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浮生尽之芳心苦



楼主 夏烟暖  发布于 2017-01-31 21:12:00 +0800 CST  
几年前就看过华胥引
最喜欢浮生尽这个故事
几年后重温
以后最喜欢宋凝
心血来潮的一个番外
喜欢的留言共同探讨
不喜欢的自行关闭
这里烟暖


楼主 夏烟暖  发布于 2017-01-31 21:13:00 +0800 CST  
-壹-
宋凝去了三日,三日里沈岸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柳萋萋带着女儿端来了煨好的汤到止澜院,泪眼婆娑的拽着沈岸的衣袖,求求他喝一口。
沈岸拂开她的手,出了止澜院。
偌大的沈府,沈岸兜兜转转了一圈,最终去了马厩,驾了马往城外的别院去。
别院里很是凄清,宋凝去了之前,变卖了自己的首饰,换了些银钱散给底下的人,嘱咐他们自己走了之后便可各自散去。
沈岸走到之前宋凝住的房间,推开门,细细打量了这个房间。
其实也没什么好打量的,侍茶临走之前已经将宋凝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只留下这空空荡荡的房间,一张床,一把贵妃榻,一张桌子,一只椅子,一面梳妆镜。
什么都是单个,形影单只。
沈岸依稀有点印象,仿佛床上挂的鹅黄色的暖帐,贵妃榻上摆着绣着红梨的软枕,桌子上原有青釉茶壶并一个同色茶杯,还有一本《孙子兵法》。

“沈岸,洛儿去了,我们的缘分也尽了,你不必再来这里,我自然也不会去烦扰你。”
宋凝将手里的书翻了一页,没有抬眼看他。
“宋凝。”
“你不必再说。”宋凝又呷了口茶,“柳萋萋等你,等的该急了。”

沈岸忽然想起了那一日,他听见下人们嚼舌根,说那日沈洛是被女儿推下荷塘的,脑海里就浮现宋凝持枪对着他,凄厉的问:“为什么我儿子死了,你们却还能活着,你和柳萋萋却还能活着?”
那大约是他为数不多的见宋凝落泪,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宋凝的枪上,滴在宋凝腰间那块给沈洛未绣完的罗帕上。
他的胸口,骤然很疼。
于是他策马到别院,迫切的想要见到宋凝,想要陪一陪她,哪怕只是在她哭泣的时候抱一抱她,哪怕只是看一眼她。
但是宋凝没有再给他机会,甚至连看都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也是那一日之后,沈岸便极少再去别院,偶尔去也只是隔着莲叶枯败的莲塘和层层幔帐,远远的看一眼躺在藤床上看书的宋凝。

楼主 夏烟暖  发布于 2017-01-31 21:14:00 +0800 CST  
-贰-
一道残阳铺水中,沈岸穿过丛丛扶苏花木,绕到了莲塘上的水阁,那水阁已经烧的只剩下些断木,宋凝平日里躺的藤床也只剩下个架子,沈岸站在那里,恍恍惚惚想起了她躺在藤床上看书的模样,眉眼淡的没什么波澜,也不知她是看进去了还是没看进去。
“阿凝,你在这里吗?”沈岸从怀里掏出宋凝当年送给他的那块玉佩握在掌心,“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你不好?你是说你哪一点不好?”身后,蓦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沈岸转过头去,是那一日告诉他事情真相的君拂,脚边还跟着一只老虎。
“沈岸,你对不起宋凝的太多了。”君拂走到水阁一角,俯身捡起了一支模样很素的发簪,吹了吹上面的灰,随手簪在了头上,“抱歉,东西落在这里,没想到沈将军也在这里。”
君拂拢了拢袖子,浅浅一笑,那笑意却并未抵达眼底,沈岸有一瞬间的恍神,想起来宋凝惯有的表情也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君拂摸了摸老虎的脑袋,道:“小黄,我们走。”
“君姑娘,留步。”沈岸忽然叫住君拂。
君拂顿住脚步:“沈将军还有何事?”
“有闻君姑娘弹奏的华胥调可以编织幻境,君姑娘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楼主 夏烟暖  发布于 2017-01-31 22:33:00 +0800 CST  
-叁-
又一个三日,沈岸早早的来到了水阁。水阁经过简单的修葺,有些原来的模样,沈岸刚倒了杯茶,就见君拂抱着瑶琴缓步而来,脚边依旧跟着那只老虎。
“沈将军,我们开始吧。”
沈岸躺在藤床上,闭上双眼,微风袭来,夹杂着阵阵扶苏花香,君拂又弹出宋凝的华胥调。
沈岸那一日拜托君拂,再弹一遍宋凝的华胥调,他想看一看,那几年,他对宋凝不上心的那几年,她是怎样过的。
“沈将军,你明知道她过得不好,又何苦再看一遍。”君拂不解。
沈岸将掌心里的玉佩又握紧了几分,开口的嗓音带着喑哑:“我已经追不回她了,我想看一看那些路,她一个人是怎么走的。”
“沈岸,你看到的只是她的过去,就像一缕游魂一样,她是看不到你的。”君拂提醒他。
“多谢君姑娘。”
沈岸走进那一段幻境之中,走到了宋凝的过去。

