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不出来我就拉倒了。

食用说明：
1.斯哈无差，时间线战后，哈利等人回到霍格沃茨上八年级；
2.主要人物重病、将死。
该归罗琳的统统归罗琳。

（1）

最先提起这件事的人是赫敏。
“斯内普昨晚找我了。我离开图书馆的时候，在走廊上遇见了他。”赫敏早餐时说。
“啥，他想干什么？”罗恩嘴里塞着半个面包说，“总不会也是为了道歉吧？我正想跟你们说呢，他刚才也找了我。”
“道歉？”哈利切熏鱼的动作停住了。
“是啊，他说他很抱歉曾经不公正地对待过我。”赫敏说，显得很惊讶，“还有关于我的门牙什么的——但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我是说，嗯，不能说我早忘了……但我的牙齿早就矫正好了，他好像也没理由记得这件事。”
罗恩总算咽下了面包，“是啊，这不就是他干过的千万件恶毒小事之一吗？”
“那你这边呢，罗恩？”哈利问，“斯内普为什么要向你道歉？”
“差不多，为了他无缘无故讽刺我和扣的那些分什么的。”罗恩回答，“嘿，你们觉得是死里逃生令他良心发现了吗？”
“可是，他总不能找他教过的每个其他学院的学生道歉吧。”赫敏说，“要知道他作为教师从来，唔，不算特别公正。”
“直说了吧，斯内普很了不起，但他绝对是我们经历过最烂的老师之一。”罗恩耸耸肩，“也就乌姆里奇那母狗能跟他一较高下。”
“他还住在霍格沃茨吗？”哈利问，“他没有再回来当魔药课教师，校长的位置也给了麦格，我还以为他不住校内了。”
“他的确不住在校内，但我听说斯拉格霍恩有时候会找他来帮忙，庞弗雷夫人也是。”赫敏回答，“我猜斯拉格霍恩想劝斯内普回来继续教课，毕竟在你和邓不利多去找他之前，他就退休很久了。他是为了躲避神秘人才重操旧业，现在神秘人已经被打倒了，他大概想继续享受退休生活吧。”
“老天保佑在我们上完八年级前他不会成功。”罗恩说，赫敏瞪了他一眼。
“也许斯内普已经改变了……”
哈利没理会他们的争执，捣弄着自己的麦片陷入沉思。
斯内普会向他伤害过的人道歉？不是没可能，但为了扣分和嘲笑赫敏的牙齿，似乎有些太……琐碎了。就像赫敏说的，那样他没准要设法找到十几年来自己教过的所有非斯莱特林学生，对于开启新生活来说，未免过于大张旗鼓。而且现在巫师界还在从刚结束的战争中恢复，这会儿去为了在校期间的偏袒行为找人道歉，怎么想都很奇怪。
金妮出现的时候哈利清醒过来，他不由注意到她半坐在靠近罗恩而不是自己的那侧。她现在是格兰芬多魁地奇队的队长了，尽管她认为这个位置应该还给哈利，但大家都同意她实至名归。
“刚决定在这周六进行魁地奇选拔，场地我已经找麦格教授帮忙定好了，虽然斯拉格霍恩不会搞抢场地那套，不过以防万一嘛。”金妮轻快地说，“你俩打算参加吗？”
“哈利肯定会参加。”罗恩立刻说，“我就算了吧，我表现好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意外。”
“你做守门员的时候格兰芬多两次拿到魁地奇杯，这可不是意外！”赫敏反驳，罗恩看上去对此很受用。
“我……还在考虑。”哈利说，对飞行的渴望让他的血液都热起来了，但他有自己的理由犹豫，其中一部分在场的人心知肚明。

