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都市情感┃归宿




楼主 洛修8  发布于 2016-08-26 14:46:00 +0800 CST  
1
啪地一声合上书,顾言站起来,轻轻将椅子推回去。
从北海道回来已经一个月了,他还是适应不了深圳炙热的天气。阳光透过图书馆巨大的玻璃窗火辣辣地打在他脸上,顾言眯着眼睛,有些无精打采。
深圳六月的温度高得能把人烧脱一层皮,灼热的气息无孔不入,整座城市像是架在火上的蒸笼,腾腾地冒着热气。顾言抱着书,踩着一地阳光,懒洋洋地朝着一排书架走过去。
两米高的黑色书架棱角整齐地立在光线里,灰尘在眼前拂过,顾言刚转过书架的拐角,不承想,忽然撞到一个人身上。
“啊——”顾言身子晃了晃,才要说话,就被一连串的道歉声打断。
“抱歉,实在,抱歉。”女人的双手交握在膝上,背脊弯成弓形。她低着头,吐出不甚标准的国语。离她不远的地上躺着一本书,看位置,确然是她掉落的。
顾言愣了愣,瞧着女人苍白的脸颊,不确切地开口。
“田中太太?”
她直起身体,疑惑地觑着他。
女人的形体瘦小,面色苍白,唇口是淡淡的粉色,眉毛极细,额上印着一小块淤青。
又见到她了。
顾言将领口的扣子解开几颗,燥热的天气使他怀念起北海道凉爽的风。
他是以交换生身份去北海道大学进修的。北海道挨着辽阔的太平洋,一年四季都有来自海洋的季风吹拂,即便到了夏天,札幌的大街小巷依旧游人如鲫。顾言最喜欢去的就是那家叫做“竹屋”的酒馆。
竹屋的店主叫田中直子,是一个孀居的寡妇,不过三十来岁,身形削瘦,颊上总布着一层淡粉色,店里的客人都习惯叫她田中太太。竹屋是以鳗鱼羹闻名的,汤味鲜美可口,顾言刚开始只是每星期来一次,吃过几次后,便将晚饭也一并挪到这里吃。
田中直子是一个特别的女人,她走路的样子和常人不太一样,常人是为了迈得稳,总是待一只脚立稳后,另一只脚才往前踏出。而她不同,她抬步很低,一只脚才刚沾上地板,另一只脚立刻就跟上了,步伐轻盈,像流云擦过山尖。有时候顾言喝着汤就不自觉陶醉在她美丽的姿态中。
直子的目光在顾言身上逡巡了数次,低声惊呼。
“呀!你是,顾君?”
她的声音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中,顾言心里瞬间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他环顾四周,所有人都悠闲地坐在枣红色的长桌上看书,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嗯。”顾言往前几步,捡起地上的书,递给直子,“我们出去说吧。”
直子接过书,微微点头。
图书馆门口种着一排香樟,苍劲的枝干上坠着碧绿的叶子,在微风中飘飞翻转。顾言仰头,呆呆地看着洒落叶间的日光。
“顾君,你在,看什么?”直子鼻尖沁着一层细细的汗珠,开口就是结结巴巴的国语。
顾言的目光刚转过来,立刻定在直子的身上。
深圳夏天的温度在三十度以上,没有空调的庇护,一离开图书馆,直子的衣服就湿透了,紧紧贴住她的躯体,勾勒出婀娜的曲线,从衣领的间隙中隐约可见到丰腴的乳房。
“哦。”顾言觉得自己有些魂不守舍了,那两团细腻的乳房在他脑海中越放越大,最后化作夜色下的富士雪山,圣洁中带着一丝无可抵挡的诱惑。
直子清澈的眸子望向他,问,“顾君在看什么?”这次她用的是日语。
“啊,只是随便看看。”
“只是随便看看?”
“哦,田中太太在看什么书。”顾言不安地别过头,“可以让我看看么?”
