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搬吧，百搭李米
《天下无贼》叶子
《李米的猜想》李米

小叶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人影憧憧，仿佛一套被胡乱剪接的电影，还没消化完上一个场景，下一个情节已然出现。不同角色戴着不同的面具轮番上场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导演似乎存心让观众看不透剧情，于是一切都恍恍惚惚。
小叶突然从梦中醒来，房间里还是很暗，天还没亮。她有点恍神地回想梦里的人物情节，却发现什么也记不得——但是有一个例外，那是一个女孩的身影，小巧的面容玲珑的身段，面向自己时眼里总有藏不住的笑意。梦里的小叶似乎对她怀抱着特殊的在乎，目光的焦点总是她，跟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可是再怎么愉悦的梦，还是要醒来的。即使在梦里说过什么诺言，醒来后还是无法兑现，人要入睡多少次才能进入一个相同的梦？什么都记不得，小叶自嘲地笑了一下，这简直就像是自己的人生写照：三年前醒来时除了基本生活常识和自己姓叶以外什么都不记得，脑袋像被强制格式化一样一片空白，自称是路过救了她的黎叔看在她神色彷徨——当然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小叶的绝美容貌——于是他把她带在身边，教她各种偷摸拐骗的伎俩与社交的面具，当然更重要的是教她各种彻底利用她自身魅力的媚术。第一年小叶成功地在人群中自食其力来去自如收入丰富；第二年小叶对男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最神奇的是传说没有一个男人真的得到了她的身体却还是乖乖奉上金钱珠宝车子；第三年黎叔觉得自己也快被亲手调丨教出来的这个前途无量的艳贼迷住了。
小叶对这一切都秉持无所谓的态度，“上班而已。”小叶曾经对一个新贼说：“上班的时候就全情投入尽力而为，但下班了，就该把工作的情绪忘掉。”小叶知道怎么吸引各种男人，只要能击中他心中的渴求，无论多么道貌岸然到最后还不是一样，包括黎叔也一样。她每次都点到即止全身而退，内心从未起过一丝波澜，谁也看不透她言笑晏晏背后那冷漠审视的心。

小叶去浴室用水泼了泼脸，从镜子里倒映出的自己有一头秀丽的暗红长发，眼神清澈。小叶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梦中的女人，她不认识那个女人，但她知道她是谁。
小叶走回床前，在床头柜前拿起昨天临睡前看的信。信是据说是她哥哥的叶倾城寄来的——这事说起来也玄妙，在刚开始做贼的时候，有一次小叶不小心失手于是被送到警察局，当然在这之前她也成功销毁了一切罪证，结果是被问了几句话后还是被放回去了。这一切都无关大雅但关键是问话的警察一见面竟然突然说咦你不就是叶倾城他妹妹我以前常来你们家啊，小叶当时差点把准备好的完美应对都忘得一干二净，她问谁是叶倾城，那警察显然愣住了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于是直接把电话拨到了千里之外的叶倾城手机，简洁地交代了几句话后便把电话交给了小叶。叶倾城一听到小叶犹豫的声音立刻激动起来说是叶子你是叶子你到哪去了突然失去联络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小叶本来想说你认错人了，但那个名字却让自己莫名的熟悉，于是鬼使神差地说了真话她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叶子但我好像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了。叶倾城显然被打击到了，一时不知道该关心还是放心还是担心还是忧心，但身为一个经验老到的警察，叶倾城很快就调整了呼吸，开始和小叶在电话中核对一些诸如胎记啊小习惯啊之类的细节。总之到最后就是皆大欢喜小叶认了这个唯一的亲人而叶倾城找回了自己妹妹。叶倾城之后一直和小叶保持联络，时而电话时而寄信，他当然也有一直让小叶回到他的城市，但小叶总是对回去隐约有点畏惧，也许是对现在所在的地方和职业开始有了奇怪的安心感吧，真回到那个城市，总不能理想是继续当贼然后有一天被自己哥哥抓到。所以对于回去这件事，小叶一直含糊其辞地拖延着。

又看了一遍信，无非是唠叨让小叶一个女孩在远方记得保护好自己洁身自爱顺便又动员她回去，但这次有点特别的是他在信里花了一点篇幅来描述最近新认识的一个叫李米的女孩，虽然对这个哥哥还不算很了解但小叶一眼就看出了里面藏着的含蓄爱意。随信附上的还有一张哥哥的近照，旁边一个不知道是没准备好还是被偷丨拍还是根本不在意这件事的身影就是李米。“唉……”小叶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叹气。这就是昨天那个奇怪的梦的原因吧？一张照片里的陌生女人居然擅自跑到自己的梦里。小叶又看了一眼那照片，李米微微低着头，眉间似乎总有无法散去的忧愁。
小叶突然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句话，当你在梦里梦见了一个人，醒来后就应该立刻去见他。

于是在当天的傍晚，小叶走出了昆明机场。
走出机场的刹那，小叶又再一次觉得自己似乎活在梦境中，一切都恍惚不真切。

其实说到底，一切还不都是借口。
什么梦里的人，只是给自己一个回来的理由。

看到小叶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叶倾城显然有点措手不及，但是很快就冷静下来。看样子自己失忆以前也常干这种少根筋的事情啊，小叶在心里嘀咕。
叶倾城没有多问小叶回来的原因，只是说既然你回来了那么改天找我的医生朋友再诊断一下你的失忆症。“哦。”小叶无可无不可地应了，随即说：“我没有定住处……哥你是警察有没有什么租房信息？”看似随口的一声“哥”却让两人都呆了一下，叶倾城是激动，叶子则是生涩，即使在飞机上无聊时多少练习了一下，真叫出口的时候却还是不习惯。

“……哦，哦！房子……房子……”叶倾城干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突然像想起什么般：“对了，你记得我上封信里提到的李米吗？”
李米？不但记得，昨天还才梦到过呢……小叶心里嘟嚷着，却假装不在意地说：“记得记得……怎么？她有房子要出租？”
一提起李米，叶倾城的脸上便仿佛突然有了光彩：“对对对，她前阵子刚跟我说，她住的地方房东似乎想分租一个房间出去，她怕住进去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还托我说如果有朋友要找房子的话务必介绍给她，要不明天你去看……”“好，我租。”小叶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叶倾城的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里：“哦……也对啦……毕竟你也不喜欢和陌……诶？！你租？”
小叶好笑地看着眼前仿佛变了一个人的老哥：“是啊，我租，有什么问题吗？”叶倾城挠挠脑袋说：“不用去看看房子或者谈谈价钱什么的……？虽然价钱是不会有问题啦，但房间并不大哦……”“没关系，老哥的介绍我信得过。”而且我也想见一下这个李米，小叶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叶倾城瞬间绽放出一个大笑容，呵呵大笑地拍着小叶的肩膀：“那敢情好！还真要谢谢你帮老哥我了了一桩心事。你先在这里歇歇，我和李米联络联络，她和房东都没问题的话等下直接带你过去。”
“嗯。”小叶应了，走到一旁坐下，好笑地看着老哥风风火火地打电话。只怕好的不但是可以帮上李米忙，还给他提供了更多去李米家的借口吧？小叶心想。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要看到这个叫李米的女生了。
难道真的注定了，自己是为她回来的？
别傻了。

不知是叶倾城的办事效率高，还是房东的确急着把房间租出去，在叶倾城下班前，房间的事情就已经谈定。小叶此刻坐在自己新房子的沙发上，等着叶倾城和房东去保安那里办理登记手续。李米似乎外出了还没回来。小叶百无聊赖地点了一根烟，一边无聊地转动着打火机一边站起身开始打量周围即将要变得无比熟悉的一切——房子的确不大，还有点老旧，却很干净，房间的主人显然不是热情好客的类型，家里很多角落都呈现出很久没有移动过的状态，墙角和桌子上杂乱地散落着几个空的啤酒罐，烟灰缸里也堆了不少烟蒂。
这时候身后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小叶转过身，看到一个瘦小的女孩提着一袋啤酒侧身进来。和照片上真是完全一样啊，小叶在心中感叹，单薄的身躯，微微蜷缩的背，头发随意扎成发髻，格子衬衫白T恤牛仔裤，如同纸片人突然从照片中走出来一般。
那女生似乎突然感觉到房间里多了其他人的气息，犹豫地抬起头，正好遇上小叶清澈的眼光和微微翘起的嘴角。

“嗨，李米。”

李米手上提着的袋子就这么掉落在地，啤酒罐清脆的落地声在空旷的傍晚显得尤其刺耳。她满脸错愕，眼睛里面还有一种小叶看不懂的情绪，两人一时无言，空气中只剩下啤酒罐渐隐的碰撞声……
似乎过了漫长的几分钟，或者只是几秒，李米才用梦呓般的声音开口：“……叶子？”

咦？
小叶的疑惑还没来得及化作语言出口，便听到叶倾城爽朗的声音突兀地插进：“嘿叶子，房子的手续全部办好了，你……哦！李米你回来了啊！”叶倾城显然突然高兴了起来，大步走过去把满腹疑惑的小叶拖到李米身边热情地介绍道：“小叶这是李米，之前跟你提过的，也是你未来的房客，开出租车所以你有什么路不认识可以问她；李米，这是我妹妹叶子，刚才在电话里和你提到过的不过也没说清楚，还要麻烦你多关照关照。”
喔……难怪她知道我名字，小叶释然，却没留意到李米一直紧盯着她的脸。