起初是新婚后的那几天,宋凝闲来无事的时候总是换上一身干练的装束,执起紫徽枪在后花园里练枪,七七四十九路枪法舞的是出神入化。
“公主,喝口茶歇歇吧。”侍茶端来一壶茶,搁在石桌上。
宋凝收了枪递给侍茶,坐到石凳上,端起茶抿了一口。
“公主,将军这几日从来没有来过咱们院里,倒是夜夜宿在那个荷风院,这叫什么话。”侍茶站在一旁愤愤不平。
倒是宋凝,笑了笑:“无妨。本就是我没有查清楚他家里已有妻室,横插一脚,如今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倒也好。”
“可您毕竟是公主.......他怎能这样怠慢您.....”侍茶心中仍觉得不满。
“好了侍茶,左右我嫁的也是自己的意中人。”宋凝放下茶杯,挑眉,脸上一派生机,“明日陪我去汤山,寻那位姓荆的剑客比试比试。”
没有遇见柳萋萋的时日里,宋凝虽然没什么机会同沈岸见面,但是她过的很自在很潇洒,眉眼间从不曾见过烦忧。
沈岸站在宋凝身边,宋凝看不见他,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宋凝的头发和眉目,嘴角也攒起了一抹温柔的微笑。
宋凝穿过他的指尖,提着枪回了房。

那之后便是宋凝遇见了柳萋萋,始知医馆里的哑女冒名顶替了她。沈岸看到那时的自己一心护着柳萋萋,甚至没有听她把话说完,当年转身就走也没有看到宋凝的表情,而他现在才看到,宋凝站在他的身后,有眼泪在眼眶里,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沈岸感到胸口一阵疼痛,想要抱住宋凝。她却一个转身,穿过自己飘渺的身体,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岸跟着进去,只看到宋凝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睁大着眼睛发呆。那以后的很多天,宋凝都是这样过来的。她也曾试图想向沈岸解释,那个时候的沈岸呢?满眼满心的都是柳萋萋,从不曾匀给她一会儿的时间。
那个时候的沈岸不懂为何宋凝处心积虑的毁掉他和柳萋萋的婚事,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她处心积虑想要毁掉的不是他的婚事,她只是想给自己讨个说法而已。
沈岸坐在床边,伸手握住宋凝的手:“阿凝,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沈岸,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说说话,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很有默契般,即使宋凝不知道沈岸的存在,却接上了他的话茬子。
“阿凝,我信你,我信你。”沈岸虚无的抱住她。

