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送别孤雁，山川捧起落雪。枯荣有时，轮回不息，又是谁在泥土中静默千年。”

【注意事项】

* 慢热慢热慢热慢热……前文很多都是铺陈，慢慢走情节……之前没写过慢热的文Q-Q这是第一次尝试，结果写得拖沓又啰嗦……复健真是个困难的过程…orz……写得我都想出家了…

* 关于本篇里的利艾的情感线先交代一下：一开始吧两人并没觉察到彼此的心意（连自己对对方产生感情了都不知道），后来两个人都感觉到了，只不过都没说出来。再后来肯定就会有进展了~

* 背景设定加入了一些漫画的最新进展。不过这个背景其实并不重要，就是交代一下本文里这棵树的来历……不过感觉自己编的情节很扯淡。整篇文其实就是想写点关于艾伦的生命期限，和期限后的他和利威尔的日子……（糟糕，再说下去怕是要剧透了）总之是个HE啦！

* 更新速度奇慢无比

* 祝各位阅览愉快！

【正文】


（一）


一切都是从那一眼开始的。

艾伦一瞥惊鸿。利威尔也一瞥惊鸿。

于是这次壁外调查归来后，调查兵团本部的院子里多了一株枫树。

（二）


玛丽亚之壁夺还作战，已经过去四年多了。

艾伦的眼神渐渐沉寂，到现在也有四年了。

利威尔有时候会产生这样忧虑的想法——眼前这个神情日渐沉重，眉头不展，甚至有时会阴沉沉的人，还是艾伦吗？

这些忧虑是凭空冒出的，随时随地都能窜上心头；这些忧虑也是事出有因的，联想现实后细思极恐。格里沙在日记里写下了这个世界的真相，艾伦在脑海中逐渐拼凑起前几代巨人支零的记忆，离谱却真实，荒诞而残酷。

男人回想一番，艾伦变压抑是像日落一样的。眼见还明亮着，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就染红了、变暗了，又全部溺进黑暗里了。

刚从西甘锡纳区回来后的那段时间里，艾伦还很正常的，可渐渐就不太对劲了。一开始，阿尔敏找他说话，说童年，说战斗，说大海，说他们三个人一起追赶的梦。那时艾伦的眼里还是带着激动的，应着他关于“自由”的话语，却避开曾经豪言出口的“驱逐”。后来，三笠坐在他身边，就单单地守着他，并不多说话。姑娘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吐露自己的斗志与决心，再不济抱怨几声“三笠你不要总是跟着我，我不是你的弟弟，也不是你的孩子”之类的。谁知这次，气氛沉静得可怕，艾伦一直垂眸不语。再后来的变化已经是显而易见了。基尔休坦跑到他跟前说些欠揍的损话来找打，他只是僵硬地扯一下嘴角，有时连头都不抬一下。他将自己关进了一个透明的茧里；所有人都看得见他，却也没法接近他。

利威尔还留心数过的——一天之内，艾伦皱眉的次数比自己还多。

没有训练的时候，男人经常能看到他坐在平缓的草坡顶上。风还是当年的风，淋在他身上的树影也还是旧日的树影，而艾伦落在远处城墙之上的眼神，却和曾经再也不同了。阴霾，忧伤，远远说不上绝望，但无疑是沉寂的——太阳变成深潭了。或许那条充满热情与渴望的灵魂只是沉睡在深潭里了，可要是太久不将它唤醒，怕也会真的死去了。

但即使是魂不死，身迟早也是会消的——“十三年”是一个摆脱不了的诅咒，所有获得巨人之力的人类，生命都因此而亮起了红灯。男人觉得，在所有导致艾伦压抑的因素里，最沉重的就当数这个了——时光和死亡，永远势不可挡。利威尔看着青年的头发渐渐留长，生命却渐渐削短；他的胡茬渐渐外冒，情绪却越藏越深。十五岁时的艾伦只剩下八年时间，而他在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压榨着自己的生命。时光只是将他从少年变成青年，而身上背负的的重担早已将他从士兵变成一位死士。“人类的希望”——艾伦对人类的贡献绝对担得起这个称号；可是他把希望全都献给人类了，自己留下了什么呢？他又能留下什么呢？他现在大概只想把自己活成一把兵器，拼命去杀死巨人，对抗马莱的入侵者；大限之前留下一个足够分量的讨伐数，和调查兵团一起到大海之外的世界作战，再和所有献身自由的士兵一样，留下一片自由之翼的徽章作为存在过的证明——余生大概会这样活过吧。

或许对人类集团来说，这样的艾伦很好；一把视死如归的兵器，比有思想的怪物要可靠得多；可是对利威尔来说，这样的艾伦让他心痛——眼里没了希望的艾伦，那还能是完整的艾伦吗？他却什么办法也没有。青年的眼神是刺刀，扎着男人的感官；也是枷锁，囚住他自己的希望。就这样一天一天，利威尔沉默着站在枷锁之外，已经有四年了。

（三）


两个月前，根据调查兵团14代团长韩吉·佐耶的命令，利威尔兵长带着艾伦和104期的士兵们乔装打扮，越过远洋，登上另一侧遥远的大陆后潜入马莱搜寻情报。

在过去的几年里，阿尔敏和艾伦捣毁的舰船已有数十只，被韩吉等人撬开嘴巴的俘虏也不少。不仅是从岛屿到大陆的距离和最浅海域的情况被问出，连马莱国的海防也已经被透露得八九不离十。绘制地图、规划渡海线路、确定登陆和撤退的作战方案，这些工作很快都被顺利完成。利威尔在行动前和他的士兵们模拟了每一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并且准备了应对措施；因此事情的进展虽有波动，也基本上都在意料之中。如果非要找出什么事，让所有人都未曾料到，那就是这株枫树的出现吧。

当时，任务已经收尾，利威尔正带着艾伦快速撤向事先约好的汇合点。集市里人挤着人，要不是男人一直紧紧牵着艾伦的手，两个人早就走散了。忽然，身边有个倒霉的家伙踩到一堆烂菜叶，整个人摔趴到地上了；旁边的人被他一扑，便往更旁边的地方歪倒。利威尔和艾伦握紧的手，就这么被东倒西歪的人们扯开了。

不过还好，两个人谁都没丢，利威尔的视线早就锁在了自己的下属身上。只不过艾伦有点儿悲催，被其他摔倒的人绊了一跤，一个趔趄也跌在地上。

艾伦赶紧撑着身子站起来。他刚刚用巨人之力修复好自己伪装的断腿和盲眼，仍然有些虚弱。
利威尔从人堆里挤过去扶他，却在弯腰低头的时候，看见了艾伦落向不远处的目光——他眼里的那泊绿色泛起了波澜。

男人见到艾伦的眼神里有什么久违的东西被重新点燃——那是一抹美好的、带着憧憬的眼神，在更早之前他将看过的书籍讲给自己听时几乎一模一样。那时候艾伦说的每一句话，利威尔都记得特别清楚；那本书还是士兵阿尔敏·阿诺德的，他们三个人在很小的时候，坐在西甘锡纳的草坪上共同分享着这厚厚的一本书。像天空一样无垠的大海里有取之不尽的盐，像雪一样的洁白细沙铺成原野，像水一样流动的火焰会从山口喷飞而出，像土地一样广阔的冰盖封冻着遥远的地平线……艾伦在四年前向自己讲述着书本里的内容时，双拳紧握着，声音昂扬，眼神也灼灼明亮。

这真是不可思议啊。利威尔那时候便这样想了。在这样压抑破落的围墙里，这样腥云遍地的世界上，竟还会存在着这样美丽的书。即使脆弱而摇摇欲坠，开在崖边它也仍是一朵花；即使明灭隐约且随时可能消散，夜风中它也仍是一簇火。艾伦和这本书是多么相似啊——不甘心就这么淹没在地狱的哀歌声中，便非要自己寻一个明亮的究竟；不甘心就这么终老在屈辱的囚笼中，便立誓要走向一片自由的天地。利威尔觉得这小鬼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狂，但也血性，骨子里是方刚。不过他和那些毫无抵抗力的花和烛火又不一样，他是能够被真实地握在手中的，有力量，也有温度。只是这四年里温度渐退，一株火冻在了冰里；他将自己和自己的梦，都活生生裹成了琥珀。