“原来是叶警官的妹妹。”李米慢吞吞地开口，嗓音低沉而略带沙哑：“我还是刚知道呢……之前怎么没有见过？”李米问的是叶倾城，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小叶，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小叶突然发觉李米的视线，于是也不甘示弱地直视回去。
叶倾城哪里注意到他眼皮下的微妙，乐呵呵地接过李米的话头：“哎，这丫头四年前突然跑到外地去了，说要赚钱，结果突然就没有音讯了，我这还是最近才找到她……对了，叶子之前好像发生了点意外，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我这趟啊，还得想办法给她治治……”听到“四年前”三个字，李米身躯明显地一震，小叶心中的疑惑刚涌到一半，就被叶倾城后面的话压得灰飞烟灭。“哥！”小叶略略提高声调，剜了叶倾城一眼，心中恼怒他未免介绍得过于详细再说下去恐怕连自己以前读什么学校谈了几次恋爱都和盘托出，于是起身抓着叶倾城往外走：“哥我回来后还没吃饭呢，饿死了饿死了，先吃饭再说。”拽着叶警官走到走廊一半，小叶回头朝屋里喊道：“你也一起来呀李米！”

“嗯。”关了门出现在叶子他们面前的李米，似乎又恢复了以前的波澜不惊，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小叶在昆明的第一顿晚饭是在小区附近的一个路边摊解决的。虽然是三人共餐，但其实只有叶倾城在高谈阔论活跃气氛，小叶虽然习惯了和各种陌生人打交道，但非“工作”时却相对地惜字如金，只有在一两个话题上偶尔搭几句话。李米更是沉默，一直埋头吃饭，瘦小的身躯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被都市的夜色吞没。小叶终于有机会在近距离仔细观察自己未来的房客，不施脂粉却有种自然而然的秀丽，只是眉间似乎总有一团散不去的忧郁，像是一层薄雾，把眼前的女子吞噬，更似一个黑洞，要把周围的一切都吸入。小叶觉得自己恍惚也快被吸入，心不在焉地连连忽略了叶倾城的几个问句。
像是注意到小叶的失常，李米忽然抬起头，朝小叶微微一笑。小叶突然觉得窘迫，像是做了坏事被发现的小孩，连忙低头大口扒饭。

之后的“同居”生活说来也平淡无奇，李米每天一早就出车工作，很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小叶通常已经在外面不知道哪间酒吧里流连。小叶对昆明这个城市倒是无师自通地很快混熟，没来几天便已经在各种娱乐场所里来去自如。偶尔有人认出小叶，热情而惊奇地打招呼，小叶都只是笑笑，完美地表演出抱歉吐舌合掌不好意思等一系列表情动作，然后若无其事地混进他们中间一起消磨打发晚上的时间。那些小叶的“旧友”们以前和小叶的共处场所似乎也仅限于酒吧和KTV，对他们来说小叶只是一个名字和一个样貌，是小叶小花小草小虫对他们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玩伴而已，符号而已，仅此而已。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除了知道了自己以前似乎是个标准的玩咖以外，小叶对过往的自己依旧一无所知。她倒也对此没感到什么遗憾，三年流离的生活让她习惯了随遇而安。现在的自己也没什么不好，以前的自己也没什么非找回来不可的必要。
叶倾城倒是不时到她们家拜访，借口当然是看望小叶，实际却有意无意地围着李米嘘寒问暖。这时候的小叶也乐得清静，自己缩在客厅角落里乐此不疲地玩PSP。根据叶倾城的话，他们的父母早已仙游，而以前的小叶似乎和哥哥关系也不算亲密，分开居住定期见面，叶倾城甚至对她的交友情况一无所知。

偶尔小叶也会兴致勃勃地买回来一堆食材在家里玩料理游戏，她搬进来后屋子里显然多了生气——起码厨房开始重新有使用的痕迹。这时候小叶都会电话李米，叮嘱她晚上不必去买外带速食。相处一段日子后，小叶觉得李米这个人虽然话不多，但也绝非难以相处的人，或者说刚好相反。说不定李米骨子里反而是个活泼的家伙……小叶偶尔会冒出这种奇怪的揣测。不过两人关系也就仅仅维持在相处友好的室友，要说小叶有多了解李米，小叶也许只能描述出李米的表面轮廓，至於更深入的，只有一片朦胧。

直到有一天，小叶晚上回家后却发现家里难得的空无一人。她瞄瞄李米的房间，房门是开着的里面却没有人。她又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两根指针重叠在上方。也许是和什么朋友约了出去玩吧，小叶下了结论。但一直到躺在自己的床上，小叶却依然无法挥开心中蠢蠢欲动的担心。辗转反侧了几分钟，小叶赌气似地猛地坐起身，从手机里调出那个不常呼叫的号码。
“喂……”李米沙哑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话筒里传出来，声音懒懒的，感觉像喝了酒。小叶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支吾着说：“哦……不，也没什么事，只是看你不在家，觉得，呃，有点担心……你和朋友在一起哦？”
话筒那头又沉默了半响，“……我在天台。”小叶哦了一声，正想要怎么接话，李米已经又补了一句：“……要上来吗。”
小叶的心中突然涌现一种自己也不懂的如释重负。她嗯了一声，简短地说了一句我现在就来，挂电话后抓了钥匙便准备出门。开门前想了想，又折回房间带了一件外套。

夜间的天台弥漫着一股渗人的寂静。其实寂静是有声音的，小叶从来没有看过晚上的天台，却曾像瘾君子一般每夜沉迷在旷野的夜空里，坐在土墙旁看远方绵延的山影和缓慢流淌的星星，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像是要把自己也变成烟，溶入了这夜雾，从此可以流动蔓延到更远的地方。小叶常常呆坐直到远处出现拂晓的橘红才进屋小睡两三个小时，起来后便继续日复一日习以为常的不能见光的工作。
城市的夜色并没有让小叶有飞翔弥散的冲动，相反，它像一张温柔的幕布，把整个昆明包起来再提起。小叶开始有点明白李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水泥墙和电视天线的包围下，夜晚的角落让人感觉如此安全。

小叶向前走了几步，便发现李米靠坐在水塔下面，地上滚落着三四个空掉的啤酒罐。她也看到了小叶，笑着朝她挥挥手，于是小叶迈过地上粗大的水管，小心地走到她面前。李米还是穿着一件格子衬衫，却没有绑发髻，头发就这么零落地披散在肩上，她伸手递过一罐啤酒。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那么多？”小叶皱皱眉。
“想起了一些事。”李米稍微往旁边挪了一点位置，小叶于是走过去，坐到她旁边。“旧情人？”
“……嗯，也许算是吧。”“怎么还有也许不也许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呀。”
李米扭过头看小叶，夜色中她的目光特别明亮，小叶突然有点想躲避：“我说也许是因为，我不知道，算不算是‘旧’情人。”李米把“旧”字咬得特别重，然后看着她懒懒地自嘲般笑了。
小叶心里突然觉得有点莫名的不爽，她有点忿忿地说：“那他现在干嘛不在你身边？跟小三跑了？出国了？死掉了？”小叶突然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分，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李米安静地听她问出一连串问题，也不生气，只是慢慢地说：“不知道，只是有一天突然消失了……但我相信方文一定会回来的。”她把头转开，看向远方的灯火，微微地把身体靠向小叶：“方文一定会回来的。”她又重复一遍，不带半点醉意。

小叶觉得心情真是糟糕透了，她很高兴李米向她敞开心胸分享她的情绪，但同时又为她的执着感到莫名的生气。她烦躁地点上一根烟，觉得作为友善的室友，这时候似乎应该说点安慰支持的话，可是出口的偏偏却是起反作用的废话：“那你等了他多久？”
“四年，今天是第一千四百六十天。”
仍然是平静得如同阐述别人故事的语调，又像一个法医在宣判病人的死亡。小叶感觉到李米小小的身体在她肩上的重量，感觉到她的发丝轻轻擦过她的脖子。她狠狠地又吐了一口烟圈，像是要驱散心中的郁结一般。小叶猛地站起身，扔掉手中的半截烟，对李米咬牙切齿地说：“四年了你还要继续等？等一个没有任何承诺就消失的人？李米你是白痴吗？他不要你了他不会再回来的！”她记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生气过，但到底为什么生气，她自己也不明白，不想明白。李米呼地站起来，一手扔开手中的啤酒罐，啤酒哗地撒了一地：“你以为我想等吗？啊？你以为我就不想好好地过自己的人生当这个人死掉了或者从来没有存在过？！你懂什么？四年！！！我找了这个人四年！！！”李米狠狠地抓起小叶的衣领。小叶一下子被噎住了，她没想到眼前这个瘦弱的女生会爆发出这么强大的力量。
李米喘了几口粗气，像是脱力一般，眼泪这时候才决堤而出，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抓住小叶的领口，哽咽说：“你不懂……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她抬起头，直直地盯进小叶的眼睛：“谁都可以说方文不好，但就是你不可以！”说着她带着泪伸手抚上小叶的脸颊。小叶这时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也已经泪流满面。
李米疲惫地低头靠在小叶胸口，低声说：“叶子，我求你……不要再说方文的不好……我求你……”
小叶只觉得自己难过得无法呼吸，她伸手抱住李米。李米的身躯实在太瘦小，似乎一下就能把她完全保护起来。小叶狠狠地抱着李米，耳边只听到李米在她怀中隐约的抽泣和喘息声。