四月芳菲尽,沈岸要上战场。
宋凝好久没见到他了,翻完了最后一页的书,宋凝踱步到陪嫁带来的箱子前,打开,里面是银色战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宋凝爱惜的将它拿出来挂好,仔细擦干净,又拿出青松石护心镜。
那镜子沈岸之前听说过,坚硬无比,可以救人性命。宋凝擦干净了镜子,用一块雪白的绢帕包好,往沈岸的止澜院走去。
沈岸记得,那一日他原本在荷风院陪柳萋萋用膳,回来的时候恰巧碰见了宋凝。
宋凝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笑意始终在唇边却不曾在眼里,递给他护心镜时沈岸碰到她的手,也是一副冰凉。
她嘴里没有说过关心,但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头搅来搅去,倘若当时沈岸看见了,大概也会明白,宋凝想说的其实是,沈岸,你一定要凯旋。
那时的沈岸不解风情,甚至说了让她改嫁这样的话,而现在的沈岸看来,除了很想杀了当时的自己,更多的是对宋凝的怜爱和心疼。

沈岸出征的那天,老将军和老夫人出来送行,柳萋萋将求来的平安符递给他,打着手势叫他千万小心。沈岸往府里宋凝的院子瞧了两三眼,不见动静,他摸了摸胸口的护心镜,垂下了眼帘。
沈岸没有回头的习惯,所以他没有看到,屋檐上站着身着劲装的宋凝,束起了长发,宛若翩翩少年郎。
那一路,宋凝跟在沈岸的身后,一直将他送到两军交战之处,默观了几天,确认沈岸定会战胜之后,方回了沈府。
现在的沈岸才知晓,当年的宋凝是如何如何的爱他。他红了眼眶,就快要哭出声。
没几个月,柳萋萋怀了身孕。宋凝得知消息的时候,手里的骨筷被捏成两截,一桌的饭菜就这样放凉,也再没动一口。
就算是这样,因着对沈岸的爱,她也没想过动着孩子分毫。若不是去向婆婆请安是,婆婆说了若有若无的提起这孩子虽是沈家血脉却名不正言不顺时,宋凝也不会想着邀柳萋萋去登瞿山。
她也为了,她黎国的尊严。她毕竟是个公主,结的是两国的秦晋,又怎能任一个没名没分的人生下沈府的长子,爬到她的头上。
现在的沈岸才知道,那个喜欢舞刀弄枪的女子,不是怨毒,也没有居心叵测,她只是一再的委屈自己,顾全了两国大局,顾全了沈家颜面,顾全了自己爱着沈岸所以无所畏惧的心。
沈岸看着那时的自己,在班师回朝的那个夜晚穿着冽冽银甲提着利剑冲到宋凝的房里,直指她的喉咙,沈岸想要握住那柄剑,不让它伤到宋凝,可是长剑穿过他的手掌,毁了宋凝的拿枪的手,挑落了她的衣扣,也彻底击毁了宋凝对他的最后一丝幻想。
“沈岸,住手!”沈岸看着那个发了疯似的自己,吼道,“你快放开阿凝!”
可是那只是他一个旁观者的呐喊,他只像一缕幽魂,那个自己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宋凝也听不见。
此后的宋凝,大半时间都活在了绝望里。她看着自己缠着白纱的手,眼神里都是痛。
从前,她虽没有如愿和沈岸举案齐眉,却恣意潇洒,同剑客比武赢了时会笑,同侍茶一道逛集市时会笑,作男儿打扮去茶楼里听个书会笑,看后花园里新抽出来的枝条也会笑。她本就容色倾城,笑起来一双凤眸里更是流光溢彩。而今,就只是无甚表情,坐在房里,手里的书页长久不曾翻过。