而这一瞬间是出乎男人意料的——艾伦眼中的那层封冻，忽然就消融了。


利威尔循着青年的目光望过去，发现了一株摇曳的红枫。它的枝干细小细小的，根埋在街边墙根的一株破花盆里，却挺拔地站在风中，鲜红的叶片宛如天边霞光。只是推搡的人群、粗鲁的叫骂声、前来维持秩序的面色不善的士兵……这里的哄闹实在是不与这颗小小的树相协调。


男人转回脸再次看向艾伦。艾伦的眼里正映着一抹惊艳的红。

于是，当天趁夜色渡海、向壁内撤回的调查兵团的船只上，多了一株种在破花盆里的小小红枫。

（四）


其实，利威尔一开始并不知道这树叫什么，艾伦也不知道。“红枫”这个名字，还是韩吉告诉他们的。


“这是红枫树，”韩吉抱着厚厚的一本书站在兵团本部的院子里，“叶子的颜色会随着季节而变化，春夏是绿色，但是到了秋天会变红。”

“这么厉害？”艾伦蹲在花盆前，小心地用手指抚摸着叶片。留长的头发被束在后脑，为了这次潜伏任务而特意蓄起来的胡茬也已经被他刮掉了。

“是吧？我也觉得很新奇。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插图，没想到今天能见到真的植株。”韩吉啧啧道，“我看了花盆里的土，和咱们这边土质很相似。不过这岛上从没出现过这种植物，怕是气候原因，温度什么的不适宜它生长。”

“不。马莱那鬼地方的气候和这儿也差不多。这里没枫树的原因，大概是人为的，”利威尔抱着手站在一边道，“马莱人没必要向一个恐怖的流放之地运送这么漂亮的树种和树苗。”

“说得也对……”韩吉推了推眼睛，把书合起来。艾伦一直默默听着，始终没有抬头。

利威尔走到艾伦身边，淡淡地道：“……我意思是，土壤和气候都合适，所以这树在这里也绝对能养得活。”

“哎，真的？”艾伦抬头看着他。很明显的，他心情好了很多。

“你自己种一段时间就知道了，”利威尔也伸手，轻抚上枫树灿红的叶子，“就种本部的院子里吧，你随便找块地方。”

“种在哪里都行？”

“都行。”

“谢谢兵长！”

艾伦抱着花盆找地方去了。


利威尔看着他的身影，突然觉得长久以来憋在胸中的一口气通畅了：“难得他这么开心一次。”

韩吉笑道：“也难得你这么开心一次。”

利威尔撇了撇嘴：“你不也是么，”顿了一会儿，又吐出两个字，“四眼。”

“……终于又听见你这么喊我了。”

韩吉摸了一下左眼的绷带。自从接任调查兵团团长一职，利威尔便鲜少再这么称呼她了。男人面对的不再是那个成天嚷嚷着要研究巨人的疯子分队长，而是整个兵团的领导者。而一位称职的团长，必须活得像埃尔文那样，冷静到无情——无论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这点韩吉也知道。


午后的阳光滤过层层枝叶投在地上。风轻轻地刮。树影晃动着。没有鸟鸣声。


“韩吉，你这书从哪里来的？”利威尔望着艾伦，他就在不远处，正抱着那盆小红枫四处打量环境，“我不觉得这是艾伦提到过的属于阿诺德的那本。”

“是埃尔文留下来的。……当时我在他办公室里，放机密文件的柜子最里边发现的。”

“所以？”

“所以这四年我一直都没有把它拿出来，”韩吉仰头活动了一下脖子，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毕竟还是‘禁书’呀。”

即使发现了世界的真相，王政和调查兵团的高层们也未曾向群众们公开宣布过。马莱与艾尔迪亚的历史渊源难以理清，墙内世界的生存方法尚在商讨；贸贸然让民众们知道了墙外世界的存在，只会引发疑惑、恐慌和混乱。因此，政府依然管制着信息的传播——至少在明面上仍是不许任何关于墙外的“禁书”流传的。


“…他也不容易。”利威尔往后退了几步，靠回树干下。他想起让埃尔文失去手臂的那场作战，回城后韩吉提出关于巨人真身的推论时，埃尔文眼里那抹不加掩饰的、激动到甚至可以称之为疯狂的神采。埃尔文同样也心心念念想要了解这世界的真相；但最后，他的心脏还是献给了全人类的自由。

其实，看似冷漠的埃尔文，心里也是有温度的。

从两大巨人手中回艾伦的那场作战，已将让调查兵团元气大损，几乎将攒下来的底子打光了。幸存的老兵们在后来的几场作战中也没了，便由104期的新兵们将留下的空缺补了上去。像平常更换刀刃、补充气体一样，把自己的生命装填进战斗的凹槽，仔细想想，怎么会不悲凉。

好在104期的这一届还行。这些小鬼还算有能耐，一直活到现在。利威尔对于这一点还是很欣慰的。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同伴的尸体，以及失去同伴之人的表情，可这两样他偏偏看得最多。

四年前的西甘锡纳区，那片沐浴在朝阳下的惨烈地狱。男人忆起艾伦拉住自己的脚踝、求自己救救阿尔敏时，神情是那样疼痛而绝望。利威尔的心也一样是被刀扎、被针刺的。那样的表情，男人真的不愿再看见；它们已经凌迟了他这么多年。


“真是蠢死了。”正沉默着，利威尔突然啧了一声，“就不知道把枫树放下来，先找到合适的地方后再搬过去吗。看来那家伙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不然也不会选择一直把盆抱着…”

韩吉循着男人的视线望过去，看见阳光下满头大汗的艾伦。她扯起一个久违的不正经的笑容：“利威尔，你还不快去帮帮他呀？”

“一盆植物还不足以让他累死。”男人扭过头去。

韩吉却挑眉，满脸都写着“你其实很想过去找艾伦吧”，笑容继续了好久。


过了一会儿，艾伦抱着花盆跑回来了：“兵长！我能把枫树种在窗前吗？”他请求的话语有些支吾，竟像极了刚入调查兵团那会儿，“……我是说，种在您房间的窗前…它还这么小，肯定不会挡太阳光的……”

“我已经说过——种哪里都随你便。”利威尔“嘁”了一声，表示对他智商的不屑。

韩吉感慨，为什么这个男人的表情和他内心的感受总是相反呢？


艾伦放下花盆，跑去库房找铁锹去松土了。利威尔站在树荫下自顾自道：“总算是开窍了，我还以为这家伙得捧着盆去挖土……”

“利威尔，我忘了问了”韩吉打断他，“这次你把这枫树带回来，花销怎么样？”

“…这种树似乎在马莱很常见，当时那人只要我二十个铜币，”利威尔握拳挡住嘴巴，淡定地咳了一声，“我当时身上只带了金币，就给了他一个。”随后他又补充道：“毕竟赶时间。我没空等他找钱。”

韩吉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你用的是兵团经费？”

利威尔坦然道：“我自己的津贴。”

“你可真节约。”韩吉快把嘴角撇到脖子了。

“这没什么，钱就是用来花的，”利威尔抱手看着韩吉，“更何况是艾伦喜欢的，多少钱都无所谓。”

“真的是艾伦喜欢？他向你开口要了？”

“他是喜欢。只不过他没开口向我要，我自己想买给他的。”

“当时艾伦什么表情？”

“他啊，挺惊讶的。…嘁，明明心里头还跟个小鬼似的……”

利威尔一脸的漫不经心，实际却愉悦得很。他不是没反思过这个问题——自己二话不说就拉着艾伦将那盆红枫给买下来的行为是不是太冲动了；可一旦回想起青年被这小红枫惊艳到的样子，以及自己将它买下来时艾伦那不可置信而又充满喜悦的眼神，事后的那些顾虑和担忧就全部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如果能将艾伦眼里的阴霾一扫而净，冲动一时也没什么。

不过红枫树原先的主人应该也会很开心，利威尔又这么想。正在墙边和别人说笑时，忽然被问“这树是谁的，卖不卖”，结果刚说出价格就被丢了一块金币——被多给了几十倍的钱款，那人能乐上天去。


说话间，韩吉打开怀表看了一眼。这是她自从当上团长后就养成的一个习惯——莫布里特不在了，再没人会时时紧跟在她身边，为泡在工作里的她提醒时间、催促行程了。

“时间不早了。宪兵团那些家伙马上就会来听调查成果汇报。我先过去，利威尔，你准备准备，半小时之后到会议室来。”

“知道了，韩吉。”