她直直地盯着远方楼房的灯光，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后来两人吹着夜风把啤酒都喝完了，天南地北瞎聊，直到这个城市开始苏醒。两人都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刚刚发生的事。第一次在大城市里度过日出时分，小叶侧头看看身旁披着自己的外套睡着的李米，眉间的落寞似乎淡了点，嘴角还隐约挂着笑意。她发现李米笑起来格外的亮眼，比初升的太阳还要美丽。后来的小叶回忆往事，发现自己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决心守护李米的笑容。
小叶拿出一根烟，刚想点燃，想了想又放回去。闭眼体会着肩膀上的温度，小叶的嘴角浮现出自己也没察觉的温柔笑意。

方文是吧？我会把你慢慢擦掉。

天台那一夜之后，两人的相处似乎和之前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只是更加亲密了。李米开始比以前提早回家，而叶子也更常留在家里做菜看书打电动。叶子也开始有事没事给李米发短讯，李米也乐于在开车间隙见缝插针地回复。每次看到李米的回信，即使走在喧哗的闹市中，叶子也总会旁若无人自然而然地露出微笑。
有时候李米也会载着叶子在这个城市里毫无目的地兜风，有时候她们窝在家里肩并肩躺在沙发上看电影。小叶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李米也偶尔会路过并且很顺手地偷走一块五花肉或者一个鸡翅膀。单人的舞曲似乎终于旋转到两人共对，开始跳出和谐的舞步。

小叶开始认真考虑在昆明安顿下来的问题。虽然之前的钱还剩下不少，但总会坐吃山空。
还是找一份工作吧……小叶皱皱眉，但自己能做什么啊？总不能继续当贼吧？别说对不起叶倾城，她更不想看到李米失望厌恶的眼神。
小叶趴在吧台上苦思，右手习惯性地转动把玩着打火机，动作无比娴熟。这时候，有人走近她身边……

回家后，叶子容光焕发地和李米宣布，自己找到工作了。
“有一个魔术师看我手蛮灵巧的，他刚好缺一个助手，问我要不要跟着他当学徒。平时就跟着他在剧场上班，每周一晚上在一个酒吧驻场，收入还不错，据说一开始就可以有一两千月薪的样子。”
于是她们提了一堆啤酒到天台大肆庆贺。喝着喝着不知道是谁先提起光喝酒太无聊，于是又玩起真心话大冒险。叶子居心叵测地借着酒意和游戏的名义全方位地审问了方文的资料，李米也不隐瞒，有问必答。于是叶子知道了方文和李米是从中学开始恋爱的一开始是笔友后来发展为恋人最后一起同居；作为交换，李米也知道了叶子以前是个惯窃跟着一个叫黎叔的人四处流离而且起码在她有记忆的三年里保持了身体的清白和恋爱的空白。李米对叶子略嫌不光彩的过去倒是无动于衷，只在听到她恋爱空白时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但两人都没有触碰某些问题。

譬如说，你爱我吗。


小叶开始上班，于是家里开始少了一个无所事事的身影。但叶子周末还是会照样哼着小曲下厨，李米也还是经常收到她的短信，不是兴奋地炫耀自己又学会了一个新技巧，就是嚷嚷着抱怨领班有多严厉多不近人情。李米总是宠溺地给予回应，有时候会错觉手机里的文字化为一只摇着尾巴要求主人宠爱的小狗。
叶子的魔术技巧突飞猛进，以前好歹是一代神偷，别的本领没有，欺瞒观众眼睛的动作怎么难得了她。带她进团的魔术师多次像看着绝世珍宝一样盛赞小叶，魔术师所需要的技巧、魅力、果断，小叶一个不缺一个不少。练习时候的小叶异常心无旁骛，她很轻易就可以进入全神贯注的状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休息时间一到，她又总是迅猛地从练习状态抽离，毫不拖泥带水地跑去玩手机。两人虽然少了共处，但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奇妙的安心感。
就像是，虽然你不知道对方此时此刻在干什么，但你却知道她确实地存在在自己身边，于是心里踏实，温暖充溢，做什么都不畏惧，轻易就能溢出笑容。

叶倾城去探过一次班，对于自己的妹妹开始脚踏实地地在昆明落地生根深感欣慰。言谈中他无意提起说觉得李米最近好像比以前平和多了，以前每次看到她都仿佛一只受惊的兽，无论去哪里都保持警戒状态，似乎随时要寻找些什么。现在的李米感觉好多了。叶倾城抽了一支烟下结论道。
“哥你知道方文这个人吗？”
“方文？谁啊……喔？李米的前男友？”叶倾城皱着眉头想了好久，才突然想到似地说：“对对对，有听她提起过，是那个人的名字没错！……那时候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吧，我看到她在我家楼下鬼鬼祟祟的，我问她干嘛她说她男朋友人间蒸发了她在找他，那时候好像就有听到过这个名字……哎，不容易啊，她四年来一直在找这个人，看到相似的就冲过去，惹出不少麻烦……有一次还差点被车撞死，唉……”
小叶假装若无其事地在旁边玩着硬币，但心里早已揪成一团。她既怜惜李米这四年的不易，又愤恨方文的突然离去，还带有一丝对方文的感谢。听到最后李米差点被撞死的过往，小叶甚至想就这么冲出去跑到李米身旁把她紧紧抱入怀中。

感谢一切机缘巧合，让我可以陪在现在的李米身旁。
从现在开始，你的每个笑容都是我要守护的光。

李米也提出过要去探班，但小叶扭扭捏捏死活不肯，说是现在的魔术师助手的打扮太女人太丢人了她不想让她看到。李米好笑地看着她想象了半天最后还是答应了。但后来刚好开车经过小叶表演的酒吧，还是忍不住下去偷偷瞄了一眼。小叶在身穿燕尾服的魔术师旁，穿着一身金光灿灿珠光闪亮的性感露脐装，一举一动俨然是全场焦点。她的一颦一笑都控制得恰到好处，眼光流转处引来一片疯狂，整个世界仿佛围绕着她目眩神迷地旋转，只要看着她就像要被摄入。台上的小叶如此自信充满魅惑，和本应是主角的魔术师配合得天衣无缝，表演一个又一个引起惊呼一片的魔术把戏。
李米没有看完就回到车上。她坐在驾驶座上却没有发车，只是微笑着低眼抽完一支烟。
难怪叶子不让我来看她。李米心想。因为那根本不是她。
我只要看在我身边的叶子就够了。

小叶偶尔也会在家里摆弄几个魔术道具，翻来覆去地练习，这时候李米就会乖乖地充当观众角色，适当时候送上大大的赞美换来小叶春风得意的笑容。有一天李米刚推开家门，迎面撞上头戴魔术师帽子的小叶，差点吓死。小叶笑嘻嘻地单手抓起帽子放到胸前一鞠躬，配合身上的休闲装颇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李米反手关上门，抿着嘴，眼带笑意地看小叶这次准备玩什么。
小叶维持着鞠躬的姿势，把魔术帽伸到李米面前：“这位美丽善良可爱大方的小姐，可否赏个零钱？”“啊哈？怎么着？还要付费？”李米又好笑又好气，从兜里随便摸出个硬币配合地丢进帽子里：“拿去拿去。”
小叶抬起眼，狡黠一笑，直起身张开双手：“Ladies and gentlemen～ It’s show time！”她拿着帽子的右手快速一转，李米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看到帽子又送到自己面前，里面还趴着一只怯生生的长毛兔。
“呀！”即使李米不是那种看见小动物会花痴大叫好可爱好可爱的女生，但突然看到眼前出现这么一只小活物，还是不由满心欢喜，露出孩童般的眼神把兔子小心抱出来，坐到沙发上喜不自禁地抚摸：“哪来的？”
“帽子里出来的啊……”
“少贫了！哪里来的兔子啊？”
“……你看到了嘛，就真的是帽子里出来的啊～”
“……那亲爱的魔术师大人，请问它等会还要回到帽子里吗？”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鄙人学艺未精，它出来后就回不去了，善哉善哉。”
李米一边玩弄着手上的兔子，一边抬头开心地确认：“所以是给我的？”
“嗯。”叶子笑吟吟地点头：“给它取个名字吧。”
“我？可是是你……变出来的耶。”
“用你的硬币变的嘛……”
白了一脸无辜的小叶一眼，李米开始认真思考，嘴里还念念有词：“叫什么名字啊……兔子琼？叶叶？莲花？奇葩？”
“喂喂……刚才有很多奇怪的名字混进去了是吧你是来乱的对吧？”
“哎哟，什么啦，我刚说什么了啊？”李米敷衍地应了一句，又开始和膝盖上的兔子交流感情。小叶怯生生地在旁边小声插嘴：“要不……要不叫叶小米？”
李米的手突然停止了动作，抬头很认真地看着小叶。随即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好啊，就叫叶小米！”

