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冢不二。
关于本文，最初的想法来源于和好友聊到鸣佐，好友感叹，长篇动漫的宿命就是最后发展成子代的故事。我带入了一下本命，被自己虐到了，所以有了这篇。
END前请勿插楼。

手冢第一次见到不二，是在东京街心公园的网球场上。
不二本来并没有打算和这些所谓的预备役职业球员比赛的。打网球很有趣，但和一群粗鲁的家伙一个个对打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只是看不惯一群大人欺负国中生所以出言阻止就被视为挑衅，还真是麻烦啊。不过也不是不能应付的。但是对方在连输两局后气急败坏地表示：“双打才叫网球！”
。。。。。。不二沉默了一下。虽然从小被称为天才，只要稍加练习加上父亲的指导就可以打得不错，但是一对二的话，就有些棘手了呢。而且他不认为对方会借一个搭档给他。
反正国中生都已经走掉了啊。不二在考虑要不干脆认输好了，直到一道低沉冷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请问，可以和我组双打么？”不二弯起眼睛，笑着望过去。男人高大挺拔，面容冷峻，穿着浅灰色运动服，戴着无框眼镜，手中拿着一只浅绿色球拍。明明是有些冒昧的请求，语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强势。这个人啊。
“求之不得。”不二笑眯眯道。
不过比赛结束时，不二确实觉得所谓双打实在名不副实。虽然站在那个人身后的感觉还不赖，但是还是会有些多余的感觉。老实说，不要说一对二，就是对方所有人一起上恐怕也不是他搭档的对手。那些人见鬼一样跑掉的样子真是有趣。不过。。。。。。这才是真正的网球么？好像，小的时候看父亲打球一样，那样强大而耀眼。啊，当时应该再认真点学网球的。
“真是厉害呢，手冢君。”不二背着手微笑。正在把球拍装进袋中的男人怔了一下。“会出现在日本有这么厉害的，只有手冢君了吧。”不二继续微笑道。
“原来如此。”手冢微微颔首。
“而且你的比赛我都有看。”这个才是主要原因。“那些人居然没有认出你，是以为你不可能在日本吧。”不二略带遗憾地说。
“啊。”手中面无表情地垂下目光，不置可否。
“你刚刚有些乱来了，回去用热毛巾敷一下膝盖吧。”不二背上球袋，满意地看到对方一瞬间惊讶的目光，再次笑眯眯地挥了挥手，“不二修彦，多谢关照。”
“手冢伯川。。。。。。。”手冢下意识礼貌地回应，才发现人已经走远了。
他一个人慢慢地走出球场，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见过不二。
但是，不可能见过吧。毕竟他上一次回东京，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到现在，关于那次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只记得漫天的大雨，下的仿佛永无止境。深秋的墓园，那种冷如同钻进了骨髓中，永生难忘。
而现在，同样是秋日，日光却是暖的。公园里有相携散步的老人，有一手举着棉花糖一手牵着孩子的年轻妈妈，有穿着长袜短裙笑容灿烂的少女，三三两两，擦肩而过。
他本是随便出来走走，却遇到了一个，笑容很好看的人。

不二回到家里，一打开门便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争吵。
“所以说我逃课到底关你什么事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女孩子尖锐的声音。是正在读国中三年级的妹妹千夏。
“我看你就是欠揍吧！你哥哥把你惯得越来越不像话了！”男子愤怒暴躁的声音。是做建筑师的叔叔裕太。
不二家每周三周六——也就是叔叔婶婶过来探望兄妹两人的时候——的保留节目。纵容么。。。。。。不二默默地反思。他回国以来确实一直在忙诊所的事，虽然把小夏从叔叔婶婶那里接回来了，却少有时间陪伴。也许她在叔叔婶婶那里会更好，但不二实在不想再麻烦他们了。
小夏正处于青春期，格外敏感而叛逆。不二虽然觉得偶尔任性一下也是女孩子的可爱之处，但逃课可不好。
“小夏，不可以那样和叔叔讲话呐。”教训人也是笑眯眯的，“我已经和松本老师约好了明天见面，小夏要一起去么？”
头发染成亮红色的女孩穿着夸张的衣服站在沙发上，闻言脸色微变，哼了几声，柳叶眉皱起，有些刻薄的讽刺：“我的大忙人哥哥也有空管我呀？”不过倒是从沙发上坐了下来，不再吵嚷了。叔叔还想数落什么，婶婶见外面安静了，忙从厨房探出来叫大家吃饭。
饭桌上，婶婶关切地问起最近的工作。虽然之前在德国医学界就享有天才的盛誉，年仅二十三岁就撑起一个私人诊所，其中不易可想而知。不二想了想低头笑道：“不会很轻松，但很有趣。而且安定下来就有时间照顾小夏了。”“谁要你照顾啊。”千夏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你的新病人？”不二裕太把妻子秀雪特意为修彦准备的芥末料理放到他面前，神情比刚才柔和了很多。
“嗯。。。。。。手冢伯川，叔叔知道的吧？要保密啊。”不二修彦给千夏剥了虾，放在她盘中，千夏面无表情地埋头吃着。修彦笑着摇头，一转头却发现不二裕太一动不动，眉头紧皱。
“叔叔？”不二修彦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手冢。。。。。伯川吗？”不二裕太有些艰难地说，深吸了口气，“他怎么了？”
“是膝盖的问题，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可能无缘这次的大满贯了。所以他的经纪人芝砂小姐找到了我。”不二如是道，观察着叔叔的神色。那种神情，莫名的有些熟悉，是从他说出手冢开始的。
不二裕太轻吐了口气：“好，尽力去做吧。”他没有再吃饭，身形有些匆匆的离开，去了楼上。
那个方向，不二知道，他是去了父亲的房间。
那天晚上，不二洗过澡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忽然想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手冢今天所用的球拍并非他惯用的MIZUNO，而是PRINCE的旧款。。。。。。而且，如果他没看错的话，球拍的手柄上好像写着，F。

