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晓梦同人】沉淀 (作者:流深)

沉淀

作者:流深

谢绝未授权转帖。
此文大坑(..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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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一
0.

表停了。
她侧着头,感觉呼吸有些困难。风的余响混着夜风撩拨起的潮气。耳畔似有幻听。潮却的香颂,夜的足音。

她以为那是梦。

所以她醒来。

1.

那是三月。

李宁玉回国之后的心情可谓半悲半喜。悲——自然不用多说,国内局势一片混乱,日本人来了之后就一直没有安宁。喜的是,离开美国,好歹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地。



对于归宿,根本不必犹豫,父辈们全部是国党出身。在汪主席手下也干了那么多年,混出了些名堂。置于把李宁玉分配到哪个部门,她父亲也没犹豫。



军机处。向她征求意见,李宁玉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原因嘛,一来工作比较稳定,译电而已。二来党军的这些部门里,也就这个需要点脑子。父亲把她送去青岛海洋学院的通讯班学习无线电和解码技术。其实,她在美国学的就是这些东西,学习不过是走个过场,学完后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军方核心部门工作。走过场方面,没人比得过汪|精卫的手下。



也是在那里,她第一次遇见顾小梦。



2.

几乎军阀的女儿都被安排去青岛海洋学院的通讯班学习译电。李宁玉骨子里的那点清高使得自己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她们都是些什么人,娇生惯养的小姐,就这些人能为这个国家做什么?她对此嗤之以鼻。


学院四周满满栽种着梧桐,入学时正是秋季,叶子惹人厌的在鞋底发出难听的呻吟。从招生老师拿了各种入学须知,还有一串寝室的号码牌。

二楼201。

李宁玉看着手里的号牌,心里有股奇怪的感觉。只希望室友是个不奇怪的人。最好不要让自己和那些没用的废物住在一起,李宁玉闷闷地想,边敲了敲门。

门开了。逆着光看不清样子。身材娇小,比她矮。
“你好啊,我叫顾小梦。”
虽然没看清长什么样,声音却暴露了。估计又是谁家吃饱了撑的在家呆着嫌无聊吵着要去军队做事的人。

“嗯。”应了一声,李宁玉拖着箱子找了靠窗的床颇有些郁闷地坐下。

“你呢?”面前忽然出现热腾腾的咖啡,李宁玉有些惊讶的抬头,看着面前这个女孩。不得不承认,她长得确实狠讨人喜欢。制服的深色衬托出她白皙的脸庞,长睫毛和笔直的眉毛。她的头发盘起来了,烫过,下巴和脖颈的线条更显著,但仍能看出期中的一丝稚气。而那双大眼睛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突然发现自己的注视有些冒昧,慌忙移开视线。“——呃,李宁玉。”

顾小梦笑得更深了,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李宁玉。“那,我能叫你玉姐么?看起来你比我长一些。”

“可以。”李宁玉抿了口咖啡。这丫头也不是那么不可待见。

3.
渐渐的,李宁玉开始跟顾晓梦熟识起来。

每天李宁玉都会很早起床,洗漱,7点准时回到宿舍,把顾晓梦叫醒,然后接着去图书馆。
只能说,认真是种态度。自然有人不理解,这有不是上小学。有时顾晓梦会不满的说,玉姐,你那么用功干嘛。
李宁玉没有回答,低头收拾东西。“再不起来你就晚了。”
再抬头时,顾晓梦竟然已经穿戴好了,转过身子,让李宁玉帮她系好衣领后面的扣子。顾晓梦很瘦,系第二颗扣子的时候手指擦到了她脖子上的骨头,加上清晨的低温,李宁玉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好了。”拍拍她的背,顾晓梦顺势转了一圈,向李宁玉做了个鬼脸:“那我去了啊,中午等我吃饭,玉姐。”
“嗯。”

李宁玉一直没跟别人一起去上课。前面提过,她在美国早就学过译电,摩斯电码不用对照就可以即时翻译,速度还是别人的几倍。一件事她是不会去学习第二次的,况且还是费力不讨好的活。李宁玉觉得,她只要等到父亲的一个电话,就可以穿好制服夹着包直接去译电科上班了。



楼主 shenlanse3sh  发布于 2010-08-14 17:19:00 +0800 CST  
没上课的时候她就在房里看小说,要么去图书馆随便看点报纸杂志。图书馆很少有人,很是冷清。那里的书出版年代久远,还有缺页,甚至虫蛀。李宁玉想,轰炸时没有被烧成灰,已是万幸。借书的管理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签字的时候会瞟一眼李宁玉,其他时间都在打毛线。

有时一整天,她都不会说一句话,直到顾晓梦下课回来,她们会聊天。怪不得顾晓梦吃饭时候说,玉姐你现在的神情诡异得很,再这么下去我们的屋子就变成聊斋了。

晚上,熄灯之后在漆黑的房间里,顾晓梦就直接蹦到李宁玉的床上去,放肆地蹦跳或者翻滚,累了就躺下来。李宁玉拿她没辙,有时笑着斥她,死丫头你能不能安分点,然后开始彻夜聊天。

她们整个夜晚不停地说,什么都谈。

顾晓梦家是实业,父亲在上海做事。她家还真是非常有钱,给黄埔军校捐过一个校舍。李宁玉也讲自己在美国时的事。

“宾夕法尼亚大学?”顾晓梦听到这,来了兴趣,把胳膊支起来托着脑袋,“好像很有名……”
“什么叫‘好像很有名’,本来就有名!孤陋寡闻……”
“得啦玉姐,就你知道的多。”说罢,顾晓梦用脚踢了一下旁边的李宁玉。
“好啊,死丫头!敢踹我!”
“哈哈哈……我错了错了,再也不敢了——诶呀,别动——哈哈——”


李宁玉渐渐觉得,在顾晓梦面前,自己才显得真实。



4.
深黑的紫檀书桌上,陈旧留声机用一块白色的纱棉盖着,一叠老唱片整齐地摞在上面。铁罩台灯,在宁静的夜晚可以释放出暖黄色的光亮。灯下闹钟是顾晓梦的,她说这是她爸从苏联带回来的。表盘上是罗马数字,黑漆。走时的时候齿轮声音很大,嚓嚓嚓。桌上放着李宁玉昨天看的书,第一本是《莎翁选集》,卷了角。书桌前的老藤椅和紫檀桌不怎么配套,有些摇晃。而榉木窗棂早已变形,斑斑油漆像干涸的土地般龟裂,黯淡了镶嵌在里面很干净的窄条玻璃。拉开素面蓝色窗帘,阳光晃着飘起的灰尘,望出去是一片同样陈旧的世界。

李宁玉站在桌前,看着窗外。偶尔有路过的学生,时而低语时而大笑。顾晓梦还没醒,背对着自己,胳膊弯曲出好看的形状,在晨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苍白。又看到了顾晓梦脖子上的那小块的骨头,在洁白的皮肤上投出一小片阴影。

“怎么没叫我?”过了一些时候,顾晓梦一边穿戴一边问正在写字的李宁玉。
“看你睡得挺好的,”停笔,“再说,我也不是闹钟啊。”
“哎呀,玉姐,闹别扭呢?”头凑过来,冲李宁玉笑了一下,算是赔不是。

提上鞋子,顾晓梦准备出门。“今天也不去上课?”顾晓梦知道自己问了也白问,刚准备出去。
“等下。”李宁玉合上笔帽,站了起来。“今天我去。”


教学楼是一所旧楼,褪色的红砖被太阳映得斑驳。进入教室,几乎都是女生,顾晓梦和李宁玉挑了个靠后的位子坐下。

讲课的是个日本老头,五六十岁的样子。略微秃顶。听说日本人的衰老都是从头发开始。

“摩斯电码通过不同的排列顺序来表达不同的英文字母、数字和标点符号,同样可以表示汉字……”

蹩脚的汉语,无趣。李宁玉想,转头看看旁边的顾晓梦,她倒听得认真,够反常的。李宁玉本认为,不在课上弄出点插曲不是顾晓梦风格。

抬头看讲师旁边的时钟。分针,往右偏了15度。
“哼哼哼……”听见顾晓梦的笑声,李宁玉侧目。“玉姐,我观察了很久,发现那老头把裤子穿反了。哈哈……”
……这丫头原来一直认真的盯着他就为了这个。李宁玉抬起头定神看了看,果然。两人就趴在桌子上乐了起来。
“后排那个女学生,你站起来!”
两人赶忙住声,抬起头。他指的是顾晓梦。“看了你掌握得很好。请你把四十七页的那段代码现在翻译出来。”

“现在?可是你还没……”
“翻译不出来是吗?那就请你滚出我的课堂!”
顾晓梦如芒在背。咬着嘴唇,刚想回击,李宁玉在桌子底下敲了敲她,递给她一张纸条。

“哼,谁说我不会了!我若现在翻译出来,并且全对那就请你滚出我们的教室!”