楼主 夏烟暖  发布于 2017-02-01 08:55:00 +0800 CST  
-肆-
再一次见到宋凝露出笑容,是两个月后,宋凝诊出了喜脉。这是宋凝来沈府,第一次喜极而泣。她抹干了眼泪,给了大夫赏金,然后握了侍茶的手,指尖在微微颤抖。
侍茶也开心:“公主,这下您有了孩子,将军一定会常来看您的。”
宋凝敛了眉眼,那笑容又淡了下去:“他来不来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想要这孩子平安落地,喜乐长大。”
那时沈岸听说了宋凝有孕的消息,只是还没来得及去看一看宋凝,柳萋萋就收拾了包袱离开沈府,他便去追了,然后忙着将她迁出去,这一眼,便耽搁许久。
宋凝也并没有在意,她手上的伤渐好,虽然不能提枪,倒是因为腹中的孩子,她也静下性子,向院中的老嬷嬷讨教女红的事情。起初不太会,笨手笨脚,绣出来的虎头鞋一大一小,缝的衣服阵脚粗糙,不过她从不泄气,扎破了手指就吮一吮接着重来。
隆冬,下了好几日的雪,天气放晴的时候宋凝便披上狐裘大氅,在侍茶的搀扶下去后花园里赏赏花。她端着手炉立在小亭里,看着侍茶采了满怀的梅花。
“公主,这梅花真香,小公子闻了定会喜欢。”侍茶一手抱着梅花,一手扶着宋凝,笑道。
“你怎的就知道是个公子?”宋凝低头望了眼自己隆起的肚子,唇边漾出浅浅的微笑,“不管是公子还是小姐,我都会好好疼的。”
宋凝看不见的沈岸,跟在她的身旁,也伸出手去扶着她,沈岸侧脸看着宋凝的笑,眼里的温柔似乎能融化了这冬雪。
只是宋凝感觉不到,她能看到的是,她回去刚坐下歇息,那时的沈岸提着食盒进来,打开食盒将里面的一碗甜汤端出来:“宋凝,这是萋萋炖了叫我带来给你的。”
宋凝没有抬眼瞧他,端起碗闻了闻甜汤,然后抬手将汤往门外泼了个干净。
沈岸拧起眉头,眼中怒气明显:“宋凝,你怎的这样不知好歹!”
宋凝眯眼笑了一下,表情戏谑:“沈岸,你和柳萋萋不用跟我来这套,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纳她为妾。除非,我死了。”
沈岸的手在衣袖里握了拳。
老嬷嬷这时候端了碗酸梅汤进来,向沈岸伏了伏身,将酸梅汤递到宋凝手边:“公主,这酸梅汤是老奴刚做的,您快尝尝。”
宋凝笑了笑,好。
沈岸的眼神落在宋凝舀汤的右手上,听的这声公主觉得极为刺耳,转身,拂袖而去。
“沈岸,我向来不爱吃甜的。”
宋凝的声音在他身后不轻不重的响起,沈岸的脚步顿了顿,也不知道他是听见没有。
沈岸一直不晓得宋凝的口味,也不晓得宋凝宋凝生下这个孩子不是为了让他继承家业,仅仅是因为爱他,这个孩子是她留在沈府唯一的牵挂和寄托。他现在也才明白过来,他听不惯那声公主,竟是因为内心里希望听到仆从唤她一声少夫人。