他们的第二次见面是在手冢家中。
不二礼貌地自我介绍：“不二修彦，以后就是手冢君在东京期间的医生了，请多多关照。能再次见到手冢惊讶的表情真好，不过芝砂小姐似乎见到他也很惊讶？
芝砂织在心里感叹，自己真是笨蛋啊。她看了手冢一眼，内心涌起莫名的酸涩，但很快露出动人的笑容：“啊啊，真是失态呢，想不到不二医生这么年轻俊朗。”不二还以微笑：“芝砂小姐也比电视上更美丽。”芝砂掩嘴一笑：“真的啊。那，你和手冢先聊一聊吧。”她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疾走了一段，停下来拨通了电话。已经退休好多年的井上前辈刚喂了一声，芝砂已经红了眼眶：“井上前辈。。。。。。不，没什么。我们，果然是老了啊。。。。。。你知道我看到谁了么？那个孩子啊，和周助很像呢。”
手冢定定的看着笑眯眯的人，有心责备的话也问不出口，只在心里轻叹了口气：“叫我手冢就好。”“嗯，手冢。”不二叫得十分自然，仿佛他们并非二次见面，而是多年的好友。
两人随即聊了手冢近期的比赛，以及膝盖的伤。
“对卡尔曼的那场，太乱来了。”不二难得严肃起来，直视手冢的眸子如湖水般幽深。“自己之前受的伤难道不清楚么，那种情况下一再开启‘王境’，只会给膝盖造成巨大的损伤。那场比赛对你而言意义并没有那么大吧？”
“卡尔曼是我的后辈，他为‘王境’努力了很久。”手冢平静地说。
不二抿了下唇，手指握起。“你。。。。。。如果你一点都不在乎受伤的话，我想我该告辞了。”
“抱歉。”手冢皱了下眉，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惹这位看上去好脾气的年轻医生生气了，所以道歉应该没错。
不二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感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了，只是在电视上看着他倒下的感觉。实在糟糕透了，不知不觉就在乎起来了。
“我以后会注意的。”手冢郑重道。
“唔，那就好。”不二扬起嘴角，“你可以相信我，我会让你回到你的高峰去。”
“我相信你，不二。”手冢毫不犹豫。虽然第一次见面时把玩着球拍的样子完全谈不上认真，但是眼前这个纤细的医生，并不是没有认真的事情。而他认真起来的样子，真是非常，非常的动人。
也许在这时就应该觉悟的。然而，这种仿佛与生俱来的信任，在之后日日夜夜的相伴中渐渐转化为无意识的温柔与珍惜，是他们都未曾想到的。
奇怪么，也许不。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很奇妙，有白发如新，有倾盖如故。他在法国时，他在德国。他在赛场上奔跑时，他在图书馆准备论文。他在镜头前接受采访时，他和同事们在电视前笑着谈起他，没说出口的却是心里对他膝盖的担忧。他们不曾相识，但相遇的时候，也不曾感到陌生。
顺便，那天告辞时，不二修彦得知，那只写有“F”的球拍来自手冢伯川的叔叔，曾经世界网坛的神话，手冢国光。

后来不二促狭地笑问手冢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手冢总是无奈的摇头。回头想想，他自己也十分惊讶，在平淡无奇的生活了二十五年后，他十分自然地接受了另一个人分享他的生活。习惯他在一旁陪他做复健，习惯他温柔的低头为他按摩，习惯他不时发来短讯提醒他吃药，习惯他在球网对面陪他练习，习惯他坐在他身边陪他分析比赛的录像带，习惯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虽然他的味觉有些独特。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和自己如此契合，而且是男子。不过，同性婚姻合法化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啊。。。。。。
“手-冢？”不二拖长声音叫道，手冢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快了：“嗯？”
“我说，”不二笑眯眯道，“小夏想来拜访你，不介意吧？”妹妹近来安静了很多，似乎是有心事，直到迟钝的哥哥问了又问，才闷声说想见手冢，又怕打扰他。
小夏从小就喜欢网球。小时候还抱不稳球拍，父亲教他打网球时，她就在一边激动的看着。逃课，也是去了网球场。
手冢自然不介意，某种意义上，乐意之至。
没想到千夏在手冢面前乖巧极了，眼睛都闪着光。不二听手冢给千夏开私课，一个人溜达着去了手冢的书房，准备找本书读，自然得如同这个家的另一个主人。作为医生，这样自然是不合格的，但，他和手冢是。。。朋友吧。
古老的书架上整齐地摆着许多古典文学名著，不二轻易地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将书放回原位时，不二不小心碰掉了一本，才发现里面有一本横放的英文字典。
。。。。。。强迫症发作，不二费劲的将它取出，准备放到下层的书架上，忽然什么东西从中飘了出来。
那是一张有些泛黄的照片，却被保存的很好。照片的背景是某个网球场，照片上栗色短发的少年穿着蓝白色的运动服，一手拿着浅绿色的球拍，一手握着黄绿色的网球，似乎刚结束了一场漂亮的比赛，微微扬起脸来，眼睛笑得弯弯的，看似风轻云淡，又有几分温柔的狡黠。纷纷扬扬的樱花瓣在他周围飞扬，有那么一瓣，调皮地落在了他的发间。从角度来看，似乎是偷拍的，却拍的那么鲜活，生动，仿佛下一秒美好的有些不真实的少年就会转过头来对照片外的人微笑。
不二修彦看着照片，指尖有些不受控制的轻颤起来。太过突然的，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父亲的那一天。
那时他还很小呢，六岁，或者七岁吧。教他网球的老师偷懒，让他一个人在场上练习挥拍，自己去买饮料了。正无聊地挥着拍，一个黄色的小球飞了过来，下意识地去接，然后，打回去了。
场外，穿着白色衬衫的年轻男人笑眯眯地一手握住球，那样温柔地说：“呐，网球不是这样打的哦。”
于是练习一下子变得有趣了起来。最后，在偷懒回来的老师怀疑的目光中，他微笑着高高举起手：“我叫不二修彦，多谢关照，大哥哥。”
那人蹲下来，笑眯眯地和他握手：“是叔叔，不是哥哥啦。不过很巧呢，我叫不二周助，多谢关照。”
像是感应到什么，修彦将照片缓缓翻过来。
果然。
照片的背后的字迹刚劲有力，只有一个名字，再无其他。
周助。
写下名字的人，那种温柔而小心的情绪，几乎从纸上透出来。

球拍，照片。。。。。。父亲他，和手冢的叔叔认识么？那个叫做手冢国光的男人。。。。。。
修彦眨了眨眼睛。如果手冢的球拍上的“F”是“FUJI”，那么父亲房间里的那只球拍上面的“T”原来是“TEZUKA”么？他们，是国中时的同学？可是为什么菊丸叔叔和大石叔叔从来没有在父亲面前提起过手冢叔叔？
看着手中的照片，不二修彦隐约觉得有什么被忽略了。但，是什么呢？