日头渐渐偏西。风停了下来。鸟鸣声起了。绿树在高墙圈起的土壤中安静地伸展。

艾伦已经刨出一个坑，并将枫树从盆里挪到坑中，他现在正往里头填土。这种强度的劳动对他来说一点都不累，但汗水还是布满额头，沿着面颊滑下，又从下颌尖坠落。

青年歪过头，把满脸的汗往肩膀上蹭。就在这时候，一方白色手帕递了过来。艾伦抬眼看去，自己的长官不知什么时候就来到身边了。

男人淡漠的面庞被阳光笼罩着，轮廓忽然变得柔和了：“脏死了，快擦擦。”

艾伦接过手帕，与他对视片刻，随即展颜道：“谢谢兵长。”


他终于笑了。

（五）


在不出墙作战的日子里，艾伦的空闲时间还是比较多的。

新兵一批接一批地入伍，洒扫庭除之类的事情艾伦可以不用每天都做；韩吉接任团长一职后，找他做实验的时间也被繁忙的公务匀去了一部分。艾伦平常要做的事情，除了调查兵团的战斗训练，就是整理出记忆里有用的信息，并转述给利威尔或者韩吉。而余留下来的时间基本上被他用作额外的锻炼，或者睡觉，要么去利威尔的房间，帮助长官做两天一次的大扫除。

总而言之，艾伦有很充裕的时间去照料这颗小枫树。

埃尔文留下来的书籍里只介绍了这种植物的名称，但是没有记录它们的栽培方法。不过还好，艾伦有特殊的探索途径。当阿尔敏还在比照着壁内的其他树种来猜想枫树的灌溉周期时，艾伦正努力调动着脑内的记忆，终于在前几代巨人的回忆中找到了相关的信息。于是，清晨和傍晚跑来给枫树浇水成了艾伦日常的习惯；顺便，他还可以向利威尔兵长问候早安。

原先，艾伦是属于起床比较晚的那一类士兵的。虽然不会耽误日常训练，但第一遍的起床哨声绝对不足以把他给唤醒，总得有其他人去拍他的门——有时候是阿尔敏和三笠，有时候是基尔休坦，但更多的时候是身为监护人的利威尔（男人的房间就在他的地下室正上方，离得近）。然而现在，除了要做早饭的后勤兵之外，艾伦起得比兵团内任何一个人都要早，包括利威尔。每天早晨，天色刚刚放亮的时候，已经洗漱穿戴完毕的艾伦会提着半桶水来到长官的窗前，用瓢将水浇在枫树四周的土地上。

这个时候，男人的窗户还是关着的，从外往内看去，艾伦只能看见被拉严实的窗帘。而屋内，利威尔通常正在穿衣服。

艾伦在浇水之前，通常会先将枫树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昨天晚上刮了大风，它掉的叶子似乎有些多，今天少浇一点儿；阿尔敏夜观天象，说今天的温度似乎要升高了，中午会热得很，所以这次得多浇点儿……艾伦浇水的时候很小心，一瓢水能细细地浇上一圈儿；再舀一瓢，再浇一圈儿。当浇完第五圈的时候，桶里的水还剩下浅浅一层的底，艾伦便改用双手捧起水，洒到枫树的叶片上。

而这时候，利威尔基本已经打理整齐了。他会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站在那里望着艾伦和枫树。

青年再抬头时，就能看到男人站在窗后，模样干净利朗。

“早上好，兵长！”艾伦会高兴地站起身来，一捧清水从枫树头上往下淋。

男人就应他：“嗯。”

利威尔就这平淡的一声，没什么多余的话。但这绝不是敷衍。事实上，男人只要开口了就绝不可能敷衍人。他是觉得，此刻多说任何话语都会打破自己心中少有的宁静。

男人本以为自己是个粗糙的人，可心里确实有股细腻的情感在触动——好比山石，表面是嶙峋的，然而一下雨就会积出一个个水洼；它们虽然又浅又小，却也是能映出翠蔓青树和日月星辰的——再粗糙的人也会拥有光滑的宁静。更何况他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粗糙。


有时候，艾伦会和阿尔敏、三笠一起过来。他们三个头天晚上就约好了，早晨便一道起床。年轻人们不愿吵到利威尔，于是放低了声音说话；不过利威尔坐在床上穿衣服时，还是能听见他们的声音的。虽然并不是每句话的内容都能听清楚，可声音里那股高兴劲儿却可以真切听出来。他们的每一个字都是一片叶，叶脉里流淌着的，是葱郁的生命力。


三个家伙第一次结伴来的时候，利威尔在屋里有些发愣。他刚刚从床上坐起来。他倒不是没想过他们会结伴，而是有些奇怪：艾伦昨天居然没有告诉自己。紧接着男人又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奇怪：艾伦的事情为什么要每一件都报给自己，和同伴一起给树浇水又没违反兵团规定。

这么想的时候，男人皱了皱眉。他有些不爽，但又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称心意。他揉了揉额头，干脆把这份莫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很久以后，当利威尔独自面对窗前的枫树时忽然发觉：这样宁静的早晨，本该是属于他和艾伦两个人的。当年的烦扰，为的就是这个。

不过话撇回来，利威尔即便不爽，但也并不讨厌。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好比岩石发誓要守护水洼的宁静，不让谁来打破它，却忽然发现水洼边来了几只啄水的山雀。用武力赶走它们吗？可它们又不是敌人，况且水洼喜欢它们——这是让岩石纠结的问题，和利威尔现在纠结的问题也十分相似。在韩吉看来，利威尔这种心态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砌墙挡道。不过她也能理解，一旦有了在意的人或事，任谁都会这样的。

那天，利威尔在拉开窗帘之前停顿了一会儿；他站在窗帘后静静听着三个年轻人说话。他们的主要话题是枫树，但也会说些其他的。艾伦说了自己昨晚做的梦，阿尔敏说了根据马莱的技术而改进的天气预测系统，三笠说了艾伦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等早训过后早饭要多吃点……利威尔禁不住想：艾伦在训练兵团时，会不会就是这种精力充沛的样子？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男人这么想着，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笑——虽然只是不自觉地、嘴角轻轻翘了一下，可这确实是个笑容。他同时反应过来一件事：自己现在正在偷听。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这么偷听过三个年轻人说话。如果忽略隔在那里的门板，再缩短几步距离，他和艾伦就是背靠着背了。

利威尔摆正表情，哗一声拉开窗帘。他把窗子推开，秋日微凉的晨风从窗外灌进来，却把他眉眼间好不容易架起来的冷漠给吹散了。

“早上好，兵长！”艾伦放下水瓢，向站在窗后的利威尔打招呼。他声音比十五岁时略低沉一些，更有磁性了。利威尔觉得更好听了。

“利威尔兵长！早上好！”阿诺德向利威尔行了个军礼，板正又稳重的姿态越来越像埃尔文了。或许是获得巨人之力的缘故，他的个子蹿高了许多。不过他五官的柔和没有改变，拉出去假扮西斯特里亚还是能骗倒一圈人的。

三笠扯了下围巾，向利威尔轻轻颔首：“早。”她在面对艾伦以外的人时，依旧寡言。

利威尔照例“嗯”了一声，又问道：“浇好水了？”

“不，还有半桶水没来得及浇，我们刚刚在观察它，”艾伦回答，“请您放心，我们不会耽误早训的！”

青年说话时，利威尔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男人感觉到，艾伦正在变回从前那个热忱又昂扬的自己——或许这种变化从他看到枫树的那一眼就开始了。这个世界上，唯有美好能唤醒美好。利威尔此刻觉得自己把这盆枫树带回来真是再正确不过，艾伦心里的温度得以持续地回升下去。

但他又有些不放心了：维持美好真的这么简单？简单到只需要一盆枫树？他担心，他怕这只是假象，怕艾伦此刻的笑容背后仍是一颗沉落落的心。但旋即他又觉得自己是多想了。毕竟美好和希望，本身就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


“兵长？”见长官半天没有应声，艾伦心里头有点儿忐忑。说实话，他被利威尔盯得发毛。

男人回过神来，忽然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只好喊他的名字：

“艾伦。”

“是！”青年以为长官有什么指示，连忙行军礼。他两眼睁得大大的，身子站得笔直。留长的深棕色头发被他束在脑后，有几缕束得松散，被风一吹，便飘动在他颊边。

利威尔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儿不受控制：“…你头发乱了。”

