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给修美~

四个月后。

晚上九点半，一身黑色笔挺西装，表情刚毅、面容俊逸的陈德修从公司走出来，他来到停车场，上了车，打开音响，扣上安全带，正要开车时，手机铃声响起。

“德修，帮个忙。”来电的是陈德修的姊姊，她肩膀夹著话筒，手里忙著包装花束。

“什麼事？”

“花店这边的事还没结束，我走不开，你忙完了吧？可以帮我去舞蹈社接小煞下课吗？你先带她回去找外公、外婆，告诉她乖乖的，妈咪等一下就回去陪她。”

陈德修的姊姊开花店，育有一女小煞，离婚后搬回娘家与父母同住，陈德修则自己另购住处独居。

“知道了，舞蹈社的住址呢？”

陈德修知道，小煞每个星期五晚上都会去学跳舞，因为姊姊一个人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女儿难免分身乏术，所以如果来不及接送小孩，家人便会帮忙。

陈德修问明地址，方向盘一转，车子便往外甥女学舞的舞蹈社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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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教室里，一群五、六岁的小女孩面对著贴墙的大镜子，扎著两条小辫子，穿著粉红色的芭蕾舞衣，肥胖软嫩的小腿又踢又跳的，认真学舞的模样让黄小柔看得好著迷。

二十六岁的黄小柔，专长是芭蕾舞与幼儿律动，舞蹈系一毕业便进入一间专教小朋友跳舞的舞蹈社工作，舞蹈社里有分大童、中童、幼童三个班别，大童和中童班各有负责的老师，黄小柔负责幼童班的教学。

大概是因为常跟小朋友相处的关系，黄小柔看起来也稚嫩得很，不像是已经出社会的人，乌黑的直发披肩、白皙的脸蛋上是粉嫩的苹果肌、水嫩红唇加上一双稚气无辜的水眸，使她显得比实际年纪小了五、六岁。

黄小柔热爱这份工作，可以跳舞，又可以和这麼纯真无邪的小天使们在一起，她庆幸又感恩如此幸运的事能发生在她身上。

她拍拍手，喊：“小朋友，动作快，跳完这一圈就可以下课了。从第一个开始，用踮脚弹跳的方式来老师这边，领完糖果之后就可以去外面找爸爸妈妈了，但如果爸爸妈妈还没来接的小朋友不可以出去喔！老师会在这里陪你们一起等，不要自己乱跑。”

小女孩们听了，一个接著一个跳到黄小柔身边，领了老师发给她们的奖励糖果之后，开开心心冲到教室外，笑容灿烂地扑向父母的怀抱。

很快地，小朋友都走光了，原本吵闹如菜市场的教室恢复安静，只剩下黄小柔、负责招生的柜台人员和一个父母迟到的小女孩。

“黄老师，”柜台人员看了看时间，然后一脸不好意思地拜托黄小柔。“抱歉啦！我跟我男朋友约好要去看电影，他已经在楼下等我了，再不去电影都要开场了，我不能留下来陪小朋友，让我先走好不好，舞蹈社麻烦你关门。”她知道黄小柔一定会答应。黄老师是公认的好脾气、好说话，而且还很热心、好交朋友，常常自己的事放一旁，反倒先帮忙别人，所以全舞蹈社的人都知道，有事情要拜托找黄老师就对了。

“嗯，好啊！没关系，你先走，我留下来就行了。”她无所谓地揽下原本该是柜台人员应做的工作。

黄小柔本来就不懂得拒绝，而且她也很愿意陪伴小朋友，只是若让她姊姊知道了，八成又要骂她没心机、人家叫你做什麼就做什麼、只会替别人想不会替自己打算、天真到可以去卖……

“老师……”小女孩拉拉黄小柔的裙角，仰起头，眼眶里含著两泡泪，快哭了。“妈妈……妈妈……还没来。”

“小煞。”黄小柔蹲下，好温柔地抱著小女孩哄她。“要勇敢喔！不要哭，妈妈可能有事情比较晚出发，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不怕喔！老师在这里陪你。”

“嗯……”小煞点点头，但粉嫩的小嘴依然瘪著，看得出来她极力忍耐著。

黄小柔安抚地摸摸她的头，然后带她到教室门边的长椅上坐好，找了一本故事书给她分散注意力，她则乘机收拾舞蹈教室。

正要伸手关掉窗户外的招牌灯时，黄小柔听见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她以为是小煞的妈妈，准备走出去打招呼，忽地，小煞嚎啕大哭起来。

“哇……不是妈咪……不是妈咪～～”

黄小柔听了，急忙冲出来。

“小煞，怎麼了？”

只见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蹲在小煞身边，刚毅的俊容啼笑皆非地看著她。“别哭，看到我有那麼失望吗？你妈咪还在忙，不能来接你回去，我先带你去找外公、外婆不也一样？”

“不要！”小煞边哭边跺脚。“我不要！我只要妈咪，呜……我要我的妈咪……”

“小煞，你认识他吗？”小煞的反应让黄小柔有一丝紧张。她没见过这个人接送小煞，就怕是陌生人。

小煞点头，声音含糊不清。“认识，可是我还是要妈妈……”

“你好，你是小煞的家长吗？”黄小柔含笑对他点头，自我介绍。“我是小煞的舞蹈老师黄小柔，小煞的妈妈今天不能来接她吗？”

“对，她还在忙，走不开，所以今天由我接她回家。”

黄小柔又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轮廓跟小煞有几分神似，猜想他应该是小煞的爸爸。她不曾见过小煞的父亲来接她，今天真是难得呢。

於是她帮著哄小煞，替她擦乾眼泪，柔声劝著。“乖，回家就能见到妈咪了。”

黄小柔动作温柔，脸上没有不耐烦的表情，这让陈德修多留意了她一眼。一般而言，迟到的家长害老师延迟下班，老师心里多少有点不耐烦，即使不发作，也很容易从眼神中看出，但是这个女人笑容温婉，彷佛照顾孩子对她而言是一件快乐的差事。

陈德修牵起小煞的手，交代她说：“跟老师说再见，我们走了。”

“可是……”小煞哽咽地说完，忽地，淅沥沥的水声响起，接著，小煞又放声大哭。“哇～～我要尿尿～～”

来不及了，陈德修和黄小柔顺著水声低头一看，小煞已经尿湿裤子，弄湿了舞蹈教室的木质地板。

陈德修傻眼。他没处理过小孩子尿裤子的情况，这下子该怎麼做？直接把她抱起来塞进车厢，送回去给外婆处理？还是该帮她换裤子？可是，去哪找一件乾净的裤子？带著尿湿的小煞上街买吗？还有，弄脏了舞蹈教室的地板，该处理吧？

“小煞，你……”陈德修很没辙，他没要骂人的意思，只是忍不住大声问：“要尿尿怎麼不讲呢？”

小煞见不到妈妈，又尿湿裤子，已经够委屈了，一看到舅舅脸上僵硬的神情，索性蹲下身，小脸埋在膝盖间，哭得更加大声。

黄小柔看不下去，转身取来大毛巾和抹布，然后拍拍小煞的肩膀，安慰她。“小煞不哭，尿湿了没关系，老师帮你换衣服好吗？”

她帮小煞脱下湿裤子，然后用大毛巾将她裹住，抱她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接著，她拧眉对陈德修招招手，把他引到一旁。