“哥哥！”千夏欢快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不二望向窗外，才发现天都黑了。将照片收好，书放回原处，走下楼，只见一大一小似乎刚从外面回来，一人一只球拍。看着小夏脸上难得露出符合这个年龄的女孩子的天真烂漫，修彦忽然觉得很抱歉。至少，他曾拥有过父亲给的爱，而作为兄长，他却未能扮演好父亲的角色。
千夏抹了把汗：“手冢哥哥，真的很厉害啊！网球部的那些家伙差太多了。”不二握拳，眯了眼睛看向手冢：“哦？”
“我不碍事的。”手冢知道他还有些担心自己，想了想说，“千夏很有天赋，也很努力。”
“就是说啊，”千夏不满的鼓了鼓气，“姑姑为什么不喜欢我打网球啊。”
“不是不喜欢。。。姑姑只是不希望你走职网的路。”不二轻声说。
“为什么？”手冢有些紧张的问。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二困惑的摇了摇头。小时候，每次姑姑看到父亲和他打球，都会有一丝无法掩饰的不快。那种神情，和那天在饭桌上叔叔听到手冢的名字时一样。“不过小夏还小，等小夏真的决定了喜欢网球，哥哥可以帮你说服姑姑。”
“真的吗？”千夏眼睛一亮，张开手臂朝不二扑去。
“呐，”不二笑眯眯地接住她，“现在也晚了，不如我来请客吧，手冢可是一般人请不起的陪练呢。”

于是去了一家很有名气的火锅店。千夏跑来跑去拿饮料，不二支着下巴笑：“呐，谢谢你，手冢。她很久没这么开心了。”手冢把芥末摆到不二手边，柔声道：“我是把她当妹妹看的。我从小在叔叔身边长大，没有兄弟姐妹，只有网球，也很枯燥。”“妹妹吗？”不二笑，“只看长相的话，父女也差不多啊。”手冢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我看上去有那么老么？”“没有，”不二顿了一下，“只是那样绷着脸话很少的样子真像那种傻爸爸啊。”忍不住笑起来。“那你呢？”手冢淡淡地说，“爱唠叨又溺爱孩子的妈妈？”不二：“。。。。。。你赢了。”
（每个面瘫都有特殊的吐槽技巧？）


看着手冢给小夏调底料，不二想，他遇到父亲的时候，父亲大概也是这个年龄。年轻有为的外科医生，却不顾众人劝阻收养了仅有一面之缘的自己和一出生就失去了父母亲的小夏，用所有的温柔呵护着他们。
大一些的时候，他也曾问过父亲为什么。
“为什么啊。。。。。。姐姐说有失去就会有得到，小修和小夏，大概是我得到的礼物吧。”父亲微笑着，眸如深潭，不见微澜，却似乎藏了很多。于是那笑容，也带着几分莫名的悲伤。
他却忘了问，父亲失去的是什么。

千夏在车上就盖着手冢的衣服睡着了。手冢将两人送回家，不忍心叫醒她，干脆抱进了屋。

手冢带上房门出来，不二从厨房端了杯茶给他：“这次没有放奇怪的东西。”顿了一下，“你好像很喜欢小夏？”
手冢看看他，抿了抿唇。不二摸摸鼻子：“那个，好像已经很晚了，你早点。。。。。。”
“做主人的，这个时候不应该留客么？”手冢一本正经道。
“好啊，”不二笑眯眯道，“可是这里除了父亲和小夏的房间，只有我的房间了。你要不要。。。。。。”
“可以，我睡相很好。”手冢飞快道。
“。。。。。。睡沙发。”不二在心里补充道。
“好，你先去洗澡，我来收拾一下。”不二笑着起身，仿佛并没有注意到手冢唇边隐约的笑意。


两人先后洗了澡，手冢躺在床上，不二坐在他身旁为他检查膝盖。手冢安静地看着他，脸一点点热起来：“好了，不二，今天就到这里吧。”在不二疑问的目光中，倾身揽住他的肩膀让他在自己身边躺下，“我很好，我们，随便聊点什么吧。”不二觉得这个姿势有点别扭，手冢的手没有放开，他便也没再动，放松的靠在他肩上，想了想忽然啊了一声：“手冢，有一件事。。。。。。你的叔叔似乎和我的父亲认识？”手冢侧头看他，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也有可能，叔叔国中之前都在日本。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不二周助。”
“周助？”手冢皱了下眉，随即意识到失礼，“抱歉。叔叔从未提起过，但是，叔叔有一本用了很多年的字典，里面有一张照片，背面是写了这个名字。”
“我今天偶然在你书房发现了。”不二咬了咬唇，说，“父亲的房间里有一只白色的球拍，手柄上写着‘T’。"
沉默在两人间弥漫开来。
手冢国光，不二周助。一个是网球界的帝王，一个是医学界的天才，不曾公开有过一丝交集，甚至绝口不提对方。。。。。。却是国中时的好友。
互赠球拍，多年珍藏着对方的照片，甚至是可以称呼名字的亲密。

手冢国光在最璀璨的王座上时，不知有多少国内外的女孩为他疯狂，却没有一个能成为手冢夫人。那个近乎完美的男人，与他强大的实力同样广为人知的，是他的绯闻绝缘。他始终那样孤独的站在顶峰，拒绝任何人的陪伴。
不二周助在那样年轻的时候，便收养了父母双亡的兄妹俩，七岁的小修，刚出生不久的小夏，然后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抚养他们长大，温和而坚决的拒绝了家人和朋友为自己介绍的妻子，过着平静的生活。

他们像两条人行道上平行的陌生人，但他们的影子却交叠在一起，以一种不寻常的亲密的姿态。

修彦忽然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纯黑的瞳孔微微颤动，然后眼中渐渐漫起了水雾。
“修彦？”伯川关切的看着他。

“10月29日。。。。。。”修彦的声音有些喑哑，却很艰难的说了下去，“如果不算时差的话，父亲和。。。。。。手冢叔叔，是同一个日子过世的，只是父亲先走了一年。”
修彦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呼吸，伯川一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肩膀，却无言以对。


修彦想起那个雨天，楼上传来姑姑愤怒的哭喊声，一向温柔的父亲有些失控的与姑姑争执着。然后姑姑飞快地跑下楼，甩门而去，父亲冒雨开车出去找。
“小修，照顾好小夏。”父亲最后是这样说的，眼角还有没来得及拭去的泪痕。
就像无数次出门时的告别。却没有回来。