“啊？”艾伦一愣，以为利威尔是在责怪自己仪表不整，于是连忙道歉：“对不起兵长！我马上重新扎头发！”

“等你浇好水吧，”利威尔说了一句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话，“来我房间，我这儿有梳子。”

前五章已经发上来了，如果有读者喜欢这篇文，首先表示感谢感谢感谢！！然后请自行收藏我就不艾特了……因为楼主实在太懒了

还有请不要问我接下来的剧情啊-v-我是不会剧透的！！

（六）


清晨的鸟鸣很脆，啭声像是鼓点。艾伦今天也踩着这样的鼓点去和枫树约会了。

他提着半桶水往利威尔的窗子那儿走过去。木桶是冰凉的。因为桶里的水是冰凉的，用青石砌成的井沿冰凉，井沿上的露水也冰凉，露水背后的整个秋天都是冰凉的。但拎着木桶的那只手是温热的；艾伦整个人，从血液到呼吸也都是温热的。

男人房间的窗户紧闭着。暗色的粗布窗帘挡住了青年的目光。他是刚刚睁眼还是正在穿衣服？艾伦这么想着，走到了枫树旁边。但他放下桶后并没有立即浇水，而是站在那里，面对着长官的窗户。

艾伦知道，自己这些年里个子长了不少。从外侧看，窗台的高度与他肩膀平齐；但从内侧看，窗台只是到腰。艾伦回想起这一个月来，利威尔每天早晨都会推开窗子看自己给红枫浇水。男人终于是个居高临下的视角了，艾伦偷偷想着，既忍不住笑又觉得心虚，他还是很害怕被对方揍的。利威尔的身高青年可是提都不敢提，尤其是他发现自己长得比韩吉分队长还要高上半头之后。

可这种想法并不会当场出现。换句话说，当艾伦每次抬头，与利威尔的目光相对时，会将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距完全忘却。艾伦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懵懵的毛头小子，在兵团里这么长时间，目睹了这么多战友们两情相悦，有的事情他也该了解一二了。基尔休坦常常去给别人做狗头军师，嚷嚷的最多的就是“魅力”一词。艾伦想，这大概就是利威尔兵长的魅力吧？——就在他的眼神里。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你，你顿时什么都给忘了。

而说到底，艾伦也并不抵触被利威尔俯视的感觉。他今天并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情。

可是，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特罗斯特区的那次防卫战时，男人从天而降救下自己时就是居高临下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可是救命之恩，这样一来自己肯定会对他的俯视产生好感的。艾伦想。但是也不对呀？王都庭审会上，兵长朝自己踹过来的时候也是俯视，那阴沉沉的冷漠表情直到昨天晚上还出现在自己的梦里……自己被揍得那么惨，不应该是讨厌那种俯视的目光才对吗？可为什么一直都讨厌不起来？……因为他事后解释了那是“必要的演出”吧，说到底还是为了救自己的…还有在雷斯家教堂的地下洞穴时，在玛利亚之壁夺还作战时……

回忆着这些往事，问题的答案其实已经被艾伦看在了眼底。但他也知道，自己或许永远也没法将这份答案握在手心——就算这残酷的世界给他机会，时光也不会给。

青年苦笑。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像是要把那些悲哀到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脑海中甩出去。随后他咬住嘴唇，蹲下身去。他要开始给枫树浇水了。

这时候，男人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艾伦。”

“是！”艾伦下意识地把瓢一扔，转身立正行了个军礼。他的大脑这一瞬间几乎是空白的——比自己矮了一头的长官此刻就在面前。艾伦对上他抬眼仰视自己的目光，方才脑内出现的种种场景再次闪过，带给他一种错了位的真实感。

“刚刚不浇花，往我屋里看什么呢。”男人的语气出人意料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和。

“我…我就是想看看您起床了没……”艾伦支支吾吾地编了个借口。没办法，他总不可能告诉利威尔“我刚刚满脑子都是您的身高”啊。

“那你需要一动不动地杵在那这么长时间么。”

几分钟前，利威尔刚从床上坐起来，就看见窗外一道熟悉的影子。他看艾伦站那不动，十分不对劲，于是穿上衣服就先出来了。

“…我……我刚才是对着窗户玻璃看头发有没有乱……”艾伦继续编理由。他觉得自己这次编的很有说服力。

利威尔微微挑眉。艾伦看不出他究竟是信了还是没信。

“…不过兵长，”青年又问道，“从房间里能看见外边吗？不是有窗帘挡着吗？”

利威尔抬腿踢了他屁股一脚：“**。外边这么亮，窗帘是透光的。你站得离窗户又那么近，想看不见都难。”

“知道了……”艾伦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臀部。


“接着浇水吧，”利威尔转身往回走，“我去洗漱。”

“好。”艾伦一边应声，一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瓢。


青年再抬眼，看着长官的背影，倏然间再度想起“魅力”这个词。

利威尔兵长大概就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人吧。艾伦想。他总能奇迹般地平衡暴力和温柔。

（七）

今夜下了场雨。这是今年秋天的第一场雨。利威尔熄掉灯，侧身卧在床上，隔着一层窗帘向外望。

屋内黑漆漆的一片，只些许微光从帘外透进来。今晚是没有月光的，雨夜里的光大概是从其他建筑物中漫出来的，有的也来源于院子四角搭起的瞭望灯塔。从雷斯家地下洞穴里开采出来的夜光石便是光源，它们穿透雨帘，将其染亮，旋即照上湿润而冰凉的土地。

雨下得不小。利威尔能听见雨水打在地面和树木上的声音，又急又密的。男人目光的焦点融化在窗帘之前的一片空气里，他出神了。他在想：住地下室里的那家伙今晚大概也睡不着吧——艾伦一定正在担心枫树。那么小的一棵树，还不到人的大腿高，这一场雨经受下来，岂不是会很惨？

雨打树叶的声音都一个样子。利威尔分辨不出哪些噼啪声是砸在枫树身上的，只觉得全世界的雨声都是它在喊疼。

男人闭上眼睛，翻了个身。这几年来每到下雨的日子，空气里见缝插针的都是泥土的味道，蔓延的都是无声无息的阴冷。

夜里的温度都已经这么低了，该让艾伦去后勤兵那儿领棉被了。地下室比地上要还冷很多。

利威尔这么想着，将棉被向身下扯去，紧紧裹住左腿的膝盖。


雨在破晓前停了。

天才刚亮，艾伦连外套都没披好，就急急忙忙地跑去看枫树。谁知才刚跑进院子，青年就见自己的长官已经站在窗下。他穿着长风衣，双手插在口袋里，正和枫树一起等着他。

“兵长，”艾伦跑到他面前，“您今天起得这么早？”

“睡不着而已，”利威尔将这个话题略了过去，将目光转向身边的植株，“它只是掉了点叶子。你不用担心。”

枫树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被摧残得体无完肤。艾伦松了口气，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抚着它仍旧潮湿的枝叶。有十几片叶子被雨打落，和泥土贴在一起。青年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拾来起一片；可忽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又眼神落寞地将叶子放了回去。

利威尔问：“怎么不拿一片？洗净后晒干，可以当书签用。”

“…都落了，它们已经够不幸了。如果我还要把它们带走，让它们远离自己的归宿，这不是太残忍了吗？”艾伦低头，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些落叶都捡起来，放到枫树树干旁边，堆着，“落叶，还是归根的好。”

利威尔走上前一步，抬手揉了下艾伦的脑袋：“不要乱想。或许这棵枫树并不愿意自己的叶子就这么烂在大便一样的泥里。”

艾伦一声笑没忍住：“您说话的风格怎么还是这样啊，兵长。”他想：虽然言语中提到了一些排泄物，但是这种说法也太温柔了吧。

男人闻声，揍了一下青年的后脑勺，不过力道很轻：“别整天瞎想。这些叶子都给我拾起来，带走——这是命令。不过不许耽误早训。还有，记得洗手。”

说罢，转身就回屋去了。

“是！兵长！”艾伦站起身，向利威尔的背影行了个军礼，连沾了泥的手蹭脏衣服也没注意。


利威尔回屋后，先接了盆水洗脸。阿尔敏根据前几代巨人在马莱生活时的记忆片段，设计了一套自动供水系统。只要打开阀门，地下水就会从水管里流出来。虽然水压很低，供水的稳定性也不太好，以至于这种系统没法普及，但至少调查兵团的大家急着要用水时，不用再费劲儿跑到院里去井边打水了。

