中,岳飞骤然被害于风波亭(宋大理寺监狱,今杭州小车桥附近),自古以来自折栋梁、自毁藩篱,没有比这一次更厉害了。

无人效力,是宋朝最大的内伤;自相猜疑,给外族以可乘之机。终于使中国败落,大势解体,先是被女真(中国古代少数民族)吞并,然后被鞑靼(蒙古族之别称)攻灭。中国人拥有着三皇、五帝、大汉、盛唐的疆土,却沦落到被蓄长辫、戴斗笠的异族所统治,政权丧尽,百姓受难,华夏堤防,全部崩溃。百姓经受着空前未有的灾难,这是秦朝首开恶例,而宋朝加以完成啊!秦朝把天下当作私人财产,却有力量控制它;宋朝也把天下当作私人财产,却无力控制它。灾难来得快则灭绝其子孙,灾难来得慢则丧失立国的纲纪,这不仅丧失了自身,也丧失了天地分区建国的最高原则。唉!这是多么可悲啊!

石守信(宋浚仪人,宋太祖即位,任归德军节度使)、高怀德(字藏用,宋太祖即位,任殿前副都点检)等人,事实上并没有韩信、彭越那种倔强的秉性;他们所拥有之土地,统率之军民,也不及战国齐秦的实力。迫使他们在谈笑饮酒之际,立即交出兵权,也并没有田承嗣、王武俊、李纳(三人俱为中唐叛将)等人的骄横跋扈、不可改变的顾虑。如果宋朝能够优待这些旧将,同时再培养一批新秀,让他们驻军各地,星罗棋布,犬牙交错,充实内地,连结边地,一方有警,各方救援。这样,即使到了王朝衰落之际,仍可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至于逃亡海滨,苟延残喘,向海潮乞求福佑呢?皋亭山(浙江杭县东北,宋末,元统帅伯颜驻军于此)赵显(宋恭帝,在位二年)向元军投降;惘州(在广东广州湾口外海中)海中,陆秀夫背著小皇帝赵(宋末帝,在位二年)投水自杀。最终让奇渥温氏(元代帝室之姓)吞并中国,华夏大地成为黑暗地狱,达百年之久!唯其采用愚民之策,私有帝位,只有瓦击那样的狭小器量,装满了就昏然陶醉,如同婴儿极力护卫一块小糕饼,又像是只需灌满肚子即饱足的小堰鼠(田鼠)。傻瓜的愚昧,实在让聪明人感到可笑。

《周易·否卦》说:“时刻想著危亡,要把命运系在根基稳固的桑树上(其亡其亡,系于苞桑)。”有所寄托,国家就可以巩固了;但是,这种寄托,必要选择根基稳固的桑树上。秦朝、宋朝只把国运系在芦苇上,却不知其根已被拔出。所以说:“前事的失败,就是后事的鉴戒(前事之失,后事之师。”)这就是为将来的人说的吧!



楼主 落尘听风  发布于 2014-12-27 16:01:00 +0800 CST  
后序

述古继天而王者,本轩辕之治,建黄中,拒间气殊类之灾,扶长中夏以尽其材,治道该矣。
客曰,昔者夫子惩祸乱,表殷忧,明王道,作春秋。后儒绍隆其说,董、胡为尤焉,莫不正道谊,绌权谋。今子所撰,或异於是,功力以为固,法禁以为措,苟穷诸理,抑衍而论其数。虽复称仁义,重德化,引性命,探天地之素,恐乖异乎春秋之度也!曰,何为其然也?民之初生,自纪其群,远其害沴,摈其口口,统建维君。故仁以自爱其类,义以自制其伦,强干自辅,所以凝黄中之絪缊也。今族类之不能自固,而何他仁义之云云也哉!
客曰,宰制所谟,以贻无疆,固当通其变而不滞其常。汉起西京,中兴洛阳,子之所制,定燕蓟为会同之邦,不已固与?曰,王者相阴阳,定风雨,建之邦畿,为宰治主,亦莫不用气之厚而固自然之宇也。是故羲、农之都,或陈或鲁。平阳、蒲坂、安邑、耿、相,凭河东北,以为安处。长安、洛阳、大梁之土,后王宅之,数百年之下而后地力衰歇,渐以薄卤。今燕蓟之宅,受命而兴者,女直、鞑靼曾不足於称数。永乐定鼎,始建九五,水土未薄,天气翕聚,天子守边,四方来辅。后之所宅,固当踵迹灵区,以光赞我成祖也。
客曰,贤哲制未乱,庸愚谋已然,立说之大凡也。今子所撰,陈於数十年之前,可以救而保其坚;方兹陆沈,口口忽其斩焉,过述先事之失,为期忌愆,子所谓失鱼而求筌也。曰,孔子著春秋,定、哀之间多微辞。言之当时,世莫我知。聊忾寤而陈之,且亦以劝进於来兹也。昔在承平,祸乱未臻,法祖从王,是为俊民。虽痛哭流涕以将其过计,进不效其言,而退必灾其身矣。天下师师,谁别玉珉,荏苒首解,大命以沦。於是哀其所败,原其所剧,始於嬴秦,沿於赵宋,以自毁其极,推初弱丧,具有伦脊。故哀怨繁心,於邑填膈,矫其所自失,以返轩辕之区画。延首圣明,中邦作辟,行其教,削其辟,以藩扦中区,而终远口口,则形质消陨,灵爽亦为之悦怿矣。
岁德在丙,火运宣也。斗建维辰,春气全也。文明以应,窃承天也。太原之系,世胄緜也。为汉大行,忠效捐也。悲懑穷愁,退论旃也。明明我后,逖播迁也。俟之方将,须永年也。黄书之所以传也,意在斯乎!


