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民兵到职业军:军队心理与兵制变化的原因

引言


罗马的征服战争从维伊(别译维爱)战争开始,一直到高卢战争时期,无论是作战形态还是作战人员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原本继承埃特鲁里亚人的密集作战结构改革为主要拥有更强流动性和灵活性的中队作战单位,原本为无偿服役保卫家园的民兵体制转变为领取薪金,只效忠统帅的职业军体制,其中后者的变迁不仅反映着罗马人对战争的态度转变,还反映着罗马的社会结构,经济结构变迁,反映了连绵不断的战争对罗马造成的影响。这个过程中,军队的组成发生了本质变化,军队存在的目的发生了变化,军队的数量,战斗力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探究造成这些变化的原因,对于我们了解古代军事制度变迁将会有一定的帮助。


罗马兵役制度的变迁简述


罗马共和国的民兵制度是在王政时期确立的,塞尔维乌斯改革按财产资格将公民分为5个等级,并从中选出需要的士兵数量,不同的等级构成不同的兵种。这种兵役制度选取的是最合适的人,该制度一直延续到奥古斯都时代。
罗马的兵役制度规定,每个罗马公民从16岁到60岁都有义务服军役,每个公民服役期满后就可以获得免役权(但元老院在公元前184年,宣布所有在西班牙服役期满的罗马士兵复员,而战功显赫的老兵也要复员),当然,他们还是可以志愿参军。每个公民还拥有申请免役的权利,理由可以是身体原因,宗教原因,服役期已满,他们还可以向保民官求助来对抗不合理的强制征召。就算是元老院发布的紧急征召,这些有免役权利的士兵还是可以不服兵役。
在一开始,民兵是无偿服兵役的,自己准备装备和口粮,不领薪金,甚至于无偿完成建造城墙这样的任务,然而随着战争时间变得越来越长,政府开始在卡米卢斯改革时给予士兵定期薪金,从这个时候开始,民兵就开始了向职业军发展的倾向。
在公元前214年,兵役的财产资格开始下调,随着战争一个接一个地来,财产资格不断地往下调,直到马略彻底取消了财产资格,将民兵制变成职业军制的进程向前推进了一大步。然而即使是马略时代,罗马军队依旧存在许多符合财产资格标准的公民应征入伍,而且这个时候罗马军队的服役期依旧是比较短而且常常在不被需要的时候就被解散,我们尚不能把这样的军队称为完全的职业军,知道奥古斯都确立了常备军的制度,规定士兵必须服役一定时期,即使没有战事也不能解散之后,罗马的军队才能被称之为职业军。