她用微愠的语气说：“很抱歉，我知道我不该多管闲事，但是小煞一看到你就哭，而你一看到小煞尿湿也不知所措，我很疑惑你这个父亲是否参与照顾孩子？难怪我不曾听小煞把爸爸挂在口头上。”

陈德修再一次傻眼。他没听错吧！这是怎麼样？她是在暗示他不是一个尽责的好父亲吗？

好笑！他本来就不是小煞的父亲，这个老师很多事，也搞不清楚状况。好吧！

他倒想看看她能有多少耐心。

他睨著她，没反驳没解释，也没要帮忙。

陈德修的态度惹恼了甚少生气的黄小柔，她沉声吩咐。“麻烦你，过两条街有一间童装店，请你去买一件裤子或裙子都好，总不能让小煞光著屁股吧？”她教的是幼童班，这年纪的小女孩还不会自己更换舞衣，所以家长通常等来接小朋友的时候才将衣服带来更换，可是小煞的母亲没来，自然没有乾净衣服让小煞换上。

他同意，也不想外甥女光著屁股回去，於是他问：“买什麼尺寸？”

“你？！”她为之气结。他真是个失败的父亲，连女儿穿什麼尺寸都不知道？

黄小柔翻看小煞脱下的那件裤子。“十三号。”

陈德修点点头，转身下楼，但他更想做的其实是翻白眼。这个老师真的挺多事的，还训他哩！

很快地，他买了裤子回来，黄小柔帮小煞穿上乾净的裤子后，说：“好了，小煞现在可以跟爸爸回家了，湿掉的裤子老师已经用袋子包好放在你的背包里，回去后赶快叫妈妈帮你清理喔！”

哭过之后情绪放松的小煞，乖巧地点头，说：“可是，老师，他不是我爸比，我的爸比很久才会来看我一次，他是住在另一个地方的舅舅。”

“嗄？”黄小柔愣住，别过头，双眼圆瞠地看著陈德修。

陈德修双手交叉环於胸前，身子斜倚著墙，点头，嘴角噙著一抹冷笑，彷佛是嘲笑她爱管闲事之前也不先弄清楚状况，现在糗了吧？

“你是……”黄小柔好尴尬，面红耳赤。

“陈德修，小煞的舅舅。”他自我介绍，发现黄小柔脸蛋越来越红，已经红到耳根去了。

“对不起，我刚刚不知道。”她知错能改，立刻低头道歉。“我以为你是小煞的爸爸，而且还是……”

他接话。“而且还是不负责任的爸爸？”

“唉……”她好惭愧。

陈德修觉得好笑，这个女人的反应像是做错事的小学生，慌张失措，一副等著挨骂的表情。

他说：“我姊姊和姊夫已经……”接下来的话，他以唇语表达，并且指了指小煞，表示她不想在孩子的面前谈这个。

“喔，我以后会注意的。”黄小柔点头如捣蒜，又想到自己刚刚还说小煞不曾把爸爸挂在口头上，她真的羞愧到无以复加，连忙道歉。“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算了。”陈德修挥挥手。“今天谢谢你帮小煞换衣服，我们要走了。”他牵起小煞的手，对黄小柔道谢，留下一脸愧疚的她，走进电梯，准备送小煞回父母家。

“舅舅。”电梯门一关上，小煞就好奇地看著陈德修。

“嗯？”

“你现在是在笑还是在生气？”

“什麼？为什麼这麼问？”外甥女的问话让他摸不著头绪。

“因为刚刚黄老师一直跟你说对不起，我以为她惹你生气，可是你的表情好怪，看起来有一点点生气，可是嘴巴又有一点点往上翘，很像在笑耶！”

小煞的话使他一愣。他嘴巴往上翘？他在笑？这真是难得了，已经多久没有这样放松心情地微笑了，全拜那个黄老师所赐，她胡乱指责他的模样愚蠢可笑，她急忙认错的模样也很好笑。

“小煞，刚刚黄老师说她叫什麼名字？”很难得地，他想记住一个人的名字。

小煞骄傲地说：“她是黄小柔老师，她超级温柔，从来不生气，对我们很好喔！”

“喔？那小煞喜欢黄老师吗？”

“嗯！超～～喜欢的。”小煞回答得好认真。

陈德修认同地点头。是啊，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受小朋友欢迎的老师。

小煞突然又问：“那舅舅你呢？你也喜欢我的黄老师吗？”

“我？”

喜欢？怎麼会呢？又不是吃饱闲著没事干，现在他满脑子想的只有如何把旗下的基金推上最高峰，为了能骄傲地重新站起，他忙得分身乏术，没有多余的心思处理感情。再说，敞开心胸去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冒险的事，至少，现在的他这麼认为。

年轻时的他曾经推心置腹地结交朋友、欣赏谁、和谁好好爱一场，但是经历过被朋友和情人联手背叛的事件后，他已经无法单纯地相信人和爱人了，为了重新在基金市场打下江山，他承担著超乎常人的压力，那快要将人逼疯的压迫感，令他愈来愈不懂得何谓敞开心胸、何谓单纯、何谓开心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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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小柔沮丧地关上舞蹈社的铁门，脚步沉重地下楼，来到停在骑楼的机车旁。

她烦恼著刚才冲动的行为，得罪了大人也就算了，不知道小煞的心里有没有受她的话影响？伤害了别人，自己更难受。

“唉……”叹了口气，她发动机车。

“噗～～噗～～”机车发出断续的声响，然后便熄火了。

黄小柔不信邪，又发动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不会吧？！”她哀号著。怎麼挑这时间闹故障呢？已经十点多了，同事全走光了，骑楼下只有她一个人，她不太敢晚上一个人搭计程车，但是到公车站牌还得走上一段路，怎麼办？

黄小柔无奈地掏出手机，准备拨电话给姊姊，请她过来接她。

当她等著电话接通时，突然一辆黑色宾士车开来，经过舞蹈社的骑楼前。

叽——宾士车忽地停住，接著倒退一点点，停在黄小柔的面前。

黄小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倒退两大步。那黑抹抹的车窗让人看不清里头的人，怪可怕的。

后座的车窗摇下，露出一颗小头颅。“黄老师～～”

黄小柔上前。“小煞？”

小煞兴奋地对前座的陈德修喊著：“我就说是老师吧！我没看错人。”

“好，你赢了，确定你没看错。”

方才小煞一看到骑楼下的黄小柔，便吵著要他停车，说什麼要跟老师打招呼。他告诉小煞是她看错了，结果小丫头不死心，又吵又闹的，非要他停车。

小煞继续问：“老师，你还不回家在这里干什麼？”

黄小柔苦笑著。“老师是想回家，可是摩托车坏了，老师正要打电话叫人来接我回去。”

“好可怜喔……”小煞很难过她喜欢的黄老师在这里枯等，立刻哀求陈德修。“舅舅……我们载老师回去好不好？”

“小煞，不用了，那太麻烦你舅舅了。”

黄小柔连忙阻止，她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尤其刚刚还在陈德修面前出了那麼大的糗，跟他同车？好尴尬，再说他的态度看起来也不像是要主动帮忙的样子。

小煞搞不懂大人之间的心思，迳自作主。“没关系啦！舅舅你说对不对？”

陈德修原本想拒绝，他又忙又累，每天彷佛有一万件事情等著他，对他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小煞都主动开口了，他不答应似乎说不过去；再说，这个黄老师刚刚确实帮了他一个忙。