纸条上是李宁玉翻译出的内容。结果可想而之。





楼主 shenlanse3sh  发布于 2010-08-14 17:19:00 +0800 CST  
§章 二
0.
一整个暗淡的冬天。

阴冷的天气挥之不去,兀自怀念旧日的晴朗。想起一些宁静的秋天,在脚下吱吱作响的木叶。或是有着温煦日光的时节,甚至绵长的梅雨季。

她关上窗子,突然的温差使皮肤收紧了一下。
冰冷慢慢减退。

她以为那是梦。

所以她醒来。

1.
李宁玉一直都是一副沉静的表情,鲜少改变。

很多人都说,她和顾晓梦是完全相反的极端,却难得的处得来。

“你不该惹日本人。看你下次检测如果不及格那老头怎么收拾你。””李宁玉合上书,满脸严肃地说。

顾晓梦耸耸肩,不以为然。“行了,事到如今了。”她伏在桌上,揪着袖口上的线头。“真是讨厌,我们怎么就遇不上‘藤野先生’那么好的人?”

李宁玉笑了一声,“都像藤野先生,日本人也不会来这儿了。”

“别讽刺我了……玉姐,这然后怎么做啊?”
“幺洞六拐,然后结果不就出来了么。能不能用心点。”李宁玉拿铅笔敲了敲顾晓梦的脑袋。顾晓梦咧嘴做了个鬼脸。

对于顾晓梦提出的问题,李宁玉从不直接给出答案。她总是只告诉她书名和所在章节,让她自己去寻找、研究。“不然这些技术你自己以后永远都掌握不了。”李宁玉这么解释。   
  
比如顾晓梦问:“玉姐,总机译方法是什么?”   
李宁玉随手扔给她一本《无线电通讯》:“第三章,你看看。”   
“那么摩斯电码的特性……”   
一本《数位代码》落到她面前:“顺便把第三节背下来。不然你的速度会慢死人的。”
好像书中所有的内容她都了若指掌,顾晓梦不禁暗暗佩服。   

除了回答顾晓梦的问题以及偶尔纠正她的错误之外,大多数时间李宁玉都一言不发,自顾自看书或者喝咖啡。 顾晓梦一边背书一边悄悄打量李宁玉。平时看上去冷冰冰的,其他人只是被她的外表吓到了而已。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注视着书页,目光专注而温柔。几绺黑发不经意随着呼吸微微拂动。手里捏着咖啡的杯把,氤氲的白色蒸汽更为她平添一层神秘的魅力。

“不要走神,晓梦。”李宁玉头也不抬地说。
慌忙低头。顾晓梦有些窘,感觉自己耳朵都红了。

2.
冬天夜晚总显得格外漫长。

继续刚才的话题:“你那时怎么办的?逃婚了?”李宁玉问。刚才谈到以前顾晓梦的父亲为了生意联姻,逼他嫁给一家的公子。

顾晓梦用顽皮的姿势坐在床上。“我跟我爸说要我嫁给那种绝非善类的男人,勿宁死。他自然也不敢逼我。”

李宁玉咋舌。接着是一阵沉默。

她们无言地坐着听着楼上的脚步声,咯吱作响的木板。

“我们现在为什么不出去呢,晓梦?”
顾晓梦看了看她。“现在?你是说散步?你想吗?”
“想。”或许是最近咖啡喝的有点多,只觉得入夜了也特别精神。李宁玉笑了起来。

顾晓梦也笑了,因为兴奋和淘气,神采奕奕。她们开始加快动作,李宁玉穿过挂着帘子的门,去换大衣和鞋子。过了一会儿,她重新出现,穿着一件双排纽扣的黑色上衣。她站在镜子前竖起领子,挑剔地拢了拢头发。她发现顾晓梦在看她。“我不像间谍吧?”
“唔……有那么一点质感。”顾晓梦微微眯起了眼睛,端详着说。

李宁玉伸手把顾晓梦的外套整理平整。“只要我们不因为被当成间谍逮住。”


3.
她们走下楼梯,蹑手蹑脚地经过了守夜的值班室。

李宁玉的脸在领子和头发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苍白。她挽起顾晓梦的胳膊,“这边。”

她们走上甬道。校园里夜几乎是完美的黑暗,偶尔有月光渗透云落下来,照在人身上却是苍白的颜色。因为冷,李宁玉走得很快,顾晓梦能感到她的胳膊在拉自己,体温隔着呢子大衣传递过来一部分。这感觉令她感觉奇怪。

“去哪儿?”
“跟着我。一个惊喜。”
李宁玉领着她走向一栋建筑,这是顾晓梦在学区内没见过的。她推开厚重的门,和顾晓梦侧着身子闪了进去。里面一篇漆黑,周围的墙壁毫无光泽,差点看不到穿黑色上衣的李宁玉。顾晓梦诧异为何门没锁,刚想开口,李宁玉站在台阶上伸出手:“抓着我,闭上眼睛数。一,二,三……”

她能感觉她指尖的冰凉和肌肉因为兴奋的颤抖。“……五十八,五十九,六十 ——停!”

顾晓梦睁开眼睛,眨了眨眼,辨识出她们此刻正站在一个平台上。
“废弃的天文台。不上课的时候随处逛不经意发现的。”

她们走到天文台的边缘,朝西眺望。偶尔有云,但也遮不住星辰的光辉。
“我喜欢这里。”顾晓梦轻声说。
“就知道你会喜欢。”
顾晓梦感受到李宁玉的肩膀挨着自己的,如此真切。转过头去,李宁玉正满意地望着夜空。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不知道行星是否都会更明亮些。”顾晓梦边说边挺了挺身子,像更靠近天空一样。“人们思考战争的代价,思考粮食,思考香烟。顺便问一下,你想来一支么?”

她们笑了。顾晓梦在衣袋里摸索了一会。她点着火柴,温煦的火光让李宁玉的脸上回复了些血色。顾晓梦递给她一支烟,两人朝火焰低下头。那一刻,她们无限逼近。顾晓梦看得清李宁玉因光亮而微缩的瞳孔,看得清她下巴上的绒毛,看得她清衣领中露出的锁骨。

她们相觑了一会,又各自直起身。

“而我们却迟早要向日本人卖命,不是么?”良久,李宁玉说,吐出一口烟。
“或许我们可以选择。”
“别傻了。你选择得了么,你的命,我们的命。你父亲在与日本人做生意,我父亲等于是在做汉奸。你以为他们愿意?你以为我愿意?”李宁玉情绪有些波动,顾晓梦感到她的气流吹到自己嘴上:温暖,带着烟草味。

“对不起。”顾晓梦嗫嚅道。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李宁玉是对的。

黑暗困住了黑色的眼睛,看不到一点光明。

星辰下。
她不说话。她便也沉默。


楼主 shenlanse3sh  发布于 2010-08-14 17:20:00 +0800 CST  
§章 三

0.

战争结束了,她仍然会想起那些夜晚。

合上双眼,她需要暂时忘记自己的存在,一切的存在,在她能够证明它以前。

仿佛血管里的液体停止逆流,仿佛心脏煞人的喧嚣已然肃静,仿佛是死了,一切归于从未发生般的虚无。

所有的情感压抑于胸口,就像当初。

她以为那是梦。

所以她醒来。

1.

用笔在纸上敲着拍子,一二三四。
那么,这应该是第四个。

第一个是拿着花来的,够恶俗的红玫瑰。第二个莽莽撞撞,递了一封信,顾晓梦后来给李宁玉笑着读过,多是文法不怎么对劲的韵句。第三个什么都没带,就来毫无诚意地邀请顾晓梦共进午餐,被拒绝得斩钉截铁。或许他什么都没带也该带着脑子。这第四个……泛泛之辈,没什么看头。

以上就是这一上午与顾晓梦搭讪的四位可怜的男士。

顾晓梦生得的好皮相,加上时常挂着毫不造作的朗然笑容,自然吸引了众多男生。她自然不会与那些乏味恼人的人深交,但脾气好,和每个人的关系都不错。但李宁玉看得出,那笑容中多有一丝应酬的成分。与给自己的那种纯粹的笑容不同。李宁玉甚至有些为此欣喜。

而她比较关心的是,顾晓梦看上了哪一个。她问过,回复是那熟悉的笑,不语。

在李宁玉眼里,那些男人自然配不上顾晓梦。她不喜欢有人与她一起分享那种让人看到就觉得美好的笑容。

2.
“李宁玉!”李宁玉听到有人在叫她,这声音压过马路上的人群和穿行的黄包车,清晰地传到她的耳朵里。“这里!”