直子伸手把书递给他。
这是一本《日本歌曲集汇》,顾言百无聊赖地翻动着书页。他不过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有要看这本书的意思,翻了几页后,便把书递还给田中直子。
“田中太太对唱歌有兴趣?”
“最近想学学。”
说完这句后,两人都沉默下来。
他往前走了几步,兜个圈,又转回原地。如此,来来去去,走了好几遭。顾言知道是时候说告辞了,但有种力量牵扯着他,让他迈不出步伐。
直子忽然叹了口气,“顾君,你想过结婚么?”
顾言止住脚步,眉头一挑,“结婚?”
“对啊,结婚。”她的手在书面上摩挲,垂着头,眼神茫然,“人这一辈子奔波劳累,总是要有个归宿的。”
说完,她又笑了笑,“顾君年纪虽然还小,但这种事,还是早早打算为好。”

楼主 洛修8  发布于 2016-08-26 14:47:00 +0800 CST  
2
鳗鱼300克,竹笋80克,米酒一匙,醋一匙——
顾言默默念了一次,确认没有差错,才小心地熄火,把锅里还冒着热气的羹汤勺到碗里。浅黄色的汤汁在蒙蒙的雾气中晃荡着,他刚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
到底哪里错了?
顾言转头看向桌上摊开的书,无奈地将碗里的鳗鱼羹倒进垃圾桶。明明都按着书上的步骤做了,怎么味道还是不一样?
他站在桌边,阳光从未关闭的窗上射进来,落在碗里,如水一样粼粼流动着。顾言望着碗里金黄色的阳光,又想起了竹屋的鳗鱼羹。
他闭上眼睛,耳中似乎响起了簌簌的雪声。
雪一样白的鳗鱼盛在浅黄色的汤汁里,捧着碗的手也同雪一样白。他伫在窗边,望见直子捧着鳗鱼羹正从厨房出来。
此时窗外下着细雪,直子穿着蓝色的单衣,衣领开得极大,敞露出洁白的胸脯。腰上是条宽约一寸的黑色束带,浅蓝色的裙裾恰好落至脚面。她捧着鳗鱼羹,轻盈地旋转在桌子间,有时步子跨得大了,线条优美的小腿就在裙下若隐若现,引得周围的客人惊叫连连。她却不以为意,用甜甜的笑容回应他们的尖叫。
现在想想,明明才半年不到,却仿佛过了很久似的。后来,各种考试接踵而来,等他忙完后,竹屋已经关门了,老板娘也不知去哪里。
顾言不止一次想起那样的情景,他总觉得直子甜蜜的笑容下似乎隐藏着某种凄然的悲伤。
顾言把碗放下,拿起书想了半刻,又轻轻合上。
他想,该去找她了。
按照直子之前给的地址,顾言转了三趟地铁,来到一幢白色的房子前面。房子在临街的地方,周围是摩肩接踵的人流,顾言走近门,伸手轻轻扣了三下。
“谁?”直子的声音透过门传过来。
“是我。”他回道。
一阵短短的静默之后,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响起。顾言站在门外,侧耳听着门内的脚步声。
“是顾君呀,快进来。”拉开门的手柔美白皙,腕部缠着一圈绷带,直子的脸色比上次更苍白了,眼神黯淡,看起来有些憔悴。
顾言的目光在她手腕上一触即收,盯着直子憔悴的脸,关切地问:“怎么了?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直子拉上门,笑了笑,“没什么,最近睡不好。”
“只是睡不好?”
“嗯。”她的手摩挲着绷带,不置可否。
顾言不再说话,目光随意扫动,观察着这间房子。
他站的地方是玄关,沿着被刷得粉白的墙壁望去,不远处是宽大的客厅,拐角处露出黄色的椅背,中间的墙上挂了一幅樱花版画,空间看起来有种简单的美感。顾言收回目光,蹲着身子,准备把鞋脱下。
他刚拉下鞋子,便愣住了。
顾言的面前是一个三层的白色鞋架,架子最底层是空的,顶层是一排女式高跟鞋和布鞋。中间那层放着三双拖鞋,女式的有两双,一双红色,一双紫色,除此之外,还有一双黑色的男士拖鞋。
一个女人的家里为什么会有一双男人的鞋子?