姑姑抱着他崩溃的大哭时，他站在太平间外，只能隐约的看到白单的一角，只觉得深入骨髓的冷从四面八方涌来，整个人都在颤抖。那时他十五岁，小夏八岁。却已经历了两次死别。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人那样温暖的握着他的手，轻声说：“小修和小夏跟我回家好不好？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父亲了。”
记不得流了多少泪，只记得姑姑一直在他耳边重复的说着：“对不起，周助。。。。。。对不起。。。。。。”
就是在那天之后，开始学会像父亲一样微笑。
一年后，跟随姑姑和叔叔从墓园出来，才发现街上到处都传遍了柏林到东京一架客机失事的消息，随后被证实，那架失事的飞机上，坐着日本的骄傲四大满贯得主，手冢国光。
修彦忘记了自己当时有没有在心里轻轻叹息。但那个名字，是那么遥远而淡薄。

毫无疑问，是巧合吧。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诞生，有人死去。但是，冥冥之中，又仿佛一切都有定数。

望向伯川，他的眼中也写满了难以置信。修彦挥开他的手，一言不发的起身。伯川忙按住他：“修彦。。。”
修彦抬起头看他，却没有在笑：“别告诉我你没这么想。父亲他。。。”
“但只是因为一些误会而分手的好友不也有可能吗？”伯川沉声道，“我们怎么能对付对父辈们乱加猜测？”
“我。。。”修彦轻轻叹了口气，闭了下眼睛。
“我这里有越前叔叔之前寄来的录像带，据说是国中时和父亲一起参加网球部的一位善于收集资料的同学拍下的。。。我是说，明天我们一起看？也许。。。”伯川温声道。。
“好。”修彦有些迷茫的应了声。

那时，手冢伯川还不知道，这个提议会将多年前的一段故事揭开。
但或许，从他和修彦在街心的网球场相遇起，这段故事就已经开始续写了。

不过在那段他们未曾参与的故事里，岁月还不曾远去，东京还不是现在的样子。网球场上，热血啊青春啊，还都未褪色。照片也还未泛黄。
故事的主角，一个叫手冢国光，一个叫不二周助。

伯川和修彦坐在电视机前，都有些微妙的不好意思。虽然并非有意冒犯，却有种偷窥父辈们隐私的心虚感。
“没关系，越前叔叔说过给我做纪念，所以不用想太多。”伯川说。“嗯。”修彦点头。

三十多年前的带子，画质实在算不上好，但拍摄的人手法很好，并不时伴随着一个刻板的声音的解说，那大概是录像带的主人，乾贞治。
或许因为年代久远，录像带的编号都已磨损，他们播放的第一卷是从三年级的校内练习赛开始的。
当听到场上那个小个子男生就是多年来和手冢国光征战四大网成绩斐然更以狂傲著称的网坛王子越前龙马时，修彦忍不住轻笑出声。“越前叔叔到现在对身高也很敏感。”伯川补充道。
当一个不算高大甚至有几分纤细的身影进入录像带时，伯川清楚地感到身边的人绷紧了身体。
嚣张的一年级生在球场对面放话：“不二前辈，被我打败，没关系的吧？”
栗发少年笑如春风，如同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嗯。”

不二周助和越前龙马的比赛因下雨被叫停。电视机前的两人都多少有些遗憾。
“打下去的话，赢得会是不二叔叔。”伯川确定的说，眼神里竟有一丝向往，“真难以想象，那时一个国中的网球部，或许已经聚集了具备全国级潜力的高手。”
修彦淡淡的笑：“小的时候就觉得父亲很厉害，但他每次只打两三局就不打了。父亲有指导过我，小夏那时还小。只能在一边看着。”他和父亲，也许真的是有缘的吧。不仅有相同的姓氏，还有着同样过人的天资。他学网球学得很快，但兴趣并不大，也没什么好胜之心。父亲总是摸摸他的头，微笑着说：“即使是天才，也有需要认真对待的事。小修不喜欢网球没关系，但将来有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学会努力争取，认真对待。”那样说的父亲，有时眼底会流露出他看不懂的落寞。

校内排名赛，修彦第一次感受到了手冢国光从国中时就拥有的强大实力与气场。看看电视，再看看身边的人，修彦不禁感叹基因的强大。真是。。。。。。很像啊。
录像带中，站在一起的青学正选们，风华正茂，意气风发，虽然性格迥异，却又异常和谐。站在正中的是手冢和不二。不二笑眯眯地说了什么，手冢微侧过头听他说话，仍是严肃的神色，嘴角却微微扬起温柔的弧度。他们称呼彼此的姓氏，语气中却透露出不容置喙的亲密。
修彦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发现，自己叫手冢的语调都和父亲很像。电视机里的手冢和不二，电视机外的手冢和不二，像是镜像，又像是一种奇妙的延续。

下个镜头却像是偷拍的——事实上，后来修彦和伯川越发觉得这位前辈简直是狗仔界的翘楚，打网球真是埋没人才。
镜头似乎在室外，有零星的雨点打在镜头上，室内是更衣室。
不二背对着镜头坐着，头发湿漉漉的，垂着头。手冢站在他面前，抱胸而立。
两个人似乎在交谈什么，却因下雨而听不清。但气氛似乎有些沉重。
最后，手冢轻轻叹了口气，把毛巾盖在不二头上，顺手揉了揉，动作却是温柔的。不二抬起头，眼角都写满了笑意。
两人长长的对视，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说了很多。
乾的声音低低响起：“手冢和不二，本该成为劲敌的两个人，却意外地在乎彼此呢。”

在乎是一个很微妙的词。家人，朋友，工作，甚至养的小狗，都值得在乎。但过度的在乎就会改变它对你的意义。
乾的话，让修彦和伯川都有意关注起来。结论是，乾是对的。
在乎到什么地步呢？只要不同时，一个人的比赛另一个人一定会在；众人为比赛流势担忧时，只有他们知道彼此实力所在；冷冰冰的部长大人，只有不二敢拿他开玩笑，收获的永远是沉默的温柔与包容；带着微笑面具的天才，只会在手冢面前袒露内心的茫然，也会为对他出言不逊的人而发怒；他关心他的伤势甚于关心自己；他纵容他对输赢的漠视给他所有的自由。他们总是有意无意的走在一起，偶尔一个停下来，另一个便也停下来等待，像是存在着别人看不到的羁绊。不二会和菊丸四处说笑或是恶作剧，手冢会和大石谈论排位或战术，但只有他们在一起时，即使什么都不说，也有无形的默契在流动。
伯川和修彦不知不觉的沉默了下来，安静地看着录像带中的喜怒哀乐。