他转过头,看到一个男子,穿着衬衣和卡其布的裤子,笑盈盈向她招手。

“刘林宗?”李宁玉在脑中搜索出这个名字。
“还记得我?真是荣幸。”刘林宗绅士地欠了欠身。

李宁玉不大记得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刘林宗。似乎是某天与顾晓梦上街的时候偶遇到,他是顾晓梦的旧识。那天,李宁玉等待顾晓梦介绍眼前这个英俊而不失风度的男子的时候,顾晓梦张了张嘴,似乎在犹豫如何描述两人的关系。刘林宗自己打破了这个尴尬局面,轻轻地说了一句,旧爱,然后含笑望着顾晓梦。当时李宁玉的心里好像打翻了五味瓶,复杂得很,就忽略了顾晓梦怒气冲冲的瞪了刘林宗一眼。

“最近怎么样?”他轻快的口吻把李宁玉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老样子。你呢,在演出?”
“是的,最近有许多场。你也可以来看。”他的脸背着阳光,阴影投在唇角上随着说话时肌肉的牵动微微移动。阳光从他清新的发梢上照射过来,让李宁玉微微闭起了眼睛。他的头发随意的散在额前,不是那种一丝不乱油光可鉴的古板发式。“顾晓梦怎么样?”
他问得很自然,就像寒暄时问天气那样。李宁玉点点头,“挺好。”
“如果不是还有排练我就请你喝一杯了,”他指了指街口的咖啡馆。“下次一定。”

“好的。”李宁玉说。较之其他人,她的确不反感刘林宗。他的干净澄明像睡着了的海水。李宁玉往回走的时候想起了这个比喻,是的,他像大海。再者,顾晓梦喜欢过的人,一定不一般。她倒想见识见识。


回来的时候顾晓梦正在站着喝水。李宁玉把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转过来望着她,表情有些不自然。
“今天在街上碰到你一个朋友。”
“唔……张芝榕?”她抬起眼睛。
“男的。”
她注意到顾晓梦脸色突然变了,她瞪着她。“刘林宗?”
“是的。”反应还真够激烈的。李宁玉想着,一边向前拿起自己的杯子。“怎么?”
“没怎么。这很好啊,他还是那么滋润吧?话剧演员嘛,不愁吃穿的。”顾晓梦缓缓道。

3.

或许是烟味让顾晓梦醒来。

睁开眼睛,顾晓梦瞟了一眼桌头的表,两点,窗外仍是一片漆黑。她微微抬起头,发现李宁玉也醒着。她此时正斜靠在床上,右手勾着脑袋,左手夹了半支烟,头微微后仰,眯着眼睛看向窗外。她没发现顾晓梦在看她,就那样沉默地凝视着远处。顾晓梦想,夜晚才能唤醒真正的李宁玉——卸掉白昼在她脸上涂抹的伪装,退去日光赋予的冷酷,让此时地她真实得苍白,温柔而美丽。

或许是烟的作用,顾晓梦感觉有些眩晕。很长时间,李宁玉就那样犹如静止般的坐着。月亮用贪婪的目光猎食着她,而她的神情显出了一丝躁郁,无力,令人怜惜。什么事使她蹙眉?顾晓梦很想开口问她在想什么,但终究没有打破这样安静美好的注视。

她那冷峻而不失温柔的面容。
烟雾后面颦蹙的眉,幽深的眼,微启的唇。
李宁玉这样坐在她面前的时候,顾晓梦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她了。


楼主 shenlanse3sh  发布于 2010-08-14 17:21:00 +0800 CST  
§章 四

0.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男人的低语。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庞。
是什么东西压迫在胸口?
心脏就要被挤了出来。
血管拧作一团。
手腕的脉搏抽搐。
冰凉的金属吞噬着她。

不如锥心刺骨的疼痛,不如死去。

血。
混合着红色的屈辱。
但那不是她要的血。
那些污秽无法从身体除却。
而是永远地刻在了她的灵魂。

她以为那是梦。

所以她醒来。


1.
对于学生们慷慨激昂的爱国演讲以及各种活动,李宁玉都是充耳不闻。

并不是不爱国,而是她已不知道如何去爱。


抗战爆发前,李宁玉还在美国。她既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当然知道国内一片混乱局势。只因身不在国,无法感同深受。但“艳电”发出之后,李宁玉愤慨非常,但她知道父亲是一定会追随汪精卫的。家事国事,无一不令她痛心和矛盾。国难当头,海外学子一时之间纷纷辍学归国,掀起了留学史上又一次规模空前的回国热潮。 李宁玉觉得自己应当也快了,果然,几日后父亲发来消息,内容只两字:速归。

吃饭时,有日本的学生在一旁高谈阔论。待她们路过时,便大声地对别人说,“支那,我们的!”几个中国学生冲了过去,李宁玉压住身体里翻江倒海的一阵恶心,看着厮打起来的几个男生,什么都没说,快步走开了。

父亲为自己取名宁玉,音虽随了“息事宁人”的“宁”,但骨子里仍是“宁为玉碎”的“宁”。

入夜,辗转反侧,思考着今后的出路。是如父亲那样苟且偷生还是另做打算?

李宁玉起来,准备给父亲写信。她拿起笔,却又放下了。李宁玉活了22年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充满了强烈的挫败感。她生长在一个军官家庭,父亲是优秀的军人,忠诚、自律,严格但不失温柔。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是她自小的理想。而现在,她父亲追随的主子却要投靠日本,成为汉奸了!李宁玉知道父亲与汪精卫和陈公博等人的关系,他是不会反正的,也绝不可能反正。

深呼一口气。不同于那时其他义愤填膺的革命青年的贸然与无所顾忌,她想了很多。革命的代价即是死,并且她一个人的作为可以改变这个麻木了的民族吗?上午的一幕重新展现在眼前,那种无助与羞耻感,深深刺痛了她。但她又能与父亲说些什么?放弃家族背景,放弃效力毕生的政丨府与军队,放弃生的权利,放弃家庭?抑或她自己可以抛弃这些,为了“民族大义”?

她那与其他人一样年轻躁动着的心动摇了。她那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心动摇了。

她愤愤将稿纸卷成一团扔掉,又躺回了床上。


2.
顾晓梦的情况则正是相反。

战争爆发之前的她甚至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顾晓梦的父亲是生意人,东奔西走。女儿上学,但也不耽误他把无数家的公子介绍给顾晓梦认识。顾晓梦一直都是反抗旧式婚姻者,叛逆得很。她认为父亲看重的只是那些人家里的实业或是财产,这种为了家庭或传宗接代的形式婚姻,决不可能产生爱情。

东三省丢了之后,学校便开始组织了各种爱国演讲。校中有个人刘林宗,每逢他演讲,总会吸引许多人。顾晓梦被朋友拉去听他的演讲。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一口京片子字正腔圆,话语简洁有力,带着十分夸张的手势,时而悲愤时而激昂。顾晓梦早已忘记当时刘林宗演讲的内容,但一句话永远刻在了她心里,也引导她走向万劫不复:

“同学们,站起来吧!中国不能亡!”

顾晓梦觉得心里重重地震动了一下,这震动赶走了她的娇纵,驱散了她心底的乌云,就像核桃一下子被敲开了外壳,那种微凉苦涩的香味顿时令她清醒,甚至毛发悚然。她便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了。
(章四未完,待续)



楼主 shenlanse3sh  发布于 2010-08-14 19:57:00 +0800 CST  
§章 四(接续)
3.
顾晓梦向来不习惯青岛的冬天,海边下了雨以后云雾缭绕的,让人感觉不真实。青岛的风很厉害,路上不乏抱胸缩脖的人。

总部的临时基地设置在一间市区民居里。那是一栋不起眼的旧公寓,红砖被雨水冲得斑驳,勾成的纹路像是血渍。入口确实很难找,顾晓梦转了三个巷口,越过几个水坑,躲过一群在院里踢球的孩子,走上挂在摇摇欲坠围栏的楼梯。裹紧身上的大衣,顾晓梦在门板上有节奏地敲了几下。这是密码,也是开门锁。

门开了,露出刘林宗微笑的脸。
顾晓梦在发现对方是谁的一刻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顾晓梦一言不发地直往里走。

室内的装潢很陈旧,墙壁上的白漆剥落了一大半,天花钉着一顶发着昏暗橙色光的灯,
中央的长桌边零零落落坐着几个人,那台德国西门子电台机不知道是在哪缴来的。
“早上好,晓梦。”
“好。”
顾晓梦冲发出招呼的同事点点头,自己走进一个空房间。关门前她招手示意正忙着冲茶的刘林宗进来,刘林宗并没有意外的表情,也走了进去。


“怎么回事,你干吗去招惹李宁玉?”顾晓梦不知从哪抄起一叠文件,扔在了刘林宗的胸口。他没躲,站在那怔怔望着顾晓梦。
“招惹?你这什么意思,我在街上遇见人,吃个饭聊个天你倒也管了?”刘林宗眯起了眼睛,“你也知道她的背景,她爸是会让她去军统工作的,这是一条大鱼!”