顾言的心一跳,那双黑色的鞋子放在白色的鞋架上分外刺眼。
或许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直子虽然是一个外国女人,但来深圳的时间也不短了,交到一些朋友也是正常的。朋友来做客的时候,为了不弄脏地板,总该备着一两双更换的拖鞋。
“顾君。”直子在一旁叫他。
他顾不得再想,迅速把鞋子换上。

楼主 洛修8  发布于 2016-08-26 14:47:00 +0800 CST  
3
隔着透明的玻璃门,直子切菜的声音隐约传了过来。顾言坐在梨花木椅上,默默地看着直子在厨房里的举动。
顾言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鳗鱼羹的事。听他说明来意后,直子便掩着唇笑,“哎呀,想不到顾君还记得,看来我的手艺还是不错哩。”
直子的笑让他有些窘迫,他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觉得心里惴惴不安。他坐在椅子上如针扎似的,至到直子换上围裙,拉开厨房的玻璃门时,他的心情才略略平复。
直子在厨房里忙碌着,顶上白炽的灯光洒在她肩上,玻璃门上映着她婀娜的背影。剁剁剁,她的身子随着刀声摆动,鞋子在光滑的地板上摩擦出细小的声音。
他盯着直子映在玻璃上的影子,恍恍惚惚。
“顾君,顾君。”顾言闻声抬起头,发现直子已经捧着碗站到他面前。
“啊。”顾言一惊,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问:“已经做好了?”
“这还算慢的哩,以前在店里的时候,可没有时间让我这样磨蹭。”直子奇怪地觑了他一眼,将碗放到桌面。
叮铃铃,叮铃铃。
顾言刚坐回椅子上,卧室里的电话就响起来。直子对他歉意一笑,挂着围裙便急匆匆跑回室内。
直子离去的时间有些久,顾言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待到碗上的温度完全凉却后,直子才拖着步子从卧室里缓缓走出。
“怎么了?”顾言问。
直子疲惫地摇摇头,“要喝酒么?”
“不了。”
“真的不要?”
“那,那还是来一点吧。”
顾言的酒量不好,大学的时候他跟人喝过一回,才几杯下肚就不省人事了,最后还是被人抬回去的,自那次后,他就决定再也不喝酒了。可面对直子的询问,他却莫名地答应下来。
直子从柜子里拿出的是两瓶烧酒,火烤似的熏黄瓶身,上面绘着莲花的纹路,一打开塞子,清冽香甜的酒气就在屋子里弥漫开。直子将酒倾到白瓷杯里,不待招呼顾言,径自就喝了一口。
顾言夹起一块鳗鱼肉塞到嘴里。熟悉的味道沿着食道在身体里扩散,像柔软的丝线,网住他的身躯,使他难以动弹。
“好吃么?”直子又斟了一杯酒。
“嗯。”顾言呼了口气,用袖子把嘴角的汤汁擦干净,“我试了好几次,都做不出这种味道。”
“你用的不是日本鳗吧?。”她的脸色被酒熏得通红,双眼直盯着桌面,“你知道这种鱼么?”
顾言摇摇头,手中的汤匙放下,眼睛定定望着直子。
她伸手握住熏黄的酒瓶,腕上是一圈白色的绷带。瓶口一倾,清澈的酒水流入杯中,“日本鳗产于海中,随着洋流飘到西方,然后被潮水推往北,历经半年的时间,游过数千公里的路程才来到日本海。”因为受伤的缘故,力道拿捏不足,酒盈满后,顺着白瓷杯淌到桌上。
“你说这种鱼是不是很可怜,游了那么远的距离,用了那么长的时间,最后只是变成餐桌上的一道菜。”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桌上的酒水,眼神朦胧,灯光打在她苍白消瘦的脸上,望过去竟有几分凄凉的悲意。
顾言放在桌面上的手抖了一下。
直子的胸脯在缓缓起伏着,雪白的肌肤上泛着微红,面上沁出一层薄汗,眼睛朦胧似雾。顾言盯着直子起伏的胸脯,心脏不可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顾言有些慌乱地拿起酒瓶,才刚注满杯子,他便迫不及待地吞入喉咙。直子美丽的面容此刻占住了他整个脑海,他只能不停喝酒,才能抑制住身体里的冲动。
“顾君,你说——”她忽然俯身过来,用手勾住他的脖子,眼神醉得迷人,“——这种鱼是不是很可怜?”