在手冢的带领下，那一年的青学势如破竹，高歌前进，遇到的对手也越来越强大。
当录像带中出现一个银灰色短发眼角有泪痣的少年时，两人都有些吃惊。
“迹部集团的会长大人啊，”修彦笑笑。“那真是一段让人非常向往的岁月啊。”
“他身边那个戴眼镜的，是同样被称为天才的金融师，”伯川想了想说，“几年前和迹部景吾在荷兰结婚了。”
修彦轻声叫了一下，指着电视上披着外套一脸病容的少年：“是幸村前辈啊，医界被誉为神之子的男人啊。我在学校时还得到过他的帮助呢。没想到他和他的爱人在国中就认识了。”

随着同性婚姻合法化，有一个与自己性别相同的爱人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公众思想毕竟还相对保守。他们身居高位，却能和自己国中时的恋人走到一起，的确令人钦佩。
可是。。。修彦看着屏幕上相视而笑的手冢和不二。他无法知道他们是否曾经相爱，但结局是，他们一个进军职网，一个转作医生，一个去了德国，一个留在日本，然后隔着十六年的漫长距离，像是约好一样，先后离开了这个世界。

修彦想起父亲打网球时的认真，想起父亲看向那只白色球拍时的微笑，想起父亲抱着小夏柔声承诺：“不会，不会有新妈妈”，想起每次菊丸叔叔和大石叔叔来拜访走后父亲脸上淡淡的孤独。

修彦曾经以为以父亲的性格很难有真心喜欢的人，所以才拒绝了无数安排相亲的女孩。但现在，他想，那或许是不是因为父亲不会爱，而是因为他始终在爱着，爱着一个遥远的人。
只是，这个世界上虽然有美满，却偏偏不属于他们。

修彦的心忽然狠狠的疼了一下。

冬日，东京的街道有些冷清。不二与手冢并肩走在长街上，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之间，似乎总是如此，分明是独立而自由的，却让人觉得再也插不进第三个人。
他们似乎在轻声交谈着什么。忽然，不二停下了脚步，仰头望着灰色的天空。手冢也随即停下来：“不二？”
“呐，手冢，下雪了。”不二轻声说。
“嗯。”手冢也望着飘洒的雪花。

修彦忽然想起读书时班上的女孩子曾经满脸憧憬地说：“告诉你下雪了的那个人，一定很爱你。”
他当时只是一笑而过，并不相信。

电视上，两人谈论着旅行，雪山，同伴。
“我也很想去一次呢，和大家一起。”不二微笑着说。
“有机会的话。”手冢抿了抿唇，转身走向前方。

是失落么？笨蛋啊。。。。。。他想说的，是和你一起啊。修彦忍不住微笑。

不二快走两步，追上手冢，撑开手中的伞，自然地向手冢倾斜，两人的身高差看起来完美而和谐。

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修彦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听见父亲刚刚在手冢身后轻轻说：“总觉得和你在一起，不管多高的地方都可以到达。”飘落的雪花中，他的眸子温柔地弯起，浅浅的笑意中，却溢满了信任，依恋与，深情。
他从不知道，一向温和斯文的父亲，少年时是这样惊人的——也许这样说并不恰当，但是——美丽。

在那场雪中，那两个少年，一定触碰到了爱吧。尽管他们或许一无所知。
其实已经没有看下去的必要了。就像一个已经知晓了结局的故事，再回头来看，每个幸福温馨的画面都染上了悲伤的色彩。
不二修彦和手冢伯川，终究是局外人。那是不属于他们的故事。

伯川的手抚上他的眼角，修彦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抱歉，”伯川低声说，“如果你觉得难过的话，我们不看了好不好？”
“不好意思的是我。”修彦小声说，“不知怎么的就。。。。。。”他握住伯川的手，“让我们看完吧。”
他真的想知道，那样的两个人，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几次快进间，时光匆匆流逝。青学终于进入了全国大赛，一路有失败有挫折，有成功有辉煌。即使是伯川也不得不承认，那一年的全国大赛强的足以令职网侧目。
他们有了更强大的对手。不二为了手冢的比赛第一次失态；手冢在不二首次败给单打时闭眼不忍去看。但正如手冢对迹部那一战后不二将他扶回休息区一样，他们始终是彼此的依靠。败则东山再起，胜则君临天下。因为有彼此，他们无所畏惧。这样的两个人，还有越前龙马，黄金双打。。。。。。为了梦想和荣耀而战的少年们终于一路走到了顶峰。

那样的青春热血，仿佛足以征服世界。

“你和你叔叔一样，都是不要命的打法。”修彦忽然说。
“叔叔很幸运，那时有人陪在他身边。”伯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修彦笑着侧过头，乌黑的眸子里有狡黠的笑意：“我也可以啊，不过私人医生费用很高的。”
伯川一脸认真：“我一辈子的积蓄够不够？”
“喂。。。。。。”修彦无奈的笑，“犯规啊你。。。。。。”
伯川握住他的手：“我们已经成交了。”

对立海大附属中学的决战，青学赢得十分艰难，甚至一度被逼入绝境。
扭转战局的，是青学的天才，不二周助。
从对面的仁王伪装的手冢国光出现时，所有人都知道，这已不再是一场普通的比赛。
所有人都说，手冢国光是不二周助的劫。对上手冢国光，即使是天才不二周助，也唯有输，唯有臣服。
但球场上的他和场边的他，神情却是平和甚至温柔的，像是陷入一场久远的回忆，回忆中，是他们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的。别人都无法介入。
明明是生死攸关的比赛，却有着不为人知的甜蜜。

修彦知道，父亲闭上眼睛时心里想的是谁。
手冢国光从来不是不二周助的劫。
他是他的信仰。

回忆落幕，不二漂亮的击败了仁王。
“谢谢你让我想起了很多美好的事。”他笑容温暖。
“你根本不及他一丝一毫。”他眼神凌厉。
栗发少年在球场上的样子，是前所未有的骄傲与霸气，仿佛他夸耀的并非他人而是自己。

比赛结束，不二走向场边，仰头向微微笑着的部长大人邀战，得到的回复是：“正如我所愿。”
那天的阳光似乎格外灿烂，连风也是轻柔的。他们隔着围栏交握的手是那样紧，像是约定，又像是承诺，有关永远的承诺。
他们从来不是对手，却也不是好友。
也许那个青涩的年龄还无法给出合适的定位，他们却早已在心中给彼此留出了最重要的那个位置。

电视上，因为意外暂时失忆的小学弟似懂非懂的看着手冢和不二。伯川轻声说：“越前叔叔一定知道当年的事。他是叔叔非常重视的后辈。”如父亲一般抚养自己长大的叔叔因飞机失事去世时，他也只有十七岁，在越前叔叔的帮助下，叔叔的葬礼在东京低调举行。那天，在墓园外，越前叔叔曾经对他说：“部长已经实现了他的圆满，你也要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了，小家伙。”
他那时以为他指的圆满是叔叔在网坛的成就，但现在想来，也许不止如此。叔叔的圆满里，怎能没有另一个人的名字。

