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笔】夏至 by\/白铜

真是卡着时间写完的......这里活动文从来没写完过的白铜,今天终于修成正果了hhh
1L放图


话说选这图的人好像挺多的......

楼主 fly笋竹  发布于 2016-08-05 00:20:00 +0800 CST  

又是一年暑假,夏至将惨不忍睹的成绩单折了纸飞机,往天上一扔,欢天喜地地往乡下外婆家去了。
夏至生在夏天,父母图省事,给他起了这么个寓意明确的名字。正是七八岁的年纪,夏至跟天底下所有小男孩一样,淘得跟那闹天宫的泼猴儿似的。原先在城里头跟着爸妈还好些,一到外婆家,就像那孙猴子离了五指山,顿时连如来老儿的面子都不放在眼里了。外婆年纪大了,根本撵不上他,只能由着他闹得鸡飞狗跳,连聒噪的蝉鸣都比他清净三分。
但有一天,夏至忽然安分了。
那天夏至一时兴起,趁着外婆没注意一头扎进了屋角的大衣柜里头,衣柜里有一股陈木的气味,阴暗的空间将炽烈的阳光挡在了外头,仿若藏着宝藏的神秘洞穴,带着种奇异的吸引力。洗干净叠整齐的衣服一摞摞垒得老高,柔软中带着一股暖洋洋的味道。夏至像头小猪似的在衣柜里拱来拱去,弄乱了所有的衣服,然后往衣服堆上一趴,将外婆的大毛毯往身上一裹,舒服了,便自个儿嘿嘿嘿傻笑起来。
“夏至!”闻声而来的外婆不顾老朽门轴发出的呻吟,一把掀开了柜门,看着一片狼藉气的跳脚,“你给我出来!”
夏至充耳不闻,反倒扭了扭屁股,往衣柜更深处钻了钻,无意间一抬头,鼻尖磕上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好奇心顿起,翻了个身刨开衣服堆,在柜子角落里找到了一只积了灰的玻璃瓶子。夏至拿在手里把玩两下,不出意料地蹭了满手的灰,便一骨碌爬起来,从外婆身侧猫着腰一溜烟窜过,趿拉着拖鞋往村口河边上去了。
“夏至!你手里拿的什么!”奶奶一个没反应过来,又让夏至溜掉了,只能又气又无奈地在背后嚷嚷,头上假发髻都歪到了一边,“那瓶子原来是装香灰的,小孩子家家不要乱碰!要撞晦气的!”
夏至跑得快,外婆后边的话全然没听见,他到河边冲干净了瓶子里的泥土灰尘蛛网,用衣角擦干了,想了想,又把瓶子里装满了水,举起来对着阳光。
瓶壁上挂的水珠反着亮晶晶的光,瓶中水模糊了河岸边树的影子,化作一片通透的绿色。而天空的蓝好似浮在了水面上,那么轻而柔软的样子,几片云随水波晃动着,碧海白舟,精致地装在了小小的玻璃瓶子里,比商店里卖的水晶球还要好看。
夏至觉得这漂亮极了,他将瓶子转过不同的角度,欣喜地看着瓶子折射出的光晕也随之变换。忽然,一抹浅色的影子钻进他的目光,纤长而柔美的轮廓,在瓶子的斑斓色彩里一晃而过,然后就消失不见了,好似钻进了光影变换的夹缝里。
夏至一下子呆住了。那影子闪过的瞬间,于他而言仿若一个世纪般漫长——他看清了影子的模样,赫然就是一个小小的人儿,有一头漂亮的长发,漾开的裙摆与水纹溶在了一起。它在水中打了个旋儿,然后趁着他一眨眼,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夏至不由得看痴了,目光好像粘在了瓶子上似的怎么也挪不开。他在河岸边站了一整个下午,将蝉鸣站成了晚风,将烈日站成了夕阳,终于在暮色渐浓时再次找到了那个小小的人影,它在夕阳的红光里散开一头长发,那一刹那的光彩仿佛燃烧。

