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宫里的鎏金龙凤呈祥香炉上萦绕着缕缕香烟，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缠绕着他，香甜润肺，心神也安定了不少。予澈识得，那是太后宫里常点的百和香。
槿汐姑姑打起了垂在一侧的湘妃帘，笑道：“太后娘娘，平阳王妃和世子爷来了呢。”
话音未落，母妃便携着他迈进了太后殿中。因着母妃是如今明懿皇太后唯一留在身边的幼妹，太后格外疼惜母妃，自然对他也多加垂怜。
母妃娇俏地笑，眉目间仍可体会母妃当年的美丽动人，“我道是谁那么耳聪目明，像是有顺风耳千里眼似的，果然是槿汐。大姐姐宫里的人儿真是顶伶俐，我和澈儿才走到颐宁宫门口，槿汐便晓得了。”
母妃的话里似乎还是个孩子，饶是予澈这般大了，听得母妃这么说，也不禁偷偷抿嘴一笑。槿汐姑姑倒是愣了会子，才转首向太后道，“太后娘娘，您瞧瞧王妃。奴婢是寻思着这也快到王妃进宫探望您的日子，才早早地候着，谁成想，九王妃竟取笑奴婢。”
太后下首端坐着灵犀帝姬，灵犀帝姬起身朝母妃欠身行礼。
灵犀帝姬着了一袭蜜色的百合如意暗纹绣银花长裙，乌黑的青丝梳成了同心髻，头上也别了一把犀角碧玉梳和几枚珍珠银钉。如此，倒显得优雅静美。
母妃许是久未见灵犀帝姬，抿嘴笑道，“灵犀许久未见，倒是出落得越发清丽婉约，眉目间有几分大姐姐昔年在府里的影子，可仔细一瞧，却又不像。”
予澈侧首也看了皇姊，蜜色的眼眸中渗出些许疑惑。
皇姊的确不似太后般美艳，相比之下，仿佛是雪魄的绝美妖娆更像太后。
太后的睫毛微颤，槿汐姑姑也怔了怔。
须臾，太后用青玉瓷盖拨着茶碗里的沫子，轻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可抑制的哀伤情感，“许是像她父亲。”
母妃自知触动了太后心结，也暗自垂眉不再说话。
听说太后和先帝两情相悦，昔年太后母家获罪，太后诞下胧月长公主后出宫修行，先帝十分挂念，于是便到了甘露寺与太后相会。后来，太后怀着如今的清河王和灵犀帝姬重新回到紫奥城，一跃成为淑妃。乾元后期更加封皇贵妃，甄氏一族也随着太后复宠、太后之兄迎娶真宁长公主之女承懿翁主、母妃嫁予父王、玉姚姨母远嫁赫赫、玉隐母妃嫁给他的生父而显赫至极。
如果先帝不是极宠爱太后，又怎会接她回宫呢？
因玉娆失言，殿中笼罩着一种忧伤的气息，谁也不敢轻易打破这寂静。还是太后先开了口，“澈儿今年也十六了吧？按例，也该到了议婚的年纪了。”
玉娆还未开口，灵犀帝姬淡淡道，“阿澈才十六，年纪也小，母后何须着急指婚。若是着急，也得想着涵哥哥和沛哥哥。”
玉娆诧异于灵犀帝姬出言拒绝，柳眉轻皱，转头对太后道，“灵犀的话也不无道理，哪里有弟弟先于兄长成婚的呢？澈儿是男孩子，晚几年成婚想来无妨。”
太后抬了抬眼皮，“你小姨的话儿跟哀家想到一处去了。男孩子嘛，晚几年成亲倒也不碍事，只是这人选总得挑好了。你涵哥哥如今是皇室旁支，他的王妃哀家也不苛求。至于沛儿，贞仪太妃倒是急着替他求娶名门淑女。”太后神色复杂地望着灵犀帝姬，“澈儿，你怎么想？”
他倏地回过神来，垂下了眼脸，“澈的婚事全由母妃和太后娘娘做主，想来清河六王也会替澈开心。只希望母妃和太后娘娘用心择了世子妃才是，可别叫澈娶了河东狮回王府。”
他虽是清河六王唯一的子嗣，却因平阳王无子且自幼长于平阳王府，故而过继给了平阳王做子嗣。对于自己的生父，他也只能称一声清河六王。
太后看着这双蜜色的眸子发了怔，撑起一丝笑容，“这孩子成日油嘴滑舌的，就算哀家替你择了河东狮，你母妃又岂会答应呢？”