当手冢拿着那面锦旗回身与不二相视而笑时，让人觉得这两个少年仿佛会一起走到世界的中心，不管多高。但谁能想到，U-17开始不久，就迎来了告别。
他们最后以一场比赛告别。
然而，当两人隔着球网对立时，录像带忽然停止了，然后自动回到了主界面。伯川和修彦都是一怔，而录像带已经放完了。
这样，就结束了吗？

从结果来看，那场比赛是不二输了，然后手冢去了德国。可是这样重要的一场比赛，乾怎么会放弃呢？
修彦想不通。
“后悔吗？”伯川摸摸他的头，“知道了这一切以后？”
修彦不知该怎么回答。不二周助和手冢国光之间的感情是那样纯粹而美好，任何评价都显得苍白。后悔吗？不。他只是感到遗憾，为什么他们会那样轻易的放弃彼此？
“我不是手冢国光，你也不是不二周助。”伯川看着他，眼底深埋的柔情慢慢化开，“但是，伯川喜欢修彦。”
修彦听到这样的表白，却没有一丝吃惊。也许是因为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

他一直想给小夏一个家。他也曾想过自己会有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聪明乖巧的孩子，可以弥补小夏缺失的亲情，也可以一起照顾由美子姑姑和叔叔婶婶。他当然，也努力的试图把伯川当做好友。
可他束手无策。他没有办法假装不喜欢伯川。
不二家的人，或许习惯用微笑掩饰许多情绪，却不会对爱情撒谎。
这是父亲的宿命，也是他的。
无法逃离的手冢领域，只有被吸引，只有不顾一切的奔向他。

“请问，我可以吻你吗？”修彦低笑，看向他的目光是坦白的喜欢。
“求之不得。”伯川将他们初遇时的对话原样送还，然后伸手，将他拉向自己。

从来不知道，唇瓣厮磨的感觉这样好。只是拥抱，亲吻，就仿佛终于找到了自己缺失的另一半，终于得以完整。像是这半生，孤独的活着，只是为了等待这个人的出现。
“伯川。。。。。。”修彦忽然推了他一下，神色有些古怪，“你说，父亲和。。。。。。他们有没有。。。。。。”
伯川在他耳边缓缓平复着呼吸，闻言失笑：“你在想些什么啊。。。。。。”
“他们那时还没成年吧？”修彦说着，有些不好意思。
“这种时候，认真一点。”伯川低头，再次吻上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多年前，失去至亲的他们在深秋的东京擦肩而过，并不知道会爱上彼此。

“可以吗？小修。”伯川低头看着修彦，气息愈发不稳。
“你的膝盖？”修彦抿了下红肿的唇，在关键时刻职业修养苏醒。
“不碍事，我有一个好医生。”伯川答得飞快，茶色的眸子有些发亮，“可以吗？”
“我已经成年了，”修彦笑，“是伯川的话，什么都可以。”
允诺完，便又被吻住了。
修彦被抱上楼，有些恍惚的想，之前伯川抱小夏进屋时，自己其实是有点羡慕的。

素白的月在窗外温柔地注视着，二楼主卧的窗帘上映出缠绵的人影。客厅里的电视机仍停在主界面，或立或坐的少年中，栗发少年微扬起头，对身旁面容冷峻的少年微笑。他们的视线，也是温柔的缠绕在一起。

没有。
月亮知道，不二周助与手冢国光，他们之间，只有无数次的并肩，屈指可数的几次握手，以及，某次比赛回来的客车上，在队友们都熟睡了的时候，悄悄交换的一个浅浅的吻。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们像两条交叉线，短暂的交汇后，便被命运渐渐拉远。

清晨微凉的日光洒进厨房，让伯川嘴角的笑意显得更加柔和。
摘掉围裙，关好火，伯川正准备去楼上叫修彦吃早餐，门铃在这时响了。

是一位有些意外的访客。虽然昨天在录像带里见过，但几十年的光阴悄然改变了女子的容颜，伯川并没有认出。
“冒昧打扰了。”女子的语气冷淡而强硬，“我是来带小修回家的。”
“他现在是我的，医生，”伯川犹豫了一下，“您是？”
“那你就应该知道不要和自己的医生滚到床上去！”女子隐含的怒意脱口而出，“手冢先生！”她抚了下头发，克制而坚决地说：“冒犯了，但我必须带走小修。”
“由美子姑姑？”修彦穿着白色的家居服从楼梯上出现，发尾还有一些翘，脸上有一丝惊讶和羞窘。他看了由美子一会，轻声说：“我明白了，请您稍等一下。”
不一会，修彦穿戴整齐，走到楼下，平静而坦然的微笑：“您回国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们呢。”
“修彦，跟我回家。”由美子紧紧皱着眉，“至于你，手冢先生，我不妨直说，我尊重小修的选择，但这个选择里不包括你。说是迁怒也好，我绝不会再让小修和手冢这个姓氏扯上一丝关系。”
修彦与伯川对视一眼，温和的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先不要冲动，然后主动提起了由美子的箱子。他没想到，姑姑竟会直接从机场赶过来。虽然，好像还是晚了。

一路无言，由美子和修彦一起回到了家中。千夏正在客厅整理书包，看着许久未见的姑姑和哥哥一起上了二楼，困惑的眨了眨眼。哥哥昨晚没回来呢，怎么会和姑姑在一起啊。不管了，自己也要努力啊，哥哥说会帮自己呢。

不二周助的房间一直被打理的很好，摆设几乎都没有怎么变。窗台上，整齐的摆着他最爱的仙人掌，沐浴在阳光中，绿油油的，生长得很好。
由美子站在窗前，看着一盆盆仙人掌，总觉得弟弟就在自己身边，还是十六岁的样子，会穿着白衬衣，在阳光中伸个懒腰然后笑着说：“今天天气很好呢，姐姐。”
那个时候的他，笑得最好看，眼神里没有一丝阴霾。即使是闹脾气的裕太都会被他的笑容软化。
可是那样的笑容，永远的留在十六岁了。她知道，那之后，周助从未真正快乐过。
她最心爱的弟弟。。。。。。
够了，她不想让悲剧再发生在修彦身上。