楼主 fly笋竹  发布于 2016-08-05 00:20:00 +0800 CST  

夏至有个表哥,叫谷雨,在上大学。
当夏至在河里捉到一只小精灵的消息在村里小孩间轰轰烈烈地传开的时候,谷雨也放了暑假,回到了乡下外婆家。
夏至把那只玻璃瓶子当宝贝一般藏着,恨不得连睡觉都要抱着它,从不轻易拿给人看。他说,小精灵很怕人,如果被很多人看一定会躲起来,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它一样。但他越是这般,就越是勾起了其他孩子的好奇心,终于在第三次被人堵在巷口讨要玻璃瓶子之后,夏至同意拿出小精灵给大家看。
小孩子总是喜欢热闹的,几个孩子不知怎地将消息传了出去,这消息好像挨家挨户敲过门似的,等夏至拿来玻璃瓶子,已经有十几个丫头小子被招过来了。一大帮孩子围成一圈儿,研究一只不起眼的玻璃瓶。
“哪里有小精灵呀?”有小丫头尖着嗓子嚷嚷,“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也没看见。”马上就有孩子附和,还怪声怪气地起哄:“夏至骗人!”
夏至急了,推了一把那个起哄的小子,举起玻璃瓶指给所有人看:“我没骗人,就在这儿呢!”
夏至已经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那个影子了,只不过他并不太确定这影子是不是一只小精灵,会不会变法术,所以平日里同玩伴说起都难免有些没底气。但此时夏至确信它就在瓶子里——它正落在瓶底,微微蜷着身子,不知在干什么。夏至觉得它在打盹儿,因为隔壁老黄猫打盹儿的时候也是这个姿势,所以他用手指着它的时候,也很小心地没碰到瓶壁,毕竟这么小这么小的一只影子,恐怕稍微一点动静就会被吵醒吧?
夏至平日里看着一个上蹿下跳的皮猴子,自己袜子都拣不清楚,但心里也是藏着几分细腻体贴的。
可惜其他孩子并不能领会他的用心,甚至没人相信他的话。原本看小精灵的兴奋被扫落在地,统统变成了不满,并被孩子们用对夏至的嘲讽发泄出来,“夏至大骗子!”的骂声堪称此起彼伏,其中夹杂着吐舌头翻白眼的鬼脸,更是有个不知从哪里传出的声音喊了句:“夏至大笨蛋!”
夏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回去:“我不是笨蛋!”结果有个细胳膊细腿的眼镜儿,推了把大大的镜框,结巴着说:“我…我知道你…你是,你数学从没拿过一…一百分。”
夏至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
孩子一哄而散。玻璃瓶里的影子醒了,绕着瓶子转了一圈儿,然后悬在了夏至手掌握住瓶子的地方,隔着一层玻璃伸出细细的手臂小心地碰了碰。
傍晚夏至回到家,撞见刚到的谷雨在院子里帮外婆收被单。夏至以往跟谷雨很亲,因为谷雨很会玩,而且不怎么摆大人的架子,让人很服气。可今天夏至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谷雨,踩着咚咚咚的步子直接进了卧室还把门摔得山响,简直一副要把土地爷气得连栽三个跟头的架势。
外婆吓了一跳:“哎呦,这孩子今天是吃枪药了还是怎的,夏至!怎么这么没礼貌呢,不跟你谷雨哥问声好?”
回答她的是卧室里传出来的、故意拖着调子声音很大而且语气很冲的四个字:“谷——雨——哥——好!”
“哈!这破孩子,”外婆觉得自己都快被气习惯了,微胖的身子往后一仰,抬起手来好像想教训一下夏至似的,又想起现在面前的并不是那个调皮而且一身臭毛病的男孩,于是只能从晾衣绳上拽下来两个衣架子,“谷雨你别在意啊,你也知道他那德行,唉。”外婆最终叹了口气,非常无奈的样子。毕竟是自己孙子,老一辈的除了宠着惯着还能怎样呢。
谷雨抱着一床被单,笑着一摆手:“没事儿,小孩子脾气——这被单您帮着接一把,我去看看夏至。”
谷雨抱着一罐巧克力饼干敲开了夏至的门。他将饼干罐子放在桌上,蹲下身来笑眯眯地看着双手抱在胸前、一副气鼓鼓模样坐在床上的小孩儿,搓了把夏至毛绒绒的头发:“怎么了这是?跟小朋友吵架了?来来来不生气了啊,哥请你吃饼干。”
巧克力饼干在夏至家里属于违禁品,夏至一直很馋。他没半分犹豫地叼住谷雨送到嘴边的巧克力饼干,嘴里甜甜的,眼睛眨巴眨巴,满肚子气也差不多散了。
谷雨看他那模样就知道消了气了,赶紧趁热打铁地往他嘴里又塞了一块饼干,循循善诱地问:“能说说怎么了么?”
谷雨以前成天跟夏至混在一起,把他性子摸得很透。小孩子总归是很好哄的,他这给点甜头安慰再慢慢问的套路对夏至很管用,夏至鼓着腮帮子,含混不清地开了口:“他们不相信我有小精灵。还有人骂我笨蛋,”他深吸一口气,又颇有些脾气上来的架势:“数学好了不起啊!”
“好好好,你不是笨蛋,数学好也没什么了不起,”谷雨哭笑不得地给他顺毛,“你接着说,什么小精灵?”
“就是我前两天从河里捉到的,”夏至把饼干咽下去,用手比划了一下,“这么一点点大…不过我也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小精灵。”夏至说着,爬下床从床底角落里头摸出一只玻璃瓶子,举起来给谷雨看:“你看它明明就在里面,他们都不信。”
谷雨惊疑不定地望着那只只是装满了水的玻璃瓶子,水面晃晃悠悠,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小精灵。他觉得荒谬极了。可他看看夏至,一脸非常认真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他甚至还摸了摸瓶子的某个位置,小声地说了句你好。
于是荒谬变成了遍体发寒的毛骨悚然。谷雨愣在原地,心思千回百转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夏至见谷雨久久不说话,顿时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便抬起头来紧张兮兮地盯着他:“谷雨哥,你不会也不信吧?”
谷雨看着小孩儿那双瞪得大大的漆黑眸子,那么透亮,湿漉漉的目光像只小鹿,越过林间的溪水望着你,小心翼翼地,还带着些可怜兮兮的祈求——谷雨沉默着不说话,过了片刻那眼睛里竟然有泪花儿蓄起来。
谷雨一下子心软了。他想:或许只是小孩子天真的幻想罢了,纵然不切实际,但在一片否定声中,还是应当有人给出“相信”的答案的。
小孩子那么干净柔软的梦,就像天上的云朵,它舒卷自在,也自会在恰当的时候消散,成年人只要欣赏和等待就好,不应该着急着把它揪下来摔碎。
于是谷雨笑了笑,摸了摸夏至的脑袋:“我当然相信啊,只不过我看不见它——你看我这不是近视了吗……”
“戴着眼镜也看不见吗?”夏至将信将疑。
“恩,”谷雨扶了下眼镜,“我还没见过小精灵呢,看不见真是遗憾啊。”
于是夏至相信了,眼泪收了回去,还颇为同情地拍了拍谷雨的肩膀:“真可怜,那我讲给你听吧。”
这个夏天的傍晚,有点闷热的晚风和着蝉鸣,夏至蘸着夕阳的灿红,用语言描画出了那个影子的模样。谷雨听着,却想,夏至描述的或许是他自己那颗心吧,单纯而热烈的孩子的心,他自己就是个放着光的小精灵啊。