玉娆爱怜地看着予澈，手中的绣蝶穿牡丹白玉扇子轻轻掩唇，“玄汾前几日还和我说，澈儿没学到六哥的长处，那股子风流不羁倒是和六哥一样。毕竟是父子血脉。”玉娆说着说着，叹起了气，“说起六王来，也教咱们伤心，想起了昔年六王和二姐的事。”
清河六王，在他童年零散的记忆里不甚明朗，连他的轮廓都是模糊的。连他的生母静妃，听说是生他那日便死了，因此对她也无印象。唯一清晰的，便是带大他的玉隐母妃。然而童年里最清晰的记忆，便是那日，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六王。在六王的葬礼上，他亲眼看着玉隐母妃一头撞上了棺材。玢儿姑姑告诉他，玉隐母妃没了。
不知是不是予澈想了太多昔年的事，他一晃眼，似乎瞧见太后的眼眶红了几分，和太后手腕上鲜红的珊瑚手钏相映，“过几日便是六王的忌日，澈儿去清凉台看看六王和隐妃吧。这么些年，都是涵儿顶了清河王的位子去祭拜六王，也合该你去了。”
太后顿了顿，“韫欢也去。求你六王叔保佑你的婚事顺利，你和沈恪一尽早成婚。”
灵犀帝姬起身，秀美的脸庞却是冷漠的，“母后忘了，济州沈家太夫人过世，沈大人要服孝三年，如今孝期只过了两年。”
扪心自问，她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嫁予沈恪一的。即使他是当今皇帝生母昭惠太后的侄子，门第显赫，可是感情无关门第高低。她也不过是希望能和自己喜欢的人白头到老罢了。
灵犀思及此，忍不住抬眸望了眼那双蜜色的眼睛。

第二章
今日是清河六王的忌日，玉娆早早便催促予澈动身前往清凉台。
玉娆看着长成的儿子，芝兰玉树，予澈虽未在六王的照拂下长大，但血脉相连，他身上依旧有着昔年清河六王的风度翩翩。偶尔恍神，她也好像看到了六王。
予澈带着从前六王身边伺候的晋伯和玉隐母妃身边的玢儿姑姑前往清凉台。玢儿姑姑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上了马车才想起有东西落下了。
待玢儿姑姑回来，手中捧着一盆她精心培育的杜鹃花。杜鹃花娇艳如血的花瓣像极了玉隐母妃死的那日，光洁的额头上流下的鲜血。玢儿姑姑止不住地念叨，“二小姐最喜欢杜鹃花了，王爷说二小姐簪杜鹃好看，二小姐便日日簪着杜鹃花。这么多年，二小姐一定想着这杜鹃了。”
玉隐母妃，很久很久以前是太后的陪嫁侍女，和六王情投意合，却因身份悬殊而无法成婚。后来，还是先帝将玉隐母妃赐给六王，和自己的生母一同为侧妃，成就了一段佳话。
予澈眸子微酸，身旁的晋伯却低声嘟囔，“王爷才不爱杜鹃。”
马车很快到了清凉台。灵犀早早便到了。
拜祭一直到黄昏才结束。灵犀望着院子外的碧色梅花轻轻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清凉台一景一物都保持着昔年的样子，安静祥和，似乎还能闻见六王淡雅的气息。山下的摆渡传来一阵阵轻快婉丽的情歌，或许六王也听过无数遍。
小妹子对情郎——恩情深，
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
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