“我依旧反对利用她这件事,她没有政治立场,她做这些都是为了他父亲,这不公平。”顾晓梦倔强地仰着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眼神里似有一丝乞求。
“我还是那句,不行。”

是啊,顾晓梦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她叹了口气,蹲下去把扔散的文件收好放在了桌上。

转动门把前,顾晓梦停了一下,转过脸。“就算这样,你也少动她,那是我的任务。”

这是一种极为微妙的气氛,顾晓梦剑拔弩张的警告通过她的视线导入刘林宗的神经。男人露出了讥诮的神情,“怎么,你喜欢她?”
“管得着么。”回赠一枚白眼。
“嗯……我真的很意外……在中学的时候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是一个……”

“——混蛋。”

“彼此彼此。”


楼主 shenlanse3sh  发布于 2010-08-14 21:56:00 +0800 CST  
4.
李宁玉站在镜前,为今晚去看话剧做准备。

那是前些天,李宁玉下课后从楼里走出来,刘林宗像一个时常在街上拦截漂亮女生的老手,在她面前站定。那天顾晓梦没去上课,说是头疼,而李宁玉正想着下课赶快去给她买止疼片。

李宁玉说有急事不能多聊,刘林宗耸了耸肩,流露出遗憾的神色。

李宁玉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冒出一句:“你最近有演出吧?”
他略微讶异地点点头:“顾晓梦告诉你的?”

李宁玉不假思索地说,是。但其实她是听到别人在讨论城南的话剧社和刘林宗这个名字,而顾晓梦对于向来是绝口不提。

然后问他:“你们演什么节目?”
他清脆地笑起来了:“晓梦没和你说过?”
李宁玉心虚地摇摇头。
“你来看就知道了啊。”
“能来吗?”

他想起来了:“你有门票吗?”
李宁玉摇摇头。刘林宗在衣袋中掏出一张门票:
“明晚七点。”
她接过来,捏在中指和食指之间,像夹着一支烟。她还是犹豫,她知道是爱国的体裁,不说罢了。李宁玉从不想看,她是逃避,那些像是对她的逼迫与控诉。

与其在这儿扭扭捏捏不如快去买药。李宁玉道别,向前走去。

“等等,”刘林宗又低头翻找了一下,又递给她一张。“让顾晓梦也来吧。”

5.
“谁要去呀,我难受着呢。”顾晓梦努努嘴,在床上翻了个身。
“得了吧你,我回来时你不是挺欢腾的,害我白担心。”说着,李宁玉把要换的旗袍放在顾晓梦的床边。“跟我说实话,你就是今天不想去上课吧。”
“诶呀玉姐,你总能看穿我,哈哈……”

李宁玉开始换衣服。她穿上旗袍,把衣领整好,低头皱着眉头扣上扣子,然后起身站在镜前抹了抹头发。

顾晓梦和往常一样,躺在床上,看着她。李宁玉就这样把自己的美肆无忌惮地展现在她眼前,而她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欣赏,这很奇妙。

李宁玉注意到她的眼神,故作嗔怒的笑了。
“你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顾晓梦垂下目光。“我只是在看你袍子上的花纹。”

顾晓梦希望李宁玉说,今晚不去看话剧了,就两个人出去走走也好。可李宁玉什么也没说,她正忙着梳头。顾晓梦吧头转向一边,心想:见鬼,我这是在干嘛?她发现自己嫉妒刘林宗,嫉妒所有人,她不希望有人与她分享李宁玉的美。

不自觉的,这想法可能流露在了顾晓梦的脸上。待他再转向李宁玉,却发现李宁玉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梳头的手停下,梳子还举着。“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顾晓梦抬起头,“我觉得我要失去你了。”

李宁玉放下梳子,来到她眼前,用手划了一下她的面颊。“傻丫头,我在这呢。”有一瞬冰凉的触感,这种感觉通过神经直达内脏,顾晓梦的心脏仿佛被重重地捏了一下。

李宁玉钻回毯子下面,点了根烟。
“嘿,小心把衣服躺皱了。”顾晓梦用手肘捅了捅她。
“没事。”李宁玉把烟放在顾晓梦的唇间,让她抽了一口,又拿走了。顾晓梦感到了它上面李宁玉的温度和干燥的口红。她们靠得更近,李宁玉侧过头,笑了起来,烟雾飘了过来,引起顾晓梦的一阵咳嗽。顾晓梦感到自己无遮无掩,惬意的赤裸——但她明明穿了很厚的睡袍。

“你也该起来换衣服了吧。”
“行啦,我这就去。”顾晓梦从李宁玉身上跨过去,跳下床。顾晓梦一直扣不好侧襟和衣领的扣子。李宁玉伸出手。“到这儿来,”她说,“我来帮你系。”
像往常那样,顾晓梦走到她身前,转过背来,撩起头发。李宁玉把肩头的衣服扯平、拉紧,从下面开始。她喜欢看顾晓梦穿旗袍,那一定是会让见到的男人倾倒的美好样子,肩胛骨收拢,勾划出好看的弧线。李宁玉扣上最后一个扣子,轻轻碰了碰顾晓梦脖子后那块凸起的小小骨骼,心中不免有一种复杂的感觉。这样的让人怜惜的女子……

“好没好,弄得我怪痒的。该走了。”


楼主 shenlanse3sh  发布于 2010-08-14 21:57:00 +0800 CST  
§章 五
1.
她们到的还是很早,便挑了中间靠前的位置。台上已有人正忙着布置,都是陌生的面孔,倒是顾晓梦一直跟他们打招呼,似乎很熟。

“人脉够广的。”李宁玉陶侃她,然后折下深红色绒布套着的椅子。
顾晓梦转过身来:“呀,都是中学的同学。他们毕业后就一直做这些。”

李宁玉看顾晓梦环顾四周,心不在焉的样子,像是寻找什么。找刘林宗吧,李宁玉想,她心里还是有他的……但是喜欢便喜欢吧,虽然处处都照顾着她,感情方面还是少管。


李宁玉已经不记得剧名和其他演员的对话,它们像肥皂泡一样脆弱地消失在她的记忆中。舞台上幕布分分合合,灯光明明灭灭,演员来来往往,舞台下时而鸦雀无声,时而哄堂大笑,时而掌声雷动。这热闹生动的景象却倍加让李宁玉孤单寂寞,因为她发现自己是一个纯粹的局外人。年轻幼稚的澎湃热血组成一片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波涛汹涌的海洋,李宁玉像一座孤独的岛屿矗立在这片海洋中,它的平静或激动都与她无关。作为一介旁观者,无从介入。

李宁玉别过头看旁边的顾晓梦。她缩在椅子里,眼里是空的,看不到下一秒。李宁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有时就是这样让人猜不透。

实在无事可做,李宁玉便观察起刘林宗来了。毫无疑问他是个成功的演员,他有着天生的感染力,边上坐着的女生早就个个蠢蠢欲动,激动得很——多半归功于那张英俊的脸和让人安稳的嗓音。舞台上爆发的与其说是天赋,倒不如说是现实赋予的叛逆。

李宁玉就端坐在椅子上“观测”着舞台上的主角,像是观察一件艺术品,一件与顾晓梦有关的艺术品。但这眼神偏偏让顾晓梦看见了,她便会错了意。顾晓梦看着台上人,有意味深长地看看李宁玉,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

舞台上配乐激昂,顾晓梦却思绪烦杂,无心聆听。她碰碰了李宁玉的手腕,示意自己要出去走走。李宁玉小声问:“没事吧?”
“没事,有点闷,出去抽根烟。”

2.
想要回去的时候,剧院里已经散场。顾晓梦奈何不了对流的人群,只得在剧院的大门口等着,走到外面宁静的夜色中。她不断向里面望去,想要找到李宁玉。

李宁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着顾晓梦回来,她知道她会找她的,就没有着急。工作人员把布景搬到台下,她有点坐不住了,就走上咯吱作响的木制楼梯,走上舞台。

“李宁玉!”

大幕落下时,她在舞台中央,听到有人喊她,转过头,向二楼望去。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是她的劫数,也是宿命。


楼主 shenlanse3sh  发布于 2010-08-14 21:57:00 +0800 CST  
3.

顾晓梦等候了良久仍不见李宁玉,她回到礼堂,发现已经清场,连门都锁上了。顾晓梦有些埋怨,只好自己往回走。兀的想起刘林宗,可别……想着想着就加快了脚步,往宿舍赶。  

到楼下时连忙往上瞧,二楼那间的灯已亮了。顾晓梦呼了半口气,但心也随即凉了半截。  

“玉姐,你去哪了?”顾晓梦打开门就直接冲里面问道,向来舒展的眉间堆起一个结。  
“还想问你呢,我在里面等了那么久,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里面?我一直在大门口等着呢。”  
“是么,那可真够讽刺的。”李宁玉换上睡衣,然后把头发散了下来。“刘林宗送我回来的。因为前门锁了,我们走了另一个方向。”她说这番话时很自然,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这样。  

顾晓梦剩下的半截心接着凉透。这是她想过的最坏的可能。  

她们一语不发地对视,每个人心中都心怀鬼胎。李宁玉以为顾晓梦的愤怒是因为自己,因为和她前男友一起回来而愤怒?但她又觉得顾晓梦此时的眼神十分复杂,并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那是第一次,夜里的两人无言以对。都清醒着,都沉默着。  

4.  