直子俯下的身躯遮住了他的视线,在模模糊糊的阴影里,他只能闻到直子身上混着酒味的香气。顾言脑海中的阀门瞬间被决堤的洪水冲垮,他低吼一声,扯住直子的手,齐齐滚落到地上。
直子柔美的肢体像蛇一样缠上他,顾言用力搂紧她,情欲的火焰在他身体里腾腾燃烧,灼着他的心肺。他仿佛置身于温暖湿润的夏季里,青翠的香樟,如火的八重樱,白雪遮盖的富士山,种种景象在脑海中交错而过。
在一片光怪陆离中,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楼主 洛修8  发布于 2016-08-26 14:47:00 +0800 CST  
4
直子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掀起床上的被子,看见自己赤裸的雪白躯体,她轻轻叹息一声。顾言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丝绵做的被子紧紧缠在她身上,直子从里面探出一只手。
床铺已经冷了。
明明是夏天,直子看着身侧空荡荡的位置,却无由地觉得有些寒意。昨晚狂欢的快感还残留在她身体里,酥酥麻麻的,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挣扎了数次,发现还是无法支起身子,她索性任由自己躺在软绵绵的床上,思绪也慢慢飘忽起来。
直子降生于北海道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里,父母都是电器公司的小职员,每月薪水只够勉强生活,自从父亲染上赌博的恶习后,家里就连吃穿都成了问题。
为了维持生活,母亲在工作之余还做了两份兼职。一是替街坊邻里洗衣服,用来赚取微薄的报酬。直子因此遭受不少白眼,班里的同学总是若有若无地疏远她,以至于直子每次进教室都不敢抬头。母亲的另一份兼职就是捕鱼,北海道靠近海洋,每当寒暖流交汇时,远在海洋深处的鱼群也追逐洋流来到浅水区,母亲趁着这个时间出去捕鱼,每次归来都能带回不少收获。
在母亲带回的海鱼中,直子最喜欢的就是鳗鱼。每次看见母亲拎着浅灰色的鳗鱼进门时,直子总会第一个扑上去。母亲常常做鳗鱼羹吃,经过她的巧手烹煮,鳗鱼变成美味的羹汤,滋补着直子的身体。
叮铃铃,叮铃铃。
床头的电话急促地响起。
直子身体震了一下,飘忽的目光投在电话上。半晌,她从被里抽出手,拿起电话。
“喂喂,是田中女士么?”
“嗯。”
“现在天气热,尸体无法保存太久,馆里决定下周一入殓,这样可以么?”
她握紧电话,“嗯。”
“请务必节哀。”
直子没有说话,只是抬眼望向窗外。窗外是明净的天空,阳光将穹顶照得透亮,云层浮动,犹如白鱼徜徉在浅蓝的海面。
今日的天空,干净得让人心悸。
咔嚓的开门声将直子从睡梦中吵醒,她望了望窗外。已经是暮色时分了,阳光沿着窗户的缝隙爬进来,在地上铺出一道殷红的毯子。
她赤脚踩在地板上,整理一下床铺,走出房间。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
刀刻般凌厉的线条,漆黑的瞳孔,暗红色的西装。
“这么久才出来?”徐磊穿着那双黑色拖鞋,脊背陷入沙发里,侧头望向直子。
“睡着了。”直子垂下眼眸。
男人的目光从直子的脸滑下,落到她光洁的赤脚上,“你的鞋呢?”