为了避免可能的尴尬，他赶忙又说：“金妮，你这几天有没有见到斯内普？”
“有啊，怎么？”她的脑袋因为好奇偏向一侧，哈利努力不为此分心，“他也找你们了？”
“他找了罗恩和赫敏，没有我。”哈利解释道，希望他们没听出自己口气中的一丁点抱怨，“他为了曾作为教师不公正地对待他们道歉。”
“噢，我这边也差不多。”金妮说，“还有为了他去年对待我们这些在校的邓不利多军成员格外苛刻。”
“他不会真去找了所有学生吧？”罗恩诧异地说。
“你怎么回答他的？”哈利问。
“我说我原谅他呀。”金妮说，“不然呢？”
“你说你原谅他？”罗恩瞪着自己的妹妹，“他可是斯内普！最牛逼的间谍、黑魔法大师还有前任校长什么的，你就说你原谅他？”
“所以呢？”金妮反问，“不管他是不是你说的那些，你向一个人道歉，不就是为了这个吗？补救自己犯下的错误，希望自己和他人不再因此受到伤害。斯内普的确是个**，但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地伤害过我，相反去年还一直在设法从卡罗兄妹手上保护我们。我当然可以原谅他。”
“你把这些都对他说了？”赫敏敬佩地问。
“是啊，我还告诉他他唯一伤到我的行为是杀死邓不利多，他也为这个道了歉。”金妮回答，“然后我说我能够理解他的理由，他走之前对我说了谢谢——比起道歉这个更让我意外。他真的在努力表现好一些，我觉得。”
就是这个，哈利想，这就是他爱金妮的地方。她以极少有人能做到的方式坦荡待人，从不瞻前顾后，爱就是爱，原谅就是原谅。就像她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自己认为他们应该冷静一段时间，因为在黑暗的一年和哈利死过一次之后，许多东西都不再同从前一样。
“那你们怎么回答斯内普的？”金妮问，罗恩和赫敏交换了一个尴尬的眼神。
“我可能就是，呆住了。”罗恩说，“因为这实在太突然了，我还在想是不是谁化装成斯内普的样子跟我恶作剧来着，他就消失了，跟个幽灵似的。”
“我……跟他说了谢谢。”赫敏脸有点红，“和罗恩一样，我太惊讶了，不知道怎么回答。然后他就走了。”
“好吧，唔，没准他也不是很需要原谅。”金妮耸耸肩，“说不定他只是需要知道自己能向别人道歉呢。不过，为什么他不首先来找哈利？很明显，哈利是最应该得到他的道歉的人。”
“面对哈利对他来说肯定很难，”赫敏使了个眼色，“你知道……”

哈利没胃口了，推开他的早餐。面对伏地魔的时候他没有思考太多，没意识到自己实际上是将斯内普恳求邓不利多保守了十几年的秘密宣之于众，更重要的是，他以为斯内普已经死了。他那时对打倒伏地魔已无怀疑，但不能肯定最终结果会是他活下来，还是双方一同倒下。他想如果自己不能幸存，至少应当亲口告诉人们斯内普是为何而战、而死。
现在他不得不面对这一行为的后果，《预言家日报》大篇幅地报道了霍格沃茨前校长对救世主之母感天动地的情感，导致不但斯内普遭受了许多不必要的议论，连他母亲也被一些人怀疑对丈夫不忠。无论是为了莉莉还是自己，斯内普大概都更恨他了。而且不管怎样，他都是斯内普最痛恨的男人的儿子，斯内普会舍命保护他，但永远不会喜爱他。
斯内普古怪的道歉行动很快就变成了学生间公开的秘密，西莫、迪安和卢娜说他们也收到了，甚至有个低年级生说她不小心撞见了麦格在教工休息室里与前校长拥抱的场景。哈利想象了一下斯内普对麦格道歉的内容，肯定包括他被迫杀了她最好的朋友，也许还有他不得已的隐瞒。上过斯内普的课的人甚至开始的打赌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两周后，纳威告诉舍友们斯内普也对他道了歉，他是寝室里的倒数第二个，哈利假装自己在完全不介意被剩下来。不过纳威偷偷告诉他，斯内普承认自己总针对纳威不仅是因为他的成绩和学院，有一部分还是由于他暗自希望当初伏地魔选中的是隆巴顿夫妇。
“他这么说了？”
“是啊。”纳威看起来心有余悸，“这真是太吓人了！就算是现在对我来说跟他说话也很可怕，而且他看起来真的……我不知道怎么说，绝望？就像是，他特地要告诉我他有多邪恶、多丑陋，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而且我们都知道他干了多了不起的事。”
“你说你原谅他了吗？”哈利问。
“说了。”纳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听说过他在找人道歉的那些事，所以提前想了要怎么说。我没料到他会告诉我这么多不过，嗯，我还是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不过我猜他看出来我有准备了，不是很高兴。”
那之后又过了三天，期间几乎没有斯内普又对哪个人道歉了的消息，哈利都以为他已经完成预定任务离开城堡了，但看起来他其实是在等待一个罗恩和赫敏去约会、自己能单独跟哈利见面的时机。
“我猜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斯内普的眼神同他记忆中一样阴沉而冷酷，“我只请求你给我一点时间说完。”
“除非你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哈利说。
“请，先让我道歉。”斯内普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恳求，他几乎要投降了。
“然后你就会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尽快消失，我再也不会知道出了什么事。”
“我保证，你很快就会知道。”斯内普干涩地说。
哈利呼吸了一次，两次。
“你要死了，对吗？”他问。