虽然方才与艾伦的交谈消除了一些疲倦感，可眼下淡淡的一圈青色仍宣告着男人的彻夜未眠。水珠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许多；而随之清晰起来的，还有来自于左膝的阵痛。昨晚，就是它没能让利威尔好好入睡。

男人扯下毛巾擦干净脸，走到床边坐下。他将靴子和裤子脱下，左膝上赫然缠着几圈绷带。药膏已经洇到了绷带表面，显出一片淡淡的黄色。利威尔小心地将它取下，随后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卷新的绷带和一盒止痛化瘀的软膏，开始换药。


这四年来的每个阴雨天，他都是这样给自己上药的。

（八）


当天下午进行格斗训练时，利威尔把三笠和艾伦单独喊了出来。他准备将自己的格斗技和战斗经验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殊不知，这是利威尔做出的最坏的打算。

这些年，男人左膝的旧伤处每到下雨天就隐隐作痛；好在韩吉给他配了化瘀止痛的药膏，这样他便不会耽误日常的作战和训练，并且得以睡个安稳觉。然而这一次，药物已经无**制那针扎一般的疼痛。利威尔知道，自己已将年至不惑，就算拥有阿克曼家的战斗血统，他也是血肉之躯，也是可能说没了就没了的。他体会到肯尼的不容易：那么大岁数了还要天天拼命，也不知道他身上有没有旧伤、下雨天会不会疼。

利威尔决定将格斗术教给三笠，是为了调查兵团的最强战力后继有人；而教给艾伦，是为了让他将自身保护得更周全——就算有自己和三笠在，难免也有护不过来的时候。


利威尔让104期的士兵们也站在一边观战。不过男人并不打算让他们把自己的格斗术全部学会，毕竟一些招式对身体的损伤太严重了。况且一些动作对普通人来说十分危险，贸然训练很容易造成非战斗性减员——其实两年前利威尔曾尝试过训练他们学习自己使用立体装置的技巧，不过这场训练最终因为士兵们集体扭伤了腰而中止了。事到如今，他们的身体素质增强了不少，可以跟着学些提升战斗力的东西了。

男人先和艾伦过招，并特意嘱咐三笠仔细观察自己的动作。

格斗术对艾伦来说非常重要，尤其是在巨人化形态下。青年的学习能力很强，没有什么招数是他被摔一遍之后还学不会的；如果有，那他就会让对方摔自己两次。很巧，利威尔也是这么想的，他一出手就毫不留情，扭着艾伦的胳膊把他掀翻在了地上。

“反应能力太差了，注意防着肋下，别让我有机可乘。”男人松开艾伦的胳膊。

“明白！”青年应声，揉揉被男人抓疼的手腕，爬起来再战。

利威尔重复刚才的攻击动作，这次被艾伦一个格挡给拦住了。男人旋即闪到青年身侧，抬脚踹向他的膝窝。艾伦没有倒下来，只是晃了一晃，立刻抬肘向利威尔捣去。

青年明明击中了他的胸膛，却感觉像是打在了铁板上一样，胳膊快要震得发麻。他心里刚开始感慨“真不愧是人类最强这肌肉密度也太恐怖了吧”，忽然间就意识到了不妙，连忙收回手来重新护住肋下。可是已经晚了，利威尔趁着他刚才抬手的空档，再一次攻向那里。还好青年这次的反应快多了，他侧身一转闪过攻击，随即双腿发力向利威尔扑过去，想用从阿尼那里学来的擒抱把利威尔给摔倒。但男人侧扎马步向下一蹲，艾伦的双臂便扑了个空，自己的腰身反而被利威尔给紧紧箍住了。他连忙又伸脚去别男人的腿，可对方站得太稳，他别了两下都别不动。

“这就没招了么？”利威尔抬眼轻谑道。

艾伦低头看着他。此刻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利威尔说话时的气息正好喷在他颈边。艾伦竟然感觉自己无措得厉害。

“谁说的！”

艾伦心一横，决定豁出去了。他抬手圈住长官的身体，猛一发力，准备把对方拽倒在地。但他的力气还是不敌利威尔。男人一脚踢上青年的胫骨，没费多大劲儿就把他给摔地上去了。

艾伦坐在地上，捂着小腿迎面骨半天没站起来。三笠连忙跑过去把艾伦扶起来，随后把拳头捏得嘎嘣直响，准备冲到利威尔跟前为艾伦“报仇”。艾伦赶紧伸手拦住她：

“三笠，兵长他已经留手了，不然我的腿骨早就被踢断了，”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冲姑娘轻轻一笑，“我没事的。”

三笠看了看艾伦，确认他没有大碍后才退回到一边去。

艾伦再次走到长官对面十步远的地方，站好，摆出迎战的姿态。利威尔扯下自己的领巾，解开前两颗扣子，活动了一下手腕，眼神一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刚才都只是热身，从现在开始我会使出全力和你对打。”

话音才落，男人便向前冲出两步，双腿借力高高跃起，并凭着强劲的腰力，一个回旋凌空踢就朝着青年的面门直袭而去。站在一边观战的104期士兵们看到这一幕，惊得下巴都快砸地上去了——这也太帅了吧。

男人出招的一刹那，艾伦心头也怔了神。尽管只耽误了片刻，但青年已经错过了闪身的时机。他只来得及下意识地迅速后退几步，同时微微弓身，抬起双臂，交叉着护在自己的头部前。

下一秒剧痛袭来，艾伦向后倒下时，能清晰地听见“喀嚓”声响起。他很清楚，这是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艾伦——！”三笠的手背爆出了青筋。基尔休坦和阿尔敏赶紧拉住她，生怕她冲上去就要和利威尔打一架。

男人落地后，就看见艾伦侧着身摔在地上，双手仍保持着护住头部的动作，皮肤里正往外冒着一丝丝蒸汽。他再次试图自己站起来，但是仍没成功。


利威尔感觉心里抽了一抽。他快步走上前去，扶着艾伦的肩把他从地上掺起来：“你动作慢了。”

“是的…”艾伦微皱眉头。利威尔撤回手，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看着他。很明显青年在忍痛。

“这个距离你明明能避开的，但是你走神了。刚才你在想什么？”

“我…我只是没想到您一上来就这么狠……”艾伦心虚地移开眼神。他想，要是自己照实承认“因为您很帅所以我看呆了”，没准接下来会被踹得更惨。

“之前我警告过你了，会使出全力。”

艾伦窘迫，刚想冲利威尔说声“抱歉”，这时三笠已经挣脱了阿尔敏劝阻，大步迈过来，挡在了艾伦身前。姑娘低头瞪着利威尔：“但你也不至于把艾伦揍得站不起来！”

利威尔从衬衫口袋里抽出领巾，一边擦手一边道：“我现在让他站不起来，是为了让他以后面对马莱那些战士们时，让他们也全都站不起来。”

不等三笠再说话，男人接着道：“接下来我和你对练。都用刚才的招式，看你有没有破招的本事。”

再然后，他看向艾伦：“你去那边歇着。…要是自我修复后感觉还不好，训练完毕后跟我去找韩吉。”


阿尔敏自觉上前，扶过艾伦到一旁的树荫下休息。以基尔休坦为首的其他104期们围了过去，一边唏嘘着艾伦的“惨状”，一边庆幸着还好和长官对练的不是自己。

三笠牵了牵围巾，对男人道：“我一定会破掉你的攻击。”

“那样很好，”利威尔正往训练场中间走去，听见姑娘的话，停下步子转身道，“只不过在动手之前我希望明白：你破我的招不是为了给那小子出气，而是为了保证他以后在战场上能有命活。”


三笠微微睁大了眼睛。她望了望不远处树荫下的艾伦，和104期的一群伙伴，随后走到利威尔的对面，用防守的姿势站定：“我会尽全力保护好艾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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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不得不承认，阿克曼家的人都是战斗天才。利威尔之前对艾伦使出的招式，全部被三笠挡了下来。姑娘还将那些动作与自己的格斗路数结合，去攻击利威尔。

男人很对她的学习效率很满意。他躲掉三笠连着打来的几拳后，用擒拿制住了她，随后告诉她她攻击招数中的破绽和补救方法。

“…坦白了说，再厉害的招式都有办法破解，我的也一样，”利威尔松开三笠的手腕，退了两步后站定，“所以我会加快进攻的速度，让对手无暇顾及我的破绽。”