这次换前座的车窗摇下，陈德修问：“黄老师住哪里？”说话的同时，他已经解除车门锁，并且弯身要帮她开车门。

结果小煞抢先一步。“万岁！老师跟我一起坐嘛！”说著，她打开车门跳下车，硬是拉黄小柔一起坐上后座，偎在黄小柔的怀里，一副好满足的表情。

陈德修翻了个白眼，看样子他被小丫头当成司机使唤了。

“黄老师还没说住哪里？”

黄小柔说了个住址，又向陈德修道谢，然后抱著小煞有说有笑的。陈德修沉默开车，一边从后视镜观察，他发现，她的笑容很灿烂，像个孩子，哪像他公司里那些精明干练的女部属，浓妆艳抹，在股票市场里杀进杀出不眨眼，连笑容都是冷冷淡淡的，像是在应付什麼似的。

他好奇地想，那种童稚无邪的笑容怎会出现在一个大人脸上呢？

“陈先生？”

黄小柔的叫唤打断了他的沉思。

“嗯？”

“那个……你晚点再送我回去没关系。”

“为什麼？”

“我觉得你还是先送小煞回家好了，她大概是刚刚哭累了，已经睡著了。”

“这麼快？”陈德修回头，果然看见小煞已经趴在黄小柔的大腿上呼呼大睡。

“嗯。你要不要先送小煞回去？我晚点回去没关系的。”

“也好。”他不懂得哄小孩，要是在黄小柔下车后，小煞忽然醒来又哭又闹，他要开车又要照顾小煞确实很棘手。

於是陈德修听从黄小柔的建议，先送小煞回家。

陈德修在家门前停妥车，从黄小柔的手里抱过睡得不醒人事的小煞，并交代她：“电铃给你按。”

“好！”黄小柔下车按电铃，然后站在陈德修身后等开门。

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小缝，露出陈母的脸。

“这是……”陈妈妈从门缝看到陈德修怀里的小煞。“唉唷，小煞睡著了？”她随即拉开门，也看见了站在陈德修身后的黄小柔。

“你是？”陈妈妈好奇地打量黄小柔。儿子带女人回家耶！她还以为儿子要更长一段时间，才有可能再带女人回家，这可不得了了，她得好好瞧一瞧——咦？有点眼熟？“啊你不就是小煞的舞蹈老师吗？”

陈德修没空理母亲，丢下一句：“我先抱她进房间。”便抱著小煞进屋。

“伯母您好。”黄小柔恭敬有礼地打招呼。“没错，我是小煞的舞蹈老师，您之前来接小煞的时候我们有见过。不好意思，因为我机车故障了，刚好陈先生来接小煞，他人很好，让我搭一趟便车。”

“你说他人很好？是吗？”陈妈妈听了，嘴角的弧度往上勾，立即笑容满面地邀请黄小柔进屋，又是叫丈夫来泡茶、又是切水果地招待她。

她去舞蹈社接小煞的时候就见过这个黄老师，当时觉得这个女孩子生得好秀美，人又客气，对每个家长都有礼貌又有耐心，她还在心里想，这女孩不知道有没有物件？喜欢哪一型的男人？差点要去打听打听，好帮她跟自己的儿子牵线的说，不过想归想，儿子的脾气也不是她能左右的，自作主张搞不好母子伤感情，所以她一直没行动，想不到黄老师今天居然跟著儿子回家。

“黄老师，你是哪里人？”陈妈妈拉著陈父一起，开始打听黄小柔的背景。

“我老家在嘉义。”

黄小柔盛情难却，左手接过陈妈妈递来的水果，右手接过陈父泡好的老人茶，一喝下，甘醇顺口的茶香让她眼睛一亮，立即赞不绝口。

“伯父，这个茶好顺口喔，以前我爸爸还在的时候，我最爱陪我爸爸一起喝茶聊天，他也很喜欢喝老人茶，你们泡的茶都好香喔！”

黄小柔的话惹得陈父好开心，家里除了妻子，没一个人陪他喝老人茶，想不到这小姑娘也爱喝老人茶，让他仿佛遇到知音、急著献宝似的，连忙又替她添满茶杯。

“真的吗？你要是喜欢喝，以后常来陪伯父喝。”但是……陈父忽然想到她刚刚话里提到以前她“爸爸还在的时候”，他探问：“黄小姐家里头有哪些人？”

黄小柔眼中闪过一丝怀念。“我爸爸是国中老师、妈妈是国小老师，都已经退休了，他们四年前在一次旅途中意外过世了，家里只剩我和大我两岁的姊姊。”

陈妈妈在旁边听著，悄悄推了推老伴，暗示他别再问了，她赶紧转移话题。

“那黄老师今年几岁？有男朋友了吗？”

“我二十六岁了，至於男朋友……”

“怎样？”陈父、陈母异口同声问。

黄小柔吓一跳，一脸尴尬，小声地回答：“没有耶！”

“太好了。”陈妈妈不停点头，对老公使眼色：老伴，你觉得怎麼样？

陈父当然懂妻子的意思，认同地点点头，回她一个眼神：不错！看起来乖巧有礼貌，留下她。

陈妈妈又回了一个眼神：当然！

她马上发动攻势。“黄老师，留下来吃宵夜好吗？我今天刚好炖了一锅人参鸡汤，补气养身的，我去端来给你喝，你跟姊姊住外面一定吃得很简便，瞧你，太瘦了，一定要多吃一些。”

“谢谢伯母，不用麻烦了。”陈妈妈的热情让她不好意思，连忙拒绝。

“不麻烦，你一定要尝尝伯母的手艺，很好吃的，不要急著走，吃完之后我再让德修送你回家。”

“伯母，真的不用了。”

“别跟我客气。”说完，陈妈妈马上起身钻进厨房，不让黄小柔有拒绝的机会。

这碗鸡汤不喝，好像不给陈妈妈面子似的，可是她又不好意思让长辈帮她张罗吃的，赶紧起身跟过去，懂事地说：“伯母你别忙，我自己端就行了，怎麼好意思让你动手。”

“好、好、好，你来端，小心点，别烫到了。”陈妈妈笑容满面。这个女孩子多讨人喜欢啊！要是她家那个儿子可以和她有所进展的话，岂不是太好了吗？

陈德修从二楼下来，便听见父母和黄小柔有说有笑的，又见母亲拉著她往厨房走去，插嘴问：“好什麼？”

陈妈妈回头瞪他一眼，来到他身边，压低音量对他耳语：“你不懂啦！去餐桌坐好，陪黄老师喝完鸡汤才准走。”

陈德修冷哼。不懂才怪，他母亲那点心思他哪会看不透？还不就是希望他赶快敞开心房，不只开创新事业，也要开创新恋情！

无聊！他们都以为他情感受打击，从此因噎废食，错了！他的心没那麼脆弱，他只是想把精神放在工作上，至於爱情，除非经过仔细观察、客观评估，能够找到真心相待的人，否则他宁缺勿滥。

黄小柔被拉进厨房前，回头看了陈德修一眼。他的脸色怪怪的，好像不是很高兴……为什麼？他在不高兴什麼？

一会儿，餐桌上摆著两碗鸡汤，黄小柔坐在陈德修旁边，小口小口地喝鸡汤，陈妈妈在旁看著，关切地问：“多喝点好吗？再盛一碗吧！”

“谢谢伯母，我真的吃不下了，你看我肚子都撑饱了。”鸡汤真的好喝，黄小柔吃得好满足。

“好、好，吃饱一点才好。”陈妈妈很开心，又帮她添了些汤。

“伯母，我真的吃不下了。”黄小柔看著又被盛满的碗，很想捧场吃光，但心有余而力不足，於是，她瞥了瞥陈德修的碗，他吃得快，碗里已经空了，但陈妈妈却不帮他加料，反倒一直要她多吃点。