小叶做了一个很温暖的梦。
梦里自己和李米躺在床上，闲着没事呼唤对方玩。
“叶子叶子～～～～”
“是是是～”
“小叶小叶小叶～～～～～”
“好好好～～～”
“……”李米还叫了什么，但自己却怎么也听不清。
“李米～～～～～～～～”
“到！”
“李小米李小米～～～～～～～～～～”
“在～～～”
“……李木头李木头～～～～～～～”
“是是…………不对！叶子你刚才叫我什么？！”
“李木头呀～你姓李嘛，木子李，不是李木头是什么～……哎哟别敲我头！”

小叶醒来后，傻傻地摸着自己的头发呆，不由地又回味梦里的情景，李木头，哈……还真贴切，刚认识的李米和木头似的，半天不说一句话。想着李米，小叶又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嘴里不自觉地嘀咕：“李木头李木头……哈哈”
房门外突然传来东西掉地的声音，叶子探头一看，李米正在她房间外面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散落的杂志。察觉到小叶的视线，李米抬起头，目光中竟然隐约有点希冀。
这是怎么了？小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中满是问号。
于是李米失望的眼神一霎而逝，她把废旧杂志整理好，站起身说：“刚才路过你门口，好像听到你在叫什么李木头李木头的……？”
“哎哟……那个……”小叶没想到竟然被听到，顿时手足无措：“那个……就，突然想到随口叫叫的，你看，你姓李嘛，就是……那个……木头李……”说到最后声音已经低得像蚊子叫，李米嗔怒地瞥了她一眼：“胡说八道！”说着就要转身回房。小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勇敢地叫道：“我觉得挺好的啊你看你是木头我是叶子嘛天生一对啊～”清晰流畅不带一个顿儿。李米似乎理都懒得理，直接走进自己房间，留下一个背影。
“切～”小叶无趣地躺倒在床上，扭头看看墙上的日历。
咦？

第二天李米如常回家，没想到叶子比她更早。李米的惊讶还没来得及消失，就被叶子拉到了餐桌前，满满的一桌菜肴。“这是怎么了？你中六丨合彩了？”“瞎说什么呢～”叶子把李米按到椅子上：“这不是今天你生日嘛，我们得好好庆贺一下！”
“噢……”李米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生日？仿佛是很遥远的词语，多久没过生日了？久到自己都忘了这个日子。她抬起头，感激地笑笑：“你怎么知道的？”
“上次我哥不小心提起的啦……哎哟别问那么多了快吃吧不然菜都凉了。”
然后你就一直记着了？李米心中感动，口上却说：“好啦好啦……总得先让我去洗把脸吧，开了一天的车。”
“对对……”小叶吐吐舌头，作出一个请的手势：“请这边走～”
哎，这个叶子……李米笑笑，只觉得心情无比舒展。自从她搬进来以后，自己的心总能觉得温暖。

晚餐后，小叶神秘兮兮地把李米拉上天台。李米笑笑地任由她带领，也懒得去猜测。到了天台，小叶以严肃的表情命令李米说：“站在这里哦，一步也不要动哦，我很快回来！”李米耸耸肩，摊开双手表示任你处置。小叶咧嘴笑笑，飞快地跑向前方的黑暗中，蹲下身鼓捣了一阵，又迅速跑回李米身边。
“你这又是在搞什……”话还没说完，就被连绵不断的巨响打断。李米目瞪口呆地看着天空一个接一个绽放的烟火，一时忘了说什么，忘了这是哪里，忘了自己是谁。
漫天烟火下，小叶满足地看着出神紧盯夜空的李米，看着她眼中映出的烟火弥漫，看着她慢慢弯起的嘴角逐渐湿润的眼眶，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再美丽的烟火最终都会消散在空气中。直到最后一丝烟雾都散尽，李米才低下头，扭头看着叶子，却不知道说什么。叶子只是安静地微笑看着她：“生日快乐，李米。”

怎么会突然想起放烟火？
也没什么……就是想说，让你的烦恼都随着它们冲向天空，爆炸消失，这样想想还不错。
……傻瓜。
诶，什么态度啊……我好不容易偷偷收集到的烟火诶
但是谢谢你。
……
……我在想啊……烟花消失后，是不是会变成星星啊？
……我想应该不会。
……没情趣！
李米，我以前听过这样一个说法……天上的星星啊，其实是在几千几万年前就消失了的，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它们的幻影而已。
也就是说，都是假的咯？
……但是，你看到的烟火是真的。
嗯？
……我也是真的。
……傻瓜。

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还有手电筒的灯光，似乎是巡夜的大楼保安。地上的烟花残骸还来不及收拾，小叶连忙拉着李米躲到水塔背后，提心吊胆地等保安走远后，又飞速地躲进楼梯间，飞奔下楼。
砰地关上房门，两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夹杂着紧张和兴奋，对视片刻不禁哈哈大笑。为了延续被打断的庆祝，小叶又从冰箱翻出一堆啤酒，两人摊在沙发上，开了小叶之前闲着无聊买回的KTV机，一首接一首地放肆乱唱大吼大叫，像脱离了家长管辖的小孩。

……
桌上空掉的啤酒罐越来越多，小叶半躺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看李米坐在桌子上唱歌。李米闭着眼，没有看电视里面的王菲，像沉浸在外太空一般低声吟唱着。她唱歌的声音和说话的声音一样，沙沙的，有种独特的磁性。小叶听着她唱要有多坚强才敢念念不忘，听着她唱当时的月亮一夜之间化作今天的阳光，听着她唱当时如果没有什么当时如果拥有什么又会怎样，小叶突然有种错觉，李米不是在唱歌，李米在把自己的心一字一句掏出来，狠狠剁碎，摊在自己眼前，还逼自己投以欣赏的目光。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小叶突然觉得李米离自己好远好远。

为了驱散心中挥之不去的酸涩，小叶猛地站起身，抓过李米的麦克风：“好无聊，不唱了不唱了，我们来玩游戏！”李米也不反抗，任由叶子关掉麦克风关掉电视，含笑道：“玩什么？”
叶子其实也没有准备接下来要干嘛，于是临急抱佛脚地选了一个她的酒友们在酒吧里常玩的游戏：“嗯，我们互相问对方问题，譬如我说‘蓝色和红色’……”小叶一边说一边伸出两根食指：“这样的话，左手代表蓝色，右手代表红色，你喜欢哪个就抓哪边。出题的人也可以事先移动其中一只手来避免对方抓到，答题的人两秒内没有抓到答案就输，前后答案不一致也算输；出题的人被抓到就算输，两秒内想不出题目算输，同时移动了两只手也算输……输的人罚酒！”“听起来不难嘛……好，你先开始。”
“蓝色和红色？”“蓝色。……夏天和冬天？”“夏天……哇，你居然闪走！”“哈哈哈哈哈……罚酒！”小叶撇撇嘴喝了一大口啤酒，忿忿说：“继续继续！……猫和狗？”“猫？……王菲和陈奕迅？”“陈奕迅……苹果和橘子？”“苹果……萝卜和青菜？”“青菜……橘子和苹果？”“橘子……哇……”
叶子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得意洋洋地指了指啤酒罐。李米伸手拿过喝了，游戏继续：“太阳和月亮？”
“月亮……黑色和白色？”
“白色……鸡肉和牛肉？”
“牛肉……方文和我？”

小叶的问题刚出口，空气仿佛凝固。

其实小叶也是鬼使神差般脱口而出，但出口后也不打算收回。两人就这么定定地对看着，谁都没有在意两秒早已过去。小叶的两只手指倔强地竖着，哪边都没有移动。
李米的目光逐渐变得温柔而清澈，她抬起手……

叶子感觉到李米冰冷的小手慢慢地抓住了自己的左手食指，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内心也似乎坠入深渊。她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李米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慢慢地把左手也伸过去，轻轻握住了叶子的右手食指。
小叶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李米缓缓地把两只手靠在一起，张开双手手掌，紧紧地把小叶的两只手指都握在手心里。
然后，李米嫣然一笑，俯身过去，温柔地吻上小叶的唇。

这是一个温润而连绵的吻。不知是谁先闭上了眼，也忘了是谁先伸出了舌；忘了是叶子先揽过李米的头，还是李米先圈上叶子的腰。两人就这么细致地缠绵着，用舌头彼此探究对方，像两条彼此追逐的小鱼，却又忍不住相互交缠。小叶从没想过自己是如此渴求李米的温暖，她细细地舔舐着她舌尖传来的温柔，虔诚地吮吸她的双唇，味蕾品尝到对方的味道。这是一个漫长而细致的吻，仿佛双方都等待了太久，却舍不得一下子把所有的热情都耗尽。

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相依为命的唇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李米的眼中似乎有雾，表情却带笑。
她轻轻地开口：“叶子……你还不明白吗？”

叶子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抓不到什么。
但刚刚唇上传来的温柔和爱是真实的。

小叶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着李米，再次吻了上去……

口舌交缠后的两人并没有发生什么进一步的关系，只是静静地拥抱了好久，然后便如爱侣般互道了晚安，各自回房睡觉。扑到自己床上的小叶只觉得这个晚上宛如一场不真切的梦。她摸摸自己的嘴唇，回想起刚才的绮迤，又不禁痴痴地傻笑起来。刚刚的吻仿佛有奇异的安定作用，比任何镇静剂都有效，小叶觉得心中满满地装着一种似乎叫做幸福的东西，让人不想移动。她闭上眼靠在墙上，透过薄薄的墙，似乎能感觉到李米的体温和心跳，还有她的呼吸，在房间里蔓延着久久不散。