“修彦，你太令我失望了。”由美子低声说。当时周助收养不二兄妹，她也曾反对过，但最终被周助说服了。她知道小修和小夏对周助的意义。何况这十几年来，她也早就将兄妹俩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小修一直都很优秀，从不曾让她失望。但这次。。。。。。
修彦抿了下唇，眼神清澈：“姑姑，我爱伯川。父亲和手冢叔叔的事，我们都知道。。。。。。”
“小修，你知道故事的结局吗？”由美子背对着他，伸手轻轻触碰着仙人掌的刺，眼眶漫起湿意，“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周助从小就是个很温柔的孩子，只要不触及底线，对谁都很温和。但，真正能走进他心里的人反而很少。以前是爸爸妈妈，我，和裕太，后来多了手冢国光。他喜欢着他们网球部部长这件事，我知道的或许比任何人都早。”
“周助很聪明，说是天才也不为过。也许是什么都来得很容易的缘故，他对胜败什么的一向看得很淡。所以这样的他，会找我占卜并在得到大凶的牌面后笃定地说：‘我们会赢’，真的让我吃惊。后来，我渐渐发现，他执着的是另一个人的梦想。所以后来发现不管怎么提醒，他总是忘记带英文字典，我想我大概知道是谁把字典借给了他。我找借口去过网球部几次。果然，我那个看起来很聪明的弟弟和他那个一脸老成的部长在感情上都稚嫩得很，完全不懂得掩饰。我甚至不能假装我不知道他们之间那种感情是什么。”
“难过么，肯定会有的吧。但那是我最心爱的弟弟啊，所以更多的是担忧吧。这条路有多艰难，是那两个孩子看不到的。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他们始终没有说破。”
“但是看到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我却知道想要阻止已经太晚了。”
“国中毕业后，手冢国光将远赴德国。得知这个消息，我很高兴。时间和距离会淡化所有悸动，等他们长大了，终会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青春的一段插曲。如果多年后他们还执着于彼此，我也无话可说。”
“但是周助。。。他像变了个人一样，扔掉了所有自矜，全力以赴，毫无保留地练习，比赛，锋芒毕露。我知道，他是想跟上手冢国光的脚步。他绝不会挽留，只会朝着他爱的人的方向前行。”
“但是，在一次训练后，心不在焉的周助遭遇了一场车祸。。。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左腿却留下了永久的创伤，不能长时间站立，更不用说打完一场网球。手术后，我有一次没能忍住在他面前哭了出来，周助却微笑着安慰我。我从没见过他笑得那样难看。”
“得知手冢国光回到日本，我希望他来见周助一面，所以打电话给他。电话那头，是个讲德语的女孩子。几天后，手冢国光离开，回到德国，从此风光无限，大概已经。。。。。。忘了周助吧。”


由美子转过身，修彦才发现她的脸上已满是泪水，平稳的语调中带着难以遏制的冰冷和哀伤：“小修，你不懂。所谓的喜欢，在现实面前是多么不堪一击。手冢国光大概从来没有真正爱过周助。那些暧昧，不过是一种廉价的游戏。你的父亲那么聪明，却一生都未看透这一点。我已经失去了周助，不想再失去你。我不想你踏上和你父亲一样的路。谁都不能保证手冢伯川不会是第二个手冢国光。小修，我只希望你过平凡幸福的生活，这也是你父亲的希望。。。。。。“
“姑姑。。。。。。”修彦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怪不得父亲每次只陪他打两三局，怪不得姑姑不许小夏打职网，怪不得大石叔叔和菊丸叔叔绝口不提手冢。但是，哪里不对呢？
他想起录像带中的两人。如果那都不是爱，还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呢？

那天之后，千夏发现姑姑在家里长住了下来，而哥哥也几乎没有出门。手冢哥哥。。。。。。也很久没见了呢。

十月二十九日，是不二周助的忌日。一如过去的许多年，由美子带着修彦和千夏去看望他。每年的这一天，裕太从墓园回家后都会把自己关进哥哥的房间，一整天不出来。但这一次，因为妻子秀雪临盆，裕太守在医院，未能赶来。
也许是巧合，这一天又下起了蒙蒙细雨，只是在秋日里，寒意刺骨。
素白的菊花上方，是不二周助三十二岁的样子。照片上的他，看上去就像现在的修彦的哥哥。他的面容有些苍白，笑意浅淡，那双湖水般澄澈的眸子仿佛望着远方，如同大火燃烧后余下的一片灰烬。修彦忽然想起录像带上的那个笑眯眯得栗发少年，像是初春的一树樱花，值得被全世界温柔相待。但是樱花，本来就是转瞬即逝的灿烂，难逃迅速凋零的命运。
父亲，在十六岁时遇见爱，然后用了十六年守护这份爱。
父亲说，即使是天才，也有需要认真对待的事。
他做到了。

细雨飘进伞下，打湿了由美子黑色的裙摆。看着雨中的白菊，她轻轻皱了皱眉：“有人来过了。。。”她抬头望向修彦，发现修彦正望向远方。远方，两道修长的身影向这边走了过来。
一个是手冢伯川。而另一个，由美子犹豫了一下，才想起是那年不二和手冢的小学弟，如今已经退役的日本网坛的另一个骄傲，越前龙马。
向来对任何强敌都不屑一顾的越前龙马对待昔日前辈的长辈却格外尊敬：“由美子姐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啊。。。。。。龙马。”由美子勉强微笑道，淡淡的看向伯川。
“今天，也是叔叔的忌日。”伯川解释道。
由美子似乎才想起来，神色更添了几分悲凉：“我不想在周助面前重提旧事，如果你这些天是找说客去了，大可不必。”
“由美子姐姐，”越前龙马压了压帽子，掩饰着声音里的哽咽，“部长和。。。不二前辈都已经不在了。但我想，这些事情，总要有人说出来。”他抬起头，看着由美子，眼里有温暖的怀念和坚定。
“越前前辈。。。。。。”千夏惊讶而崇拜的看着越前龙马，又疑惑的看看自己的哥哥和伯川哥哥。
越前龙马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千夏的头：“这是我，作为。。。后辈，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
修彦看向伯川，伯川点点头，蹲下身向千夏伸出手：“我们去外面等姑姑和哥哥好不好？”
虽然疑惑，但千夏还是点点头，牵着伯川的手离开了。