直子的脚趾蜷缩,双脚上下交叠在一起。昨晚那一场狂欢刺激得她神智不清,欢愉如潮水冲刷着她的肉体,这种情形下,谁还记得鞋子被扔到哪里了?
“忘了穿。”直子走到鞋架前,挑了一双拖鞋穿上。
徐磊如猎豹般从沙发上弹起,冲到直子面前,捏着她的肩膀。
“你有事瞒着我?”男人的气势笼罩着她,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
肩膀被徐磊捏得生疼,直子的眉头皱成一团,“没有。”
“真的没有?”
“嗯。”
徐磊在她脸上停顿了几秒钟,“那去做饭吧。”他返身走回沙发,冷冷下令。
直子没有动,她急速喘息着,身子靠在墙上。
“怎么还不去?”
她咬着唇,背后是坚硬冰冷的墙壁,“我母亲去世了。”
“哦。”他的脸依旧冷着,“我知道了。”
直子的脸色倏然苍白,手握紧又松开,最后她还是沉默地低下头。
“我去做饭。”直子转身要离开。
“等一下。”徐磊倏然叫住她,“过几天我跟你一起回去。”

楼主 洛修8  发布于 2016-08-26 14:48:00 +0800 CST  
5
直子来深圳这座城市已经差不多半年了。她是个守旧的人,若不是因为徐磊,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来到这么遥远的异国。
遇到徐磊那时,直子的母亲已经住院三年了,高昂的医药费压在她肩上,逼得她四处奔忙。母亲刚住院那年就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为了继续治疗,她不得不嫁给一直追求她的竹屋老板田中雅治。
雅治是个老实的男人,虽然比她大十几岁,待她却一直很好。有了雅治的支持,母亲的治疗费也就着落了,直子每天奔忙在竹屋和医院之间,虽然忙碌,但也觉得平实。可惜祸不单行,雅治在一次醉酒后出了事故,在医院躺了三天就去世了。
之后的日子越发艰难,她不仅要维持母亲的治疗,还要面对雅治死后络绎不绝的债主。就是在这样心力交瘁的境地里,她遇到了徐磊。
直子行在街上,肩上隐隐传来的酸痛让她不得不把袋子换到另一只手上。左手腕上的伤还未痊愈,此时提着分量不轻的袋子颇为艰难。
这条街离直子的居所不远,无论白天黑夜总是有很多人。纵横交错的柏油路,两旁林立的高楼大厦,有时候直子夜晚来到这里,仰头望着头顶五光十色的招牌,心里就会怀念起那个远方的故乡。
也许是为了母亲的治疗,也许是累了,谁能说得清?她的一生就像水中的浮萍,只能随波逐流,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在那个男人伸出手时,便义无反顾跟着他来到这里。
很多人一辈子都在追寻能够栖息的港湾,有些人找到了,就此一生安稳无忧。有些人运气太差,兜兜转转,走了很长的路,才发现自己找到的港湾已经停着另一艘船。
直子放下袋子,坐在湖边的草地上,松了松手腕。风从湖面上吹来,她捋着额前散乱的发丝,默默望着不远处来往的人流。
“田,田中太太。”似乎过了很久,一个声音怯怯地响起。
直子回过头,正好瞅见顾言立在不远处的街灯下。
“啊,是顾君。”她招了招手,“过来这里坐。”
“我——”他的身体在灯光下僵直,沉默着。
直子又叫了一声,“过来吧。”
顾言踌躇了一会儿便走到直子身旁坐下。
夏天的野草长得分外快,明明才上个星期修剪过,此刻坐在这里,却觉着草尖锐利得可怕,轻微的刺痛感从臀部传来,让他有些坐立不安。
直子瞅着顾言慌乱的样子,忽然噗嗤一声笑开了。
笑声像风一样穿过顾言的身体,让他瞬间放松下来,“田中太太是一个人?”