然后两人仿佛有了某种默契，眉目眼梢间流转的都是连绵，她们开始习惯牵手，打闹时的身体接触也越发频繁自然。对于小叶的孩子气李米总是给予宠溺，对李米的脆弱小叶总能第一时间察觉，两人宛如与生俱来的契合，就像从一开始便一起住在这间小房子里一般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这天李米正在逗叶小米玩儿，突然凌空飞来一个信封。李米眼疾手快接过，没好气地回头看看始作俑者，却看到她正一脸贼笑地靠着厨房灶台看着这边，用奇怪的手势示意自己赶快拆开。“这次又是什么……”李米举手投降，低头拆开信封，里面滑出一张装模作样的请柬，上面还用华丽的花体字写着9月19日晚上8点伟大的魔术师叶子将在昆明剧院举行出道首演敬请亲爱的李米小姐盛装出席云云。李米忍不住笑了，又惊喜地抬头问道：“你要独当一面啦？”
叶子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也不是啦，就里面的一个小环节……不过我的确是以魔术师身份而不是助手身份出场哦！……你会来吧？”说到最后，小叶眼巴巴地看着李米，眼睛都不眨地等着答复。
李米心中不由一暖：“……当然要去。”

演出当天，李米特意在家里把闲置许久的化妆品拿出来，给自己细细地化了个淡妆，又把头发披散下来，挑了一件白色小洋装。李米看着梳妆镜前的自己也不禁愣了愣，距离上次穿成这个样子过了多久？三年？四年？怕是有一个世纪了。久远得，连自己也不记得世界上有这样一个李米。存在着的只有计程车司机李米。
李米心中竟然有了一丝忐忑，也不知道叶子看到这样的自己会怎么想……但心底隐约泛起的期待，却连自己也无法无视。她出了门，没有开车，而是选择扬手招了一辆计程车。坐进车子里的时候李米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这算什么事儿啊？一个司机去坐同行的车，幸亏对方不认得她。
计程车司机好奇地回头看看这个乘客，李米告诉了他地点，他爽快地应了一声后便踩下油门，一边八卦问道：“穿这么漂亮，和男朋友约会？”
李米想了想，朝司机灿烂一笑。
“嗯。”

走进昆明剧院，李米不由地惊叹这次演出的规模比她想象的还大。她并不关心城市里的新鲜事，所以自然不知道叶子所在的剧团做的铺天盖地的宣传。七百多人的座位竟然座无虚席，各式各样的人都兴奋地在座位上交头接耳，场内人声鼎沸。
叶子给的票是在第五排的中央，与前面的贵宾区刚好隔了一个过道，不得不说是最好的观赏位置。演出很快便开始，一个一个的杂技让人目不暇接，叫好频频，不得不说，这不愧是昆明市内著名的老牌剧团，台上的每个人都如此专业，引人注目。
李米也很快投入到节目里，只是没有身边的观众那么全神贯注大惊小叫。她一颗心悬在半空，只想看到一个人。
她的叶子。

竟是压轴。
当花俏的主持人欢快地宣布接下来是我们魔术新星叶子的时候，全场欢声雷动。李米暗自乍舌，什么时候叶子竟累积了这么多fans？
在黑暗的舞台上突然出现一束亮光，叶子就这么款款走出，燕尾服和白衬衫如同度身订造般合身，衬托出她挺拔的身材，却又不失少女的柔美。她带着自信的气势与挑逗的笑意就这么潇洒登场，独特的英气让她轻易夺取了全场的注目。
李米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眼也不眨。

不得不说叶子实在是魔术奇才。一个又一个的绚丽魔术就这么在她手下轻而易举地轮转，在她眼里，什么花招，什么器材，什么观众，都只是她手下随心所欲的道具。她举重若轻地牵动着观众的一颦一笑，如同她手中变幻的虚影。

在这个晚上，这个舞台，叶子就是这个国的王，在冰冷的现实中编织一个美好的童话，带给七百多人一场眩晕的美梦。

而现实的指针依旧自顾自地走动。节目到了尾声，叶子清清嗓子，清亮的嗓音在剧场内清晰可闻：“……接下来我要请最后一位观众上场，协助我完成最后一个奇迹。”她环视一周，忽略掉一堆积极举起的手，最后目光定格在第五排的中央：“嗯……能不能请那位美丽的小姐帮我这个忙呢？”
追光灯很配合地打在李米身上，李米与小叶的目光透过人群在空中交缠，然后李米笑笑，起身上台。
她其实并不是习惯大场面的人，但这一刻，前方的叶子是真实的。那样的话，又有什么可惧怕？

走到台上，李米背对着观众用唇语说道：“我可不会配合你作弊。”小叶只是冲她挤挤眼。
然后小叶便让她与自己并排侧身对着观众，以便大家都能看清楚彼此间的一切小细节。她又一次优雅地弯腰，把魔术帽递到李米身前：“迷人的小姐，不知是否能赏个小钱？在下必有回报。”观众席发出一阵友善的笑声，李米笑着掏出一个硬币，配合地投了进去。
该不会又出来一只叶小米？李米无聊地胡思乱想。
“噢～～真是太感谢了！”叶子夸张地说，然后从魔术帽中变出一朵玫瑰花，递到李米跟前。李米伸手接了，心中一片甜蜜。但她又纳闷地想，就这样？
当然不会仅仅这样。叶子以实际行动回答了她的疑问。只见她手腕又一翻转，轻轻一抖，帽子中竟然扑腾着飞出一只白鸽。
还没等观众们惊呼落地，一抖，一抖，一抖，再一抖，鸽子接连不断地飞出。这下观众席早已忍耐不住惊呼出声，大家纷纷抬头看向剧场上空的鸽子，不分年龄职业，都变成孩童般兴奋。
“Ladies and gentlemen～ It’s show time～！”小叶似乎还有后着。看鸽子们都飞到某个高度，她突然举起手，啪地一个清脆的响指。鸽子们像从未存在过一般，突然从空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飘落的花瓣。
剧场成了名副其实的梦幻国。

观众们早已如痴如醉，沉浸在这一秒不真实的梦。惊呼声反而渐弱，只有一对对相互拥抱的情侣，还有甜蜜牵手的老夫妻，指着天空对父母惊呼的孩童。
这一刻再没有人有余暇留意台上的一切。
李米正痴痴地看着空中飘落的花海，耳边却突然传来小叶的耳语：“等一下看看你的右边口袋，真正的压轴在里面。”
李米扭过头，小叶却又已经一脸正经地站在一米开远，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是眼中的笑意和嘴角的弧度泄漏了一切。

演出无疑取得了巨大成功。观众们疯狂的掌声几乎掀破了剧场的屋顶。领班不得不带着全体成员出来谢幕了七次，才让兴奋不已的观众陆续散去。
李米在门口拿着玫瑰花等着小叶。她突然想起叶子刚才在耳边的话，于是伸手摸摸口袋。

拿到眼前的，是一枚手工打造的银戒。
叶子附在藤蔓上绕成一圈，在戒指的前端，是两片叶子交缠包裹着一颗小小的米粒状的白水晶。戒指的细节被雕刻得很仔细，一笔一画都可以看出工匠的虔诚。
李米怔怔地看着戒指许久，眼泪就这么掉下来，笑容却无论如何都藏不起来。

她捂着嘴，慢慢蹲在人潮的角落里，不顾形象地笑着哭了。

李米以前不知道，原来哭的时候心里可以是暖的，她只记得以前每次伴随眼泪的都是透彻心扉的寒冷。她站起身，本来想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却发现原来今天自己穿的不是平日的衬衫。观众已经散场完毕，她转头看看空无一人的剧场，疑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做了一个太美好的梦。
到洗手间匆匆抹了把脸，李米收到小叶的短信：“抱歉抱歉刚才一堆媒体要做访问麻烦死了，天才我刚才似乎不小心做得太成功了哇～你还在吗？我在大门等你”李米不由弯起嘴角，握紧了手中的戒指：“好。”
仔细地擦干脸上的水痕后，李米若无其事走出大堂，远远看到叶子一个人在剧场门口不安分地左顾右盼。发现李米后，叶子立刻小跑着过来，一下把李米抱了个满怀。李米伸手回抱：“怎么啦怎么啦”“呼，刚才紧张死我了啊啊啊啊！”叶子放开了李米，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你也会紧张啊？”李米好笑地看看她，刚才那挥洒自如的天才美女魔术师哪去了？
“拜托～～好歹是第一次，就让我紧张一下嘛！”叶子耍赖般牵起李米的手：“对了，谢谢你今天来……你今天……好漂亮。”

李米突然觉得有点局促，害羞中夹杂着甜蜜和期待，像是回到初次约会的心情。她掩饰般的啐了一口说：“哪有什么漂不漂亮的……还不是那样。”“漂亮就是漂亮！你不知道，刚才你上台的时候我都快把持不住了！李米你存心害我……”小叶突然想起些什么，转头看看李米，带有些期待和紧张地问：“那个……那个你看了么？”
李米一副了然的神情，摊开手掌：“你说这个啊？”
那枚李米专属的银戒静静地躺在手心，渗透了李米的体温。
“嗯……嗯，嗯……我自己瞎做的，哈哈，没想到我还蛮有这方面天分的……喜、喜欢么？”说到后面，小叶的声音已经带有压抑不住的颤抖。
“很喜欢。……谢谢。”李米坦率地直视叶子：“可是，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呃？忘了？什么？”叶子一听，顿时紧张起来。
“送礼物……总要亲手送到对方手上吧，这样才礼貌啊。”