李宁玉觉着这冷战没必要。  

不就是让顾晓梦在外面等了她很久,自己却跟别人回去了么。她本来那天晚上想问问晓梦冻没冻着,头疼有没有加剧,但当时那尴尬的境地让李宁玉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都咽下去了。当顾晓梦的脸上笑容消失,取而代之是颦蹙的眉头,她真觉得有点害怕。  

再说刘林宗,李宁玉对他什么想法都没有。她只是想试他,看看他优秀到什么程度让顾晓梦喜欢。这下倒好,顾晓梦是相当认定至亲的玉姐爱上自己的前男友。  

但如果她非得死磕。李宁玉是“觉得自己没错就绝不妥协”那种人。  

那天之后两人的关系变得生分而尴尬。再也没有彻夜说话,取而代之的是李宁玉默不作声看书直到深夜,而顾晓梦则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或者有时在一边练译电速度,用铅笔在本上打拍子,速度很快,节拍器的哒,哒哒哒的声音像敲门一样机械而枯燥地响。李宁玉若心情糟的时候,就会直言不讳地说你别打了我看书呢。她通常都会一声不响地把笔收回去,躺下睡觉,再不出声。   

顾晓梦也觉着这冷战没必要。但是她是怨李宁玉的,不只怨她没等自己,也怨她那么聪明竟看不穿刘林宗的把戏。但她自己又不能把事情挑明,所以显得很烦躁。  


似乎那天晚上冻得太久头疼病又范了。顾晓梦疼的从梦中醒来,展开手指揉着眉毛旁边的穴位,打开抽屉找药。哪呢,记得以前买过一盒来着……  

李宁玉被她吵醒,沉默地起身来。“拿去。”她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盒,“原来那个没有了,我今天买的忘了给你。”说罢走出去,从暖瓶中倒了一杯水,递给顾晓梦。  

顾晓梦接过冒热气的水杯,抬头便撞见李宁玉深不可测的目光。氤氲的水汽让她眼前有些模糊,她便转过头去喝水,因为不想让李宁玉看见自己的脆弱。  

“玉姐,对不起。”  

李宁玉的眼神变得柔软,她伸出手指碰了碰顾晓梦的脸颊,微笑起来:“快睡吧。”  

一切归于平静,但顾晓梦没有睡着。她感知着身边此时属于她的一切。在这夜里,她在沉默地爱着,竭尽全力地爱着,爱得歇斯底里,爱得疲惫。


楼主 shenlanse3sh  发布于 2010-08-14 21:58:00 +0800 CST  
§章 六
1.  

又是一个冬天。  

冷雨代替了寒风,阴郁代替了冰冷。一切都不一样了,正如李宁玉现在的样子。她这个时候已经23岁。工作代替了上课,独处代替了交谈,冷漠代替了温柔。  


冷静,冷静。心理默默数到十,开口时的语气与往常一样沉稳,不泄漏一丝情绪。  

“王专员呢?你们把她给裁了,我们科室就一个能干活的都没有了!”李宁玉对着眼前正端着茶杯皱着眉头品尝的男人发出不置可否的抱怨。若不是他恰当好处地回头嬉皮笑脸地看了她一眼,她真的会以为金处长是在为那个的决定感到后悔。  

金生火抬起头对李宁玉说:“哎呀,小李,这都是上面来的安排啊,我就是个执行者。再说那小王,上面觉得她的资料有假,留着她就是后患无穷嘛。”  

“就因为她家背景不够可靠?那些事我不管,现在我们科缺人手,缺有用的人。上次派下来的张专员根本对解码一窍不通!”  

“好好好,我争取向司令说说……调派一些无线电学校的人来。怎么样,来一杯吗?”他扬了扬手里的杯子。  

“不了。告辞。”行礼,转身,开门又闭,干净利落。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想到去找那个吊儿郎当的人诉苦。李宁玉进了军统这么久,这种事情没少见。有能力的人接连因为不可靠被抓或者被裁,这样下去党内不走下坡路才怪。  

离开学校后,她因着父亲的一纸调令,进入了军机处。李宁玉来到新部门报道的时候,扫视了一下军部办公室里将成为她同僚的人们,并只看一眼就给他们下了准确定义:谄媚阿谀,唧唧歪歪,贪生怕死的处长金生火、脾气暴躁常沉着脸的剿匪大队长吴志国、说话阴阳怪气的司令侍从官白小年,以及他们共同的上司——严肃又有领导范儿的张司令。  

在此之后,她的道路畅通无阻,只一年,便被拔擢为译电科科长。

楼主 shenlanse3sh  发布于 2010-08-14 21:59:00 +0800 CST  
2.

李宁玉已忘了自己什么时候来的,以及在等谁。好像这变成了一个习惯,就像候鸟习惯飞行,星辰习惯黑暗。

她会在一些夜里忽然想起一个脸孔:眉目清秀,神情之中有一种自相矛盾矛盾的桀骜与温煦,向自己微微笑着,一如最初。

分别后顾晓梦寄来的信李宁玉常常拿出来阅读。看到抬头写的“玉姐”,她喜欢顾晓梦说这两个字的样子;看到她写以前的事,才发现她们已经分开了这么久。

一次次摊开信纸,一次次的又合上,信的折痕变得毛糙,知道这是彼此的抉择,心有不甘。顾晓梦只来过一封信,却没有留自己的地址。她讲她随父亲去了北平,讲那边的生活,讲对她的想念。末了,她说,玉姐,等着我,我们会再见面的。

李宁玉一直相信着她们会再见面的。所以她等。知道自己欠顾晓梦一个等待。她曾让顾晓梦在寒冬里空等了一晚,而现在她已等了一年,这样算是扯平了吗?

爱与不爱浑然潦草,自知活得如履薄冰,却仍放不下旧日的一些温暖。李宁玉现在想来,说不定顾晓梦再不会出现,她已像其他人一样湮没在人群中。原来她牵挂着的不过是虚幻之物。

3.

十一月的雨,在军部的人来接他的时候下得并不是很大。

最开始时下得稀疏懒散,后来渐渐变得密而急,敲在玻璃窗上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动听节奏。顾晓梦听着这雨声,感到外面那个湿淋淋的天空正伏在玻璃上静静地看着她。

打开车门,钻进伞下。顾晓梦将肩上的雨水弹走,扫了一眼门口敬礼的守兵,她默默地跟着前面的军官走进了司令部大厅。

“你在这里等一下。”前面的人突然站定,转过身来告诉她。“我要先去找金处长。”

顾晓梦点了点头。她深呼了一口气,控制着自己的脉搏。瞬间顾晓梦有想要逃跑的冲动,想起接下来要面对的人……因为狂喜与不安打了一个激灵。

  

  

一开始李宁玉无法确定那个女子就是她。那时是清晨,视线似有雾气,雨色模糊地勾出一个人的轮廓,只能看到一个楚楚动人的背影。而顾晓梦的背影——在李宁玉的脑中也只留下了一些淡淡的水印。

李宁玉看着她盘起来的黑色头发,隐藏在黑色头发下的洁白的脖颈像闪电一样刺进眼睛,灼目耀眼。那微凸的骨节。裹在制服里的瘦弱肩膀。李宁玉知道,那是她。

她就在那站着。背对着李宁玉。

“晓梦——”

李宁玉听到自己的声音像一只鸟一样升高,飞到半空时像被子弹击中,喑哑地陡然降落。刚张嘴便觉得后悔,因为她还没准备好如何面对这个已一年未见,无时无刻挂念的人。

但声音没变卦。她回过头来,看到了身后人。

在这一瞬间,李宁玉终于看清楚了顾晓梦的脸庞。

她似乎变了,又好像没变。脸颊消瘦了几许,鼻子挺了一些,嘴角的肌肉牵动了几毫米,似乎构成一个笑容。她不经意散发出的美丽令人震动。李宁玉听到了门口清脆的雨声,此时她的心就像寂寞的车窗,而顾晓梦望过来的目光如同不期而至的雨点,敲在这面玻璃上,让人心绪杂乱却又欲罢不能。

时间凝固于此。她看着顾晓梦的表情从疑惑,惊讶转变为欣喜。


前一刻还在慌乱,这一刻李宁玉忽然之间变得很冷静。这是李宁玉的变化,就是在她的内心绷紧起来准备迎接震惊和恐惧的打击的时候,它忽然之间会变得像坚硬的冰山一样平静。然而,这样的冰山可以屹立多久?

顾晓梦站在原地没动,说:

“是你叫我?”