小精灵成了夏至和谷雨两个人的秘密。应了夏至的要求,谷雨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素儿,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子。
夏至天天将素儿带在身边,连其他孩子疏远他也不管,反正没人跟他玩,他还可以抱着瓶子和素儿聊天。素儿不会讲话,所谓聊天也只有夏至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说,但当夏至说话的时候,素儿总会悬在瓶子中央,认认真真听他说。
夏至觉得素儿简直是个天使。外婆每天都有很多活计要忙,总嫌他碍事;就连谷雨都时常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全家上下,只有素儿会无论何时都这样认真地听他说话。
夏至喜欢到河边去,他舍不得放了素儿,但又不忍心让她一直离开家,于是就抱着玻璃瓶到河边去,让素儿多看看自己的家。可惜他哪里知道,这样近在眼前的分别有时更加痛苦,好在素儿也懵懵懂懂的,整天在瓶子里转来转去,又有夏至陪着,也不觉寂寞的样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眼看着三伏天要到了,天气越来越热,家畜都不愿意出圈,村口的大槐树耷拉着叶子,连水塘里的鸭子都一头扎在了苇丛里不肯出来。再调皮的孩子,被门外头的热气儿一蒸,天大的玩心也得被生生吞回肚里去。
夏至也不出门了,太热,因没了遮拦而变得无比肆无忌惮的阳光以一种要把一切都融化的热情亲吻着每一寸土地,夏至觉得只要伸只胳膊出去,就能感觉到那种仿佛粘在骨头上一样的灼热感,好像不出半刻就要被烤焦一样。夏至赖在家里,只觉得到处都是令人不舒服的温热,心下便躁得很,恨不得能往冰柜里头钻,只有素儿的瓶子能给他一时半刻的清凉。
素儿也热,不知是不是水温升高了的缘故,它打盹儿的时间少多了,整天在瓶子里转悠,也是一副躁动不安的样子。夏至不敢给它换水,想了半天,打了冰凉的井水放在脸盆里,把玻璃瓶整只泡进去。每到这种时候素儿就很开心,泡在冷水里漂亮地打个转,还不忘冲着夏至张开双手——夏至明白这是要抱抱的意思,于是便把手掌贴在玻璃瓶子上,素儿也将细小的手贴在瓶子内侧,开心了,笑得浑身都在抖,长长的头发和裙摆随着水波一阵乱颤。
打井水的时候,夏至偶尔也会发现外婆放在井里冰镇的西瓜。夏至相信,用井水冰镇的西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他一个人就能吃大半只,撑得肚皮圆滚滚的,然后不停地上厕所。西瓜对他来说,便是夏日里最大的恩赐了。
一日夏至又在井里找到了西瓜,欢天喜地地找了外婆剖开,便捧着啃得满脸都是红色的汁水。又冰又脆的西瓜,起了沙的更是甘甜,一大口咬在嘴里便好像化开了似的,甜味儿顺着喉咙往下,能直直地淌进人心里去。
夏至舒服地滚倒在了门廊下的竹躺椅上。低矮的屋檐堪堪能挡住阳光,竹躺椅还是凉凉的,有一股陈腐、但并不难闻的味道,带着山风的气息,让人想起山坡上大片大片翠绿的竹海。风吹来都是热的,风的吻触灼然如盛夏的灿烂,手心里捧的西瓜却是凉凉的,西瓜皮上凝成的水珠大滴大滴地滚落,沾湿了衣角,也顺着素儿的瓶子外壁一滑而过,惹得素儿追着那水珠一路潜到了瓶底。蝉在日光底下玩命似的鸣,邻家的老猫打着好似永远醒不来的盹儿,田里的谷子仿佛被阳光点燃了,烧起一大片灿灿的金色。南风过堂,夏虫扑窗,这就是盛夏,热,但也自有一派悠然。
夏至看了看瓶子里兀自撒欢儿的素儿,拈起一粒西瓜籽投进瓶子里。西瓜籽晃晃悠悠地下沉,素儿好奇地迎上去,伸出手碰了碰,然后一把抱住了它,立马就被带着下沉了好多,最后终于停住了,她伸着胳膊吊着那粒小小的西瓜籽,好像很吃力的样子。
夏至看不清她的脸,但也能想象出她那副鼓着腮帮子瞪大眼睛的小模样。素儿长长的头发一缕缕地散在水中,绕着她的身体一圈圈缓慢地旋转。夏至盯着她看,试探着往瓶子里伸进一只手指头,想把那西瓜籽捞出来,却不料素儿放开西瓜籽抱住了他的手指,探过小脑袋,飞快地在他手指上亲了一下。
夏至愣住了。指尖传来细微的触感,软软的,凉凉的,像是被小猫舌头轻轻舔了一口似的,带了点酥酥麻麻的痒。夏至一时间忘了收回手来,只痴痴愣愣地看着素儿抱着他的手指不放,将脸蛋贴在上头,轻轻颤着身子像是在笑。他顿时觉得自己一颗心啊,好像泡在了一大罐子蜂蜜里头似的,又软又甜,幸福得快要化掉。
夏风,蝉鸣,灿然的阳光,金黄的谷香,甜甜凉凉翠绿的西瓜,还有指尖上那若有若无的一点温柔的凉。这就是一个七岁孩子的夏天,在被七月流火熏暖的南