“顾君也是一个人?”直子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
“我——”他摸了摸脸颊,侧过头,“我这两天都在这里等你。”
这话显然出乎她的意料。直子看着少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年轻的脸,倏然叹了口气,“顾君,我是个寡妇。”
她说完这一句就沉默了。直子背后是宽阔的大湖,人群围绕岸边。水流从湖心往上喷射,在青紫色的探照灯下,每一颗水珠都泛着璀璨晶莹的光彩。
围绕岸边的人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如浪涛涌来。直子仿若礁岩般坐在草地上,喧闹的人群里,她的安静显得如此突兀。
“顾君,你还记得竹屋吧?”她的手交握在膝上,垂着头,“我要回去了。”
顾言嘴角动了动,问:“这么突然?”
“有点事要回去处理。”
“还会回来么?”
“大概不会了。”
顾言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睛光芒闪动,犹如天上的星子。
他恳求道:“别走。”
直子的手动了一下,发现挣不开。她无奈道:“顾君,机票我已经订好了。”
对着直子坚定的目光,顾言慢慢地松开手。
“真是的,我还以为,以为——”他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直子宽容的目光笼罩着他。顾言咬唇,从衣兜里摸索出一个红色盒子递过去。
“谢谢。”直子接过盒子,打开发现是一条银色的链子,“一直以来,承蒙您照顾了。”
“没什么,这都不算什么。”
顾言觉得很沮丧。那一瞬间他心里有种冲动,想随着直子一起回到日本,可最后关头他却克制住了。
“我替你戴上吧。”顾言神色懊恼道。
直子望着少年无精打采的模样,轻笑点头。
顾言从盒子里拈出链子,走到直子背后。女性特有的体香扑鼻而来,顾言屏着气,极其小心地替她戴好项链。
直子摸着脖子上的项链,冰凉的触感让她恍惚了一下。
“以后有什么能够效劳的事,请不要客气。”
“嗯。”直子扯了扯嘴角,像是笑了一下,“多谢顾君。”她侧过头,看着湖面上闪烁飞溅的喷泉,忽然唱起歌——
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
木兰花开山岗上,北国的春天
啊,北国的春天已来临
喧嚣的呼喊中,直子的声音如同晶莹的雪花飞舞而下。灯光斜照,苍白的脸仿佛浸染在黄昏暮色里,脆弱而美丽,让人哀怜。

楼主 洛修8  发布于 2016-08-26 14:48:00 +0800 CST  
6
直子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她睁开昏倦的眼睛瞧了一眼来电显示,便把目光移向窗外。不知何时下雨了,阴阴沉沉的乌云铺在天上,雨水像豆子一样从云里掉落,四周都是噼噼啪啪的声音,静得可怕。
嘈杂的铃声响了半天,才不甘愿地停下来。
她知道刚才来电的人是徐磊,他们原本一起订了下午的机票,可是现在——
直子望着窗外瓢泼的大雨,脸上露出疲倦的神色。徐磊大概会以为她只是睡过头了,等他来到这里,她早已经在飞往日本的客机上了。
直子订的是早班机票,虽然时间还很充裕,但要收拾的东西也不少,若是继续睡下去,怕会错过了搭机的时间。想到此处,直子倦怠的神思霎时清醒不少,赶忙从床上爬起。
来到深圳也有半年了。这半年陆陆续续的,徐磊也送了不少东西给她。皮包,香水,还有首饰,这些昂贵的奢侈品很少有机会用得上,多数时候都是锁在床头的柜子里。在这里,她没什么朋友,只有徐磊偶尔跟她去逛街时,会要求她带上这些皮包首饰。
徐磊有一个妻子,这是她来深圳半个月之后才知道的。
直子曾经在街上碰到过他们。那时候徐磊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旁边的女人细眉秀目,眼睑上涂着黑色的眼影,看起来倒是妖艳。直子站在边上,静静瞧着他们走过,面无表情。
直子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女人,在竹屋的时候,为了招揽客人,少不得搔首弄姿,以求客人们多照顾她的生意。男人们污秽的言语也听了不少,在遇到徐磊之前,她觉得一辈子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可女人毕竟是女人,总是渴望一个归宿的,说什么心如止水,不过是没有遇到那一个人罢了。
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百无聊赖地想着这些琐碎的事情。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漫天的雨水从云里泼下,简直要淹了世界才肯罢休。
要收拾的东西不少,等直子把所有物品打包成两个大箱子的时候,距离飞机起飞已经不到两小时了。她匆匆忙忙洗刷好,便拖着行李走出去。
门外的雨很大,直子刚踏出门便泅湿了鞋子。她立在门边,踌躇地望着绵绵不断的雨帘,神色忧虑。
这么大的雨,即便是撑伞出去,不过片刻也是要成落汤鸡的。就在直子担忧的时候,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划过,黑色的迈巴赫如猛兽般撞破雨幕,在门前打了个圈停下。车门被使劲摔开,刚看见直子,徐磊便径自朝她走去。
男人的脸色阴郁,眼睛里像结了一层薄冰。因为淋雨的缘故,头发上沾着细碎的水珠,他站在直子面前,下颌扬起,凌厉的线条让人想起了武士腰间嗜血的长剑。
直子拖着行李箱,只觉手心烫得厉害。
嘭。
徐磊忽然一脚踢开她手上的行李箱,一巴掌甩到直子脸上,“你这是要去哪里?”