李宁玉的平静就是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的。刚刚建立的冷静就这样粉碎于震惊与心灰意冷的海洋中。她本以为顾晓梦会走上来拥抱她——或是其他方式——总之是要像属于顾晓梦原本那样热烈。两人再见面,脑海中想象了无数次的,不是这样尴尬地相望,并把一句冰冷的“是你叫我?”丢给自己。


楼主 shenlanse3sh  发布于 2010-08-14 21:59:00 +0800 CST  
§章 七  
1.  
顾晓梦去北京之前也是一百个不愿意。她也不只一次地对老裘说,可以让自己潜伏在华中剿匪部,因为自己与李宁玉是旧交,会有突破。但这个提议被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因为早有人被派去了。  

“是他?”  
顾晓梦表情扭曲地怪叫了一声。  
“如果你是说代替你被调派去杭州的,的确是刘林宗。”  
对于要把同僚安排在李宁玉身边这件事,顾晓梦早有心理准备,只是一想到那个人竟然是刘林宗,就不自觉地感到厌恶。  

顾晓梦被家里安排到了华北政务委员会做文员。接下来便是组织内禁止顾晓梦与李宁玉有联络,因为此时的她已有新的任务。老裘看出顾晓梦的不快,便意味深长地对她老生常谈:“晓梦,动什么别动感情。”  
“应该对谁动感情你们不都安排好了么?我听从安排,我不是刚入党的学生。”  
顾晓梦压抑愤怒的的眼睛平静地对上长者的视线。  

赶上刘林宗从杭州回来汇报工作的时候,大家围坐在会议桌边听着他侃侃而谈。顾晓梦在下面转着笔,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个人总是能在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慷慨激昂地滔滔不绝,只不过是分析区域局势,干嘛搞得跟要扛枪打仗去一样,浮夸。顾晓梦心里想着,闷哼了一声。刘林宗瞟了她一眼,继续讲没有停。  

好不容易挨到散会,老裘留了几个人布置任务,其他人则从会议室鱼贯而出。顾晓梦看着刘林宗高挑的身影正要消失在门外,突然想起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没问:她一直没有李宁玉的消息,不知道她过得如何。  

顾晓梦迟疑地追上去。刘林宗并没有意外的表情。刚要开口,对方便先说:“李宁玉好得很。”  
轮到顾晓梦尴尬地望着他。  
“我知道你不服这次调动。”他那对她惯用的讥诮表情又挂在脸上了,他把头凑近了低声说,“但你要知道,李宁玉她是女人,她需要个男人,而不是你。”  

刘林宗动作比较快,制住顾晓梦突然抽出来的手腕,两人的手在空气中僵硬着。顾晓梦气冲冲地挣开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离开了走廊。  

2.  
在某段像烟头一样被掐灭的时间里,遗失的火花终于还是会咆哮着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包括那些斑斓夺目的风景与柔软细腻的记忆,还有本以为已然消逝的羁绊与无法割舍的真实。  

整个一天,李宁玉都无法静下心来,她一直想着顾晓梦。关于早上的那个照面,实在令人郁闷。李宁玉从抽屉了拿出烟盒,点了一支。或许她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两人认识呢,军机处是个人多嘴杂的地儿……李宁玉吹出烟雾,心里想着。  

三点一刻,她的电话响了。  
“李科长?”接线员的声音。“内线电话,译电科顾专员。要接进来吗?”  

李宁玉这口气没有喘匀,肺里进了烟气,突然咳了起来。“让她等一下。”她移开听筒,捂着嘴开始咳嗽,极其狼狈,甚至眼泪都出来了。她来不及让自己平静了,也没有时间考虑,李宁玉做了个深呼吸,等着电话接通。  

“喂,是我。”是顾晓梦。她声音清晰,却听起来有些低沉。  
“我是李宁玉,有何贵干。”李宁玉想起早上的境遇,酸溜溜地回了一句。  

“嗨,科长。如果为了早上的事,我检讨。真没想到唬住了别人,连你也没看出来。原因,你应该清楚的。”顾晓梦在线那边的声音波澜不惊。  

一切正如李宁玉刚才想到的,顾晓梦是怕树大招风,才故意装作陌生。事情豁然开朗。  

李宁玉吸了口气,接着听着顾晓梦念着一篇不知从哪弄来的电文——怎么听着像金生火年末大会的发言。这是为了避人耳目,比如接线员。财政部的经管刚丢了工作,因为接线员偷听了她和她情人之间的私人通话。  

顾晓梦在微笑,从她的声音中听的出来。电文刚念完,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那边响起正如刚才那样一成不变的声音:“晚上在门口等我。”  

这才是这通电话的核心内容。


楼主 shenlanse3sh  发布于 2010-08-14 22:00:00 +0800 CST  
3.

三,二,一。五点整。

李宁玉迫不及待合上手里的夹子,把桌上的东西摆放规矩。起身,却又坐下。想了想缺点什么,便打开包翻找粉盒。李宁玉挑剔地看着镜子里的脸,这是一张年轻苍白的脸,平时暗淡无光的眸子此刻却格外明亮。她抿了抿嘴唇,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些荒唐。这是在干嘛?只是见顾晓梦而已,何必补妆?

李宁玉啪的合上粉盒,起身去更衣室。途经司令办公室,看见金处长正趁着司令不在逗白小年。吴大队正带着一对人在这个时间出去执行任务。吴志国看见李宁玉,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新来的职员往往在上班的前些日子要经受跑腿与端茶送水等修炼。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时间,顾晓梦听着同事们一个个忙着裙子和风衣,讨论今晚和谁谁去哪玩,看着自己手里还有一堆同事托付的活,不由得心中一片戚戚然。

听到一声“科长好”,顾晓梦抬起头,看见李宁玉站在科室门口。

“没什么事,路过看看。”李宁玉走出去,望了一眼顾晓梦。灰色的瞳仁深得无底,静静地停在她的脸上,没有移开。顾晓梦下意识抖擞了一下精神,挑了挑眉毛,在其他人都背对着她向外走时用嘴形示意:马上就好。


4.
“阿嚏——”一辆汽车驶过,惊起的灰尘让李宁玉打了个喷嚏。

李宁玉看办公区的人走得都差不多了,有点着急,想回去看看,回头却看见气喘吁吁的人影,逆着光线对自己微笑。


在愣了一下之后李宁玉轻微眯起眼睛,然后保持缓慢但毫不犹豫的动作转身,然后开口——正想开口,面前的顾晓梦一下子上来抱住了李宁玉。又好像突然意识到这是在街上,便放开她,微微朝朝后仰了仰身子,笑着看她。

“你是真的李宁玉吗?”


“我是假的李宁玉。”
——语气当然是很不爽的。李宁玉故意板起面孔,不过看着眼前这个人一如既往没心没肺地笑着,自己有人忍不住乐出了声。

“玉姐,对不起啦。等很久了是不是?那帮人太过分,第一天就让我干这么多活。”顾晓梦抱歉性地笑,嘴角小小的弧度有些为难。

“不算久。”
“嗯?”
“比起一年的时间,这个要短的多。”
她盯着她深色的眸子,声音刻意低了然后依然平静。


有些沉默。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天空仿佛沉淀了什么东西——一旦极限了便会倾泻而下。


她们站着。直至人群渐渐稀疏,天空中落下第一滴雨为止。十一月的雨,带着凉意。

李宁玉感到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雨滴擦过脸颊,留下凛冽的刺痛——于是泪水就这样掉下来。滑落,然后干涸在脸上。这泪水带着她一年来的彷徨与绝望,质疑与不甘,或者还有比这雨更冷的想念。她忘了顾晓梦是怎么把她拽到某个屋檐下面,也忘了她怎么拭去自己的泪水。李宁玉开始抱怨,抱怨顾晓梦不联络她,抱怨她让她在毫无希望地在这里苦等。一个女人开始抱怨,说明她有期待。有期待,是因为她试图证明,证明自己很重要,对于顾晓梦。


楼主 shenlanse3sh  发布于 2010-08-14 22:00:00 +0800 CST  
§章 八

1.
日子波澜不惊地流转着。

生活也没多大变化。顾晓梦觉得,自己从以前开始的任务就是伪装,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变。装在不同的躯壳,置身于不同的环境,做着相似的事情。顾晓梦不喜欢给自己的工作加上伟大的帽子,对于那些只会说什么“闭上眼睛就是中国的明天”的人,她向来给予冷嘲热讽。之前浸在福尔马林里的漫长光阴被新的经历渲染成了未知的深黯,面对现在之于她的苦涩,顾晓梦默默承受。

因为她在,她还在。

和李宁玉在一起的时候,顾晓梦看得出她眼底一如从前的纯净,就算被她理智的雾气笼罩着,但依旧显得清澈。她对于顾晓梦的眼神,是完完全全的信任,这也是老裘派顾晓梦回来的原因,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

顾晓梦想不经意间叹了口气,使得李宁玉抬起头来,眉间挤出一个疑惑的形状。

“没事,我是在感叹天气为什么这么凉。”顾晓梦低头搅拌着手里的咖啡,看着从液体中翻搅出来的细碎泡沫。
“我们该走了吧,你是不是要去新阳路取衣服?”
“唔,差点忘了。”顾晓梦把零钱放在杯垫旁边,起身穿上外套。“走。”

李宁玉推开玻璃门离开咖啡馆,这正是大批人喝下午茶的时间,她们刚出去就有接连不断的人走进去。李宁玉弯过一侧的胳膊来让顾晓梦挽住,顾晓梦乖巧地跟过来,随着她向前走。


她们来到一家裁缝店,顾晓梦订了一件新旗袍。李宁玉帮她从店员拿来衣服,递给在后面试衣间里等着的顾晓梦。“我怎么感觉看着有点大?”
“试试就知道了。”顾晓梦开始解扣子。