楼主 fly笋竹  发布于 2016-08-05 00:21:00 +0800 CST  

外婆最近有了心事。
因为夏至,她最疼爱的宝贝孙子,最近整天对着个玻璃瓶子讲话或者乐呵呵的傻笑,一改往日上蹿下跳的作风,连玩得好的几个小伙伴都不怎么来往了。她也偷偷看过那个玻璃瓶,里面只是盛了水,而水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外婆给吓得,手拍着胸口半天才缓过气来,只道这原先装香灰的玻璃瓶不干不净的,自己孙子怕是中了邪了。
怎么办呢?外婆急红了眼,几天来睡都睡不好,半夜爬起来支愣着耳朵听夏至房里的动静,生怕一个不留神夏至就出了什么事。老人家有点迷信,又爱操心喜欢胡思乱想,听多了小鬼勾魂大鬼索命的神鬼故事,越想便越是肝颤,还躲在被窝里掉了几回眼泪。可外婆不敢惊动夏至,一百万个不敢,生怕自己误打误撞犯了什么忌讳,从此没了这个孙子。这样走钢丝也似的提心吊胆了好几天,茶饭不思的,人瘦下去一圈儿,眼睛下边两道黑印子,满脸愁绪浓的像是要顺着脸上的褶子落下来。
夏至一个没心肝儿的就不提了,谷雨心细,看出来外婆不对劲,当天吃完晚饭专门拉着外婆进了屋。他生怕老人家愁坏了身子,也不知是什么事儿让外婆这么发愁惦记,想给她开导开导。
“外婆,”谷雨给外婆倒了杯茶,“您这两天是怎么了?惦记什么呢?人都给愁瘦啦。”
外婆禁不住人问,一问眼泪就要掉下来:“还不是夏至那孩子……哎呦,这几天神神叨叨的光对着那空玻璃瓶子讲话,都傻了似的,以前那么聪明机灵一孩子……”
“外婆您别着急……”
“我怎么能不着急呀!”外婆拿袖子擦了擦泪,眼眶底下青印子还没褪呢,一对红眼圈儿又套在了大眼袋外头,显得分外憔悴可怜,“夏至我看着长大的,那么讨喜的孩子,就这么……就这么跟魔怔了似的,我告诉他那瓶子碰不得碰不得,他偏不听,这下可好——”外婆捂住嘴说不下去了。
“外婆,”谷雨扶住她的胳膊,“夏至还小,小孩子的心理最简单纯净,总有些天真幻想的,您看我小时候不还想要长出翅膀来飞上天呢……夏至不过是想着玩儿,过一阵子不新鲜了也就过去了,没事的。”
外婆抽抽噎噎,老迈的嗓子经这么一哭,更是沙哑得跟破锣似的:“他跟你那时候能一样吗……他这哪里是幻想啊,他魂儿都要陷进去了!我看他这是中了邪了……”
“外婆!咱们要讲科学,迷信要不得……”
外婆捉住谷雨的手,老迈干瘪的手掌贴着他的掌心,上边沟壑纵横,但还是干燥而温暖的。他小时候,这只手总爱轻轻的放在他发顶上;现在外婆够不到他头顶了,于是便将这手交在他掌心里。谷雨心里一酸,只听得外婆说:
“谷雨你是读书人,有文化,你说的外婆不懂,外婆只知道,看着夏至这样一天,外婆的心啊就要疼上一天,好像剜下块肉似的疼……谷雨,你帮我劝劝他,好好劝劝他,让他回来吧……”
老人低沉嘶哑的抽泣声一直断断续续地飘进夜幕里。而夏至浑然不知,他抱着素儿的瓶子,已经酣然入睡,做他的好梦去了。
外婆一夜无眠。谷雨躺在自己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心下怆然,却又无可奈何。
老人的期许和孩子的梦,他哪个都不忍心去惊扰,只能看时间是否来得及解开这个局,让老人想开,或让孩子长大。