送到对方手上……叶子愣了愣，差点冲口而出这不是就在你手上了却又突然刹住了。
她在说的是这个意思吗？叶子在心中不肯定地反问了自己一句。
她犹豫地伸过手，拿起李米手上的戒指。把戒指握在手里，叶子的目光突然变得坚定。
她轻轻牵起李米的左手，才发现她也在微微颤抖。
小叶觉得，这比任何一个魔术都还要难。她偷偷地深吸一口气。
然后她缓缓地，却毫不犹豫地，把戒指套进了她的无名指。

一切都天衣无缝，它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李米的无名指而来。
时间凝固了。

李米看着自己的左手，叶子看着她的李米，两人都没有说话，仿佛这样就可以把这一刻无限延长。
小叶看着眼前的女子，是如此地让她怜惜。她的笑容可以自己高兴好几个小时；她的难过却能让自己难过好几天。她发现，自己早已离不开她。看着她，自己的心就会柔软起来。
她就是自己的光。
满腔的爱意化为一个吻，落在李米唇上。李米轻轻闭上眼，温柔地回应小叶没有说出口的告白。

……
走出剧院的两个人都没有多说话，只是十指交缠，紧紧相扣。

晚上李米正要入睡，却发现在自己门口抱着枕头探头探脑的叶子。
“我今天可不可以过来你这里睡呀？”小叶可怜兮兮地问。“干嘛？”“这里有李米的味道嘛……”说着竟然就蹭上床。李米往旁边默许般挪了一点位置：“我哪有什么味道……汽油味啊？那你去停车场睡去！”“不是啦！”小叶在空气中像动物一样吸吸鼻子嗅了嗅，像是心满意足一般伸手抱过李米：“香香的，还有让人怀念的感觉……哎哟我说不清啦，反正不是沐浴露洗发液香水汽油的味道，就是李米的味道！”李米又感动又好笑：“我自己倒从来不知道……”叶子没有回应，李米稍稍抬头，看到她已经闭眼。今天毕竟还是很累吧……李米怜惜地想，调整了一下姿势，往叶子的怀里又缩进去一点。
李米即将坠入梦乡前，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叶子的声音。
“李米，我现在可以赚很多的钱了。”
“？”
“所以，以后可以养你一辈子。”
“……嗯。”

许久没有过这么安心的睡眠。
再也没有什么欠缺和挂念的，所以可以无所畏惧安睡，甚至连自欺欺人的梦也不再需要。

李米睁开眼的时候天似乎刚亮。
感觉到包围着自己的温暖体温，她抬眼，看到小叶恬静的脸。
于是她又忍不住笑了。

李米伸出一只手指，仔细地从小叶的眉骨滑过，然后描画她的眼窝，挺拔的鼻梁，还有那似乎总是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的，深情吻过自己的唇。
她的手停在小叶的嘴唇上，不料却突然被轻轻咬住。
“哎哟！”李米吃痛抽手。叶子睁开一只眼，得意地低头看着她笑。李米举起手作势要往她身上敲，却被一把抓住，好好地安放在叶子背后，然后李米感到自己再次被牢牢抱住。“一大早的，瞎玩什么呢？……乖乖睡吧。”
“嗯……”
带着笑意，再次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
身边的人似乎已经起身了，李米转头看看，发现小叶正趴在窗台旁看着窗外发呆。午后的阳光飘进房间，笼罩在她身上。恍惚间李米觉得，叶子的身影像要消失在这阳光中一般，如此耀眼。那是她的叶子，总是孩子气的叶子，总会在她身边的叶子，只爱她的叶子，哦对了，还是天才美女魔术师叶子。
想到这里，李米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听到身后的叹息，叶子扭过头，露出宠溺的笑：“你醒啦？……哇，一大早干嘛露出这样的表情？要喝水么？”边说边起身走向客厅。
“我在想啊，你是叶子嘛……哪天风一吹你就跑掉了……”
“不会的啦，傻瓜！”叶子轻松地回应，路过李米时伸手揉乱她的发。
“怎么不会？”李米赌气般反问。
“李木头你真是笨蛋诶……我是叶子啊，就算被风吹走了，还不是一样落在树底下，烂掉了在泥土里面就和笨笨的木头合为一体一生一世了，这样不好啊？”小叶转过身一口气说完，自己突然觉得有点害羞，脸红地把眼瞥向一边。

李米半天没有说话。
小叶偷偷地转过头瞥了李米一眼，竟然看到李米红了眼眶咬着嘴唇泫然欲泣。她顿时慌了手脚，快步走过去说：“怎么了怎么了我又说错话了？”
李米看着她，眼泪一滴滴地掉落，却突然笑了起来。她扑入叶子怀中，双手缠绕着她脖子，带着鼻音笑着说：“不要再离开我……不要再像方文一样，留下我一个人。”
“啊。”小叶闭上眼，紧紧抱着怀中的宝物，像要把她塞进心里：“我不会再离开你的。……绝对不会。”
因为，你是我的信仰。小叶在心中默默加了一句。

李米慢慢地抬起头，很仔细地凝望着小叶，仿佛要把这一秒的她永远记在脑海里。下午的阳光柔和地透过窗户，轻轻披撒在两人身上，蒙上一层薄雾般的金边。李米展颜一笑，温柔地直起身覆上叶子的唇，轻轻触碰便分开。小叶轻轻地环抱着这个瘦弱的，坚强的，可爱的女生，两人额头相抵的时候，她仿佛听见李米轻轻地呢喃道：

“欢迎回来，叶子。”


叶子篇 完。

李米篇

李米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出租车司机，就如同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一声不响地原地等待一个人四年。
中学时的李米看爱情小说或者八点档电视剧时总会觉得里面的主角爱恨交缠得十分大惊小怪。谁没了谁不能活着，时间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停步，再放不下的天长地久还不是一样会变成云淡风清的曾经拥有。彼此都只是生命中的过客。
李米不是冷若冰山的人，她爱打抱不平锄强扶弱，做事干脆利落最恨拖泥带水。相貌姣好的她自然也有过不少追求者，但都被她礼貌地拒绝。并非有意故作清高，只是看着他们时心中连涟漪都未曾泛起，又何必浪费时间练习演技？生活就这样一成不变地进行着，李米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不是其实只是在重复度过同一天，然后在哪天便突然老去，这是生存还是生活？

但改变总在下一个转角悄悄来临。

这天李米一如往常地度过家里学校家里三点一线的生活，按照惯例打开信箱取出报纸，刚准备关上信箱门的瞬间她突然发现似乎里面还有什么。
她低头看看，居然还有一封信。没有写收件人，只是在信封上用清秀的笔迹写着李米家的地址门牌，还附有一个寄信人地址。落款是方文。

李米回家后放下报纸，然后拿起那封神秘的信。
也许是给我爸妈的吧？她暗忖。
但最后她还是把它带回了自己房间。

拆开后，里面掉出来一张信纸。
上面就只有四个字，没头没尾的——
“你快乐吗？”

神经病。
这是李米脑袋里的唯一反应。
这封神秘的信就这么被束之高阁，也似乎从李米的生活中消失，就像一块小石头扔进湖里，除了掀起一阵涟漪外便一切如常。
但即使是小石头，也会让水平面升高，即使只是微不足道的零点一毫米。

于是李米在枯燥得连机器人都可以代劳的生活中，开始不断地想起这个问题。
就像有人不经意地扔下一颗种子，终于开始疯狂地生根发芽，长成藤蔓爬满围墙。

她终于把那封一直没有扔掉的信翻出来，提起笔写了封回信。
内容也很简单，一字抵一字：
“我不知道。”
贴好封口扔进邮筒的时候李米觉得自己也许也疯掉了。
但却有种不按常理出牌的窃喜，然后滋生对回信的期待。

方文很快就回了信，这回信封上不再是冷冰冰的门牌号，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收件人：李米”。李米拿了信飞奔进房间，忐忑不安地展开信纸。
方文说觉得自己快要被设定好的无聊生活困死了，方文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应该”“必须”“别人都这样”，方文说人总得有自己的梦想否则和咸鱼有什么分别，方文说只要想到这么多的别人都按部就班地读书工作结婚生子养楼养车养小孩就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趣。方文说其实我没想到你会给我回信。
李米觉得好像有一个自己被狠狠地从身体里拉出来，去正视自己心中的蠢蠢欲动。方文所说的一切她何尝没有想过，只是大人们都说日子就该这么过，久而久之自己也就忘了那些也许如果为什么。

李米和方文开始频繁通信，躲在大人看不见的地方认真地推断这个世界的真相。那些被成年人随意丢弃的可笑，都曾是少年时代无可取代的珍宝。
谈生活谈家庭谈梦想。
谈音乐谈读书谈电影。
谈秘密谈心事谈感情。