直子的手被这股力道扯着,差点摔倒在地。她苍白着脸看向徐磊,嘴唇掀动一下又闭上了。
“真好。”他一把拎住直子的衣领,垂下头逼视着她,“你是想——”话刚说到一半便截住了。
徐磊的目光刺在直子雪白的脖颈上,手一动,挂在上面的项链猛地被他扯下来,“这是什么?”雨水噼噼啪啪敲落屋顶,冷风吹过,她的身体抖了一下,张开的手不自觉握紧。
徐磊把项链往后一甩,牙缝里蹦出很好两个字,拖着直子的手就把她扔到沙发上。客厅里很暗,只有茶几上那盏台灯亮着,上面放着一个果盘和一把刀。
“你这个婊子,居然敢背着我偷人。”男人眼里的薄冰碎裂开,底下寒冷黑暗的水渐渐奔涌。他咧开嘴,惨白的牙齿映出刀一样狰狞的光。
他迫不及待地扒开女人身上碍事的衣物,灯光下,雪白的胴体轻微颤动,那仿佛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旋律,刺激得他几乎要高潮。
女性诱人的香气流连鼻端,他深吸口气,鲜红的舌头在她皮肤间舔嗜着。女人难以忍受似的发出一声低吟,小腹剧烈抖动,修长的双腿绷得笔直。
这样屈辱的姿态,仿佛是泥潭里盛开的花,肮脏与美丽融为一体,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徐磊仿佛能听见自己身体里的细胞发出风暴一样的欢呼声。
“不要,不要这样。”直子微弱的呼声没有让他停止动作,反而让他更加兴奋。
“无情无义的婊子,你难道忘了我对你的恩情?要不是我,你早就躺在别人床上。”
他咆哮着,手像烙铁一样灼着直子的身体,丰润的乳房在他手里挤成一团。牙齿刺入肌肤,粘稠的鲜血溢出,他吸吮着,神色陶醉,如同品尝无上的美味。
要死了,真的会死掉!
男人粗暴地在她身上发泄着怒火,直子的目光紧缩成针尖状。这个男人以前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但直子从未如此真切地感觉到死亡的阴影,这个男人此刻就像狂躁的飓风,随时都能将她撕成碎片。
“竟敢背叛我,臭婊子,和你那该死的母亲一起到地狱的尽头忏悔吧!”
轰隆。
炽白的闪电划过阴暗的天空,照亮了男人那张扭曲残酷的脸。
“啊!”