——————————TBC——————————

（2）
斯内普既没肯定也没否定，哈利抓住这短暂的停顿打量了他一阵。前魔药课教师看上去和平日没多大区别，黑色的袍子里面套着黑色高领毛衣（挡住了他被纳吉尼咬伤的地方，哈利注意到），油腻的发帘垂在脸旁，唯一的不祥之兆大概是他的面色和唇色都有点发青，但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是因为你在尖叫棚屋受的伤吗？”哈利又问。
这次斯内普点了点头。
“准确来说是因为纳吉尼的毒液。”他说，用的还是那种在课堂上解释一个简单问题时的不耐烦语气，“庞弗雷夫人处理了伤口，但她暂时还没找到解毒的方法。我能活到现在主要是因为我一直在培养自己对毒药的抵抗力，防范下毒是——从前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我能不能……？”哈利比划了几个含糊的手势。
斯内普看起来更想拒绝，但他抬起一只手，慢慢把毛衣领子给拉了下来。这下哈利完全确定了情况就有自己猜的那么糟，斯内普的耐心表明前魔药课教师把今天这次当成自己与哈利的最后一次或者至少是倒数某次见面，就像金妮说的，他在努力表现得好一点。也许他觉得这样哈利才会听他说话，老实讲这个念头令哈利有些气恼，因为即便在他恨透了斯内普的时候，也会在斯内普濒死时听他说完话，斯内普理应知道的。
接着他看到了斯内普侧颈的几个可怕的黑洞，那里的皮肤已经愈合，但形状不规整的黑点清晰可辨，显得非常狰狞。他猜测那些黑点就是毒液留下的印记，黑点周围的皮肤颜色也比其他部位深一些，仿佛即将腐烂。
“够了吗？”斯内普问，哈利赶忙点头，对方立刻整好了领子。
“我可以开始了吗？”
“我是不是最后一个？”哈利问。
“目前来说，是。”斯内普居然爽快承认了，耶，没准他该说荣幸之至。
“你是不是……”哈利换了个问题，“你真的找了过去十几年的每个学生吗？”
“只有目前还在读和我有印象的那些。”斯内普回答，“短期内找到那些人是不可能的，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
“你还有……？”
斯内普重重叹了口气，但他还是回答了，这种迁就愈发令哈利胃里翻滚。
“自然条件下两周。”不等哈利提问，他又做了进一步解释，“我、斯拉格霍恩和庞弗雷夫人还在研制解药，但纳吉尼已经死了，死前刚咬了我，这就导致现存的毒液样品非常少，而且我体内的药物也使得情况复杂化，很多药物都对我无效。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我还有两周；假设采取某种治疗方法，时间可能延长，但更可能会缩短。”

“福克斯呢？”哈利问，“凤凰的眼泪两次医好我的伤，其中一次是蛇怪毒牙造成的。”
“凤凰已经离开了霍格沃茨，要找到一只不想被找到的凤凰，可能性微乎其微。”斯内普回答，“此外，它为你流泪，本质上是为了邓不利多。即便我们能找到凤凰，也没有证据表明凤凰会为我流泪。”
“可你忠于邓不利多，邓不利多说，福克斯会赶到对他绝对忠诚的人身边——”
“那是在他生前！”斯内普喝道，哈利住了口，更多是因为斯内普没有否定“绝对忠诚”这部分。
“听着，波特，我不需要你接受我的道歉或者原谅我，我只希望你能让我说完——”
“我会的，而且你也知道。”哈利打断他，“为什么你要表现得像你认为我不会一样？”
斯内普愣了一下，所以他不是在激怒哈利，而是真心不觉得哈利会让自己把话说完。好极了，这下哈利确实被激怒了。
“我还以为经过这一切之后，你多少能看得起我一点呢，斯内普教授。”他冷冷地说，“现在看来是我想太多了。既然你还把我当成那个无知、无法无天、无理取闹的詹姆·波特的儿子，又为什么要来找我道歉呢？我可不觉得那样的我配得上你的道歉！”
斯内普先是愕然，随即他的眼睛里燃起怒火，脸上的颜色也变得不均匀。哈利熟悉这个时刻，如果斯内普还是教授的话，这会儿他该等着扣分或者关禁闭了。
“我上一次濒临死亡的时候，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推动你去赴死。”斯内普僵硬地说，“指望你对这个有印象是不是太奢侈了？”
这次轮到哈利愣住了，他没想到斯内普是从这个角度考虑的。但当然了，斯内普为邓不利多工作最初的原因就是为了保护莉莉·波特的儿子，他肯定会对自己亲手推动哈利去死耿耿于怀。哈利想起他那时注视自己眼睛的样子，斯内普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却在对另一个人满怀内疚。
“我……”
斯内普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哈利下意识地抓住了对方一只袖子。他只是想让斯内普留下，不料斯内普顺着他拉扯的方向整个人一踉跄，哈利立刻松开了他，不知道该不该扶一把，手尴尬地举着。
斯内普稳住了自己，抖抖那只袖子，不失尊严地回身，哈利可以感觉到那熟悉的压迫力又回来了。
“你还有何贵干，波特先生？”
就是这个声音，哈利瞬间回到了魔药课堂上，在斯内普讥诮的目光中低头胡乱地翻着课本，所有人都知道他找不到答案。哈利叫他的心理阴影滚边儿去。