夏至觉得这两天家里气氛怪怪的。外婆一直不太开心的样子,谷雨哥带他去镇子上买零嘴儿,他被背在背上,听见谷雨哥一路都在轻轻叹气。他问,谷雨哥又不肯说。他心里好奇得像是小猫抓,但没办法,没人肯告诉他怎么了,只能压着好奇,还是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直到那天。
夏至一大早起来,就惊讶地发现家里四处挂上了五彩的布条子,门帘上更是贴上了朱砂写成的符纸,一张黄纸上勾勾画画了些潦草笔划,看着神秘又奇特。夏至一下子蹦了起来,带着种探秘般的兴奋,扑进厨房挂在奶奶身上:“奶奶奶奶!今天家里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挂布条贴黄纸?会有道士来做法吗?”
外婆敷衍地笑笑,把他从身上揭下来,将早餐端上桌:“别闹,先吃饭。”
夏至嘴里塞着外婆蒸的大包子,眼睛骨碌碌转,一手还是揪着外婆衣袖不放:“到底要干什么?”
以往对他几乎有问必答的外婆今天却不理他了,自顾自地吃着早饭,并且下意识地不停看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大门被敲响了,外婆一下子站了起来,快步走去开了门:“可算来了…….快进来吧!”
门外站的是南村头的阿四叔。阿四叔是附近一带有名的修士,据说年轻时也有一段潇洒往事,老来后定居在此,附近村里人家,家里有个红白喜事、祖祠祭祀,都是要请阿四叔去做场法事的。阿四叔道行不知几何,有人说他法力修为深不可测,也有人说他不过是个草莽江湖骗子;但为人一向和善,不端架子,时常有人看他在院子里搭着个小棚子晒太阳,院子里他自己种的那些枣子,尽管成熟时总有小孩子喜欢偷摘,他倒也不生气。所以抛开身份不谈,阿四叔也是大家尊敬的长辈、智者,虽说早已不是叫“叔”的年纪了,但大家不论男女老少还是跟着当初那一辈人敬称一声“阿四叔”。
阿四叔今天穿着他作法事用的道袍,微微佝偻着背跨进门来,手里持着一枚拴上了五彩布条的铜铃铛。他身材瘦小,那袍子对他来说似乎太大了些,裹在身上松松垮垮,袖口泛黄,活像是披了床被单出的门。
夏至从外婆身后探了个头,兴高采烈地叫:“阿四叔好!”
阿四叔脸上笑纹堆叠起来,山羊胡子翘了翘:“小夏至好啊,今年怎么不见你去摸枣子了?”
“我要阿四叔送给我吃!”
“好好好,”阿四叔纵容地笑笑,走到夏至身前,“阿四叔听说你有个了不得的瓶子啊?能给我看看吗?”
夏至警惕性还挺强,瞪圆了一对眼睛望着面前的老伯:“要干什么?素儿不给生人看的。”
“哎呀,阿四叔就看一眼,”阿四叔捋了把胡子,弯着腰笑眯眯的,看上去和气极了,“我这么多年还没见过那小精灵呢,夏至可是捡了个稀罕的大宝贝啊。”
小孩子都爱夸,阿四叔这么一说,夏至脸上就笑开了,高高兴兴地把玻璃瓶子给了阿四叔:“那成!就给阿四叔看一眼!”
阿四叔举起瓶子来,对着光看了一眼,脸上神色凝重了下来。外婆候在一边,心里实打实的紧张。
阿四叔忽然高举起瓶子,剧烈地摇晃起来!他踩着奇特的步子在屋子里歪歪斜斜地跳起舞来,一边跳一边晃动另一手里的铃铛,嘴里还忽高忽低地用奇异的调子念着什么。他高举的手臂抽搐似的抖动着,晃得那瓶子里的水击在瓶壁上发出哗哗的响声,晃得那水面上有泡沫翻起来,那枯瘦的手好似拿不住那瓶子,瓶子摇摇欲坠的随时都要摔下来!
素儿!素儿还在瓶子里面!
夏至吓坏了,噌地站起来,蹦跳着就去够他的瓶子。他一边跳一边哭喊,近乎疯狂地撕扯着阿四叔的袖子,前一秒还是笑得开怀的一张小脸此刻皱巴巴地拧成一团,眼泪和鼻涕糊在一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还给我!”他哭,“还给我!你这骗子!”
阿四叔半闭着眼,不顾他哭喊,不顾身上袍子被扯得歪斜,犹自念叨着他的咒语。外婆上来拉住夏至:“别闹!你是中了邪了,阿四叔会帮你的,听话……”