雨下得很安静，雨中不二周助和手冢国光的墓碑遥遥相望。越前龙马忽然想起那年，那段封存已久的记忆里，总有那样两个身影，并肩而立。他们的距离，从来没有这么的遥远。突然间，就很想回到那一年。那一年，在赛场上奔跑时，只要回过头，就能看到像蝮蛇一样的海堂前辈，总是拿着本子收集资料的乾前辈，贴着胶布有着亮眼红发的菊丸前辈，一碰球拍就爆发的河村前辈，大胃而热血的桃城前辈，爱唠叨又好脾气的大石前辈，还有，总是笑眯眯的不二前辈和总是冷着脸却也会偶尔温和一些的手冢部长。
很想，很想回去啊。
“部长在感情上的确是个笨蛋。但他对不二前辈的感情，或许比所有人知道的都深得多。”越前龙马看着不二周助的照片，低声说。

“不二前辈和部长的告别赛，除了乾前辈，还有一个观众，就是我。后来，乾前辈在部长的要求下删掉了后面的内容。”
“不二前辈当时很低沉。网球对于他的意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部长。部长离开，网球对他已经不再有坚持下去的理由。那场比赛，他是抱着必输的心态去的，为了给自己一个放弃的理由。但是被部长看穿了。部长中途叫停了比赛，很严厉地告诉他路标是要由自己设立的。‘但是，我等你来’——他是这样说的。部长中途离场，不二前辈对着空无一人的对面打完了比赛。所以，确切来讲，最后是不二前辈赢了。他说:‘谢谢你，手冢国光。我不会让你等我，因为我会自己走到你身边去。’这就是告别赛的真相。”
“部长离开时，等了很久。我们都知道他在等谁，但不二前辈到底没有去送行。部长。。。。。。大概以为他在逃避。”
“后来，部长和他在德国的教练的妹妹一起回到日本办理签约的一些手续，期间有打电话给大石前辈，是菊丸前辈接的，得到的消息是不二前辈已经放弃了网球。我想菊丸前辈对车祸的有意隐瞒，大概是来自不二前辈的示意。不二前辈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让自己成为部长的牵绊。”
“部长一直知道网球对不二前辈的意义。他以为不二前辈已经放弃了他。部长不愿再用网球束缚不二前辈，所以决定放手。部长再次回到德国那天，我和他打了一场比赛。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糟糕的部长，简直浑身上下都是破绽。不二前辈，是他的铠甲。失去了他的铠甲，我甚至一度怀疑过部长还能否在职网的路上走下去。部长，不愧是部长，他走下去了，而且一直走到了顶峰。但是从十六岁那年后，他的网球一直是孤独的。”
“他们一直是默契的，在感情上也是如此。但这就像是两个人互相打电话给对方，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坚持，因为没人放下，所以永远无法接通。”越前龙马转头望着手冢的墓。这样的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强大。但是爱，让他们有了软肋。他们在那样青涩的年纪摸索着向对方走去，只是一点小小的偏差，让他们最终擦肩而过。

“你说。。。。。。手冢他并不知道周助的车祸？那当年，当年的电话。。。。。。”由美子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他不可能不知道我曾经打电话给他。。。。。。他为什么从来没有联系过周助？”
越前龙马犹豫了一下，抿了抿唇说：“当时陪部长一起回国的米娅小姐，她对部长。。。。。。部长当时情绪很不稳定，她很担心部长会留在日本，有意阻止了部长和日本方面的联系。”他看着由美子掉在地上的伞，几乎无法再说下去。
“虽然失去了不二前辈，但部长身边的位置永远为不二前辈保留着，直到。。。。。。一次回国时，我偶然从菊丸前辈那里得知了当年的事。回到纽约后，我把一切告诉了部长，但我没想到，部长会写信给不二前辈。”越前龙马紧紧的闭了闭眼。

“周助，周助当时很激动。他对我说，姐姐，我要去找手冢。我不敢相信他竟然还是这样喜欢着那个人。。。。。。我们发生了争吵，我一气之下跑了出去。周助开车出去找我。。。。。。当时雨下得很大。周助一直对车有阴影，那次却开得很快。。。。。。”由美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几乎站立不稳，只是无声的流着泪，“周助。。。。。。”老天，她都干了些什么啊。。。。。。她想起那天弟弟眼角带泪的笑容：“姐姐，相信我好不好？让我去见他吧，手冢他在等我。。。。。。”
她多想回去说声好，可她当时走了。再见到周助，是在冰冷的太平间。周助。。。。。。他的爱人，他的幸福，曾经离他那么近，可是就差那么一点，就再也碰不到了。

修彦扔掉伞，紧紧地拥抱着由美子，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正如他知道他的父亲会做的那样。

平安夜很应景的下起了雪，不大，却让人感到几分暖意。
由美子和秀雪在准备大餐，裕太努力把自己扮成圣诞老人准备孩子们的礼物，还没长牙的小宝宝在摇篮里啃着自己的手指头，伯川和修彦布置完圣诞树后带着千夏去广场看烟火。
千夏快国中毕业了，还是小孩子心性，欢快的在小吃摊前转悠。哥哥们一边在后面给她付钱一边聊些不太适合她听的事。

“你说。。。。。。越前叔叔？”修彦有点惊讶。
“事实是他这些年来一直单身。”伯川深沉地说。
“就算是这样。。。他喜欢的人会是谁呢？”修彦思考的一脸认真。
“我也不知道。也许他放不下的，只是过去。”伯川摇头。
“唔。。。呐，姑姑现在好像好多了。裕太叔叔的儿子据说和父亲小时候很像，姑姑每天都忙着照顾他。”
“那样很好。也许我的叔叔也会出生在某个家庭。”
“你是认真的吗？。。。。。。”
“啊，芝砂问我恢复的怎么样了。”
“。。。。。。我觉得你不能再好了。”
“那你在脸红什么？”
“作为你的医生深感欣慰。话说你也要开始准备比赛了吧。”
“嗯？”
“好吧，我也准备好了。”
“没有我的私人医生，我就比不了赛了。”
“是，永远奉陪。”

几年后，手冢伯川拿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大满贯，在与他的叔叔同样大的时候。人们开始习惯了他的身边那个笑容温和的日本医生不二修彦。
同年，他们在郁金香盛开的荷兰举行了婚礼。婚礼上来的宾客很多，除了家人，网坛和医界的好友，还有越前龙马，大石秀一郎和菊丸英二，幸村精市和真田弦一郎，迹部景吾和忍足侑士，日本著名寿司店老板河村隆，一级警督海堂熏，极限赛车手桃城武，知名媒体人乾贞治。。。。。。
教堂的钟敲第十二下时，他们在众人的祝福中拥吻。

所有少年都会长大，也许一切都变了模样，但我们仍记得青春岁月里的曾有那么一个人，遇见他，生而有幸。

所有与青春有关的故事，都有一个美满的结局。不是吗？
手冢和不二终于结了婚，王子和王子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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