楼主 落尘听风  发布于 2014-12-27 16:06:00 +0800 CST  
译文:

遵循古制。继承天命而称圣王者,是本于轩辕之治,建国黄中,消除间气异类带来的灾难,扶长中夏之民而入尽其才,治国之道就完备了。

有人指出:“古代孔夫子鉴于祸乱,表明自己的希望和忧虑,申明圣王之道,写了《春秋》,后代儒家发展他的学说,以董仲舒、胡安国为最多,无不提倡端正道谊,反对权谋。现在你所写的这些,有些不是这样。提倡以功业、武力为固国之本,以法令禁止为治国措施,即使讲明理,也衍而论其数,虽然也反复讲仁义,重视道德教化,引伸性命之说,探求天地之本源,恐仍不符合《春秋》的尺度啊!”

我回答道:“为何这样说呢?民初生之时,自结成群,远离灾害。摈弃夷狄,统建君长,所以仁是指自爱同类,义是指自制其伦,强干自助,借以聚集中国的元气也。如今族类不能自保自固,哪还有仁义可谈!”

他又说:“《宰制》所谋,以传无穷,必需通明变化之理,以免固定僵化。汉朝兴起于西京长安,中兴于洛阳,你所说的以燕京为会同之都,不就是要固定吗?”

我回答道:“当君王者根据阴阳测定风雨,建都城,做宰治之主,无不选气机深厚的地方以巩固自然之实宇,所以伏羲,神农建都,或建于陈(河南淮阳),或建于鲁(山东曲阜)、平阳(山西临汾西南)、蒲坂(山西永济北)、安邑(山西夏县)、耿(山西吉县)、相(河南安阳),靠着河东北,作为建都之地。长安(今西安市)、洛阳、大梁(今开封市)之地,后来君王都曾建都。几百年以后地力衰竭,渐渐变为薄卤。如今燕苏之地,受天命而兴国者,金、元虽不足称数,明永乐建都于此,水土未有变薄,天命之气聚集,天子守边,四方来辅。后来的帝都,当然要在此地区,以光赞我成祖的功业。”

他又说:“贤哲之制度没乱,庸愚之谋已经产生了,立说一般都是这样。今你所撰写的这些文章,放在几十年前,可以救保明朝的国基吗?现在明亡之后,国运斩绝,待事后论述事先的过失,为求鉴戒,正所谓丢失鱼之后而去寻找捕鱼的工具呀!”

我回答道:“孔子写《春秋》,对定公、哀公之间多评论。谈当时的事,世人对我都不理解,因而慨然而书写,且也希望借此以劝戒后人。过去在太平年代里,祸乱还未形成,效法祖宗,遵从先王,才是良发。尽管你为未来担心而痛哭流涕地劝谏,说了难听的逆耳言,到头来必给自己招来灾祸。天下相互效法,谁能区别美玉和似玉的石头?随时间推移而皇朝的缓带散断了,朝廷天命沦灭,于是为其失败而痛心,推究其原因,始于秦,沿于宋,以自毁其国,推初弱丧,皆有道理。故哀怨系心,忧愤填胸,希望纠正它的自失之处,以求返回到轩辕黄帝之治。并翘首企望圣明皇帝出现,当好中国的天子,推行教化,制定法制,以审卫中国,而终确定夷狄。则我虽身死,灵魂也为之欢乐啊。”

今年岁德在丙,当属火运,北斗柄指东辰,春天已经到了。中国命运,原是秉承上天的。王氏出于太原世系,历代相绵延,为汉族已故的皇帝捐出自己的忠效,悲愤穷愁,退而论之焉。圣明的皇帝,远远地流离迁徒,待之

将来,须年岁长久啊。《黄书》所以流传,意即在此。


楼主 落尘听风  发布于 2014-12-27 16:08:00 +0800 CST  
——— 结束,有读完的仁人君子请留个印 ~

楼主 落尘听风  发布于 2014-12-27 16:10:00 +0800 CST  
当代学者有评价说:
『王船山的《黄书》,是一本政治理论著作,书中对黄帝的事功和品德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由于此书中蕴含了极为丰富的民族主义思想,所以到了清代末年的反抗满洲贵族的革命斗争中,成了当时掀起的一股尊黄思潮的酵母。』
『王船山的《黄书》既歌颂了黄帝的事功,又称颂了黄帝的美德,其中所包含之深厚的民族主义思想,对于辛亥革命前出现的尊黄思潮,起了酵母作用。』

楼主 落尘听风  发布于 2014-12-27 16:19:00 +0800 CST  
先说下个人理解,谨作抛砖。

船山先生原意当是有效制约和抵抗异族除中央拥有一定力量外,还应加强边防和地区本身的力量。这样在一旦边疆有事时,当地将领可根据实际情况做出及时有力的反应,而不致被动。

在唐朝的情形则是中央政府本来没有把民族的区分看得很重,而府兵制又趋于没落,但就是由于边疆将领被授予了【得专措置】的权力,所以对异族的制约还是成功的。只是最后权力过头了,才造成【逆行】。但即使如此,虽有石敬瑭的割地,中原仍能抵抗住契丹的侵略。

从整篇文章来看,虽不无些许偏激,但那是明末清初那个年代有血性的知识分子的本性,并没有什么存心黑唐的意味存在。

楼主 落尘听风  发布于 2014-12-27 17:23:00 +0800 CST  

楼主:落尘听风

字数:1849

发表时间:2014-12-27 23:3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11-10 15:34:43 +0800 CST

评论数:40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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