“很抱歉那样说你。”他鼓足勇气说，斯内普就好像被这句话打了一巴掌，“我比那个时候要了解你，应该知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我应得的。”
他们面对面站着沉默了一会，斯内普大概在重整旗鼓好能往他长长的道歉任务清单上打最后一个钩，而哈利在努力……他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你为什么……我是说……”他真痛恨自己笨拙的口舌，“你已经做了比那些重要得多的事，救了很多人。”
“那不能抵消我造成的伤害。”斯内普用一种十分机械的语调说，“我伤害别人——尤其是学生，这与我的立场没有关系。我只想在死前对那些人说清楚这不是他们的错，是我的。”
“可是谁都可能会伤害别人！你可能确实真的欠某些人一个道歉，比如纳威还有……呃……”
“你。”斯内普敏捷地补充。
“是啊，那个，大概吧。但你不需要这样……一对一地找所有人道歉。”哈利说，“对大部分人来说那就是一些刻薄话和额外的扣分，可能很不愉快但……没人是完美的，生活也不是完美的。我有时也会对朋友们发脾气，他们也对我这样，我们不是每次都需要对方道歉，这不像是那些……刻骨铭心的东西，基本上你只需要下次……”
他卡住了，斯内普慢慢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下次做得更好’，你是想这么说吗？”他说，无意识地享受着哈利的难堪，“我没有‘下次’了，即使我有，我也不一定能做得更好。我生性如此。”
那也不是你的错，哈利想说。你看过、经历过太多不幸，其中大部分都不是你的错。你待他人往往就如世界待你般不公，成为这样一个人非你所愿。
“道歉是更实际的做法。”斯内普继续道，“我还希望能去找那些因为我的选择受到伤害的人，但现在关于凤凰社，有很多东西还不宜公开。”
“你说过最近只有在无力挽救的情况下，你才会看着别人死去。”哈利立刻说，要是斯内普连这个都要自我怀疑那绝对是过头了，“在这方面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不欠任何人的。”
“看过我的一部分记忆不代表你有权评价我的整个人生和工作。”
“是吗？可是在我看来，你正不必要地折磨自己。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由着你到最后还被自己这辈子犯过的每个小错折磨是不公平的，你至少应该看看自己做了多大贡献！”哈利直视着斯内普的眼睛，“你已经花了太长时间去赎罪了，你是个英雄。”
斯内普很大声地笑了起来，毫无欢乐之意。
“‘英雄’。”他拂袖而去，“把这个称号留给你自己吧，波特。”