李宁玉还没来得及出去,处在一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尴尬境地。看着面前只剩下一件白色内衣的顾晓梦,李宁玉的脸刷一下红了。
“怎么啦?不至于吧玉姐,上学那会儿你也没少看我换衣服呀。”顾晓梦呵呵笑道。
“得得,你快穿,不怕冻着。”

李宁玉的眼睛从顾晓梦身上移开,第一次仔细看这件袍子。旗袍是蓝色的,上面绣着复杂的花纹。袖子很短,并窄身修腰,款式很好。

“怎样?”顾晓梦站在镜子前问她。
李宁玉抱着胳膊在她身后看着,眯着眼睛沉思了一会:“还行。”
“什么呀,你每次都这么说,一点诚意都没有。”顾晓梦不满地撇撇嘴。
李宁玉走近一点,弯下腰仔细瞅了瞅,“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欢阴丹士林布。”她将手伸到下摆处,揣摩了一下面料。她手指突兀和冰冷的温度引起顾晓梦一个激灵。

李宁玉抽回手,“里子还不错,就要这个吧。”



楼主 shenlanse3sh  发布于 2010-08-14 22:02:00 +0800 CST  
2.
每周一次的接头与任务布置是顾晓梦最不喜欢的,不仅因为要遇到某些人,还因为十足危险的新任务。说不定你已经被头儿列入了“阵亡通知单”,但你仍要挺直脊梁,微笑着光荣地接受光辉使命,这就是共丨产党人。

顾晓梦踏进吱呀作响的地板前,就明确地预见了今晚“阵亡”的那个人是谁。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这消息也是我刚收到的,汪政丨府在沪截获了我们的重要战略报告,虽然现在还没法破译,但这是早晚的事。据我目前掌握的一切,他们应该会派译电科信得过的人去。我需要谁前往那里调查一下,如果可以,破坏他们的计划。”老裘眼都没眨,也没向顾晓梦这边看。这不是好兆头,顾晓梦咬着嘴唇想。
“你们觉得谁去比较合适?”

在所有人看向顾晓梦前,她已经觉悟并做好了准备。她尴尬地咧了咧嘴。



“别逗了,裘老板,你不如派我去刺杀汪精卫!”等人都撤出会议室之后,顾晓梦恶狠狠地对老裘说。
“别逗了,顾小姐,那只会让你死的更快。”

“他们不可能让我去,我才到岗三个月。”顾晓梦心平气和地又重申了一次。

老裘和蔼地笑笑:“他们会派李宁玉去。”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你得想一招,让李宁玉同意你跟着去。”
“我……”
“你想清楚,这件事很重要,关系到全组人的命。你一旦没做好,安插在司令部的所有同志都会暴露。”老裘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无比。

“好,好吧——该死的,让我想想……”顾晓梦搓了搓手,掏出了一支烟,哆哆嗦嗦地点着了。她吐出一口烟雾,定了定神,“我需要一个帮手。”


楼主 shenlanse3sh  发布于 2010-08-14 22:03:00 +0800 CST  
3.
“丁默邨接手七十六号。”顾晓梦抄下这样的字。她迅速地抬头,仔细核对了一遍,发现没有看错,心想这真是个噩梦。她一边转动打字机的滚轴一边看表,快到李宁玉出去抽烟的时间了。她在许多咔哒咔哒声中起身向外面走去,想着自己那还没成型的计划,下意识咬了咬嘴唇。

走廊里还没有人,顾晓梦压低脚步声向左边的窗台走去。接近十一点时太阳处在一个尴尬的高度,顾晓梦避开阳光,低头看着下面一列列日|本宪兵换岗,看着那屎一样颜色的军服,最终别开了视线。

她转过来靠着窗台,看着大白天仍然黑洞洞的司令部走廊。听到拐角处传来的打字机和电报声;水声——那是女卫生间漏水的龙头;男人的说话声,分不清是谁。突然,李宁玉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逆着光向她走来。顾晓梦感觉到小臂胳膊在颤抖,她便把手绞在一起。

“嘿,”李宁玉说,手里拿着方形的马口铁烟盒。“又来偷懒了。”
“你不也是。”顾晓梦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还好李宁玉没有听出她的颤音,她正忙着把裙子拉平。
“我可是领导。”
顾晓梦撇撇嘴,不以为意。她伸手去衣袋里拿烟,抬头发现李宁玉把烟都递过来了一支,就讪讪作罢。
“哟,都抽上骆驼了。”李宁玉显然撇到了揣进衣袋的烟。
顾晓梦接过一支,又接过火,“哪能比得上红圈呀。”

李宁玉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两人进行像往常一样的工作间隙闲聊,顾晓梦有一无一的回了几句,她还在想怎么挑起事端,让计划进行。
“今晚去咏乐汇怎样?”刚说出口就后悔了,过于生硬。
“干嘛?”
“玩嘛,跳跳舞什么的……诶哟,这一天天工作的,多没意思。”顾晓梦恢复了一些自己的强调。
李宁玉没接话,她低头弹了弹烟灰。良久:“我今天……有约。”

好了,开始。

“谁?”顾晓梦侧过身来,对着李宁玉,不过她还是没抬起头,也没说话。
“刘林宗吗?”
好像提了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的人,李宁玉抬起头,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她的眼神平滑的扫过顾晓梦的眼,李宁玉刚想说什么,但最终把嘴闭上了。

顾晓梦抖了一下,她突然感觉害怕。他借口烟快抽完了,走到一边,环顾四周想找个地方熄灭烟头。
李宁玉看见了:“扔地上踩灭吧。”
“不,我不想这样。”顾晓梦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
李宁玉走过来把烟拿了过来,她翻过自己烟盒的背面,在上面按灭了它。她用同样的方法处理了自己的烟蒂,然后放回了烟盒里,即使里面还有没抽过的。
“可以了吗?”她看了看顾晓梦。
“你们在一起了吗?”
李宁玉没有回答,表情还是没有变化,没有喜怒,没有尴尬或是愧疚。
她把烟盒扣上了,发出咔哒一声,像一声嘲笑。

顾晓梦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事实她早就明白,甚至比李宁玉知道得都早,但她受不了李宁玉现在的态度。顾晓梦压抑着心里的不快,愤怒地转身离开。

李宁玉看着她消失在走廊拐角处,呆立了一会,便也向自己办公室走去。


楼主 shenlanse3sh  发布于 2010-08-14 22:22:00 +0800 CST  
4.
计划是这样的。

顾晓梦要直接说服李宁玉带自己去上海执行破电的新任务,几乎不可能,她知道李宁玉是公事公办那种人,“姐俩好”在工作时间几乎没有任何体现。不过这就是李宁玉,她就是这么绝。

必须有一件事让李宁玉对自己觉得愧疚,能抓住她一个把柄或者弱点。当然,顾晓梦非常自然地想到了唯一引起过两人冷战的那个家伙……嗯,刘林宗。



顾晓梦赶在别人换衣服下班之前踏出了办公室。走到街上时他看见了在对面等着接李宁玉的刘林宗。
“顾。”
他唤了一声,对方没打算停下,装作没有听见,继续往前。
“你有把握吗?”刘林宗追上来,在顾晓梦旁边若无其事地走着。
“嘿,走开,你不能让她看见——”
刘林宗放慢了步子,“没关系,她跟我出去吃饭,总得打扮打扮,不能这么快就出来。”说完还眨了眨眼睛,笑了一下。
“盲目自信。”顾晓梦没好脸色扔下一句,继续向前走。
“祝你好运吧,虽然我不太确定她会去找你!还有,下手轻点。”


入夜。霓虹灯在鳞次栉比的建筑物上留下幻灭的投影。男男女女在夜色中穿梭,游刃有余。或是躲在拐角抽烟,或是嬉笑着吞下烈酒,对于他们来说,此时一天才刚刚开始。随着夜色更加深入,空气之间逐渐弥漫着烟草、酒精和劣质香水的气味。

“可恶……”顾晓梦狠狠的把空酒杯顿在吧台上,“混蛋刘林宗……”
“喂!再来一杯!”
吧台里的酒保非常无奈。其实这位小姐喝得并不多,才三杯啤酒而已,但看得出她不怎么会喝酒,空腹而且又灌得太猛,所以才一下就醉了。不过,喝醉的女人是惹不得的。所以他乖乖的捧上第四杯啤酒。

顾晓梦抹抹嘴,回头撑着脖子往入口处望,除了叼着雪茄喝酒的“绅士”就是在舞池里欢笑的小姐们,没有她想找的身影。

她终究没来。她以为李宁玉会因为愧疚放弃与刘林宗的约会——虽然那约会也是顾晓梦拜托他定的,来找她,来道歉,或者依旧保持沉默喝一杯酒也好。至少应该觉得有一丝丝羞愧吧,那人以前是我的男人,你们无声无息的说好就好了,却一个字都没向我提过……

顾晓梦的思绪因为酒精不太清楚。一开始自己跟李宁玉,便是做一场关于友爱的戏。不只被自己自做主张地冠上朋友的字眼,还渐渐定义“喜欢”的感情。她还嫉妒安排在她身边的男人,她不想让任何人跟她好。也或许,是她自己的自作多情。除却朋友这个词,有什么用来形容她们的关系?