可夏至此刻几乎疯了,红着眼,力气大得像是小牛犊,几下挣扎就挣脱了外婆的手,一把推开她:“不要!你们要害死素儿!一群骗子!”说着,便又要不管不顾地冲上去。
外婆听他这样说,心好像都要碎了:“外婆这是为你好啊……是为你好啊……”
阿四叔还踩着他的舞步,在屋内绕了一圈,经过每一处贴着的符箓,就要将那瓶子往符箓的红字上使劲地一蹭再一磕,喃喃念叨几句,随后便是更用力的摇晃和甩动,好像要甩掉什么东西一样。
夏至快被吓疯了,那每一次重重磕碰瓶子的声音,都好像一次次重拳,狠狠打在他心里。他生怕瓶子碎掉,生怕素儿有个好歹,他够不着瓶子,竟然不假思索地爬上了桌子,不管不顾地往前一扑——阿四叔下意识一躲,夏至直直地摔在了地上,膝盖立马就青了一大块。
阿四叔停下了,他将玻璃瓶子往桌上一放,打开了瓶盖——夏至立马要扑上去拦,但膝盖受了伤,疼的他眼泪都下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四叔将一把纸灰洒在了瓶子里。
瓶里的水顷刻间浊了,黑色的灰散在水里,看着那么脏,再不复之前的清澈透亮。
“成了……”他对着红了眼圈的外婆说,“夏至这孩子,太倔,现在应该没事了,但心里这坎儿恐怕不好过,你还是好好劝劝他吧。”他又怜爱地拍拍夏至的脑袋:“可怜的孩子……阿四叔下回送枣子给你吃。”
夏至发狠地掀开阿四叔的手,一把抱起玻璃瓶子,跌跌撞撞地往外冲,刚好撞进了问讯赶回来的谷雨怀里。谷雨一眼看见那一瓶子灰黑的水,心顿时凉了:
“你们这……这是干什么?!”
外婆眼眶通红地望着他。阿四叔眼角的皱纹层层堆叠,看不清眼里神色,只听他一声声地叹气。
谷雨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牢牢护在怀里,感受到衣服迅速地被打湿了一大片,顿时死死地皱着眉,心里一阵紧似一阵的难受:
“为什么要这样?夏至还是个孩子,小孩子有些幻想不是很正常的吗!这是他童年里最开心最喜欢的宝藏,等他长大就再也没有了!不会再有了!”
谷雨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自己很不冷静,甚至很无礼。但他抑制不住。夏至在他怀里一直在颤抖,哭得声音都变了调子,那么无助,那么可怜,让他好像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他的童年时光说不上幸福,他正是缺少这些关怀和肯定,缺少对梦想的勇气和自信,这甚至一度让他陷在无与伦比的自卑中。他不希望夏至也这样。所以他尽自己所能地维护他,给他肯定,让他能在童年单纯美好的梦里……多安眠一会。
可悲。
“你们不觉得,你们这样很——”很残忍吗?
谷雨看着外婆老泪纵横的脸,最终还是生生将后半句吞回去了。来自孩子们的质问已经让这个操劳大半生的老人慌了神,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做的不对,只能哀哀地抽泣。
谷雨忽然觉得很累。他无法顾及外婆和夏至两头,最终落得这么个结果,伤了老人的心,碎了孩子的梦。
他蹲下身,将脸颊贴在夏至毛茸茸的脑袋上,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言不发地等小孩儿安静下来。终于等到哭声收歇,他轻声问夏至:“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
“我们找一些花儿给素儿,漂亮的花,素儿会喜欢的。”
夏至点了点头。
于是谷雨便背起了夏至,对急急忙忙追出来的外婆摆了摆手——不必送。
人经历的伤痛,不过是白驹过隙间吹拂的风,虽疼痛彻骨,但也夹裹着人随时光流逝——孩子总要长大,老人终会故去,而梦,就在这生老病死间一代代相传。时间对岸,又是谁望着谁的背影,道一句,不必送。