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灵犀侧首听着这段附近村人都会吟唱的情歌，疏离的笑容中带着淡淡的忧伤和失落，“阿澈，你听。这歌儿唱得真好，世间有多少男子会晓得心仪他的女子的心思呢？两情相悦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啊。并不是每一对有情人都好像平阳皇叔和平阳皇婶般恩爱长久。”
予澈天资聪颖，何尝听不出灵犀话中的深意？他弯起薄薄的唇角，言语中也带了几分轻佻，“皇姊莫非想着沈大人了？想来沈大人远在济州，也一天十七八遍地想着皇姊呢。”
灵犀顿住脚步，墨玉般深邃的眸子中隐约浮现出一丝晶莹，她疏离的微笑更像雨后的梨花，冰凉如玉而带着隐含的伤离，“瞧，如今长大了，我们的情分也生疏了。以前，你哪里会喊我皇姊呢？人的感情亲疏，便从称呼上可一窥了。虽然你生父是清河皇叔，可你也是规规矩矩地唤他六王，从小带你长大的平阳皇叔才是你的父王。”
予澈低头不语。
灵犀皇姊总是将世间的一切看得透彻明白。
灵犀接着道，“你以为我真的甘心嫁给那个素未谋面的沈恪一么？我不想。我存的，不过是和这世间千千万万的普通女子一样的念想，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山间的清风呼呼地吹过，吹动了灵犀鬓上簪的一支白玉凤凰滴珠步摇，步摇轻轻晃动，发出阵阵悦耳的声响。灵犀翻飞的青碧色裙裾，好似一只翩跹的蝴蝶。
予澈低低道，“皇姊何必存了这不可能的念想。天家帝姬坐拥万千，唯独缺的是自由。出宫的自由，和父母一同的自由，婚姻的自由，这些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皇姊该从胧月长公主远嫁赫赫时便知晓了。太后疼爱皇姊，驸马也是用心择了的，沈大人人品上乘，想必皇姊嫁去济州后，也会如温仪长公主般的好福气，和驸马相敬如宾，恩爱长久。”
灵犀不料予澈会说出这番话，眸子中的晶莹渐渐渗了出来，她倔强地别过头，温柔的山风吹拂着她的眼睛，倒湿润了不少。
“相敬如宾，也终究是宾客罢了。”灵犀的声音中不禁带了许黯哑，“夫妻之间若是感情亲昵，何须相敬如宾呢？我看，不过是古人的歪理。”
灵犀极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哀伤，她认真地望着予澈蜜色的眸子，似乎那里就是一潭深不可测的潭水，而她，已经无可自拔地陷了进去。
眼前的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丰神朗朗，芝兰玉树，他身上有着一股淡淡的优雅和明朗。他只有十六岁，身体中似乎住着一个二十岁的灵魂。他的明朗，他的不羁，他的沉稳，像一个个美丽的咒语，从她十五岁起便一直萦绕着她，。

“阿澈，你有没有，”灵犀踌躇良久，“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那种思念的刻骨铭心，你有没有经历过？”
予澈嘴唇微白。他自小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自认心智较常人早熟。灵犀素日的少女心思隐藏地再好，可她似水的柔情目光看着他时，那种感情并不是寻常的姐弟之情，他不是看不出来，也不是不明白。自打他晓得的那日起，他便一直回避这不该存在的感情。
予澈扬眸，刻意加重了“皇姊”二字的读音，“皇姊，你该明白，在皇室之中，所谓的喜欢、感情是身不由己，微不足道的。”
“微不足道？”灵犀鼓起勇气，脸庞绯红地直直盯着予澈的眼睛，“连你也觉得感情是微不足道的么？除去帝姬的身份，我也不过是个生活在红尘俗世的女子，我的愿望，我的感情，难道对于这个世界，对于你，都是微不足道的吗？”