“妈——”陈德修很无奈。以母亲这般的热情，加上黄小柔像猫咪一样的小胃口，等她吃完离开都要淩晨了，美国股市已经开盘，他没空耽误，还得赶回去连线盯盘。

他决定解救黄小柔，端过她的碗两、三口吃完，然后豪迈地喝下鸡汤，放下空碗。

“走了，我送你回去。”陈德修皱著眉起身。他想离开了，一方面是要看盘，另一方面是他受不了母亲对待黄小柔的态度，仿佛把她当成他的女友似的。

黄小柔诧异地看著陈德修的举动，脸爆红，体温悄悄窜升好几度。

怎麼这样？虽然这是他家，他可以自在地做任何事，虽然他帮她吃完东西的模样看起来很帅，虽然他露出一副“这没什麼，只是受不了她吃那麼慢”的表情，可是，她看得很害羞，鸡汤她喝过，而他却介面喝下，这感觉好怪，有一种他跟她很亲密的错觉。

相较於黄小柔的脸红心跳，陈妈妈笑嘻嘻的，不把儿子的脸色当一回事。她了解自己儿子，虽然表面上酷酷冷冷的，但应该也不讨厌黄老师才是，否则他不会多事地送她，也不会多事地帮她吃完东西。儿子面冷心软，只要她加把劲，多约黄老师来家里，制造一些机会让儿子和黄老师相处，呵呵～～有希望，绝对有希望！

於是，陈妈妈边收拾碗筷，边满足地邀约黄小柔。“黄老师，下次再来玩，伯母很想再见到你，等你来我再煮好吃的请你吃。”

“好啊，我也很喜欢伯母，不过下次别特地为我煮东西，随意就好，我真的吃不多。”

“有什麼关系，能吃就尽量吃，你不要客气，尽管来没关系，看哪一天你有空，我们约一约，我再叫德修当司机去接你过来，反正他也没事。”

黄小柔微笑点头，答应陈妈妈的邀约。

陈德修直摇头。什麼叫让他当司机？什麼叫反正他也没事？他忙得快疯了好吗？这个母亲也捧黄小柔捧得太厉害了吧？是怎样，怕他一蹶不振，交不到女朋友吗？还有，这个黄小柔也真有本事，他知道她是个很难让人讨厌的女孩子，却没料到她才一会儿功夫就能收服他父母的心。

而且，黄小柔不但答应母亲的邀约，还接著说：“下回我来的时候再带自己烤的饼乾给你们尝尝，是杏仁饼乾，很适合配下午茶的。”

陈妈妈一听，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乖，还会烤饼乾，下次伯母一定要和你一起喝下午茶。”

陈妈妈送他们到门口，很认真地叮咛陈德修。“等一下务必把黄老师安全地送回家，送到家门口，帮她开门，亲眼目送她进门才可以，知道吗？”

然后，她转头看向黄小柔。“如果可以的话，黄老师不妨请我们德修进去坐坐，喝杯咖啡、聊聊天。德修虽然不懂舞蹈，但也很喜欢看舞蹈表演的，对不对？”说著，还故意踢了踢陈德修的小腿，要他附和。

陈德修懒得理会一头热的母亲，走出去开车门，看似很绅士的动作，但脸上的表情很不耐烦。

黄小柔挥手道再见，钻进车里坐好，车门便砰地关上，又一会儿，陈德修上车，车内气氛骤降，与方才的温馨落差超大。

他熟练地操控方向盘，不想刻意找话题。对他而言，送黄小柔回家只是今晚的意外，他要做的只是开车送她回家，然后谢谢再连络，从此变成两条平行线。

可是……他不知怎麼著，心里明明这样想，眼睛却直往她身上瞟。他偷瞄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黄小柔，看她懒洋洋地坐著，一脸酒足饭饱后的娇憨表情，尤其是她眼眸半眯的模样，像一只慵懒的小猫咪，不断吸引他的目光。

“天啊，好饱喔！”

黄小柔揉揉肚子，不小心打了个饱嗝。她不好意思地看了陈德修一眼，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她感觉得到，他的脸色与她有点关系，於是小心翼翼地问：“呃……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是因为我在教室里误会你，所以你讨厌我吗？对不起喔，当时真的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请你别生气了好吗？”

陈德修看了她一眼，对她这种小媳妇的模样竟然觉得很不舒坦，方才她与母亲明明是有说有笑的，现在却是一副深怕惹到他的模样……好吧，他承认自己的脸色不怎麼好看，可是他也不想要她怕他。

不知为什麼，他不喜欢她怕他。

陈德修缓了缓脸色，说：“我没在生气，我只是觉得你最好不要再去我家。”他太清楚母亲在打什麼主意，不就是想撮合他和黄小柔吗？他并不讨厌黄小柔，但也不想让父母左右他的感情事。

“那，你……是不是很讨厌我？”黄小柔问，心里有点难过。

“没有！”陈德修烦躁地回应。该死，听著她委屈的声音，他竟然心一紧。

陈德修在路旁停下车，决定解释清楚。“我不是讨厌你，我只是不喜欢我母亲的态度，你不懂我母亲的意思吗？她喜欢你，巴不得你跟我能有进一步发展！”

“进一步发展？”黄小柔粉颊因他的话而尴尬地红了。她不懂，难道陈德修没有女朋友吗？他的条件明明很优秀，超然卓越的气质、刚棱有型的俊容，再加上一点点冷漠忧郁的眼神，爱慕他的人肯定多到要排队才是。

“你……”她咬了咬唇，犹豫了下才问：“没有女朋友吗？”

她的问题让陈德修的脸色倏地沉了。

他没有女朋友吗？是的，经过那一场友情与爱情的双重背叛后，已经没有了……

想起那段被人蒙在鼓里耍弄的往事，陈德修心中怒潮汹涌，沉默了半晌，才冷淡地问：“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白目？”

这句话，她姊姊说过……惨，她好像又惹到陈德修了，他的表情好难看，该不会不只是没有女朋友，而且还是被抛弃的吧？

她一脸糟糕了的表情，愧疚地细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没关系，你那麼英俊，一定可以找到很棒的女朋友——要不你告诉我，你喜欢哪一型的女人，我帮你留意好吗？”

她的话让陈德修太阳穴抽痛。他这是招谁惹谁？要听一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小女人叨叨念，她居然还一副可怜他的嘴脸，够了！

“知道吗？你不止白目，还很鸡婆。”

他转头不再看黄小柔，决定速速把她送回家，结束今晚的一切。

车子急驶上路，他不再开口，假装旁边没有人，只有空气。

不久，车子抵达黄小柔居住的公寓楼下，陈德修下车，绕到另一侧开车门，等她下车。

黄小柔下了车，看著陈德修，正要道谢。“谢——”

陈德修抢先说：“不用谢了，再见！”

说完，他立刻上车扬长而去，庆幸自己终於能摆脱这个女人。

除了那天与黄小柔相遇的短暂插曲之外，接下来的日子，陈德修依旧过著在股海里厮杀的紧绷生活，直到这天，他忙到下午才有空外出吃饭，饭后经过一间手工饼乾专卖店，闻到一股甜甜的奶油香气，蓦地想起有个人说过她会自己烤饼乾，下一瞬，黄小柔的身影便浮现脑海。