谈感情。

李米觉得自己越来越依赖定期出现的薄薄的信纸。爱情在她17岁的夏天悄然降临。
她从不掩饰自己的感觉。所以她写：“方文，我好像爱上你了。”
方文没有回信。

信寄出去的两天后，李米回家开信箱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问候：
“嗨，李米。”

她猛地回头。
眼前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明亮的双眸，明明穿着中学制服，却挑染了红色头发。
她的笑容勾人心弦，她冲着李米友善一笑，伸出白暂的手：“我是叶子。……你也可以叫我做，方文。”
李米愣愣地伸出手与她相握。她注意到她手指修长，手心暖暖的，不像自己的手，总是冰冷。

刚见面的青涩很快就消失殆尽。两人在李米家附近的茶座坐下，天南地北闲聊。她们像是青梅竹马的朋友一般，无话不谈。信纸里的方文像魔法一样咻地突然具现化，从平面的想象化为现实的存在。李米觉得这和以前的通信没什么不一样，只是省略了每次等待回信的甜蜜煎熬，其他一切都一如往常，包括爱情的模样。

方文……哦不，叶子说，其实那天她只是玩心忽起所以做了个小实验。其实李米家所在的整个小区都收到了同样内容的一封信。
“但是只有你回信了。”
叶子随意地搅动着吸管：“不过其实我本来以为一封回信都不会有的……但原来还有一个人会关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快乐。”
自己本来也不会回信的……李米在心中吐吐舌。“我身边从来没有像你这样的人。”
“哎呀，是哦？哈哈……我很脱线对吧？我朋友都这么说我。”小叶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不会啊。……我挺喜欢的。”
这算再告白一次么？李米突然心想。但自己就是这样，不喜欢把爱恨一层层掩埋在心里，宁愿斗胆送死，也不愿就这么逃避静默到曲终人散。
“哦？……这是表白？”小叶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米。
“是，又怎样？”李米倔强地看着她。
“我也喜欢你。”叶子干脆利落地给了答案。

两人对视片刻，忍不住都笑了。
“怎么我们谈个恋爱像江湖谈判似的。”叶子感叹道。
“也不知道是谁先神秘兮兮地起个假外号。”李米撇撇嘴：“害我还用真名。”
“哎哟这不能怪我啊～你想想，用真名的话如果哪家人真的按这个地址冲过来埋伏我这个神经病或者搞诈骗怎么办……我也是有常识的人！”“少来了！”李米笑着敲了敲叶子的头。“有常识的人才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好像也是呵……”
“可是为什么你要叫方文啊？……像个男孩子的名字。”
“其实我也是瞎起的……方文方文，合起来就是‘放’嘛。”小叶又吸了一口冰块融化后的凉水，看向窗外的行人，悠悠地说：“有时候我很想放掉手上的一切，就这么远走高飞，过自己的生活……什么都不用顾虑，多好。”

可惜再怎么洒脱，我们还是要顾虑家人，顾虑身边的一切，顾虑生存。
可以自私到放下所有一切，终究只是个梦。

两人开始普通情侣的甜蜜生活，午休时从各自学校溜出来共度短暂的午后时光，周末时偶尔也会到李米家。李米父母虽然对李米突然多出来的新朋友感到惊奇，却也不甚在意，对两人亲密的举动也不以为然，大家都是女孩嘛，打打闹闹挺正常。

更多的时候是李米跑去叶子家，无所事事地度过一整天，分享一副耳机，背靠背读那些闪着梦想光芒的书，趴在床上骚扰叶子打游戏。叶子父母在她童年时便离异，叶子和哥哥叶倾城跟着爸爸生活了几年，后来有一天那个酗酒的男人突然留下一笔钱然后也人间蒸发了，后来就是叶倾城把自己和叶子养大，身兼父母兄三职让叶倾城变成一个婆婆妈妈的唠叨男人，叶子长大后两人关系反而疏离，后来小叶便搬出来学校宿舍独自生活，而叶倾城成为了警察。

据说叶倾城是个思想守旧的人。据说叶子有一次半开玩笑地说其实我喜欢了一个女生，结果叶倾城从椅子上猛地弹起来怒气冲冲地说你再说一次？结果叶子只好陪着笑脸说我当然是开玩笑的。叶倾城认为这样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叶子从来没有看过自己的哥哥这么生气。
“所以啊，还是不要让他知道我们的关系比较好……”叶子闷闷地说。

日子就这么一晃一晃过去，地球围着太阳又寂寞地转了一圈，再过两个多月美国的世贸大厦便将不复存在，而她们自然不知道也无暇顾及，眼前迎来的是高考。对大部分的学生而言，它可以大摇大摆决定你的后半生。

就像角色扮演游戏中拦在面前的关卡头目必须被打倒一样，高考就这么安静地站在前方。但至少勇者们还可以缩在客栈完成最后的修整。叶子和李米也一如往常地缩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翻看复习资料。
“叶子叶子～～～～”
“是是是～”
“小叶小叶小叶～～～～～”
“好好好～～～”
“方文方文～～～～”
“在在在～～～”
……那边玩腻了的样子，没了声息。
“李米～～～～～～～～”
“到！”
“李小米李小米～～～～～～～～～～”
“在～～～”
“……李木头李木头～～～～～～～”
“是是…………不对！叶子你刚才叫我什么？！”
“李木头呀～你姓李嘛，木子李，不是李木头是什么～……哎哟别敲我头！”
……翻页声再度响起。

——李米，你有梦想吗？
嗯？怎么突然又问这个？……你呢？
——我的梦想啊，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珠宝设计师。
哇……好伟大的样子，难怪你总在看设计书。
——总有一天，我要给你戴上我亲手设计的戒指，迎娶你。
…………
——怎么？不相信？我查过了，荷兰丹麦瑞典加拿大法国西班牙都可以同性结婚的！
……谁要嫁给你啊，自恋！
——……荷兰和丹麦我们去哪个国家好？
荷兰……喂！

“喂，你还没说，那你的梦想又是什么？”
“……你就是我的梦想。”
盛夏的午后，18岁的李米看着叶子如此说。

年少轻狂的时候总是觉得，只要我们手牵手就可以打倒前方一切障碍，只要看着前方总能到达终点。年轻的快乐和伤心都像要惊天动地，许下的承诺轻易便是永远。那是还可以无所顾忌谈论梦想的年龄。这种能力其实与生俱来，却往往被轻易交出，换领成熟的盔甲。

高考后两人几乎天天粘在一起，形影不离。为了打消父母可能的疑虑，李米借着学车的名义早出晚归，最后顺便把驾驶证也考了回来。七月底成绩出炉，叶子如愿考上昆明理工大学的宝石及材料工艺学专业，李米选择放弃进修，找了一份工作，开始便利店员的打工生涯。两人依然经常见面，小叶只要是没课的时间，都会穿越半个城市来到李米身边，假装路过买一包烟，类似的小伎俩两人玩得不亦乐乎。李米暗暗地把荷兰——或者丹麦瑞典加拿大法国西班牙——放在心上，开始认真地存钱。

大四那年的情人节，叶子翘课跑来找请假的李米，两人在滇池旁度过了甜蜜的一天。星空低垂时，叶子把李米送回家。在小区的闸门前，叶子突然叫住李米，从口袋里摸出一团银色的东西，黑暗中看不清楚。她干脆利落地伸手绕到李米脑后，李米只觉得脖子一阵搔痒。窸窣几下动静后，叶子的手离开李米的脖子，李米忽然觉得脖子上多了一些冰冰凉凉的触感。她低头一看，是一条雕刻精美的叶子造型项链。

“定金。”
啊？李米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头看看叶子。
“这是定金。戒指以后再送你。”叶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李米，嘴角带着标牌式的似笑非笑，眼神却是认真：“嫁给我，李米。”

原来人可以这么轻易地因为一句话而醉。
李米笑着点头，踮着脚尖，迎上叶子的吻，心醉神迷。
这一刻，闭上的双眸仿佛看见地久天长。

有谁说过，初恋的勇敢，在于彼此都没有过去，所以可以尽情放眼将来。
但初恋的脆弱也在于此。眼中只看到对方，却青涩得忽视了身边的危机。
比如现在——

“你们在干什么？！！！”
这是方文最后一次见到李米。

她只记得，李米就在她面前被情绪失控的母亲强拽进铁门，然后砰的一声，便再也看不见刚刚还在自己面前甜蜜笑着的脸。叶子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没事的，她心想。没问题的，等他们生气完了，我们再好好解释。

一定没问题的。叶子翻来覆去地在脑袋里对自己说，失魂落魄地凭本能回到家。关上门的刹那她脱力般靠着铁门滑落。
一定没问题的。

眼前翻来覆去的都是李米的笑李米的吻李米的眼泪李米最后转过头的绝望交织碰撞，叶子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啊！！！”把头埋在膝盖中闷吼一声，叶子决定先睡觉，天亮再说。
一定没问题的。她持续地自我催眠道。
但直到天快拂晓，叶子才勉强进入浅眠。

醒来后，叶子小心翼翼地拨打了李米的手机。
关机。
她心中一沉，抓起钥匙便出门。
便利店的人也说李米今天没来上班。
叶子愣愣地来到李米家楼下，不敢光明正大地按门铃，怕再次惹恼李米的父母。她藏在大院的角落，呆呆地看着住客进进出出。
她不明白，同样的场景，为什么昨天还是明媚晴朗，今天却荒芜可憎。
她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还可以若无其事地正常过日子，只有自己的世界轰然倒塌。
她什么也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叶子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