军队心理变迁


为什么罗马军队会逐渐走上从拥有公民精神的民兵演化为淡视国家利益的职业兵的道路呢?让我们先从士兵对战争的态度变化开始谈起。
罗马士兵对战争态度是逐渐变化的,在共和国初期,公民为了保卫自己的领土,自愿参军应对诸如埃特鲁里亚人,萨宾人,萨莫奈人,高卢人等外敌威胁,这时候的民兵参军的目的主要就是保家卫国。不过这种态度自维伊战争之后便开始逐渐转变,当维伊被攻下之后,丰富的战利品让罗马人看得眼花缭乱,这次战争的战利品是以往罗马所有战争的战利品加起来也及不上的,士兵们自然会想要在战利品当中分一杯羹(他们也确实得到应得的),这是人的天性。罗马士兵在这次尝到甜头后,当然就会想要再获得这样的战利品,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出这是罗马士兵从心态上向职业军心态的靠拢的开端。在第一次布匿战争开始之前,执政官召开了民众会议,强调了每位公民必将从战利品中得到极大利益,而听到了这些的人民通过了开战的决议,这可以被视为对战利品渴求的心态的发展。当然我们不应质疑这个时候士兵们的公民精神,皮洛士在赫拉克里亚之后看到所有阵亡罗马士兵的伤口都在前面而不是后面的时候,他就感叹说:“假如我有像罗马人这样的士兵或者罗马人有像我这样的国王,征服世界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在以后的时期里,公民总是能在国家危急之时尽到对国家的义务。
通常来讲,在危急时刻我们能看到更多的公民精神,而在其他时间中我们看到的更多则是对战利品的渴求。第二次萨莫奈战争中罗马军队遭受轭下之辱后,执政官斯普里乌斯.波斯图弥乌斯通过一番演讲让新招募的士兵几乎全是志愿者,第二次布匿战争中的坎尼会战残军要求继续作战都能佐证危急时刻罗马民兵的公民精神。第一次布匿战争开始前,人民被执政官强调的大量战利品诱惑到;第三次萨莫奈战争只剩收尾之时(公元前290年),一位公民因拒绝参军被执政官变卖所有家产,我们可以理解为萨莫奈人并不是一个聚积了财富的民族,因此士兵对继续战斗并没有多少热情;在西班牙战争进行之时,许许多多的公民找寻各种各样的方法逃避兵役,而已经在西班牙的民兵也大多丧失斗志,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西班牙可攫取的战利品极为稀少。
另一方面罗马军队的组成的变化也加剧了这一心态的变化。自第二次布匿战争以来,公民大量丧生导致的参军财产资格下调让更多的穷人进入到军队里面,而他们参军的目的比起以往的民兵来说,渴求战利品比爱国热情占更多的比例。这方面我们可以从第三次马其顿战争中找到证据。二布以后长期不断的战争使得公民的厌战情绪高涨,在第三次马其顿战争开始前,公民们激烈地抨击元老院的好战行为,以至于执政官不得不发表演讲,劝告公民们在祖国面临“马其顿入侵的威胁面前,能够服从征兵的命令”,对比一下上文提到过的公元前290年执政官是怎么对待拒绝参军的公民(后来该公民到部落民众会议申诉,执政官立刻以共和国不会保护不愿意保卫共和国的人为由,将该公民卖作奴隶),我们可以看出公民们的厌战情绪有多普遍。但我们又很快发现,第三次马其顿战争中有大量志愿参军的士兵。显而易见,这些志愿参军的士兵跟那些抨击元老院的公民不是同一批人。然而,马其顿战争和西班牙战争都让士兵们感到得不偿失,因为其既耗时费力,战利品又不够抵上他们所付出的一切,因此老兵也都不愿再充当志愿兵。
军队心理的变化还表现在军队日益腐败这一方面。第三次布匿战争开始以后,罗马人久攻不下,根据阿庇安记载,这是因为“军队里完全没有纪律和秩序,因为皮索使士兵们惯于闲散、贪婪和劫掠,许多小贩和他们混在一起。这些小贩为了战利品的缘故跟着军队跑。”,小西庇阿则说:“你们更象是一些强盗,而不是士兵,你们是一些逃亡者,而不是军营的保卫者。贪婪使你们更象是一群假期中的游客,而不是一支围城的军队。”公元前年,梅特路斯到努米底亚指挥朱古达战争。当他“到达阿非利加的时候,这里的长官阿尔比努斯交给他的是一支软弱而怯弱的军队,这支军队既经不得危险也吃不了苦,能说而不能做,打劫我们的联盟者而自己却为敌人所俘获,又不受任何纪律或限制的约束……营地并没有什么防御工事加以保护,也没有人值班放哨,人们愿意什么时候离开都可以离开。随营人员和士兵不分昼夜成群结队地四处游逛,他们在农村进行蹂瞒,打家劫舍,争先恐后地掠夺牲畜和奴隶之类的战利品,然后拿它们去向行商们交换外国酒和其他奢侈品。他们甚至把国家分配给他们的粮食卖掉,然后再一天天地买面包吃。总之,人们能够提到的或想像到的由于懒散和放荡而产生的任何可耻的过分行为都能在这支军队以及其他军队中看到。”虽然这些事的原因主要是军队缺乏训练,将领管理不力,但如果联系之前给出的证据,再看看马略、苏拉、恺撒等人的士兵只忠于他们和他们的钱的表现,以及当时罗马受商品经济冲击的大环境下社会风气的变化,我们不难推断出这些腐化现象与军队作战态度演变之间的联系。
综合上面列出的线索,我们整理后可以发现,对外战争的开始让士兵们开始对战争胜利后的战利品感兴趣,这种兴趣随着战争的扩大和增多与日俱增,而战争导致的公民数量大量减少,士兵需求量的增加又导致兵源扩大,使得军队组成部分变化,为战利品而战的心态越来越多,公民精神的体现越来越少,探究民兵向职业兵转化的过程中,我们不应该忽略这一点。