这些天，他常会不经意想起黄小柔。那晚……他是否说得太过分了？何必把气出在她身上，做出那麼有失风度的事呢？

不知道她什麼时候会去找母亲喝下午茶？他觉得自己有点理亏，想藉机见她一面，跟她说声抱歉。

陈德修拿出手机，决定探问母亲。

“妈，是我。我想问你——”

陈妈妈一听是儿子打来，连忙截断。“正好，你姊姊有事要找你。”

“什麼事？”

电话那头的陈妈妈比了个手势，叫陈姊来接电话。

“德修，可不可以再麻烦你一次，这个星期五晚上去舞蹈社接小煞下课？我那天接了一个婚宴的场地布置，实在走不开。”

陈德修一听，心头一松，他正愁不知用什麼理由去找黄小柔。

“呃……我那天晚上本来有事，不过刚刚对方通知取消，我应该有办法腾得出时间，你安心去忙你的，我会把小煞接回家。”事实上，星期五晚上他正好没事，就算有事，他也会想办法排开。

“先谢了。”陈姊对母亲比了个OK的手势，又将话筒还给母亲。

陈妈妈问：“好了，你刚刚说有什麼事要问我？”

“没……没事了。”他扯唇轻笑，已经不需要问了。“妈，我要忙了，改天再回去，再见。”

挂了电话后，陈妈妈满怀期待地问女儿：“怎样？德修有怀疑你是故意的吗？”

陈姊摇头。“应该没有，只是……老妈，你确定事情真能如你预期地发展吗？我也觉得黄老师是个让人喜欢的好女孩，但是感情这种事有时很难讲……”

她这个老妈真好笑，很喜欢黄老师，硬是要把她和弟弟凑成对，还要她配合制造弟弟和黄老师的见面机会。

“就像你说的，感情的事很难讲的嘛！也许，德修和黄老师之间真的有缘分。”陈妈妈乐观其成。

陈姊耸肩，笑了笑。好吧！也许母亲是对的，若是黄小柔真能融化德修的心，那就太好了，她真心祝福弟弟能重新尝到真爱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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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德修提早到达舞蹈教室，教室外的等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透过玻璃墙，他看见黄小柔著急地蹲在教室角落翻找背包，旁边，一群小女孩眨著眼睛，期待地等著她。

黄小柔东张西望，猜想自己会不会把东西忘在外面的柜台，於是她交代小朋友先自行练习，便起身要离开教室。

然而门一打开，见到站在外头的陈德修，她一脸惊讶。

“是你？你怎麼会来？”黄小柔又讶又喜。她还以为自从那次不欢而散之后，他们难有再见面的机会……不知道为什麼，看见他来，她的心莫名雀跃。

其实那天晚上，黄小柔好好地反省，自己好像真的太鸡婆了，一想起他阴郁的神色，她心里竟也怪难受的，都是自己太多嘴……但是，她莫名地不想看到陈德修不快乐，她想当他的朋友，想关心他，所以忍不住一头热地说了一堆话，不小心又惹他生气了。

陈德修想回答，但很难，因为他也想知道，是啊，怎会那麼在意她是否被他的话所伤，在意到让他想来见她？其实就算姊姊没空来接，他母亲也是可以来接小煞，压根儿不需要出动他这个大忙人。

因为没有答案，他只好转移话题。“你刚刚在找什麼东西？”

“喔，通常在下课前，我都会发个奖品给小朋友，我明明有准备今天的，背包里却找不到，我正要去柜台看看是否忘在那儿。”

说完，黄小柔绕到柜台，陈德修看她跟柜台人员说了些话，然后对方摇摇头，然后她一脸伤脑筋地走回教室门口，疑惑地喃喃：“奇怪……怎麼会忘了？”

陈德修见她懊恼，突然冲动又多事地插嘴问：“她们喜欢什麼样的奖品？”

“贴纸、糖果、小饰品之类的。”

“我知道了，你拖延她们，我马上回来。”说完，他转身离去。

不到十分钟，他再度出现，手里多了一袋东西。

“喏，你可以给她们这个。”他将袋子交给黄小柔。

“是什麼？”她接过，打开一看，随即笑开。“健达出奇蛋？天啊！她们一定会爱死。”

她让小朋友排成一列，喊著：“小朋友，准备下课了，今天由陈叔叔带礼物来发给大家，要记得谢谢他喔！”说完，她把那袋东西又推回陈德修手里。

“礼物你买的，由你来发吧！”黄小柔笑睨著他，想让陈德修当好人。

陈德修来不及推却，第一个小朋友已经兴高采烈地跳到他面前，伸出双手期待礼物的降临。

他拿出一颗健达出奇蛋放到小女孩手中。

“哇～～是健达出奇蛋，万岁！好棒喔！谢谢陈叔叔。”小女孩雀跃地大叫，对陈德修露出灿亮耀眼的笑。

这样纯真无邪的笑容让陈德修震慑，小女孩甜腻的嗓音更是让他不自觉地心软。

接下来，一个又一个笑容在他眼前绽放，直到全部的小朋友走光后，陈德修愕然发现，自己的嘴角居然也是上扬的。他受到感染，也笑了，而且笑得柔和放松。

他很久不曾这样发自内心地微笑，这几个月来，他整天绷紧神经与股市起起伏伏的数字奋战，身为顶尖的基金经理人，加上曾经狠狠摔过一跤，所以他不容许自己失误。他必须对投资人负责，也必须挑战自己。如此紧绷的工作压力让他失眠、脾气烦闷、心头忧郁。

但是，太奇妙了，来到这里，看著这些小女孩，他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轻松感。

这感觉不可思议，他转头看著黄小柔，发现她也在笑，还对他眨眨眼，对他竖起大拇指。

全部的小朋友都离开教室后，陈德修把剩下的健达出奇蛋都给了小煞，小煞当场开心地喳呼乱叫。

陈德修走向黄小柔。关於那天在车上的事，他想趁这时道歉。“黄老师，上一次——”

黄小柔兴奋地打断他的话。“很棒对不对？”

“什麼？”他不懂她问什麼。

“面对这些小宝贝，看到她们天真无邪的笑容，很棒对不对？”她一直想和别人分享这种美好，陈德修能够参与，真是太好了。

这几天，她一直介意自己惹他生气的事，恰巧陈妈妈打电话来约她在这星期六早上去陈家吃早餐，她便把事情说给陈妈妈听，陈妈妈却反过来安慰她不要介意，还把陈德修为什麼变得冷漠倨傲的原因告诉她。

当时她听完，心口仿佛被人掐住似的，闷闷的，好疼。被朋友和未婚妻背叛是多麼椎心的痛啊！听说那个朋友是他大学时代的死党，而未婚妻则是两人的朋友，事情发生后，陈德修才知道朋友也悄悄爱慕未婚妻，只是被他先追走了，加上他样样都比朋友强，所以朋友萌生瑜亮情结，不但乘虚夺爱，还意图搞垮他的公司，让他对人性和爱情不屑一顾。

“……德修这孩子很努力也很辛苦，为了拯救事业，他不给自己喘息的空间，我这个做妈的看在眼里很难受。你知道吗？上回母亲节他回家里陪我住几天，半夜我起来上厕所，发现他还没睡，问了他才知道，他压力大到经常失眠。所以黄老师，你别把我们家德修的话放在心上，他可能是压力大，讲话冲了点，你不要因为他就不来找陈妈妈了，知道吗？”