灵犀眼眶湿润，她不相信，不相信予澈会是如此绝情的一个人。
幼时的予澈调皮任性，总是抓来各种稀奇古怪的虫子，放在雪魄的裙子上吓唬她，或是在和他们一起玩耍时故意掉进池塘里，引得大家一阵紧张害怕，这时予澈便从水底蹿出来，指着大家惊慌失措的样子哈哈大笑。唯独她，对于予澈的任何行为，她总是一付淡淡的样子。予澈对她便生了几分敬意。幼时大家喜欢在偌大的明苑里捉迷藏，予澈总会牢牢地牵着她的手，似乎生怕她会被明苑里的猛兽伤到，那样的紧张与不安，似乎他是她的哥哥。
那样在乎她的予澈，那样尊重她的予澈，到底去哪里了？
莫非，年纪真的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
予澈心底微微叹气，这样执着的灵犀，他总是拿她没有办法，就像小时候无论怎样做都吓不到她一样。“灵犀，无论你心里究竟想什么，你必须面对的是，你是这个王朝的帝姬，你不是一个普通女子。你的婚事，关系到国家的安定和皇上势力的巩固。我们都生在帝王家，就应该明白在得到这世间尊贵身份的同时，我们失去了什么。灵犀，你是那样聪颖的女子，你应该明白，你心底的感情对于皇室而言将会是一个污点，将会是一个耻辱。那种感情，是见不得光，也不会得到所有人祝福的。”
灵犀黯淡的眸子迸发出一缕耀眼的光芒，她展开了幸福而纯净的笑颜，“阿澈，你明白？你一直明白我心里的感情？”
予澈深深地凝视她的笑容，在他的记忆里，灵犀是很少笑的女子，他多想将她的笑容镌刻在他的记忆中。“是，我明白，一直都明白。因为明白，所以不能。”
灵犀原本纯净如雪的笑颜渐渐幻化成冰，深深浅浅的疏离淡漠紧紧包裹着她。相当于予澈不符年龄的理智与成熟，她更像一个任性的孩子。
“耻辱？污点？”灵犀喃喃自语，她仿佛又恢复到那个没有笑容，不喜不怒的灵犀，“是，我知道这种感情一旦深陷就将是永无宁日无休无止的黑暗，可是，我愿意，它是跟从我的心，我为什么要逃避？即使因为这样，我将入地狱，我将万劫不复，我也愿意一直走下去。”
灵犀提起青碧色的裙裾，快步地走下青石小路，独独将予澈留在原地。
予澈眼睛一阵刺痛，灵犀纤细的青碧色背影犹如被水雾晕开，在清风呼过的山间显得那么地不真实，就像一个美丽的梦境。山风沁凉，吹到他的脸庞，也是一阵凉意。
灵犀，从来就是这样固执倔强的女子。

第三章
连日来，玉娆进宫的次数增多。其实予澈知道原因的，无非就是为晋王选王妃以及为自己选世子妃的事情。
予澈随玉娆端坐在颐宁宫中，杨妃长榻上的太后一手翻着适龄名门女子的名册，一壁和右手旁的贞仪太妃商榷。
太后温和地笑道，“沛儿最是温和，合该选个温柔得体的王妃主持家事。偏贞仪妹妹和哀家的眼光一样，也瞧上了定国公的千金司徒氏。”
贞仪太妃娴静的笑容在团扇后若隐若现，“听说定国公府家教甚严，所出千金都温婉大方，还是太后姐姐好意，将她指给了沛儿。”
一侧的槿汐姑姑适时地添上茶水，“太妃娘娘大喜，晋王爷大喜。奴婢这就派人去定国公府传懿旨。”
玉娆伶俐地从太后手中接过名册，一壁翻阅，一壁低声向予澈道，“太后和母妃给你择了几个人，可却迟迟定不下，这世子妃还是你自己决定吧。这尤怜尤惜姊妹是沛国公府的千金，也是你母妃静妃的亲侄女。她们都各有优劣，尤怜么，比你大了三岁，可常言道，女大三，抱金砖。若你喜欢，大几岁也不打紧。尤惜么，年纪倒是和你相符，只可惜是庶出，她母亲身份也不高，原先不过是婢子，做正妃是她的荣耀，若喜欢，收为侧妃也是好的。这冯小姐是敬德太妃娘家的人，也是顶好的。另外，这徐小姐是贞仪太妃的侄女，你瞧着太妃的娴静便可知她不会差到哪儿了。另外，母妃也很中意文珺的，她可是我们甄家的女儿，当然不会差过别人。一众人选中，独文珺出身最尊贵。”