三笠想起来当初在巨木之森，利威尔对上女形巨人时那有如闪电一般的攻击速度。女巨人连保护自己的时间都没有，哪里还有机会去反攻他。

姑娘也后退几步，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后再次出招。这次，三笠出手的速度比上次快了许多，利威尔防守时，眉头蹙得明显比刚才更深。他们同时使出侧高踢，两人的腿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

一旁观战的基尔休坦和柯尼都惊呆了，萨沙则心疼地抱住了自己：“天哪，我光看着都觉得好疼……”

利威尔又开始进攻了。他仿照三笠刚才的拳法，迫使她后退闪躲；一个肘击被对方挡住后，又忽然矮身使出了扫堂腿。姑娘这次没能避开，也摔到了地上。她感觉自己的脚踝都快被利威尔给扫断了。

利威尔转头看向一群士兵。阿尔敏正照顾艾伦，于是他看向萨沙：“喂，你来扶她一下。”

“是！”萨沙赶紧上前把人给搀起来。

三笠难得敬重地看了利威尔一眼，随后揉着脚踝向萨沙道：“多谢。”

“速度是够了，可惜动作不够稳。”利威尔往休息处走去，三笠被萨沙扶着走在她身后，“今天的那些动作，待会儿再练练。明天训练时，我来检查你。”

他又对着104期的大家指示道：“你们也跟着练，量力而行，注意安全。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来问我，或者去问这个腹肌女。”

“明白！”士兵们站好，齐刷刷地向利威尔行军礼。随后进到训练场地，两人结成一组，开始模拟对战。


艾伦自我修复的速度比以前快了很多，这与他掌握巨人之力的熟练度提高有关。在确定腿伤已复原后，青年跑去请示利威尔，希望能再和他过一次招。

“防守的招式，你都会了？”利威尔挑眉看他。

“会了，”艾伦点头，“刚刚三笠和您过招时我有认真地看！”

“嗯，那就来吧。”


两人又走到训练场上，寻了个靠近角落的地方开始对练。他们不想打扰其他士兵。

艾伦确实把三笠的防御招数给记住了，并且动作要比她更稳。他攻击的速度虽然比不上三笠，可也比之前凌厉得多。

这次，利威尔只有一开始处于攻击状态，往后的时间里都在防守。青年快速朝男人出拳，可接连着的数个攻击仍被对方挡下。他有些急了，便学着利威尔之前的样子，凌空来了个回旋踢。利威尔迅速退开，趁着着青年刚落地没站稳时冲到他侧面，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身体相贴时，利威尔明显感觉到艾伦动作一僵；再一抬眼，就看到了一张惊讶又失措的脸。男人心头一乱。他本打算把青年给摔地上的，现在却不由自主地收了力道，只这么用胳膊揽着他。

两人对视半响后，艾伦才回过神来，手脚并用地想要脱身。可他明显很慌乱，挣身的动作也没什么章法，只下意识地去掰利威尔的手。男人本想松开他，却由于太过紧张，一发力将艾伦给掼到了地上。

“兵长…好痛……”艾伦两手都护着后脑了，没来得及护自己的臀部。

利威尔连忙去扶他，可蹲身到青年跟前时，动作反而僵住了。或许是倒地的冲击力有些大，倒地时手捂得又太紧，艾伦的发绳断掉了。他的头发散了开来，有几绺被汗水沾湿，贴在了他的颈项上。

男人深吸一口气。他再次把艾伦扶了起来，只不过这次他在伸手前犹豫了那么一瞬。他在告诉自己：冷静，要冷静。


“你还有新的发绳么？”等艾伦站起来后，利威尔便松开了手。他走到场外的休息处，坐在长椅上。

艾伦一边理着头发，一边跟过去，坐在利威尔身边：“我只带了一根。”

“…那就去借一根。去找腹肌女。”

“可三笠她从没扎过头发呀。”

“…那就问下白薯女。”

“好，我这就去。”

艾伦起身跑去场地里找萨沙了，利威尔的目光一直跟着他。青年找到萨沙的时候，她正在和柯尼对练。艾伦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她翻了翻自己制服上衣的口袋，向艾伦摊了摊手。青年挠着头，冲她说了句什么就转身回来了。男人猜测，那是小鬼在向她道谢。

“没借到？”利威尔抬眼问他。

“没，”刚才奔跑时头发又乱了，艾伦伸手将它们撩到耳后，“萨沙她也只有头上的一根。”

“那怎么办。”

“要不然就先披着吧。”

“可你披着不难受吗？”男人皱眉。他光看着，就嫌那头发扎脖子。

“还好吧……除了有点闷之外没事的。”

男人心想：回头一定得找韩吉多要几根发绳，以后出门就随身带上，备着给艾伦用。


艾伦弯腰，从长椅下拿出自己的水壶。士兵们在集训时，装备都放在这里。他又找到了利威尔的。他把水壶递给自己的长官：“兵长，您要不要喝一点儿？”

利威尔接过水壶，拧开，仰头喝了起来。无意间侧眼一瞥，却发现青年正托着下巴盯着自己看。

“你看什么？”利威尔咽下一口水。

艾伦被发现了，只好强撑着镇定，掩饰道：“刚刚…我刚刚只是在看风景，顺便看了一眼您……”说着，赶紧拧开水壶大口灌了起来。

这嘴硬的家伙。利威尔本来想踢他一脚，想了想觉得不必要；他又伸手准备敲艾伦一个脑瓜崩，可想着他那副强装起来的表情，又想发笑。最后利威尔收回手，什么也没有做。他只表情平淡而又不加掩饰地看着对方。

男人的目光滑过青年仰起的脖颈，看着他的喉结因吞咽而上下移动。他看见他微微泛红的耳朵，那披散开的深褐色长发在斑驳的树影下映着零星的日光。

这小鬼的头发看起来真软。利威尔想起今天早晨，艾伦给枫树浇完水后来自己房间梳头时，自己也是从侧面看着他，也在想象着这些头发握在手里时的触感。

如果艾伦天天都能来自己房间里梳头就好了。男人这么想着，随即又不断告诉自己：这些想法太虚妄——艾伦他怎么可能会天天过来？但他立马又给自己找理由：怎么就不可能？艾伦既然愿意天天来浇花，就意味着他愿意天天见到自己；否则又怎么会在当初移栽枫树的时候，把位置选在自己的窗下呢？……


艾伦见自己长官的脸色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乖乖地坐着一声都不敢吭。他正鼓着腮想明天的天气，忽然就听见利威尔开口唤自己：

“艾伦。”

“啊，怎么了兵长？”

“一直都没来及问。你…为什么要把枫树种在我窗下？”

男人身子前倾，手肘撑在大腿上，目光正投向一片嘈杂的训练场。艾伦注意到他有些紧张——他这次问话时带是着些迟疑的。更何况他平常和自己说话时，都是直视着自己的眼睛的。

艾伦垂下头去，沉默片刻。利威尔没看见他笑了一下，那笑容有点儿发苦。

“您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觉得呢。”

“那…那我就说了？”

“说。”

艾伦鼓起勇气，视死如归地开口：“…因为这个枫树的外型，它…它比较小巧……和您的身高很搭…”

利威尔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给我绕训练场去跑十圈！”

（十）

当艾伦的第七圈跑到一半时，士兵们的训练已经结束了。利威尔解散了队伍，让他们各自回去冲澡吃饭，自己则留下来，站在场地旁边看着青年罚跑。

调查兵团本部仍在希娜南壁外围的近郊。这几年来兵团的人员编制扩建后，韩吉又在露丝南壁附近的远郊挑了个地方来建新的分部，正好训练兵团比邻。利威尔就带着104期和其他一部分兵们驻扎在这里。远离城区，地阔天远，虽然在这里看不到地平线，但也是能看见那道围墙的。

艾伦跑完十圈时，太阳已有一半落到围墙后了。他气喘吁吁地朝利威尔行军礼，利威尔把一方手帕甩给他。

青年道了谢，一边擦汗一边跟着长官往宿舍楼走。路过院子时，艾伦要先去给枫树浇水。利威尔一把拽住他：

“先给我去洗澡，浑身脏死了。”

“是…”艾伦应声，又小声念了一句：“…还不是您把我给摔地上的…”