——————————TBC——————————

我也不知道纳吉尼有没有那么毒，就当有那么毒好了

（3）

哈利费了些力气才说服斯拉格霍恩给他斯内普的现住址。他从斯内普的记忆里得知对方童年时就住在蜘蛛尾巷，所以不出意外这个地址应该就是他父母的老房子。哈利对于对方的选择多少有些惊讶，毕竟除去艾琳和托比亚是斯内普的亲生父母这部分，他总觉得儿时居所给斯内普留下的回忆也不会比女贞路之于他好太多。尽管他跟德思礼们（主要是达利）的关系有所缓和，但比起再去跟德思礼一家住，哈利还是宁愿睡大街。
敲响房门的时候，哈利还在琢磨给自己弄个住处的事。夏天他就毕业了，他不想住格里莫广场12号，也不是很想去陋居——那里很好，但毕竟不真是他的家，而且他也不愿总是被迫想起弗雷德的缺席。他希望能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这样他将来组建家庭或者——
“告诉过你用不着每次都敲门，霍拉斯。”
可以听出斯内普是在强撑，他的声音明显透着痛苦，显然过去两天情况变得更糟了。又或者情况本来就是那么糟，哈利想起自己没使什么力气就让斯内普在他的拉扯下踉跄。
访客犹豫的这片刻，门里的声音也停止了，斯内普意识到门外的并非斯拉格霍恩。哈利只能猜测对方启动了某种探测型的咒语，因为几分钟后房门打开了，迎接他的是早已预备好的腾腾怒气。
“你来干什么？”
这次就完全不是那个恳请哈利听完自己道歉的语调了，比那个“斯内普教授”也更愤怒和尖锐，有点像哈利在最后一次大脑封闭术课上听到的声音。斯内普痛恨被人看到狼狈脆弱的样子，他习惯人们以他的弱点为嘲笑他的理由、控制他的开关或者杀死他的利刃。
“我想看看是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哈利应该表现得更尊重些，但斯内普的样子实在——他汗涔涔的，开门前的匆促清理没能完全掩盖这点；他的面颊极不健康地凹了进去，嘴唇苍白干裂；他脖子上哪些黑点周围的青色快要连成一片。他无比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正面对着一个濒死者，真切到能够感觉出对方生命的流逝，他从斯内普的呼吸里闻到毒液分解他躯体的味道。
“你要是想帮我，”斯内普听上去完全是被愤怒支持着，“就滚得远远的。波特们占据我生命中够长时间了，帮帮忙，我还指望至少能自己死掉。”
“我不觉得你想一个人死掉。”哈利强硬地说，“我的经验告诉我，没人想一个人死掉。”

把禁林的事作为手段很卑鄙，但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能让斯内普放自己进去。哈利不得不承认自己几乎不了解斯内普，除了斯内普憎恶他和他父亲以及深爱他母亲，还有斯内普有多努力地去弥补自己的过错、成为一个好人。后者正是他到这里来的原因，但它说服不了斯内普。
斯内普眯起眼睛，不等他答话，另一波痛楚袭击了他。哈利惊恐地注视着对方原地摇晃的样子，有那么几秒钟他都以为斯内普会失去意识倒下来，但接着斯内普眨眨眼睛，以一种令哈利心生敬佩的方式恢复了清醒。他转身走回屋里，没有关上房门，哈利不需要更多邀请了。
“别碰我！”
这句话比哈利预想中还要伤人，他只得把手按回身侧，看着斯内普把自己挪上一把扶手椅——他刚才差点失败。哈利东张西望地打量室内，假装前教授不是正在自己身旁两尺的地方全凭意志力捱过痛苦。那段记忆冒出来时哈利并没细看对方儿时的家，不过这里比他印象中整洁舒适得多，那么斯内普至少还做了些改变。哈利为此松了口气。
“发作期间我的一部分皮肤和骨骼可能会变得很脆弱。”斯内普说，“最好不要碰我，否则等它们恢复原有强度，会很难处理。”
哈利吃了一惊，他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噢，好的。”他回答。
斯内普比此前放松了一些，手指也不再紧紧抠住扶手。又有汗水顺着他额头淌下来，哈利在不远处找到了毛巾，斯内普允许哈利把毛巾递给自己，因为他们都知道他暂时还没有力气站起来。他的动作缓慢艰难，但哈利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斯内普都不会让自己帮他擦脸。
毛巾最终还是从他颤抖的手指间滑落到地上，斯内普仇恨地瞪着它。这张椅子大概是他在床以外的地方忍受痛苦时的专座，可能需要的东西都摆在附近且以咒语固定、以免他在神志不清醒时打翻，下边还有个肯定是用来盛呕吐物的盆子。斯内普式的万全准备和听天由命，哈利感到一阵恶心和着迷。
“别用你的目光烧掉它，它是无辜的。”哈利用轻松的语气说，走到斯内普面前，弯腰把毛巾捡起来挂好。
“我就觉得你更享受站在我面前俯视我而不是相反。”斯内普回应道。
“噢，大概吧。”
哈利咧嘴一笑，因为这就是听到一个玩笑时该有的反应，即便是斯内普的玩笑。他在沙发上选了个位置落座，确保自己和斯内普都在对方的安全距离之外。
“那之后一直是这样吗？”他问，“这两个多月都是？”
“不，此前主要是眩晕和麻木，蛇毒造成的症状。”斯内普回答，“但现在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足以等到常规解毒剂制作完成，所以我决定采取更冒险的方式，服用性质与蛇毒相反的毒药，让它们把我的身体作为战场，并期望它们最终两败俱伤。”
“就像化疗？”哈利不由自主地问。他以为斯内普会嘲笑他，但斯内普只是抬了抬眉毛，大概是精力不足以支持更多废话。
“魔药在人体内反应的方式与麻瓜药物不同，会产生类似咒语的效果。”斯内普解释道，“每一次都不一样，还受到对抗发生的身体部位的影响，无法预测。”
“唔，嗯，”哈利试着跟上思路，“所以你说两种毒药把你的身体作为战场，是字面意思？战斗可能在任何地方启动？”
斯内普难看地一笑，表明他猜对了。