楼主 fly笋竹  发布于 2016-08-05 00:23:00 +0800 CST  
谷雨背着夏至到了河岸边。河边的风夹着暖暖的湿气,一如往日地温柔吹拂着。
谷雨望见河岸石缝里长着几簇浅紫色的小花,尖尖的五瓣,开得很漂亮。他折了两支,小心翼翼地插在瓶口:“好看吗?”
夏至异样地沉默着,一对平日里机灵古怪的眼睛哭得红肿,小脸上呈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沉静和死寂。他过了半晌才伸手碰了碰那小花,缓慢地点点头。
谷雨轻轻地舒了口气:“这是桔梗,花语是……真诚的爱和思念。”他又摘了几支,拿草茎扎成小小的一束,又轻手轻脚地将玻璃瓶子从夏至怀里移出来放在草地上,将花束端端正正摆在一旁。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动作虔诚得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
夏至静默地看着他,然后忽然坐了起来,探手揪了几朵桔梗放进了瓶里。淡紫色的小花在灰黑色的浑浊水面上盛开着,像是在祭奠什么东西的逝去,又好似,在这一片污浊中新生。
夏至忽然又哭了起来。
谷雨拿手捂住他的眼睛,望向波光粼粼的河面,轻声说道:“跟素儿告个别吧……”
“她……她再也听不到了……”
那个小小的人儿,那么美,在看到他的时候,笑的那么开心。
再也见不到了。
“她听得到的,你要相信,她还在看着你呢。”
夏至声音断断续续的,竭力想要隐去里面的悲伤和惶然:“再……再见,我会记……记住你的,”
“我会想你的。”