利威尔听见了，却没感觉生气。


两个人在楼梯口分开了。艾伦去了地下室，利威尔回了自己房间。他先接了盆水，将毛巾沾湿搭在盆沿；随后脱掉军靴和裤子，把膝盖上敷着药的绷带给取了下来，接着用毛巾将余留在皮肤上的药膏全部擦净。

男人重新穿戴好后，从床下拿出一个木盆，把毛巾、浴巾和准备换上的新衣物放进盆里，又带上了洗发用的皂角油（墙内原来洗发都用皂角粉，后来阿尔敏和韩吉改良技术制成皂角油，清洁效果升级许多）。

利威尔抱着木盆穿过院子，走到食堂边的公共浴室；在更衣区脱光之后，他一推门就看见正在喷头下擦着身子的艾伦。

“兵长！”艾伦条件反射地绷直身体行了个军礼。

利威尔努力忍着不让自己的目光往他肚脐下的部位移：“别管我，抓紧时间洗你的。”

然后他转过身来，把水流拧到最冷的一档，从头朝自己浇下来。


浴室里的人并不多，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利威尔猜想其他人可能正在食堂用餐。而青年现在就站在他的右手边。男人趁着洗脸的时候，用手挡在脸前作为掩护，从指缝里瞄了艾伦一眼——他正在洗头发。他侧身朝着利威尔，双腿微微分开；大概是为了避免泡沫流到身上，他的身体是向前倾的。

尽管拥有六块腹肌的年轻身体绝对算得上结实，利威尔却仍觉得艾伦有些纤瘦。这家伙的腰腹很软——男人不由得回想起下午训练时自己抱住他的那一刻。自己的双臂将艾伦箍得刚刚好，他甚至觉得，青年的身体简直就是为了自己的拥抱而生的。


军人洗澡都是非常神速的。利威尔从进去到出来，前后不过五分钟时间。艾伦比他早洗完一分钟，但他还是站在在喷头下，等着男人洗完之后才一起出去穿衣服。

白天的训练结束后，普通士兵们会在晚饭后去教学区上战术课和文化课，兵团的高层们和老兵们（譬如104期）则会去开会，总结一下近期情况或者分派最新的任务。这时候，士兵们的穿戴就不必那么严格了。除去上晚课的新兵们依然需要穿制服之外，其他人穿得都比较休闲。艾伦带的衣服总是那一套——暗草绿色的长袖衫，黑色外套，褐色长裤，还有一双布鞋。利威尔穿的是薄短靴，他还带了件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裤子。艾伦还偷偷看了一眼他的内裤，发现是灰色的。

军人们穿衣服的速度也很快。利威尔刚刚擦完头发，艾伦连袜子都已经穿好了。男人穿衣服时，艾伦便将脏衣服叠好放进盆里，穿了鞋等着他。待长官也打理好一切后，他端着盆便要往外走。

“等等，”利威尔从背后喊住他，“你不擦头发？”

“今天就不擦了，兵长，”艾伦转过头来，冲长官笑一笑：“我想回房间后把头发剪了，湿的头发剪起来方便。”

男人闻言，怔住了：“为什么？”

“主要是潜伏任务都已经结束了…而且韩吉长官说过，短时间内也没有需要我乔装外貌的其他任务。今天突然感觉，留着长头发很麻烦…”艾伦说着，下意识地垂眸盯着利威尔的鞋尖儿，“其实，我觉得变回以前那样也不错……”

艾伦要剪头发，利威尔感到有点惋惜。因为在他所想象的未来中，那些“帮艾伦梳头发”的可能性将化为泡影。但他又想着：艾伦若是能变回以前的模样，未来想必会更好吧。

可是没能亲手将青年的头发细细抚过，男人仍有些不甘心。

“…那就别回地下室了，麻烦，”利威尔走近一步，抬手，指尖轻碾过艾伦湿漉漉的发梢，“来我房间，我给你剪。”

（十一）


时值十月中旬，早晚的风都很凉。利威尔打开房间的窗子，将椅子拎到了离窗边不远处的位置。

“坐这儿吧。”男人将袖子捋高。

艾伦点头：“好。”

青年坐到椅子上，正面对着窗。这里的视野其实蛮开阔的，从窗里能看到训练场外围的铁栏杆和远处的高墙。他正出着神，忽然一条宽大的浴巾披在了自己身上。后颈处随即传来温热的磨蹭感——那是兵长的手。他正在为自己把浴巾给系好。

利威尔拿起梳子，准备把艾伦的长发给梳顺。在男人的记忆中，除了年幼时帮母亲梳过头发外，自己从来没有为别的任何人梳过头。他并不是个耐性很好的人，可他梳头时的动作却很慢，他生怕自己用力太大扯疼了身前的人。

梳子梳下的时候，深褐色的发丝被梳齿分成细细的几十束，同时也总能滤出许多水珠。水珠落在窗前的地板上，倒映着窗外的晚霞是绯红；男人用梳子篦开青年鬓边的发，对方露出的湿润的耳廓也是绯红。

“我真要剪了。”利威尔拿着剪刀，再次向艾伦确认了一遍。

青年听他的语气，不由得笑了：“您怕什么啊，就算剪不好也没事的。”

男人啧了一声：“谁跟你说我怕的？”

艾伦缩了缩脖子，嘀咕一句：“我总感觉您不会理发……”

“哦？你要知道，我自己理发这么多年了，剃秃别人头发的能耐还是有的。”利威尔声音听起来凉飕飕的，“你要是不介意，尽可以来试试。”

“那…那还是不用了……”

“艾伦。”

“在！”

“你头发要留到什么位置，脖子那儿么？”

“不用留那么长……嗯…十五岁，就照着我十五岁时候的发型剪吧——如果您还记得我那时候的模样的话……”

“知道了。”

利威尔回答时声音平淡，可唇角却是勾起来的。第一剪落下去时，他心里仍在想着：小鬼这问话可真够蠢的。他十五岁时的模样，自己永远都会记得。


剪刀在青年的耳边咔嚓轻响着，围在他肩颈上的白色浴巾上也落满了零碎的发丝。艾伦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任男人将自己的发束收拢在掌心。

窗外的天已经被紫红色染了个透，白云就是这么被染成晚霞的。西边的围墙后已经看不见夕阳了，或许它正在往地平线下沉落着。晚风漫进窗来，艾伦能听见院子里树木发出的飒飒声响。这里边一定有那么一两声是那颗枫树发出来的，艾伦想。可是枫树还没长到窗台高，以他现在的视角，连一片红叶也望不着。

若再过四年，这棵枫树一定会长得很高很大。那时候不管兵长在房间的哪个位置，只要他向窗外看去，就都可以见到它的吧。


“兵长，”艾伦忽然问道，“要不我们给枫树也修一修？”

利威尔正清去他颈后的一些碎头发：“还是我来剪？”

“这次让我来吧。”艾伦说着，隐去了声音里那一点儿哀伤，“…其实如果树能动，它们肯定会自己动手来修剪的。留下它们最好看的部分，然后折去多余的枝…”

“好看？多余？”男人打断了青年的话，“好不好看都是给人看的，多不多余也是由人来判定的。如果树能动，早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去了，哪还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它们肯定爱怎么长就怎么长。”

“…也是啊。它们的根已经被禁锢在泥土里了，要是枝桠再不能自由些，它们一定会非常痛苦的……”艾伦垂眸，咬了咬嘴唇：“我还是不剪了。”

青年的声音沉落落的，利威尔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坠了一下。说实话，他很不擅长去应答这些话语，毕竟能侃并不代表他会安慰人。

男人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蹙着眉开口。他的剪刀重新动了起来，咔嚓声再度响起，衬得他嗓音格外地沉柔：“其实也不一定。没准你剪出的形状，这枫树会很喜欢。”

“哎？这……真的？”

“你的头发也被禁锢在头皮上，它们也不自由，再加上被我剪了——”利威尔将艾伦后脑勺最后一绺碎发给剪整齐，随后收起剪刀，拿出一面镜子递给他，“但是现在看一看，你觉得你的头发会感到痛苦吗？”

艾伦望向镜中的自己，忍不住一阵惊呼：“天啊，您剪得好棒！”

利威尔将浴巾从艾伦身上解下来，抖落上边的碎发，然后往对方怀里一塞；接着转身，走去卫生间接水洗手：“我认为你的头发一定感到非常幸福。”