楼主 夏烟暖  发布于 2017-02-01 19:05:00 +0800 CST  
-伍-
沈洛的名字是沈老将军取的,希望他天性聪颖,多才巧智。
沈洛没有辜负他的名字,两三岁便会背书上高深的句子。又因长相像极了宋凝,十分好看,便很讨沈府上下的喜欢。
这沈府的上下,不包括沈岸。
他很少来看沈洛,一年大约一两次,是以沈洛并不熟悉他,每每见他,就弯起唇角,两颊的梨涡浅浅,唤一声叔叔。
这时的沈岸十分后悔当初自己没有多花时间陪一陪自己这乖巧可爱的儿子。
他这才看到,清早宋凝会牵着沈洛的小肥手去给老将军老夫人请安,偶尔四个人一起会用早膳,小沈洛总是把爷爷奶奶逗乐。
然后会和宋凝回到院子里,宋凝给他念兵法,也念诗经,沈洛极聪明,宋凝念过一两遍的诗书,沈洛便能背的大差不离,有时会忘记一两句,便支着下巴,用心思考。
宋凝这个时候就坐在一旁看着他,眼眸里都是慈爱的笑意。
“娘亲,倘若我把这篇背出来,中午你就叫老嬷嬷给我做四喜丸子吃好不好?”沈洛眨着大眼睛望着宋凝,奶声奶气的问。
宋凝捏了捏他胖嘟嘟的小脸蛋:“你先背出来再说。”
宋凝对沈洛倾注了全部的爱,有沈洛的每一日宋凝脸上的笑意都明艳的让人睁不开眼。
“娘亲,春天到了,咱们去放风筝吧!我你看这是侍茶姨母刚给我扎的风筝!”沈洛拿着金鱼风筝兴冲冲的冲进宋凝的房里。
宋凝给他递了块梅花糕,说好。
“娘亲娘亲,池塘里的荷花都开了,你带我去采荷叶咱们做荷叶鸡!”沈洛坐在凉亭里眼巴巴的看着河里茂盛的荷花,口水快要滴下来。
“好。”宋凝放下手里的书卷,牵过他的小手。
“娘亲,我给你舞剑看。”沈洛拾起地上的桃木剑,那是宋凝给他做的玩具,“前天爷爷教我的剑法我都熟记于心了。”
沈洛一起一式都有板有眼,颇有些风范。
“娘亲,又下雪了,我们出去打雪仗吧!”
沈洛穿上宋凝给他新做的大氅,摇着宋凝的手臂。
那每一天,宋凝带着沈洛过的很开心,没有一刻闲暇功夫去想沈岸给她带来的委屈。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被提起。
沈洛坐在宋凝的膝头,玩着自己的头发,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娘亲,今天我见到一个叔叔,他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像认识又像不认识。他还叫我洛儿,还给我了一块玉佩。”
沈洛掏出一块玉佩,举给宋凝看。
宋凝认得,那是沈岸贴身的玉佩,好像是沈家的传家宝。
“洛儿,娘不是跟你说过,不许要别人的东西吗。”宋凝望着玉佩,叹了口气。
“娘亲,他问我可认识自己的爹爹。”沈洛垂下眼眸,“私塾里的其他人都有爹爹,为什么我没有爹爹?”
宋凝抱着沈洛的手一紧,半晌,才道:“洛儿,你爹爹是个举世无双的大英雄,他有很多事情要做,等他有空,娘亲带你去看他,好不好?”
“真的吗?”沈洛抬起眼睛,里面全是神采,“我的爹爹真的是个大英雄吗?娘亲,你快给我说说爹爹的事情。”
宋凝给沈洛说了玉琅关前沈岸打败她的事情,给沈洛说苍鹿野的事情。
虚无的沈岸坐在床边,将宋凝揽在了怀里,伸手描画着沈洛的五官,眼角有泪滑落。
后来,沈洛还碰见过一次沈岸。
是在下了学后,偷跑到厨房里,问管事的厨子要了一个大肉包。
这几日宋凝见他肥了不少,小脸圆圆的像个白胖胖的团子,因而就不许他在中膳和晚膳吃点心。
沈岸来厨房里看给母亲的药煎好没有,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门槛上啃着包子的沈洛,腰间还挂着那枚他送的玉佩。
沈岸停住脚步,撩了袍角在他身边蹲下。
沈洛从肉包子里抬起头来,对上沈岸的眼睛,认出了他:“是你啊,叔叔。”
嘴角还流着油。
沈岸浅浅点了下头。
沈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里的包子,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将剩下的半个包子递到他面前:“叔叔,你也饿了吗,这个给你。”
沈岸没有接包子,问:“你最近功课怎么样?”
沈洛松了口气,明白他不是想要自己的包子,张大嘴咬了口,含含糊糊的回答:“先生说我习的不错。”
“那你背来给我听听。”沈岸凝眉看他,“我听说你喜欢吃四喜丸子,若你背的好,我就带你去城里最大的酒楼吃丸子。”
沈洛听到四喜丸子,眸子里全是喜色,私塾里学的功课张口就来。
沈岸很满意。
但沈洛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拍脑门,有些遗憾道:“叔叔,功课我背给你听了,但丸子我就不跟你去吃了,我要回去陪我娘亲吃饭。”
想了想,又补充道:“等我爹爹回来陪我娘亲用膳时,我就陪你去吃丸子。”
然后冲着沈岸粲然一笑,抹了抹油腻的小嘴,跑开。
留下沈岸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沈洛又跑了回来,扯了扯沈岸的裤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叔叔,你不要告诉我娘亲,我偷吃了包子。”
一举一动,很是可爱。
如果,如果沈洛没有去世的话,宋凝大概也会过的很幸福。