第二天，叶子重复了一次第一天的整套步骤。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便利店员说李米家里人打电话来替李米辞职了。
第六天，叶子差点想不顾一切冲到李米家门揪住李米的父母理论。但想到李米，叶子强行压下了心中快要爆炸的不安。
……
第十天。叶子决定继续上课。一定没问题的。她像是要把这句话刻进脑袋一样反复想着。至少承诺过的未来要实现。即使这个未来现在忽然变得如此飘摇不定。

第十三天，叶子突然收到一封来自李米的信。她紧紧地把它捏在手中，看着信封上李米的字迹，眼泪突然就流了出来。
她抿抿嘴，擦干眼泪，小心翼翼地把信取出，看了一遍又一遍。

李米说她们的关系被家里人发现了。她和父母发生了前所未有激烈的争吵。她被父母禁足在家里，不许出家门一步。手机被没收。这封信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让一个恰好来还东西的朋友传达出去的。她说她好想不顾一切地离家，和叶子见面，只是“他们毕竟是我父母。”
李米说叶子我好想你，我每天都无法呼吸。
李米说叶子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的。等我。

叶子知道，叶子一直都清楚，李米始终是个善良的小孩。宁愿自己痛苦得支离破碎，也不愿别人因为自己而难过。
只是，我们的未来呢？李米。

叶子拉下的学业很快地补上，她依然是老师眼中的宠儿，成绩优秀的好学生。叶子埋首学业，她日以继夜留在工房和材料作伴，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她学会了抽烟，迷恋上尼古丁。她不难过，她只是不懂身边的人为什么可以笑得开心。

五个月后，叶子毕业。
导师对她青睐有加，推荐她去青海的一家珠宝设计工坊参与一个项目，薪水竟然还不错。叶子回宿舍后，狠狠地抽完了一包烟，然后回复邮件，接受了。
徒劳地留在这里又能怎样？倒不如脚踏实地地赚钱，赚到足够的钱，让我回来实现我的承诺。

订了7月28日下午的飞机。五天后。
一切尘埃落定后叶子跟哥哥简单地汇报了一下自己要外出打工的事，叶倾城担心地唠叨了一堆，叶子也只是耐心地一一答应。
她想了想，给李米写了一封信，她说李米我要离开昆明一年，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成功的设计师，我一定会赚足够的钱来带你逃走，李米你要等我。她说李米你7月28号可以想办法逃出来么我想见你。最后她写28号我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我在那个茶座等你不见不散。叶子。
她特意伪造成银行的信封。然后把信寄了出去。

28号。
一大早叶子就来到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的茶座。
她一定会来的。叶子想，她总是那么有办法。
她不急。离飞机起飞还有七个小时。我们还有时间。

中午一点。
李米像以前的每一天一样，行尸走肉般醒来，麻木地吃准备好的午饭。
她本来会像往常一样回去房间继续努力入睡。睡着了至少有梦可以期待。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也许总有一天，她父母会相信她已经忘掉关于叶子关于方文的一切，然后让她出去吧。她想。
她突然瞥到玄关地板角落有一张小纸条——更准确来说，是被撕裂的一封信的一角。似乎是倒垃圾的人没有留意，让它逃过大难。
李米慢慢地走过去，捡起来。
她的呼吸几乎要停顿。
是叶子的字。

“28号我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我在那个茶座等你，不见不散。叶子。”
幸存的只有这么一句。

叶子要离开这个城市。
李米突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袋里只剩下这句话。

不可以。

李米突然像疯了一样冲进自己房间，迅速换好衣服，除了存折和证件，她什么也没带。
她也已经一无所有。手机和钥匙被没收，连小叶送的项链，也在当天被残忍地扯下。
——也许被丢掉了吧。
每次想到这里，她都无法继续想下去。

这一刻她不再想顾虑什么父母亲情，她只想要回自己的幸福。

李米家住在三楼。
她打开厨房的窗，看着眼前的水管，咬了咬牙。

……
中午两点十五分，李米冲到茶座。
也许不是用餐时间，所以客人很少，只有寥落的两三人。
她疯了一般搜寻。

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哪里都没有。
叶子不在。
她把叶子丢掉了。

中午两点三十分，叶子的飞机起飞。
方文从此消失在昆明。

那是奇怪的一天，天空太阳灼热晃眼，李米却看到一场大雨下在自己面前，连绵了四年。

晚上，李米找了个廉价旅馆住了进去。第二天，李米在叶子学校附近租了个公寓隔间。
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住在另外一个房间里，话不多，神出鬼没，李米难得见她一面。这样也好，李米心想，不用强打精神交谈应酬。
李米本想到叶子的学校，看是否能找到认识叶子的人，问清楚她离开昆明去了哪里。但现在正是放假期间，学校里只有寥寥几个住校的人。说起叶子，都茫然地摇头。
搬家后的第二天李米就去把手机卡报失，用原来的号码申请了一张新卡，又花几百块买了新手机。回家把SIM卡放入手机开机的几秒后，信息提示音突然蜂拥响起。53条新信息。
里面夹杂着一些天气预报之类的垃圾，但其余的铺天盖地都来自同一个号码。

『他们有没有对你怎样？李米，没问题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看到了马上给我回电，我很担心你』
『宝贝，你在哭吗？我好想现在就见到你，在你身边陪着你』
『一定要撑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事，记得我都在这里』
『一定没问题的。一定没问题的。一定一定没问题的。』
『李米，你睡了吗？早点睡，明天我再去找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米，为什么不开手机？我今天去便利店找你，他们说你没来。发生什么事了？求你尽快回复我，我快疯了』
『李米，我在你楼下』
『李米李米李米李米李米李米李米……』
『刚才差点被你爸看见，呼，好险……我相信你很快会看到我的信息的，我会等你』
『我像不像一个神经病？对着一台关掉的手机发信息……不许笑我！』
『李米……我好想你』
……
『李米，他们说你辞职了？？？你到底怎么了，你还在这个城市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今天差点就要冲到你们家门口了……但我没有。你会难过的对不对？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象，如果我冲上去，是不是就能见到你了』
……
『李米……李米……李米……』
……
『我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那天我们没有……如果那天可以再……如果……如果如果……如果可以再次听到你的声音，那多好』
……
『十天了……』
……
『我今天重新去上课了哦，理论课还是好无聊……我脑袋里都是你……你在哪里？』
……
『今天终于看到你的信……我以为都是我的幻想。终于终于终于再次听见你的消息。李米，我好想你，我想亲眼看到你，我想牵你的手，我想说出去的话立刻有人回应。李米，我尊重你的决定，你父母会谅解我们的，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好好等你。不要忘记我们还要去荷兰：）』
……
『伯父伯母，你们会看到这条信息吗？李米的手机还在你们手上吗？我是真心爱着李米，我们都不希望让你们伤心，李米是你们的女儿，你们和我一样深爱着她，不要让她难过好吗？对不起，但我真的很爱她。我们是认真的。』

看到叶子最后一条信息发出时间是2月27，刚好是李米的信到达叶子手上的那天。
李米一条一条翻来覆去地看，早已泣不成声。拉开窗帘，叶子却早已不在自己楼下。刻舟求剑的傻事李米却忍不住想让它成真。

手机里真正的最后一条信息来自父母。气急败坏地质问李米去了哪里，再不回来就当作从来没有过这么不要脸的女儿。
李米擦干眼泪。
她拿起纸笔，开始给父母写信。其实一个电话就能解决，但李米怕，怕实时的沟通会让父母无法冷静地听她诉说，怕自己会忍不住心软放弃，更怕他们可以从电话里追寻到什么蛛丝马迹。
她说对不起我还是辜负了你们的期待。她说我和叶子真心相爱。她说其实可能的话我不愿让你们如此失望难过。她说谢谢你们给了我生命，但你们却同时摧毁了我最重视的一切。她说我知道你们不会原谅我，但我还是希望为自己而活。她说也许我早该这么做。她说从今天开始我会一个人好好生活，不用为我担心。她说我多希望和你们可以坦诚相见而不是用如今这样的方式。她说也许你们永远不会原谅我，但我不怪你们，你们永远会是我所爱的父母。
隔天李米特意跑去父母家附近的邮局，偷偷把信寄了出去。她不敢再有任何的大意，让新生活被摧毁。任何可能的线索，都不能留下。

李米也拨打过叶子的手机。
那天晚上她绝望地听了一整夜，一把女声毫无感情地清晰地告诉她，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直到手机变得滚烫，最后电池耗尽。
她无力地躺倒在床。连绝望也擦肩而过，彼此产生时差。
请稍后再拨。那么请问可否告诉我，要稍到多后？要等多久，命运才肯让我们再次相见？


7月28日傍晚，叶子到达西宁。
是个与昆明截然不同的城市。城市的味道更加稀薄，取而代之的是山的气息。叶子对这一切都不在意，只要能暂时不要想起李米就好。这里一切都是陌生的，崭新的。这里没有李米的味道，没有李米的影子。这样就好。
她换了一个当地的号码，把旧的手机卡和对李米的想念一起暂时封印在抽屉深处。
一年就好。关上抽屉的刹那，叶子喃喃自语：“等我，李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