民兵向职业军转变的经济因素


在谈论了民兵向职业军转变的心理历程后,再让我们细细分析民兵制转变为职业军的原因。
从一开始,罗马士兵就表露了对战利品的极大兴趣,然而我们需要认识到一点,战利品对于一个在公元前三世纪后拥有一片田地的公民来说,意义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大。为什么这么说呢?让我们来看看一个士兵能得到的战利品是什么:在公元前二世纪早期时,战争结束时,每一个士兵能得到的战利品数量平均数仅够一个家庭生活三个月,而在公元前一世纪,我所知的两个战利品特别优越的例子,能使一个普通士兵的家庭购买若干年的粮食或者一块不太大的土地。乍一看似乎条件很不错,但让我们来细细分析一下,就会发现情况并不是这样。首先平均数是一个具有欺骗性的数字,因为它不代表每一场战争士兵都能得到这么多的战利品,他们或许在这一场战斗中获利颇丰,但却在下一场战斗颗粒无收,而共和国后期战争时长的增加又加剧了这种差异所带来的后果。战利品丰富时自然公民会很欢喜,但这实际上并不会有多少实质上的增益,因为这些战利品通常不足以购买田地并购买一个奴隶或雇佣佣工管理它(除非战利品特别优越的时候,但这种情况非常少见),而如果若是战利品稀少,公民面临的就是田地荒芜,无粮可吃,生活走投无路的境地,他们只能卖出土地(邻地的大庄主为了吞并他们的土地不会允许他们来通过作佣工来获取生活资源,而其他农民大多也没有多余的财力请他们来做佣工),如果运气好,他们还能重新振作,但如果运气不好,他们就会沦为无产者。可是在共和国末期的大环境下,后一种情况更加可能,因为我们可以看到大量反映当时小农丧失土地的史料。大量无产者涌入罗马城(公元前225年到公元前28年,涌入罗马城的农村自由人数量多达十万),大量意大利人移民海外,这些在当时都是十分常见的事,据统计,意大利农村自由人口的数量下降了29%,从四百一十万变到二百九十万。由上面的推断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战利品并不能补偿公民的经济损失,战争通常的情况只是把农民变成无产者而已。
再来看看战争造成的其他结果。先从一组数据开始,

我们可以看到士兵在男性公民里占的比例有多高,而这里面又有超过一半的士兵服役整整七年,这意味着家庭生活的减少,公民的出生率下降。出生率的下降还只是一方面,战争中必定会有伤亡,汉尼拔战争使得罗马男性公民减少了三分之一,而公元前二世纪上半叶有确切资料记载的罗马和意大利盟邦士兵死亡人数达10万人,而当时意大利的成年男性仅有100万。这个死亡数字还没有包括非战斗减员的数量,参照上表,从公元前225年到公元前113年,罗马的公民数量起伏不定,增长的速度不能算快(之后公民数量突然地增加几倍是因为同盟战争后所有意大利人都成了公民)。
结合上文,我们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有财产资格的公民在所有公民中占的比例越来越小,而穷人和无产公民在所有公民中占的比例却越来越大,而罗马为了应付接踵而来的战争必须找到解决方法,其方式就是不断下调财产资格,格拉古兄弟试图增强小农阶级来保证民兵制的延续,但最终他们失败了,只有无产者和穷人才有足够的数量代替小农成为罗马的城墙,也因为这样参军财产资格最终取消,民兵制正式变成职业兵制。


参考资料:《罗马史》迈克尔.格兰特
《罗马经济史》腾尼.弗兰克
《征服者与奴隶》凯斯.霍普金斯
《古罗马共和国军事史》王建吉
《自建城以来》李维
《罗马帝国的崛起》波利比阿
《罗马史》阿庇安
《朱古达战争与罗马共和末期军队的质变》聂鹰
《论罗马共和国时期的兵役制度》张维
《罗马共和时期陆军军制研究》贾龙阳


最后发点图养眼







楼主 菲林已拆  发布于 2016-04-01 15:19:00 +0800 CST  
最后那张数据图的单位不应该是百而是千

楼主 菲林已拆  发布于 2016-04-03 08:01:00 +0800 CST  

楼主:菲林已拆

字数:4529

发表时间:2016-04-01 23:1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12-26 14:52:1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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