楼主 夏烟暖  发布于 2017-02-02 10:09:00 +0800 CST  
-陆-
但那一年的冬天来得分外的早,沈洛患上了伤寒,留着鼻涕坐在房里,忧愁的望着窗外纷飞的细雪。
“来,洛儿,把药喝了。”宋凝将滚烫的药吹的温热,小心翼翼的喂给沈洛。
“娘亲,你就让我出去玩一小会儿吧,不出一炷香,我一定回来!”沈洛托着腮同宋凝撒娇,“娘亲,洛儿无聊的脑袋上都要长出小蘑菇了。”
宋凝看他委屈的嘴脸,好笑,于是便应了。
但宋凝没想到,那天沈岸会带着他和柳萋萋的女儿来给老将军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差人来请宋凝,说宋凝是以后的当家主母,应当在场。宋凝心知这是沈老夫人帮她树威,也不好拂了她的意,嘱咐老嬷嬷看好沈洛,便去了前厅。更没有想到,那小姑娘会躲开仆从,去了后花园。
后来的事是听老嬷嬷说的,说那小姑娘见到沈洛腰间挂的玉佩,非争着说那是她爹爹的。
沈洛握紧了手上的玉佩:“那是一个叔叔送给我的!”
然后小姑娘就推了沈洛,将沈洛推到了河里,那小姑娘脚下一滑,也掉下去。
沈洛先被救了起来,却因为本就伤寒在身,连发了几夜的高烧。宋凝不眠不休三日守在他的床边,沾了凉水的手巾换了一遍又一遍,眼泪很多次落在沈洛的脸上。
“娘亲,你不要再哭了,洛儿很快就好了。”沈洛伸出肥肥的小手扯了扯宋凝的衣袖,却不像平日里那么有朝气。
“好,洛儿,等你好起来,娘亲就给你做四喜丸子,带你去逛集市,带你去放烟花。”宋凝抹了抹眼睛,握住他的小手。
“娘亲,洛儿想去看一次爹爹。”沈洛瞥了眼枕边的玉佩,“送我玉佩的叔叔,其实就是我的爹爹吧。”
“爹爹他很英气,他若穿着盔甲上战场,一定很威风吧。娘亲,等洛儿长大了,洛儿想跟爹爹一起上战场。”沈洛越说越没力气,眼睛里却全是神往。
“好。”宋凝的眼泪掉的更凶,“等你好了,娘亲带你去看爹爹,等你长大了,娘就穿上战甲,陪你和爹爹一起上战场。”
可是没有那么多以后了,第三日天没亮,沈洛就没了。
那时的沈岸一心扑在女儿身上,竟然从不知道沈洛是这样念着他的,可他如今看到这样的沈洛和宋凝,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混账至极,战场上受了重伤也一声不吭的他,此刻如万箭穿心般,痛苦至极。他想将宋凝抱在怀里给她依靠,可他不能。
他看到宋凝抱着沈洛坐在花厅的门槛,哄他起来晒被子,可沈洛却再也没有醒来。
沈岸还看到那时的自己,随着仆从匆匆而来,碰到提着紫徽枪穿过花厅的宋凝,眼里已没有一滴泪,那原本没劲的右手此刻提着枪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面庞宛如战场上一样冷漠。
她的枪带着呼啸的气势向他刺来,他直直的站在那里没有动,眼睁睁的看着枪往他的胸口来。他以为,宋凝是真的想他死。可他不懂,那个千辛万苦将他救活的女子到底还是舍不得他死,枪偏了几寸,没有刺中心口。
“阿凝。”他看到了宋凝眼底的痛苦和绝望,心里抽了抽。
她抬头望他,像从不认识他:“为什么我儿子死了,你们却还能活着,你和柳萋萋却还能活着?”
沈岸握住她的手,想说句安慰的话,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这才发现,他的心里也痛的紧。
宋凝也没有给他机会,郁结在心口的血喷了出来,染红了沈岸雪白的外袍,像是盛开在雪地里的雪莲。沈岸眸中一紧,抱住了宋凝,宋凝宛若凋零的花朵,滑落在他的怀里。