顾晓梦闷哼了一声,趴在了吧台上。身边的喧闹声好像越来越远……

“你喝酒了?”

这样一个冷冷声音刺入耳膜。感觉像是在黑暗中不停坠落的电梯突然找到了控制的绳索,咣当一声停了下来,打开门,看到了光。

顾晓梦喜欢李宁玉温柔的时候,但也喜欢她咄咄逼人冷峻如山的时候。管它呢,她就是喜欢她。

楼主 shenlanse3sh  发布于 2010-08-14 22:22:00 +0800 CST  
5.
三步之外站着那个穿着黑色上装的人,她冷冷地望着顾晓梦看。半晌,她走过来,闻了闻顾晓梦面前的空杯子,发觉是啤酒,才松了口气。
“喝多了吗?”她见顾晓梦的眼神不太对劲。

“跟你无关。你来干嘛?”顾晓梦把脑袋从臂弯里费劲地撑起来,调整了一下思绪,没有忘记挂上一副恶狠狠的面容看着李宁玉。抵抗着酒精带来的混沌,隐藏起忧伤的眉眼,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担心你……”

“你担心我?我?你跟那混丶蛋好的时候都没有想想我,你现在说担心我?你——李宁玉——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李宁玉被她激得有点恼,她皱起了眉头:“你倒怨起我来了?那年你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了,要不是没有刘林宗,我都不知道和你的相识是不是我的一场幻觉!我也从未要求过你,逼你说什么,你不要在这边中伤人!”

顾晓梦站了起来,带着哽咽的声音对她嘶吼:“那你要我怎么样才好!你和他好便好了,何必在这假惺惺!”
顾晓梦觉得一切都像是撕碎了,脑袋昏沉,她又坐下,把脸埋到手掌里,不再说话。她能感觉到李宁玉在旁边的呼吸,甚至心跳,就算身边依旧喧闹。过了许久,李宁玉似乎是乏了。转身离开。

李宁玉没有感伤,只是觉得心脏被撕扯一般的难受。对方的话却也不是没有道理,但字字句句都像刺一样扎进了心里。也许应该坐下来陪她喝一杯,喝到自己也醉了,但就那样乖乖应允像是她自己做了错事的样子李宁玉办不到。僵硬了几分钟,自尊首先做出了反应,她转身离开。

顾晓梦在身后拉住了她,李宁玉的手像被开水烫到了一般条件反射地甩了甩,但是对方却没那么容易被甩开。
“放手!”她回头大叫了一声,声音高的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顾晓梦显然没有放手的意思。李宁玉转过身来,两人就那样剑拔弩张地对视着。顾晓梦的目光深不可测,李宁玉感到自己像是被她的眼神钉住了,无法动弹。她注意到顾晓梦抬起的右臂颤抖着,她以为她要给她一记耳光,她心想,无所谓,只要这样的话她会不恨我……

在她闭上眼睛的瞬间,顾晓梦做了一件让李宁玉始料未及的举动。

她的鼻尖碰到了她的鼻翼,她嗅到顾晓梦身上的香水味,嘴唇上却是温热的感触,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代表了什么,突然闯入的震惊便让李宁玉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她的口腔里还混合着浓烈的酒精味道。

当李宁玉慌张地推开顾晓梦后,她才意识到她们刚才可能是在接吻。

楼主 shenlanse3sh  发布于 2010-08-14 22:23:00 +0800 CST  

§章 九
1.
棋局本来走得很平缓,就算看不到输赢,但至少还在进行。

但她走出了这一步,这一切就乱了。没有人能走到尽头,也没有人能回到起点。

李宁玉一直认为自己是死的,她的心是一组密码。在顾晓梦前进一步的那个晚上,密码就乱了。那组数字从此变成一个无解的谜,没有母本和线索,连她自己都解不开。

虽然事实似乎就摆在她面前,但李宁玉选择了把它们统统先放到一边。工作时间,她瞄了瞄表,自己已经神游了好半天。深呼一口气,她打开了一直捏在手里没有拆的信,金生火上午给她的。

“哟,‘绝密’?搞什么……”
李宁玉疑惑地展开内页。看罢之后,她脸色变得苍白,不得不把顾晓梦和刚才的困扰统统抛到了脑后。

信的内容全部复述给你听确实是件难事,大抵是说:驻沪情报处截获一份密报,已破译出部分,披露了大批共|军潜入汪府的特务,并押至七十六号。亟需华东司令部译电好手抵沪协助破解。

2.

李宁玉不断调整坐姿,依旧坐得难受。

她不喜欢与陌生人们共处在这个封闭的空间,火车经过发出有规则的咣当声,也让她心烦意乱。
她起身借过,想去吸烟间抽颗烟。算了算还是离卫生间近一些,就向左边走去。

李宁玉摇摇晃晃地走到车厢门口,刚想拉开门,抬头一瞥又后悔了。下节车厢是载日|本兵的。他们坐得很满,有的在睡觉,或者玩牌,也有直接抽烟的。她实在不想进去。正犹豫要不要回去穿四个车厢去抽烟间,不过后面的人抱怨她挡了路,李宁玉不得不打开门,闪身走了进去。

他们看到李宁玉穿过过道,便好像突然都活力起来,冲她伸出手或者吹口哨。有的人摘下帽子,歪着脑袋装作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来,说着什么,听不懂,也不想听。 李宁玉屏住呼吸,裹紧衣服,忍受着烟酒和从他们骨子里发出的腐朽气味。车子颠簸,李宁玉摇摇晃晃地快步走,低着头躲闪着日|本人挑逗的目光。终于走到过道尽头,她迅速关上门,阻隔了一个令她不愉快的空间。

“谢天谢地……”看着厕所里没有人,她马上推开躲了进去,锁门。掏出烟,右手习惯性的将手探入口袋,感觉到口袋的空落。没带火。李宁玉苦笑了一下,走到窗边想抬起来透透气,窗框却纹丝不动。
“该死!”李宁玉恼怒地狠拍了一下窗户,经过强烈的痛感刺|激,理智及时赶到。她缩回手,不甘心地回头瞪了一眼窗户。

她到水池边洗手,抬头看了看镜子,看了看自己困倦的神色和深陷的眼窝。有人敲门。
“稍等!”

对方置若罔闻,敲得更急了。

“好了。”李宁玉把纸巾扔进纸篓,心里怨着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忙去开门

楼主 shenlanse3sh  发布于 2010-08-14 22:23:00 +0800 CST  
3.
李宁玉刚把门打开一点,一双手便攥紧了门边,将门粗暴地拉开。手的主人顺势把走出来的李宁玉又推回了隔间里。那人随即闪进来,“啪”一声扣上了锁。

李宁玉张着嘴呆立在窗口,她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等她看见进来的人是谁后,刚才惊讶的脸突然就寒了下来。

那人分明是顾晓梦。

“你在这干什么?”李宁玉上前去抓住顾晓梦的胳膊,担忧和惊吓让她自己有点颤抖,道是顾晓梦冷静得很,她没说话,只定定地盯着李宁玉。

李宁玉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她受不了顾晓梦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这情景让她想起来那个晚上。

“你去哪?”顾晓梦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
“去哪?你不知道这火车要去哪里吗?”
“听说你被调去上海……你怎么能就这么一声不吭就走了?”顾晓梦说得脸色有点发青,声音很低但能听得出怒意。“我真是想不到,你有这么恨我吗?”

李宁玉抬头不可置信地听她说完,平了平气,但还是笑了出来。李宁玉忍不住
问道:“谁跟你说我不回来了?我只是去出差,事情很急,我就没说。”

只要过这关就行了,一定要沉着……顾晓梦告诉自己,然后摆出了一个尴尬的表情。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在这。”
“找你,这很明显,我还以为你要走。”
李宁玉伸出手碰了碰顾晓梦的脸颊,“傻丫头。"
顾晓梦感受着脸上轻微的触感,她没有抬头迎上李宁玉的目光,她怕她看出心底的不冷静。

“你有票吗?”李宁玉像是想起了什么。
“没有。”
“那你怎么上来的?”
“溜上来的,这不难。”
“……这是专列,再说上海那边查得紧,你能上来又未必能下去。”李宁玉皱起了眉。
顾晓梦耸耸肩:“那你想让我怎样?跳车还是自首,让他们毙了我?”
“说什么呢你,我能那么做么。”李宁玉不满地白了她一眼,然后俩人便一起笑了。

“那天……对不起,我是喝多了。”
怎么说话题还是扯到这事来了。在这狭窄的封闭空间里,气氛很诡异。李宁玉觉得浑身燥热,胸口像被堵住。“你有火吗?”她仰了仰头,岔开了话题。

顾晓梦摸索了一阵,“没带。”

哑然失笑。李宁玉恍然想起来,自己来卫生间的目的只是想抽根烟。


楼主 shenlanse3sh  发布于 2010-08-14 22:24:00 +0800 CST  

楼主:shenlanse3sh

字数:38537

发表时间:2010-08-15 01:1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5-07 02:47:5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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