予澈听得脑仁疼，闭着眼睛推开名册，揉揉太阳穴道，“母妃瞧上的准世子妃也太多了，孩儿快看不过了。”
贞仪太妃闻得此言扑哧一笑，“世子怕是没思量好呢。”
太后微微垂眸，“文珺不过十三岁，素日里又被承懿翁主宠坏了，性子也和予澈不合，他们是不适合的。”
予澈扫了名册一眼，默然出声，“孩儿中意徐氏，请太后成全。”
太后颔首，槿汐姑姑会意，上前一福道，“太妃娘娘今日可是双喜临门了，九王妃大喜，世子爷大喜。”
待众人走后，太后接过槿汐递来的名册，上面赫然写着徐氏的闺名，“徐欢颜”。

琅华殿中，灵犀失魂落魄地篦着青丝，侍女莲心轻轻道，“帝姬，颐宁宫那儿传来消息了。”
手中的象牙白玉梳坠落到紫檀木梳妆台上，铜镜中的灵犀眼神黯淡，“怎么样？”
莲心小心翼翼，心中反复思量着措辞，“平阳王世子亲自择了贞仪太妃娘家的侄女做世子妃，此外，没有再择侧妃。”
是他亲自选的世子妃，不是玉娆小姨或是母后强加给他的，是他愿意的。
灵犀猛地伏在妆台上，却没有任何眼泪。
灵犀以为予澈择了世子妃是最坏最坏的消息，岂料几日后济州防御使沈恪一上奏，言称济州守丧虽是三年，但若是家中子女订婚，便在守丧的第二年末迎娶新娘以期冲喜，因此请求与灵犀帝姬早日完婚。皇帝和太后商议再三，均认为如今灵犀已二十，再拖下去不是好事，便下旨与晋王同日大婚。
灵犀才明白自己是无力反抗这既定的命运。
灵犀再次见到予澈已是一月之后，那时的他正优哉游哉地坐在太液池中的小舟里，惬意地品着西域进贡的“玫瑰醉”。香甜馥郁的酒香传入她的鼻中，玫瑰的香气萦绕着她，她伸出纤纤玉手，“把酒给我。”
予澈抬眸，勾起薄薄的唇角，笑容迷人，“皇姊不是不喜欢喝玫瑰醉么？”
灵犀坚持，“都是酒，为何不能喝？”
灵犀的坚持令予澈投降，灵犀仰头抿了口玫瑰醉，香醇的酒似乎在她的味蕾上跳舞。玫瑰醉的香气浓郁，太液池中还有淡淡的荷花香。灵犀环视，轻笑，“已是夏末，没想到你的小舟里还有最后一拢荷花。可是，荷花淡雅，怕是最容易遗忘。”
予澈道，“不过是不希望夏天没有最后的记忆罢了。”

灵犀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整个皇宫也逐渐忙碌。
终于，到了灵犀大婚的日子，八月二十，据钦天监说，那是个大好的吉利日子。因为灵犀本该在两年前下降济州沈家，于是便先操办灵犀的婚事，再来便是晋王和予澈的婚事。
琅华殿内人来人往，灵犀望着铜镜中失去灵魂般苍白脆弱的自己，思绪犹如天空的白云，回到了许久以前，那个充斥了她整个少女时期蜜色的梦。
灵犀嫣红的嫁衣衬得她是从未有过的美艳，头上的九翅凤鸾莺羽滴红翡宝冠上垂下的流苏，遮掩了她的视线。母后柔软而带着香气的手轻放在她肩上，柔声道，“哀家的韫欢，终于要出阁了。”
那嫣红的颜色生生刺痛了灵犀的眸，“母后，儿臣不想嫁。”
“事到如今，由不得你说不嫁。”母后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殿内侍奉的宫人识趣地退下，母后幽幽叹气，苦口婆心地劝着她，“韫欢，相信母后，沈恪一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母后哪里会害了你呢？”