傍晚归家的时候,远远便望见了门口那一点灯光。待他们走近,外婆老迈微胖的身子颤巍巍地从门口藤椅上站了起来。
她等了他们一下午。
她看看被谷雨一路背回来的夏至,又看看夏至手里那只如今盛满浑浊黑水的玻璃瓶,最终视线落在夏至膝盖上一大块青紫上。她下意识向前两步,想要看看夏至的伤,但夏至轻轻躲闪了一下,她便又犹犹豫豫地收回了手,满脸后悔和黯然怎么也掩不住。
谷雨心里轻叹一声,将夏至放下了。
“夏至……”外婆将手放在身前一个劲地搓着,“是外婆不好,外婆对不起你,外婆之前太着急了,没顾上你的感受……”
“原谅外婆好吗?”
老妇人的嗓子颤颤巍巍。往日中气十足的声音弱化再弱化,低如耳语,或许还含了几许哽咽。那里面,是多少的爱与愧疚。
谷雨轻轻在夏至背后推了一把。去吧。
夏至往前走了一步。
外婆大喜过望,上前一把搂住孙子,紧紧抱在怀里。一滴浑浊的老泪滴下来,砸在夏至头顶的发旋儿里。
夏至陷在外婆的怀抱中,外婆的肚皮软软的,身上带着洗衣皂的香味,手腕上风油精的味道在竹席旁伴着他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夏夜。他那么喜欢外婆,喜欢趴在她身上爬上爬下,摸着她掌心的纹路走过镇里的长街小巷,夜里嗅着她身上的气味,就会觉得安心。
外婆陪了他这么多年。
夏至将手伸给了外婆。软软的小孩的手,裹在了皱纹横生的老迈的手心里。
谷雨望着那陷在老人怀抱里的孩子,细瘦矮小的背影那么倔强地立着,里面好像正有这么东西,要坚韧执着地抽枝发芽,让幼童一夜之间长成少年。

楼主 fly笋竹  发布于 2016-08-05 00:24:00 +0800 CST  

多少年过去。
夏至长大了,毕业工作,出落成了意气风发的青年。外婆在三年前过世,青山脚下又多添一座新坟,日日凝望着乡间的炊烟缕缕。
夏至至今仍保留着那个玻璃瓶子,那是他童年最美的回忆和幻想。他依旧在瓶子里装满了水,并记得在瓶子旁边放一朵鲜花。有时是雏菊,有时是勿忘我,有时是百合、三色堇甚至玫瑰——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桔梗,淡紫色的小花,最真挚的爱与思念。
某日,夏至在熄了灯躺下后,忽然听见了奇怪的声音。他猛地睁眼,望见一大片银亮亮的月光,轻盈而素雅。
月光下的桔梗开的愈发明艳。
他听见那个声音……小小的,但很清晰,从瓶子那边传过来。
叩叩叩。
宛若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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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楼主 fly笋竹  发布于 2016-08-05 00:24:00 +0800 CST  
【后记】
看到月练主题是“清凉”,脑子里自动就浮现出一个小孩子捧着西瓜蒲扇滚倒在躺椅上的模样。当时我就想:“那就写个关于小孩子的故事吧。”
这类题材算是我第一次尝试,写得还算顺手,不过写的过程中一直在担心是否会让人觉得过于幼稚。我并不算很有乡村生活经验的人,所以文中自行想象的内容不少,如果有错漏还请多多包涵啦。
素儿大概是每个人小时候都会有的幻想吧,一只属于自己的小精灵,会施魔法的,自己带着小精灵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魔法师。大概这类幻想离不开各种动画的荼毒(并不),当时自得其乐得很,现在回想觉得蠢得要命,但再想,也还是有几分天真童趣的。
夏至大概就是我自己的写照了,钻衣柜的事儿我真干过(笑)。不过夏至比我更像个讨人爱的小孩,算是臆想中对从前自己的补全吧。
谷雨是我一直努力想要细腻刻画出来的人物,那种对小孩子的温柔和包容一直是我非常喜欢和向往的,他会有意识地保护一个孩子的童心,这份心意在如今真的称得上难能可贵。可惜我没有这样的好哥哥,自己或许也当不成这样的好姐姐。
这篇文历时很久,大概刚月练刚出来的时候我就有构思,后来磨磨蹭蹭地写完了。这篇文前后的中心有一定的偏移,或者说随着剧情的推进,我想表达的东西也发生了改变,也就造成了如今这种......主旨不明的效果。不过好歹也是表达出了自己想表达的东西吧,
这篇文算是我花了心思写的,没有特定的含义,只是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文笔不算好,欢迎指点和吐槽。
谨以夏至,纪念我们的少年时。

楼主 fly笋竹  发布于 2016-08-05 00:57:00 +0800 CST  
自顶

楼主 fly笋竹  发布于 2016-08-05 10:43:00 +0800 CST  
看文的各位(如果有的话)麻烦在阅读后冒个泡,评论和吐槽都乐意接受,至少让我知道还有人看过,感激不尽(鞠躬)

楼主 fly笋竹  发布于 2016-08-05 18:33:00 +0800 CST  

楼主:fly笋竹

字数:11486

发表时间:2016-08-05 08:2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5-11 15:48:52 +0800 CST

评论数:30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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