“庞弗雷夫人采取了一定的控制措施，避免造成致命伤。”斯内普说，“不过总体而言，我们放任自流，让战斗充分进行，我则根据情况在斯拉格霍恩的协助下定时补充毒药。”
哈利吞咽了一下，想象两个人——两支军队——在自己体内决斗，他脑中出现了5月2日晚霍格沃茨的城堡，战后他们花了一个月来修复它。
“还有问题吗？”斯内普问，他从某个地方召唤出了一个笔记本。毫无疑问他会做记录，他谈论这回事的时候就像那是个普通的实验。
“你开始用这种方法……是在我们那次见面之后吗？”哈利冲动地问。
斯内普的目光都已经落在笔记本上了，他顿了一下，重新看向哈利。
“对。”他说，“以毒攻毒的效果如我刚才所说，无法预测，我也很有可能在第一次服毒后一命呜呼。所以我希望能先把事情办完。”
哈利只能点头，见他没有更多要问的，斯内普便专心做起了记录，权当观众不存在。哈利觉得没准这也是斯内普委婉的逐客令，因为他真的感觉自己只有碍事的份，来见斯内普之前他没想太多。斯内普正平静而深思熟虑地跟死神争抢自己的性命，他一点忙都帮不上。
“你能不能——”
显然斯内普说不出更多了，哈利一跃而起，及时把本子和当笔用的魔杖从他手里抽出来，男人剧烈地抽搐了一会，偏头吐在盆子里——这次对抗大概是在胃附近。接下来他在椅子里蜷着身子发抖，嘴角残留着呕吐物，那真的不是哈利见过最安抚人心的景象。
幸而这次斯内普只花了上次一半的时间就平静下来，沉默地接过毛巾擦了擦嘴，由着哈利把它和盆子清理干净。他又让哈利拿了一瓶补药，喝了两口，接着要回他的本子继续记录，也就是把杖尖搭在纸页上，让不同颜色的字迹形成。男人虚弱到拿不动笔，那些魔法字迹却清晰而稳定，这种反差确然十分迷人。
“刚才我的皮肤颜色有没有变化？”斯内普突然问。

“没——哦，你额头这边有点……有点绿，还有鼻子这里。”哈利不确定地回答，手指在自己脸上比划，“我不是很确定，但我觉得有。”
他坐回原位，好像瞟见斯内普在做下的记录边写了个问号，忍不住觉得好笑。斯内普扎了他一眼。
“可以理解你觉得这很好笑。”他干巴巴地说，更像平时的自己了。
“不！哦，我是说，不是为了你遭受的痛苦。那真的完全不好笑，我完全不想看到你这么难受。”哈利诚恳地说，斯内普立刻极不舒服地缩回了他冷漠的壳子里（这个形容也很滑稽），“我是感觉你好像把这当成某种实验一样，因为好奇而想看到结果，而不仅仅是，嗯……”
“这就是一个实验。”斯内普回答，神色缓和了一些，“这种杀灭蛇毒的方法基于我对种种毒药和自身体质的了解进行，在大部分人身上都无法实施。”
“有多大把握能成功？”
“如果我能撑过接下来的10天，有20%的可能，纳吉尼的毒性会从我身体里完全消失，或者降低至不影响我生活的程度。”
“20%。”哈利低声说。不管斯内普怎么看，对他来说这都意味着有八成可能性斯内普会在经受这些残酷的折磨后死掉，而且这还是以他撑得过10天为前提。难怪斯内普那天说话时用的是把自己当成死人的口吻，如果是哈利，他也会把死亡视为注定的结局。

这不公平。在一切彻底结束之后，在为赎罪做了这么多之后，斯内普至少值得一些时间去肩无重负地生活，享受没有伏地魔潜伏在侧的阳光。
“你还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斯内普问，与他的精力一同恢复的是逐客的意志。
未加思考，哈利说：“我想留下。”
在那个惊愕的空拍中，哈利意识到这就是自己的打算，没错，他想留下。哪怕他帮不上忙，只能见证斯内普的痛苦，以及清理盆子里的呕吐物和及时从斯内普手中拿走本子。他需要留下。
“你以为——”
“我几乎没什么机会跟人道别，从我身边离开的人走得都很突然。我没有机会向他们道别，告诉他们我……”酸痛感在他眼睛里积聚，哈利不得不使劲眨了一下眼睛，那之后他几乎没有哭过，但感觉上像他无时无刻不在哭泣，“我保证我不会妨碍你。请让我留在这里，西弗勒斯。”
斯内普转开目光，哈利现在明白每次他们对视时，先移开视线的都是斯内普。
你长得和你父亲一模一样，除了你的眼睛——你有着你妈妈的眼睛。旧日的声音像个幽灵在他耳边回旋，他所过之路上立着无数的坟墓。
“那不会好过的。”斯内普说。
哈利明白这是准许。