楼主 夏烟暖  发布于 2017-02-02 15:18:00 +0800 CST  
-柒-
宋凝昏迷了几天,沈岸这几天来她的院子比前几年来的都要多。等再醒来的时候,宋凝的眼色淡漠疏离的像是一个陌生人。不久,便迁出了沈府,寻城外一处清净的别院住了下来。
白日里要么在房里写写字,要么就坐在水阁上吹着微风看看书,凝神望远,生活平静的没有一丝生气。偶尔有沈岸的消息传进她的耳朵,譬如他又出征,譬如他纳了柳萋萋为妾,宋凝就仿佛在听一个路人的消息。
她是真的心死了。
宋衍的来信越来越频繁,催促着宋凝早些回家。宋凝也不再像从前,明明过的不好还总是提笔写着自己如何如何开心,现在她只回“不日当归,兄长勿念”。
宋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每每侍茶请来大夫,大夫也总是说忧思郁结,心病还需心药解。
宋凝的心病,一是沈洛,二是沈岸。
而这两味心药,沈洛没了,沈岸不爱她。
宋凝的病愈发的重,身体修养的愈发差。
侍茶变着花样端来各种饭菜,宋凝也总是没有胃口,尝了两口,便悻悻然放下筷子。
“侍茶,你说洛儿在的话,他一定很喜欢这些吧。”宋凝摇着手里的扇子,慢悠悠道。
“公主,我们回家吧,回黎国。那里有大将军,他才是最疼你的人。”侍茶哽咽着劝宋凝,“您在这里过的太不顺心了,侍茶不想看着您继续受苦。您可以休了沈将军,可以改嫁,可以寻一个真正爱您的人。”
“侍茶,黎姜两国现在的关系大不如前,我这个时候走了,两国关系恶化必会发生大战,到时候两国子民又会陷入水深火热中。再说,到时候迎战的必是哥哥和沈岸,他们两个无论是谁,我都不想让他们伤于对方的剑下。”
“公主,怎么到这个时候您还护着沈将军。”侍茶对沈岸很是不满。
宋凝的扇子顿了顿,片刻,轻笑了一声:“他若真的有什么不测,左右我挂着少夫人的名义,要养活着一大家子。你瞧瞧我这如今的身子,如何能撑的住。”
侍茶不再说话,她向来了解自家的公主,脾气倔的很,她劝不动她,便只想在这里好好陪着她。
她想,如果真的有一日沈岸望着公主就这样死去,她大概拼上性命也要同沈岸搏一搏。
宋凝的病情沈岸有时会听说,脑海里时常会浮现出战场上初见她的模样,她身着一身银色铠甲,披着大红披风,自身后数万大军中拍马而出,声音朗朗祭出自己的名号:“紫徽枪宋凝前来领教沈岸沈将军的高招!”
那时沈岸便觉得她生的十分好看,眉眼间全是凛然的英气,披风在冽冽寒风中飒飒作响,好一副气派的模样。
宋凝输给了他,从马上掼下,面庞却仍是不服输的模样,瞪大了眼睛将他瞧着。沈岸的长剑不经意的拨下她的头盔,束好的长发如墨般散开,在风中扬起,衬的宋凝英姿里多了几分妩媚。
沈岸怔了怔:“原是个女子。”
难怪这样好看。
走神了许久,手中的狼毫不知不觉写出了宋凝的名字,他默了默,放下笔,策马扬鞭去了宋凝的别院。
他没有让下人惊动宋凝,只听说她在水阁上晒太阳,便绕过蜿蜒的回廊,隔着数重纱,看到一袭白裙的她躺在藤床上,闭着眼,很安宁的样子。
她的眉目不像从前那么锋利了,淡的如同远山,有些看不真切,竟让沈岸生出一种她即将远去的感觉。
“侍茶,风起了,扶我回去吧。”
那个曾提枪仗剑言笑晏晏的女侠,现如今清减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沈岸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久久不敢上前。