灵犀仰起头，眸子里带了倔强与任性，“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是儿臣的梦想，沈大人再好，终究不是儿臣的良人，母后为何执意苦苦相逼儿臣嫁给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人呢？这样的婚姻，充斥着痛苦，与其痛苦一生，不如在痛苦开始时就结束它。”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曾经，那也是她的梦。韫欢这孩子，像得不是她，而是清。
母后似乎被灵犀所触动，灵犀在重重垂下的流苏中仿佛看见了母后的泪光。
“韫欢，你的感情，是不为天下所容的。”母后停顿，深深地望着她，似乎她在母后面前是一张没有秘密的白纸，“你以为这种感情母后会同意么？你和他，是姊弟，这关系你们注定无法改变，何况，神女有意，襄王无梦。”
灵犀腾地站起来，时光荏苒，昔年还是孩子的她，如今却已和母后一般高了。站的高了，才发现母后的鬓发早已不再乌黑，母后的耳边还残留着一丝乌黑的痕迹，那应该是槿汐姑姑替母后晕染时不慎留下的吧。
“母后，你看得出来阿澈对我没有感情吗？不，他是有感情的。”灵犀绯红着脸力争。
“皇姊，予澈对你的始终都是姊弟之情，从不敢逾矩半分。”予澈信步走进琅华殿，他蜜色的眸子盛满了慎重，予澈福了福，“臣弟恭贺皇姊大喜，望皇姊与驸马相亲相爱，百年好合。”
灵犀不敢置信地退了几步，宝冠上的流苏是红翡珠做的，冰凉的珠子无情地打在她的脸上，灵犀溢出一丝冷漠的笑容，“你当真，对我从无感情？”
予澈低头，抬眸望了望太后别有深意的眸子，恭谨道，“皇姊与臣弟如同亲生姊弟一般。皇姊，沈大人在紫奥城外候的久了，让臣弟来接皇姊，大喜的日子别误了吉时。”
灵犀倏地提高了音量，“让他等着！孤嫁谁也不会嫁他！”
“韫欢！”灵犀今日所为不符她素日的脾性，太后也皱眉喝了一声。
灵犀惨淡的笑容在嫣红的嫁衣下格外苍白，流苏的层层遮掩下，那样的笑容不甚清晰。宽大的嫁衣袖中，灵犀紧握着手，她扬眸，罕见地露出了一个妩媚的笑。
“予澈，你虽然不说，但是我却可以感觉到你的心。可是你为什么这样躲避自己呢？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心里的人是我。从小到大，我知道你在，你一直都在，即使我看不见你，但我知道，你在我的身边，我就是知道。”灵犀越说，眼泪越是在眼眶聚集，世界一片迷蒙，但是她还要坚持，“为什么我为了你，甘愿做整个皇室整个王朝的污点，可你总是那样吝啬，不肯为我付出一点点真心，不肯回应我的感情。我不知道你在躲什么，我知道我们是姊弟，这一辈子都无法做一对夫妻，可是我们却可以永远厮守在一起，只要我和你在一起，我可以不嫁你，爱情，并不是需要婚姻来绑牢的。可是你，却这么狠心，连永远在一起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
予澈一直低着头，他不敢看灵犀，就如同他一直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
灵犀握紧手，予澈的无动于衷令她心寒，她恢复了淡淡的模样，“阿澈，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阿澈，既然你如斯绝情，我亦不再强求你的回应。但愿你与徐妃能做到真正的百年好合。”灵犀朝母后行了跪拜大礼，她伏在地上，低低道，“母后，韫欢一去，望母后好自珍重。”
太后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沈大人还在等你，勿误了时辰。”