——————————TBC——————————

（4）
仅仅过了两天，哈利就意识到斯内普“不好过”的概括有多轻描淡写。斯内普每天都只能断续地睡一小会儿，哈利则基本完全没睡过。每一两个小时他都要看着斯内普牙关死咬、下颌紧扣地承受他体内的战争，短则几分钟，长则数小时。症状每次都不完全一样，包括抽搐、肢体舞动、呕吐、发烧和体温过低、幻觉等，并且总是伴随着大量疼痛。斯拉格霍恩前来探望的时候告诉哈利他们不能使用镇痛剂，但正常人到这个程度应该大部分时候都在昏迷。
哈利请斯拉格霍恩替自己请了假，麦格不会为了这个为难他。他基本上只能在旁边无助地目睹斯内普的挣扎，间或替他清理身体、毛巾和家具，斯内普始终保持着反常识的安静，以致他总是忍不住去检查对方是否休克甚或是否还在呼吸。男人固执地只有在夜晚才上床休息，将大部分状态尚可的宝贵时光都耗费在了记录上，哈利则尽可能让他多进食和饮水。
第一天凌晨，斯内普在发作的尾声突然直起身体，目光四处逡巡。哈利以为是痉挛发作，但斯内普迫切地看了他一两秒，便倒了回去。哈利握住对方的手时，回握的力道带着无言的请求，斯内普没有闭上眼睛，不用多说，他便投以注视。这是斯内普真正需要他的地方：他有着斯内普毕生所爱的眼睛。他希望在那安宁的片刻，斯内普的世界里是一对男孩和女孩在春日的花丛中奔跑，阳光所到之处，痛苦和死亡的阴影仓皇退去。
起初哈利保持安静，但凡斯内普有一丝清醒，便不会将他误认为莉莉·波特，他不但没有莉莉的相貌和声音，就连眼神，他也没把握能跟莉莉有几分相似。然而第二次的时候，斯内普在他们的对视中打破了寂静。
“哈利……？”
他的声音透着长时间不使用的沙哑和痛苦的紧绷，哈利立刻就回应了：“我在。”
斯内普的嘴唇开合了几下，哈利明白过来——斯内普在幻觉里看到的不是莉莉。
“我还活着。”他急切地说，痛心对方竟被折磨至此，“我没有死，我还活着，我就在你身边，我陪着你……”
斯内普抓住他的手又紧了一下，松开了。哈利几乎吓到心脏停跳，直到他用发抖的手检查确认过斯内普只是陷入了难得的昏睡，运气好的话能持续两个小时。哈利用没握住斯内普的那只手使劲揉了揉脸，才两天他就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承受痛苦的甚至都不是他。
后来他每次都会同斯内普说话。
情况从第三天起进一步急转直下，就算在两次发作的间歇，起身对斯内普来说也变得非常困难。斯拉格霍恩和庞弗雷夫人改为每天两三次地轮流前来探视，他们说目前的发展在预料之中，但哈利能看出他们也认为情况不妙。庞弗雷夫人显然并不十分相信哈利作为照料者的可靠程度，但要找到一个斯内普信任的人很难（哈利此前没意识到自己获此殊荣），所以她尽职尽责地列了清单，交代基本事项，让哈利监督斯内普在恰当的时候服用补充水分和体力的药物，并在某些情况下立即联系他们。
至于这次赌博式治疗的核心部分，哈利完全无法参与，他的魔药课学得比十六岁的斯内普都远远不如，毒药和解毒剂那一单元他更是完全靠粪石蒙混过关——而且就连粪石也不是他自己想到的。他承认这点时斯内普虚弱地嘲笑了他，但随后斯内普开始以前所未有的耐心给他讲解，哈利知道这是为什么：要不了多久斯内普就会没有力气亲自做记录了。因此他也尽了一切可能去学，还写信让赫敏给自己邮寄可能有帮助的书和资料。赫敏令人感激地什么都没问。