直子惊恐地呼喊,脑子里的堤坝一下子崩溃了。闪电还在天空轰隆作响,在这一刹那的光亮里,直子望见了茶几上那把冰冷的水果刀。
噗。
闪电如白蛇在黑色的云海里钻动,照亮这晦暗的人间。风抖动窗上的玻璃,发出绝望低沉的呐喊。
男人暴虐的表情一下子停住了,温热的血从徐磊背后汨汨流下。直子用力地握住那把水果刀,喘息着,眼里流下哀伤的泪水。

楼主 洛修8  发布于 2016-08-26 14:48:00 +0800 CST  
7
顾言站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凌晨的风很大,雨水夹着风势打在他的身体上,顾言瑟瑟抖着,抱着双臂,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前面的路。
在狂风暴雨中,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偶尔传来。前面的路很黑,即便是有路灯的光照着,在这样的天气下依然难以视物。
自从知道直子今天要走后,因为捏不准是几点的飞机,所以顾言一大早就守在这个路口。湿漉漉的路面向前延伸着,尽头就是直子的居所。顾言穿着雨衣立在风里,捧着手呵出一口气,这样的天气让他猜想直子是不是改变行程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拉紧雨衣,朝着直子的居所快步走去。
直子的居所并不远,走了十几分钟,顾言就看见一幢白色的房子耸立在雨中。他刚走几步又忽然停住了,阴暗的天里,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正停在门口。
雨下得很大,风在黑暗中嚣叫着,仿佛死神冰冷的吐息。望着虚掩的屋门,顾言的心一紧,他感觉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顾言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客厅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茶几上亮着阴晦的灯光。沙发上躺着一个男人,从他身上流出的鲜血将地板染得一片猩红。
顾言捂着嘴跪下来,胃里翻江倒海似的抽搐着。他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吐出来。
“是,是顾君么?”
一个幽灵似的影子,从黑暗里飘过来。
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胸口的衣领没有拉紧,露出淤青的肌肤。她的面上没有丝毫血色,嘴唇颤抖,目光呆滞,手指上残留着干枯的血迹。
顾言抬起头,望着面前的直子,一种强烈的恐惧抓住了他。
“我杀了他,我杀了他。”直子抱着头,反复念叨这句话。
晶莹的泪水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流下,若是往常,顾言指不定会拥抱她,宽慰她的情绪。可此刻,他却僵立在原地,丝毫无法动弹。
“顾君,带我走。”直子忽然抓起他的手,指甲几乎陷进他的肉里,“哪里都好,带我离开这里。”
她的眼神绝望,隐隐现出骇人的死灰色,顾言下意识地甩开她的手,后退一步,瘫在地上。
直子似乎被顾言这个动作吓到了,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脸。天色更暗了,猛烈的风雨呼啸着,她的身体晃了晃,松开手,歪歪斜斜地向前走去。
那个孤单的影子飘忽在暗沉的天里,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去。
顾言握紧拳头,想要追上去的念头一次次冲刷着他的脑海,可有一种更坚固的力量死死束缚住他,使他无法迈出步伐。
他软软地瘫坐在地上,那个影子在大雨中越来越远,最后消散无踪。他的心仿佛被锤子重重砸下,巨大的痛楚蔓延在身体每一个角落。
一切都结束了。
寂静的长街里,警笛声忽然响起,在雨中拉得分外漫长。

楼主 洛修8  发布于 2016-08-26 14:49:00 +0800 CST  
尾声
自那一夜之后,顾言再也没有见过直子。
那一夜,她一个人在大街上走了很久,最后被赶来的警察抓获。她在牢里坐了三年,出来那天没有人去接她。顾言也没有去,只是知道她后来回了日本。
再后来,一些消息断断续续地传来,听说她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因为她坐过牢的历史而受人白眼。大概也是受够了这种生活,出狱一年后,她终于沦为一名暗娼,以此赚钱养活自己。
顾言往后想起有关那个女人的事,只觉得一片模糊。就像站在空旷的荒野里,雨水簌簌落到身上,天地晦暗,甚至能听见风擦过草尖的微声。
群鱼追逐洋流来到浅海,季风环绕整座城市,北海道的樱花开了一重又一重,顾言却再也没有回过这里。

楼主 洛修8  发布于 2016-08-26 14:49:00 +0800 CST  

楼主:洛修8

字数:10323

发表时间:2016-08-26 22:4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5-11 12:04:5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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