楼主 夏烟暖  发布于 2017-02-03 13:46:00 +0800 CST  
-捌-
君拂的华胥调弹到这里便停住了,沈岸从梦中惊醒,眼泪濡湿了衣襟。
“沈将军,忙就帮到这里。我已传书给宋衍大将军,按脚程,明日一早他便能到府上,取走宋凝的骨灰。”
君拂本想说尊夫人的骨灰宋衍很快会取走,可话到唇边,还是说成了宋凝。
宋凝已不想和他有任何关系,大约这样说最好了。
小黄跟在君拂身后,晃悠悠的离开了。
留下沈岸一个人,躺在藤床上,神思悠远。
如君拂所料,隔日一早,宋衍便踢开了沈府的大门,持着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踢开了沈岸的房门。
沈岸端正的站在房中,桌上放了个白底蓝釉瓷瓶。
宋衍的长剑不偏不倚直指沈岸的喉咙,眼中的怒气如惊涛骇浪:“沈岸,我将阿凝好端端的交给你,你怎的,让她落到这个下场?”
“宋将军,是我对不起阿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沈岸对上宋衍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沉稳。
他是最好准备了。
“将军,且慢!”
侍茶的声音忽然响起,她迈着步子走进来对着宋衍伏了伏身子,道:“将军,公主去之前嘱咐奴婢,定要告诉您,叫您千万不要为她报仇。两国之间,这最后一丝联系,不能叫她给毁了。”
宋衍的动作顿了顿,恨恨的收起了剑。
“沈岸,我妹妹放过你,可来日若战场上相见,我定然不会叫你讨得半分好处。”
侍茶转向沈岸,冷冷道:“沈将军,劳烦您将公主的骨灰交予我。”
沈岸抱起了桌上的蓝瓷瓶,就像那日抱着宋凝般珍贵。
也是了,那个高挑的姑娘,此刻也只化为一团齑粉。
侍茶接过蓝瓷瓶,略伏了下身,退到宋衍身后:“将军,我们回府吧。”
宋衍长剑回鞘,转身出去。
侍茶走到门口,又停住了,头也没回,那清冷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似宋凝:“沈将军,小公子的骨灰我也一并带走了。虽于情于理不合,但小公子生前您就不曾正眼瞧过他,公主担心她不在,清明寒衣,也没有人会给他坟上添上一把土。”
宋衍侍茶的身影渐行渐远,沈岸胸口一热,喷出一大口鲜血,踉跄了几步,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那之后没多久,黎姜两国果然大战,迎战的是宋衍和沈岸。
沈岸是抢占了先机,可那茫茫苍鹿野中,他恍若看见了宋凝,穿着初见时的那身铠甲,驾马持枪,自千军万马中而来,一脸明艳的笑:“紫徽枪宋凝,前来领教沈岸沈将军的高招!”
“沈岸沈泊舟,请宋将军赐教!”沈岸朗声应道。
沈岸战败身死,似乎是他预料中的事情,部下遵从他的命令将他葬在苍鹿野的野地里,下葬时,他们发现他随身带着一只青花的小瓷瓶,瓷瓶中,装满了不知名的齑粉。腰间常年佩戴的玉佩换成了一块有缝隙的,像是曾被人掰开过又拼在一起一样。
这世上,再也没有镇远大将军沈岸,也没有敬武公主宋凝了。



-完-

楼主 夏烟暖  发布于 2017-02-03 20:06:00 +0800 CST  

楼主:夏烟暖

字数:9880

发表时间:2017-02-01 05:1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10-06 22:38:1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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