“你得休息。”哈利坚持每天都要打开窗户一阵子，现在午后的阳光在斯内普眼中闪烁，“你不可能在几天内成为魔药大师。”
“笨鸟先飞嘛。”哈利故意曲解他的话，等着对方顺着话头嘲讽他几句。
然而斯内普说：“在我这样的老师的指导下，你还能在魔药学的O.W.Ls拿到E以上成绩，我不认为你的天赋有问题。只要花费精力，你完全可以取得一般程度以上的成就。然而你并不是个魔药天才，即便你是，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成为专家。”
哈利的心沉了下去，他已经差不多半小时没读进去一个字了，维持拿书的姿势都很困难；后脑勺的跳痛蔓延到他整个头部，肌肉精疲力竭地在皮肤下震颤。他固执地盯着书页，如果不刻意集中精神，书上的字迹会在他视线里飘动。
“这四天你几乎都没有睡觉，这样下去你会比我先垮掉。”斯内普实事求是地说。
“我没法睡。”他自暴自弃地把书丢到床头柜上，“明知道你可能马上就会再次陷入痛苦，就在我旁边，我没法……”
哈利等着斯内普再赶他走，因为这听起来就像他草率地请求留下，索要斯内普的准许，可根本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事实也的确如此。
“看着我。”斯内普却说。
他不可能拒绝这句话。
“我还活着，上一次服用的毒药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期，下一次服用是四个小时后，没有理由认为我会在这期间死掉。”
“但你仍然可能会发作。”
“不，肯定会发作。对抗从来没有停过三小时以上。”斯内普冷酷地说，“但它会一直如此，直到疗程结束或者我死。你本来可以帮到我，但如果你太过执着于见证我的每次发作，下一次你就可能在给我补药的时候因为疲劳过度拿错瓶子。”
他是对的，但——“你从不……发出声音，这样我没法知道你是否太难受或者……万一出现危险怎么办？斯拉格霍恩和庞弗雷夫人都说这随时都有可能。”
一声类似火车鸣笛的巨响，哈利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斯内普多少有些满意地给他看自己摊开的手掌，示意地面上的一个小球。哈利根本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把它丢下去的，可恶的间谍。

“我会握着这个。”他说，“如果情况变得太难以忍受，或者可能危及生命，它会落到地上，发出像刚才那样的声音。”
好吧，他肯定考虑怎么逼哈利去睡觉有一阵子了。
“你知道什么叫呼救吧？”哈利忍不住说。
“我不一定能做到，我的喉咙可能会僵直。”哈利没法分辨这句话的真假，“你可以选择留在这里睡觉，或者我要求米勒娃把你绑回学校，你知道你阻止不了我或者她。”
哈利只得找出多的被褥，花了十多分钟磨磨蹭蹭地给自己打地铺，希望发作在他被迫去睡觉之前到来和希望斯内普能多休息一阵的两种愿望拉扯着他，他没法放心，总觉得一旦自己把斯内普留在现实里独自睡去，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哈利背对斯内普躺下，一动不动，假装自己睡了。他听见纸张在空气中浮动的声音，斯内普召唤来了一本书。或许是要核对什么数据，他想。
下一刻，斯内普读了起来，他的声音虚弱但平稳，蕴含着不屈的决心。他在念一个童话故事，哈利根本没想到斯内普的房子里会有故事书。
“……那些真正的巫师，谁也不敢出来主动应聘，他们都躲避着女巫追捕小分队。然而，有一位根本不会魔法的狡猾的江湖骗子看到了发财的机会，他来到王宫，声称自己是一位技艺高超的巫师。江湖骗子变了几个简单的戏法，愚蠢的国王就相信他确实会魔法，立刻任命他为首席大魔法师和国王的私人魔法大师……”
哈利睡着了。
汽笛声惊醒了他，哈利从地铺上跳起来，差点被被子绊了一跤。他还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极度痛苦虚弱甚至可能已经回天乏术的斯内普，但斯内普以当下的标准衡量看起来还不错，他平静地回视哈利。
“我准备服药了。”他说。
哈利点点头，飞快地收拾起地铺。天已经黑了，他睡了四个小时，斯内普在此期间肯定经历了至少一次发作并照顾好了自己，而且在确实需要哈利的时候叫醒了他。他顾念着哈利的需要，哈利对此心怀感激，也许此后他真的可以在斯内普周围入睡。
毒药是紫色的，在玻璃瓶中更像是气体，斯内普要求哈利站远些，因为如果不慎打翻，仅吸入少量就足以致一个成年人于死地。他们使用的毒药越来越强了，哈利不愿去想这是按部就班，还是别无他法。
斯内普吞咽药剂时，他移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