难怪陈德修的眼神看起来很冷漠，陈峻刚硬的面容总带点淡淡的忧郁气质。

完蛋……他受伤的过往、酷酷的表情，彻底激发她的母性，害她的心变得软绵绵的，很想照顾他，很想对他好，很想好好疼他。

就因为这些念头，让她想带著他参与这种美好感受，刚好他来了，她让纯真的小朋友帮助他放开紧绷的情绪，柔软他脸上的线条。

“是很棒。”陈德修点头，这个经验真的很特别，也许是受到小孩子的影响，他心情放松了，於是坦白说：“你刚刚问我怎麼会来？我其实不只是来接小煞，还想要跟你道歉。上一次送你回去时，我失言了，不该说你白目又鸡婆。”

黄小柔挥挥手。“没什麼啦，我回家就忘了，真的。”

“是吗？”他真佩服她，她没烦恼吗？怎麼看起来总是精神抖擞的模样。

“今晚真的谢谢你帮忙，你带给小朋友欢乐与喜悦，我祝福你带著小朋友的纯真笑容入梦，让她们甜美你的梦境。你知道吗？这对於舒缓心情、治疗失眠很有效喔！”

陈德修哼笑。“你又知道我失眠了？”

黄小柔点头。“知道，陈妈妈告诉我的。”

他叹了口气，看来他被母亲出卖了。

“想著小朋友的笑容就能安然入睡？那世上都不需要安眠药了。”不是故意想糟蹋她的祝福，但是他真的觉得不切实际。

“真的很有效！”黄小柔激动地双手握拳，鼓励他尝试。“你试试看嘛！我每晚都很好入睡的，只要闭上眼睛回想小朋友的笑容，就觉得好有力量、好幸福。”

她认真的表情让陈德修好笑又不解。他问：“你的幸福就这麼简单？”

“不然呢？”黄小柔答得理所当然。

“你总会有沮丧痛苦、不幸福的时候吧？”他不信她的人生事事顺遂。

“当然有啊！但如果感到痛苦的时候，就要让自己过得加倍幸福才行。”

“喔？你说得真简单。”

她眼神灿灿地说：“当然简单。你有没有玩过打地鼠的游戏？其实痛苦就像是冒出头的地鼠，幸福就是你握在手中的槌子，不用想那麼多，用力打下去就对了，为什麼要放著槌子不用，让痛苦的地鼠嚣张地跑出来？”

陈德修听了，摇头，嗤了声：“歪理。”

他虽是这麼说，但看著黄小柔此刻的神情，他居然有点感动。她分明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但这一刻却像一颗小太阳，所有的光与热、美好的一面都集中到她身上来了……

黄小柔也不生气。“你知道吗？有时候歪理也是真理。”

“最好是。”他被她逗笑了。这女人很有本事左右他的情绪。

“要不，你今天回去就试一下嘛！”她还不放弃。

“再说吧！”

他们又聊了一些，但时间渐晚，外面的柜台人员已经熄了招牌灯，准备关门了，不想耽误其他人的下班时间，陈德修转头朝小煞招手，喊著：“小煞，我们回家了。”

小煞跑来牵起陈德修的手，跟黄小柔道再见，走出舞蹈社。

路上，她问：“舅舅，好奇怪喔！”

“又有什麼事奇怪？”

“为什麼你上次跟这次都一样，只要跟黄老师说完话，脸上都会笑笑的？”

陈德修一愣，思索小煞的问题。对啊，为什麼？黄小柔这女人究竟有什麼魔力，为什麼能让他感到轻松愉悦呢？

他该怎麼回答小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他只知道，黄小柔让他感觉很特别、很特别……

当晚准备就寝时，陈德修躺在床上，身体其实已经累瘫了，精神却无法松懈。果然，过了半小时还是无法入睡，於是他放弃地睁开眼，盯著天花板，忽然想起黄小柔建议他帮助安眠的好方法。

说真的，他很怀疑，也不想尝试，但他又想起，她说痛苦的时候就要加倍幸福。

他暗笑自己，怎会把她的话记在心上呢？那是个单纯、不曾被伤害过的女人才有的天真想法，他居然还当真。

还是喝杯睡前酒，这才是帮助入眠的好方法。

正要下床时，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响起了短促的简讯声，陈德修捞过来一看，竟然是黄小柔传来的简讯。

我是黄小柔，对不起，我擅自从小煞的妈妈那边问了你的电话，只是想知道你还是失眠吗？有没有试试我教你的方法？对了，如果你已经睡了，就不用理我；如果你还没睡仍在工作，那也不用理我；如果你没睡也没在工作，但是也不想理我，没关系，我可以理解。就这样，晚安。

陈德修有点啼笑皆非，立即回拨，才响了一声，对方就接起。

“你还没睡？还是我吵到你了？”黄小柔窝在软绵绵的棉被里，手机放在枕头边，就怕陈德修突然回电。果然，他打来了，她赶紧接起，好开心地问。

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明明晚上才跟他说过话，却渴望听见他的声音，想知道他今天晚上是忙工作，还是又失眠了？

“你没吵到我，我还没睡，事实上，我睡不著。”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他猜想，是因为他的回电吗？

“你一定没试我教你的方法对不对？快，闭上眼，把小朋友对你说谢谢的笑脸回想一遍。”

他冷冷地说：“我不想试，一定不会有效，而且叫我想著小朋友的笑容很白痴。”

“怎麼会？”黄小柔叫著。“那才不白痴呢！要不，我来引导你好了。来，先闭上眼、深呼吸、发挥想像力与记忆力，慢慢的——”

“喂！”陈德修打断她，却忍不住笑。“那真的很白痴。”他几乎可以想像得到她的表情，八成又是一副世界无限美好的模样。

“厚……”她气馁地哼著。

他听著又笑了。她这时的表情，应该是无奈地嘟唇吧！

他的心情因为这通电话变得愉快，郁闷跑光了，但他也很纳闷，为何黄小柔要这麼关心自己？

“你为什麼要这样对我？我有没有失眠，跟你应该没有关系吧？还是你有什麼目的？”

黄小柔真诚地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她放在心里没说，她觉得自己好像有那麼一点点……喜欢他，但是她无法确定，她没有恋爱的经验，只怕自己误会了这感觉。

“朋友？”陈德修的语气有点不屑。对他来说，朋友可有可无，而且通常是伤你最重的人。

“对啊！我坐过你的车、你送过我回家、你又是小煞的舅舅，所以你是我的朋友。”

陈德修忍不住挑毛病。“那你的朋友肯定很多。”

“怎麼说？”黄小柔听不懂他的意思。

“你也坐过校车、公车、火车吧？那些人也都是你的朋友？”

“对啊，如果他们愿意，我想跟所有人当好朋友。”想不到她还当真回答。

陈德修差点没笑出声。这麼大爱？真可以去当功德会的师姐了。

“为什麼？你那麼缺朋友吗？”

“因为我小时候没什麼朋友，所以现在想弥补那种没朋友的遗憾，努力交朋友。”

他开玩笑地问：“因为你小时候太鸡婆了，所以没朋友？”

黄小柔不理会他的挖苦，淡淡地说：“错，因为我小时候有很严重的气喘，常常生病请假，错过很多跟同学互动的机会，最严重的一次还休学一学期，所以我很难交到好朋友。十二岁那年学跳舞之后，气喘的症状开始减轻，也很少发作，当我可以尽情活动时，就开始努力参与同学之间的郊游聚会，出社会后也很积极地交朋友。”