艾伦站在那里，对着镜子观察长官给自己剪的发型。利威尔都洗完手出来了，他还在看。

“有那么好看吗。”利威尔抱着胳膊，倚墙而站

“有！”艾伦抿唇，一个劲儿点头。


看着青年明亮的眼睛，男人的心情变得轻快起来。他转过身，去拿门后放着的清洁工具，准备打扫屋子。

这时候，艾伦对他道：“兵长，您先去食堂吃晚饭吧，再晚就没饭了！屋子我来打扫就行！”

“那你怎么吃？”

“三笠和阿尔敏如果没见到我，会帮我带一份的！”

“好。”男人颔首，走出了房间。


看着长官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艾伦放下镜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椅子旁便的地板上，被男人剪下来的头发散乱一地。青年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碎发全部聚拢到一起；然后他掏出一方宽长的白帕，将碎发一根不落地包在帕子里。这帕子是他下午被罚跑圈后，利威尔拿给他擦汗、却忘记要回去的。


艾伦将包着头发的帕子放进口袋里，然后开始扫地、擦地。他把椅子放回书桌边，把梳子何剪子放回原位，再将浴巾和两人的脏衣服叠整齐，分别放进各自的木盆里，又端着它们来到院里的井边。

青年先打了水将衣物在盆里泡着，随后又从井里提上来一桶，走到枫树边准备给它浇水。只不过这次浇水之前，他蹲跪在枫树旁边，用双手在它根部附近挖了一个坑。

接着，他从口袋里取出包着自己头发的手帕，放进坑里，填土将它埋了起来。


“今天有人帮我修剪头发，”艾伦闭上眼睛，小声地自言自语着，“他剪的样子，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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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临时通知！！因为这星期高考录取的事情，再加上身体原因，这周可能没法更新了…orz…各位真的抱歉啊啊啊啊！！！但下下周更新一定粗大长！！

（十二）

细雨一场接一场地下。十一月的第一个凌晨，露水遇见冷风。清早利威尔推开窗时，只见满院的草木枝头盛放着一团团白色的雾凇。

艾伦正蹲在枫树旁，一见利威尔立刻就起身，行着军礼喊了声“兵长好”。他换上了厚厚的长风衣，呼吸和说话时，口鼻处暖热的吐息凝成阵阵白雾。利威尔点点头，示意他该干什么就继续干什么。

枫叶被裹在薄薄的一层冰里。艾伦俯身，伸手碰了碰，冰就在他指尖化了。橘红色的叶片沐着水，又清又艳的。他撤回手指，轻叹一口气，转而拾起地面上零落的叶片。其实，有很多枫叶还熬不到雾凇来，就已经凋了。

男人默默地看着青年将叶片的遗骨收敛好。他正想提醒艾伦舀水洗洗手，忽然发现对方并没有带木桶。

“你今天没给它浇水？”利威尔问。

“这么冷的天，早晚浇水它会被冻死的，”艾伦也掏出一张帕子，把枫叶包好，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我打算中午再给它浇水，毕竟那时候气温会回暖。”

利威尔心里有点儿说不清的失落感：“这么说，一天只要浇一次水了？”

艾伦点头，又接着说：“但这一次也不用浇多，一点点就够。毕竟是冬天，树也喝不了那么多水，而且结的霜在日出之后就会化掉…”

青年其实已经将自己长官的情绪变化全部给看在了眼里，对方的眉可是越蹙越深了。他忍住笑，接着又道：“不过，兵长，我还能早晚各来一次吗？就算不浇水，我还是想看看它……我放心不下。”

利威尔心头一怔，眉峰果然舒展了不少：“随便你。只要你不嫌麻烦。”


霜每天都会结。结到第六天的时候，枫树的叶子已经全部掉光了。这时候，连中午的一次浇水都可以免了。但艾伦依然会来，每天三次看一看他的牵挂。男人站在窗后，青年站在窗前，两个人看看枫树，再看看对方.他们的目光交汇在每一天的日出和日落。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淌。当利威尔在某个清晨推开窗时，枫树上已经落了一层新雪。叶子掉光后，它的枝桠干干净净的；雪伏在上面，那抹白干干净净的。艾伦就在面前，一双眼睛也是干干净净的。

细碎的雪片还在下落，青年却没有带伞。利威尔啧了一声，转身去找，把伞从窗子里递给他。

“兵长，下午的训练我可以请假吗？”青年接过伞，道谢后问。

“怎么了？”

“我想搓点麻绳，裹在树上能防寒。不然它会冻坏的。”

“后勤班没有么？”

“没有……我刚刚去问了。他们说，自从弄来了马莱那边新材料的生产方法后，麻绳就被淘汰掉了。”

原来刚刚已经去后勤部问过了，小鬼起床可真早。利威尔这么想着。他沉思须臾，开口：“麻绳的原料现在不好找。不过你做绳子只是为了给它保暖？”

艾伦点头：“是的。”

“稻草绳行么。”

艾伦睁大了眼睛：“这个行！当然行！稻草防寒的效果比麻要好得多，我怎么就没想到…”

利威尔斜斜倚着窗框：“行了，去忙吧。准假了。”

“谢谢兵长！”


由于场地里积雪未化，上午的训练临时改成了战术理论课。临近中午，宪兵团的人从王都过来了。这是日程里安排好的。韩吉提前下了课，便带着利威尔和阿尔敏去开会了。艾伦在食堂吃完饭，思忖着要不要给利威尔打一份留着；又转念一想：高层长官们因为会议都没来用餐，食堂怎么可能不给他们留饭。

青年将餐盘交给勤务兵后就离开了。路过长官用餐处时，艾伦向里边望了一眼，果然没人；而经过一个拐弯，就看见了韩吉带着一大帮人过来了。他用眼神搜索了半天，才发现了被埋在人堆中的利威尔。没办法，宪兵团的那些都是高个子。

还有一段距离时，青年向一群人行了军礼。利威尔看见他后，不动声色地往人群的外侧挪。两人擦肩时男人停了步子，低声留下一句话：

“先回去休息，下午来院子里找我，稻草已经让后勤班备好了。”

艾伦“嗯”一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好久才回神。

雪已经停了。青年回地下室后，洗了把脸往床上一躺，却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往常这个时候，他都在枫树旁边蹲着，要么浇水，要么拾叶子，要么悄悄地从窗外看利威尔批公文。猛然躺在床上，还真有些无所适从。他只好裹着被子，不停默念着“我要睡觉”这四个字。可不知怎么却忽然回想起：自己年幼时总是不愿午睡、只想出门去玩，妈妈便拧着自己的耳朵，强制要求自己乖乖躺好。

那样的过往，已经丢了将近十年了。

好不容易捱过一阵神伤，艾伦却再也睡不着了。他掀开被子，穿好鞋子和外套便推了门出去。他还是想去院子里看看。

艾伦本以为利威尔得待在屋里批文件，或者正在午睡，他打定了主意要安安静静不打扰对方的。谁知道一进院子，利威尔已经在那里了。男人坐在一个小凳子上，脚边放着一小堆木料。他正拿锤子将其中两块木板钉在一起。而他身后不远处，放着一堆稻草和另一个小凳子。

他走近了些：“兵长。”

“怎么不睡觉？”男人问道。其实艾伦刚进院子时，他就已经看见他了。

“…中午吃多了，我睡不着。”

利威尔对这个理由很服气。他用下巴指了指身后凳子：“来都来了，那现在就开始干活吧。”

“好。”艾伦走过去，坐下，将稻草按长短分好类。他拾出来四根，将顶端并在一起后打了个结。双股绳太细，他需要搓四股的。

艾伦听着利威尔钉木板的响声，手上开始了动作。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男人，对方正在用小的薄木块把两块长木板拼接到一起。

“兵长，您这是在做什么？”

“冬天风大。我给枫树做个挡风的东西，把它四周给围一下。”

艾伦惊喜极了，但他过于激动，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好：“其实您，您交给后勤班也可以的，没必要亲自动手……”

“说什么傻话。他们有自己的工作任务，”利威尔抬头看向青年，“何况你不也是自己动手的么。”

“这倒也是…”艾伦赶紧低头，继续手上的工作。但他把搓绳子的方向弄反了，之前搓起来的都松掉了。他又手忙脚乱重新再来。

男人将他的慌乱尽收眼底。他刚在心里念了一句“蠢小鬼”，结果一不留神就被锤子砸着手指了。艾伦正好偷偷瞥见这一幕，没忍住笑出了声。利威尔黑着脸，伸腿踢了他一脚，他才憋住没继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