太后话音刚落地，灵犀如同失去控制的木偶，无力地倒在金砖地上，嫣红如血的嫁衣上，汩汩地流动着嫣红的血液，顺着她纤细的身子，流过嫁衣精致繁复的绣花，开出一朵最绚丽的花朵。而灵犀的胸前，赫然插着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
“韫欢！”
离灵犀最近的予澈冲上去抱住她，可是她纤细的身子如同脆弱的柳絮。予澈蜜色的眼眸里写满了心疼。灵犀，那样固执那样傻的灵犀，居然做出这种事。饶是他再铁石心肠也敌不过她这样惩罚自己。
灵犀嘴唇苍白，她努力睁开眼睛，仿佛陷在予澈蜜色的漩涡里，予澈的眼泪狠狠地摔在她脸上，那样富有感情，那样灼热，灼伤了她的心。“你唤我韫欢？你终于，叫我韫欢。”
灵犀缓缓闭上了眼睛，她长长的睫毛如同春日里受了惊吓的蝴蝶，安静的睡颜让人忍不住怜惜。太后猛地反应过来，大喊道：“槿汐！”
槿汐姑姑快步走进殿中，瞧见殿中的一切亦变了脸色，但镇定的她立刻派人将卫临请来。
太后这才认真望着予澈，她不得不承认，予澈的确和玄清长得很像，她微一恍神，低声道，“予澈，我谢谢你。现在和你说话的不是这个王朝的太后，是一个母亲。”
予澈别过头不再多言，他的声音幽微，“太后娘娘，我想知道，我父王是怎么死的。”
太后脸色微白，她精心保养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哀伤，“予澈，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你无须知道。哀家记得，你是个招人疼的孩子。”
予澈见太后转身欲走，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太后娘娘，灵犀是我的姐姐是不是？”
太后侧首淡淡道，“予澈，有些传闻是不该落进耳朵里的，否则会害了很多人。”

灵犀帝姬下降当日，帝姬因疾薨。皇上为表与济州沈氏联姻之心，三月后改降先帝第六女怀淑帝姬。四月后，晋王大婚。六月后，平阳王世子大婚。唯一的意外是，予澈大婚前，钦天监进言徐氏命中微与世子相克，若正位世子妃则不利平阳王世子子嗣传承，平阳王世子却坚持迎徐氏为妃。平阳王府和贞仪太妃商议再三，决定让徐氏改居世子侧妃，予澈亦表示，将以世子妃之礼待徐氏，今生不复娶正妃。
自是，京城中便对平阳王世子的有情有义大加赞赏，称赞他不愧是清河六王之子，连用情之专都与清河六王相似。
尘埃落定之后，太后冷眼瞧着殿中小银吊子上咕噜咕噜的药，幽幽道，“如今世上再无灵犀帝姬其人了，琅华殿她也不适合再住下去了。”
槿汐姑姑端上番邦进贡的水果，“琼华道人也该找个地方好好修道，娘娘怎么打算？”
太后抚着腕上的珊瑚手钏，似乎沉入了无限回忆中，“哀家记得，紫奥城东南处有个飞霜殿，住处甚是安静，素日也少人去。以后若是予澈和世子妃进宫，灵犀也可避开他们。”
槿汐似被太后感染，亦哀叹道，“帝姬何须为了世子拼个鱼死网破呢？”
太后不再回答。
她一直偏心予涵，总认为玄清的孩子中最像他的是予涵。可是不是的，最像玄清的，是灵犀和予澈。他们像他一样对爱执着。
她缓缓走出颐宁宫，朱红的宫墙犹如黄金的枷锁，牢牢地困住所有人的感情。
她仰起头，轻轻呼吸着这沉抑的空气。
耳边，仿佛传来灵犀诚恳宁静的木鱼声。
咚，咚，咚。。。。。。。。
似乎倾诉着一个少女无尽的青春爱恋，但是，这孤寂的木鱼声已经永远沉淀在紫奥城的宽广中了。

楼主准备再写一点续了

不知大家想要咩结局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