听她这麼说，陈德修突然觉得自己质疑她的态度很不应该，他沉默了半晌，说：“好吧，我们是朋友了。”

笑声从电话那端传进他的耳朵里，她笑著说：“我就知道。好了，现在你朋友要来教你治疗失眠的方法了，让我们继续刚刚未完成的，深呼吸……想像……”她放慢速度，而且愈说愈小声。

反正闲著也是闲著，陈德修被她说服，照著她的引导去做，一开始是小朋友的笑容浮现在脑海里，渐渐地，取而代之的却是黄小柔一脸真诚祝福他的模样。

突然，黄小柔插嘴说：“对了，我忘了跟你讲，你刚刚问我有什麼目的，其实呢，是有一个。”

“喂！”果然是有目的，他就说嘛，哪会有人没事这麼热忱？

“别激动，我的目的很简单，如果我的方法有效的话，明天你要陪我吃早餐当作报答。”

这就是她的目的？和她一起吃早餐？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提议。

他问：“去哪里吃？”

“你妈妈家。”

“嗄？！”陈德修诧异。

“你妈妈前天打电话约我。”她照实说，其实陈妈妈说要派陈德修来接她，当时她以为他在生她的气，回绝了陈妈妈的提议，但今天见了他，现在又在电话中跟他聊开，她鼓起勇气邀约他，想跟他一起开开心心地吃早餐。

“你答应了？”

“对啊，我和她是朋友嘛！”

陈德修失笑。“又是朋友了？”

“嘿啊！”黄小柔傻笑。“如何？这个交易可以吧？”

当然可以。“好，我会去接你。”

“嗯，那就继续吧！”

黄小柔继续柔声细语地引导他，最后，怕干扰他，她乾脆用气音说话。“怎麼样？有效吗？”

因为她这麼样努力，让他觉得否定似乎折损了她的好意，因此，陈德修故意装出慵懒的声音，配合地说：“嗯，好像有点效果，我的眼皮快闭上了。”

“那太好了，我不吵你，你自己继续，晚安……”她轻轻地按下挂断键，打了个哈欠，熬夜讲电话让她有点吃不消，不消一分钟，她已经沉沉睡去，可手机还握在手里。

陈德修也挂了电话。他没去喝酒，而是继续躺在床上，脑海里转著的不是小朋友的笑容，而是黄小柔。

他喃喃念著，语气带著笑意。“傻妞一个，真以为这麼简单就能哄睡我？”

唉……可是傻归傻，为什麼他觉得她傻得很可爱呢？

这个女人，他会不会其实是有点喜欢的呢？答案暂时无解，但至少不讨厌她就是了。

脑海里想著她傻气的温柔，渐渐地，睡意袭来，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沉入睡梦里。

这时，护士走过来。

“要帮你打止痛针喽！打完针之后可能会有点昏昏欲睡，那是正常的。”

打完针后，护士微笑地对黄小柔耳语：“你的男朋友很宝贝你喔！”

男朋友这三个字让她听得脸红羞怯。她和陈德修哪是情侣啊！不过……如果真可以和他变成情侣的话……

她带著迷恋的眼神看著他高大挺拔的身影，看著他英俊中带点沧桑的侧脸，一颗心不安分地蠢蠢欲动了起来。怎麼办？好像……有点喜欢上他了呢……

因为这念头，急诊室的一切在她眼里不再冰冷，变得浪漫唯美。

这一刻，她有点晕眩，不知道是因为爱意汹涌，还是因为止痛针发挥药效。

陈德修走过来，忧心忡忡地看著她，轻声温柔地问：“很痛吗？我先推你去照Ｘ光，医生说确定没有骨折的话就不用住院，你再忍一忍，等会儿就可以回家了。”

哇～～黄小柔很想笑。瞧他！这是在哄她吧？把她当成小朋友似的。

她忍著没笑出来，软软地躺在病床上，由护士和陈德修推她去照Ｘ光。

很快地，她确定没有骨折，陈德修便去柜台缴钱、领药，然后小心翼翼抱著已经有点昏昏欲睡的她，大步往停车处走去。

黄小柔靠著陈德修的胸膛，感觉衬衫底下那结实的肌理，以及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他的男人味好有安全感，她蹭了蹭，将脸贴得更近了。

她从来没谈过恋爱，也不懂恋爱是怎麼一回事，她只知道，好喜欢这样偎著陈德修的感觉。

陈德修将她抱进车里，动作轻柔无比地替她将椅背放平，扣好安全带，问她：“你说你姊姊不在家，我怕你回家没人照顾，我先载你回我家休息，帮你冰敷，好吗？”

黄小柔迷迷糊糊的，没有回应，她不敌药效，歪著头睡著了。

看著身旁的她，陈德修的心疼蔓延开来。明明受伤的人是她、痛的人也是她，他却觉得比她还难受，巴不得替她承担身体的疼痛。自己当时为什麼不上楼？如果他陪著她一起下楼，她也不会摔得这麼重，他懊恼不已。

陈德修的住家位於一栋顶级华厦的五楼，宽敞的客厅里摆放Ｌ形白色真皮沙发，沙发下是一大片柔软的长毛地毯，墙上挂著液晶萤幕，还有一套小酒柜，便没有其他的装潢摆设，十分简洁。

室内格局是三房两厅，但他使用的只有主卧房和书房，厨房则是仅供参考，至於客房也闲置很久，连床单都没铺，床铺怕是沾上一层灰了，因此他让黄小柔睡在自己卧房的床上，然后悄悄退出房间。

“妈，今天我和小柔不回去吃早餐了。”怕吵醒黄小柔，陈德修拿著手机来到自家客厅，拨给母亲。

其实在医院折腾一趟下来，都已经十一点多了，早就过了早餐时间。

“什麼意思？你们两个发生什麼事了？”陈妈妈好奇死了，而且，儿子还直呼黄老师的名字哩！加上稍早的那通电话，儿子语意不清地说完就挂电话，害她一直幻想会不会……他们年轻人所谓的“正在忙”就是指“那个”？！

“她现在和我在一起。”

“在一起？”陈妈妈音量拉高，又喜又讶。果然是她想的那样吗？“这麼快？你跟她已经在一起了？你已经把她怎麼样了？”

“什麼？”陈德修反驳。“别乱讲，我哪有把她怎麼样，你想太多了。”

“是你自己说你们‘在一起’的啊！一男一女一大早在一起，有很多种意思。”

“真敢说。”陈德修撇唇。“难道不是你刻意约小柔吃早餐？又故意透过她邀我一起去，否则我们怎麼会一大早就在一起？很抱歉，我们没发生你脑子里想的那种事，我是要去接她，但她从公寓楼梯上摔下来，脚踝扭伤了，刚去医院打了止痛针，现在暂时待在我这儿休息。”

“脚扭伤了？”陈妈妈也紧张了起来。“要不要紧啊？怎麼会发生这种事呢？她跌倒时，你在场是不是？怎麼没有护著她？给她当肉垫压都没关系啊！她是跳舞的，脚很重要的，你要好好顾著她，免得以后留下后遗症。”

“是、是、是！”陈德修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会顾好她的。”

挂了电话后，他又拨了通电话到公司，交代自己一整天不会进公司，若是有任何状况随时跟他报告。

等一切交代处理好之后，他到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仅剩的鸡蛋、火腿和吐司，准备弄点东西填饱他和黄小柔的肚子。

忙了十几分钟后，他才洗乾净双手，回到卧室。

陈德修推开虚掩的房门，看著躺在他床上的黄小柔。她乌黑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侧身微蜷，阳光从百叶窗缝筛落在床上，光线交织在她身上，她精巧无邪的脸蛋、娇憨的睡颜，这幅画面让他片刻失神，好似有个纯洁的天使坠落至这张床上了。

他坐在床畔，稍稍掀开床尾的薄被，看见黄小柔红肿的脚踝，心口隐隐抽痛著。

这样为一个女人心疼的感受，他许久未曾尝过，他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拥有这感觉，可是，黄小柔却让他好心疼。

自己是怎麼回事？怎会这麼在乎她？自从遇上她，他脸部的线条不再冷硬，笑容也变多了，昨晚他还在想，自己或许是有一点点喜欢她，但此刻对她的疼惜关心挂怀，让他不禁自问：该不会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喜欢她吧？

这时，黄小柔翻了个身，薄被滑落，露出一双修长白嫩的美腿。

他都忘了，黄小柔穿的是牛仔短裙，先前一心记挂著她的伤势，即便抱著她、碰触到她细如凝脂的肌肤也不觉得有什麼，但现在看著眼前的玉腿，他居然一阵躁热。

卧房里，只见她好悠哉地倚在床上，拿著鱿鱼丝往嘴里送，眼睛盯著电视萤幕，看得入迷。

“小柔？”他唤她。

黄小柔抬头看了他几秒钟，又把视线挪回萤幕上。

“你开完会了？要不要一起来看？刚好演到最刺激的地方。”

“不了，我等一下还要忙。”

“喔。”黄小柔点点头，继续看她的影片。

“你有缺什麼吗？”他想提醒她，真有需要可以叫他过来，不必怕麻烦。

“没有。”她笑著摇头。

“那……我回去了。”

陈德修踅回书房，才刚坐下，准备继续工作时——

“啊——”黄小柔的尖叫声传来。

他急速冲回房。“发生什麼事？！”

只见黄小柔双手揪著被子，神色紧绷地指著电视说：“天啊！好恐怖、好刺激喔！”

什麼？！原来是因为影片，害他紧张的……

黄小柔行了个童军礼，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对不起，吵到你啦？”

陈德修摇头。“没有，你继续看吧！”其实是吵到他了，但很奇怪，他不觉得麻烦或生气。

“快演完了，演完后我就看漫画，我保证会很安静的。”

陈德修耸耸肩。她做什麼他无所谓，也不怕她吵到他，重点是，她在他家里，让他关照著，这让他心上有种莫名的充实感。

他回到书房，连线到美国股市，又去观察亚马逊书店新推出的电子书销售情况。他很看好电子书市场，也预料日后将会人手都有一套电子书，所以早在半年前便出手，现在正是获利的时候。

他看著分析图表与走势图，忽然，隔壁传来黄小柔的娇笑声。

陈德修拧眉。她在开心些什麼？接著，娇笑声又起，她似乎很开心。

他又起身去察看，从来没有人可以让他主动中断工作，黄小柔算是第一个。

他懒懒地倚著卧房的门框，双手插入裤袋中，好整以暇地看著黄小柔捧著漫画哈哈笑的模样。

黄小柔发现他了，指著漫画，笑意不停地说：“你借的这一套漫画很好看，超搞笑的！”

陈德修扬唇。“真像个小孩子。”

她一会儿害怕、一会儿开心，情绪分明，不用费心去猜，他觉得面对她的自己可以很自然、很放松。

黄小柔才不在意陈德修是褒还是贬，冲著他笑。“对啊，我姊姊也都这麼说我耶！”

那笑容让陈德修心慌意乱，他发现，她的笑容有一种魔力，愈看便让人愈沉沦，他要是再不离开，就会舍不得走了……

“你喜欢看就好，我去隔壁了。”

“喔。”黄小柔继续看漫画，挥挥手表示她了解了。

接下来的时间，没有黄小柔呼唤他的声音，陈德修也专心处理工作，告一段落时，他看看手表，已经接近晚餐时间了，该去问问黄小柔要吃什麼。

他关了电脑，起身往卧房走去，才踏进房间，眼前的景象就让他吓得心惊胆跳。

之前还窝在床上看漫画看得笑嘻嘻的人，现在却连人带被跌落在地。

“小柔？！”他一个箭步冲向前，将她抱回床上。“你在搞什麼？”他急吼。“怎麼会掉下床？有没有哪里受伤？有撞到头吗？”

黄小柔无辜地看著劈哩啪啦问问题的陈德修，小声地说：“我……我本来是想去个地方，结果脚才踏在地上就好痛，我痛得跌到地上，后来想说既然坐在地上了，不如就用滚的或爬的过去，但才正要滚，你就来了。”

“脚都受伤了你还想去哪里？怎麼不叫我？我可以帮你啊！”

他很气，气她不叫他，让自己摔下床，更气她刚刚说的，居然还想使用受伤的脚，是嫌脚还不够肿吗？

黄小柔缩了缩脖子，一脸委屈，嗫嚅著说：“可是，这件事你不能帮我啊！而且我之前也试过自己下床两次的，那时明明就很成功……”

“你什麼？”陈德修深呼吸。“你已经自己下床过两次？你真是——”他翻了个白眼，不知该怎麼数落她才是。“有什麼事是我不能帮的，你倒是说说看。”

“就是那个……”她把话含在嘴里，没说清楚。

“什麼？”他又问。“说清楚，大声点。”

黄小柔豁出去，大声说：“就是我想上厕所啦！”说完，她的脸尴尬地红了，她赶紧双手掩面。

陈德修先是一愣，随即失笑。原来她想上厕所，不好意思开口麻烦他，他也真是的，没注意从早上到现在，黄小柔确实还没踏进洗手间一步。

他弯身，从床上将她抱起。

“你干麼？”黄小柔咕哝地问他。

“抱你去厕所。”

“不要！我自己去就好，你千万不要跟我进去！”

“不行，你脚痛站不稳，等一下又会跌倒。”他的声音中有隐忍的笑意。

“真的不要！拜托！那很丢脸耶！”

陈德修才不理会她的哇哇叫，硬是抱她进厕所，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马桶上。

“好了，你可以走了。”她糗到爆，掩面的手更是不愿放开，就怕看到他讪笑的表情。

“等一下。”他转身走出去，很快又踅回，拎了一张有靠背的椅子进来，他将椅背转到黄小柔面前，拉开她掩面的手，将她的手放在椅背上，交代她：“要站起来脱裤子的时候就扶著椅背，省得又跌倒了。我不会锁门，就在外头等你，免得你出了状况却无法进来救你。”

“我知道啦！”她脸红到耳根，巴不得可以立即消失。“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在外面等我？站远一点，最好站到厨房去，等我好了再叫你。”

陈德修双手环胸走了出去，顺手将门带上，然后站在门边等著。“我就在这里等，谁知道你会不会又想自己滚回床上去。”

“喔～～”门内，黄小柔哀号著。

“有意见吗？还是你要我进去帮你。”

“当然不要！”

门外，响起陈德修的朗笑声。

客厅里，液晶电视萤幕上的“变形金刚”正激战，黄小柔被安放在电视正前方，舒适地靠在沙发上，身体左右各塞了大抱枕，腿上搁著一个餐盘，餐盘上有她方才嚷著要吃的披萨和可乐。

陈德修坐在她身旁，嘴里吃著披萨，眼睛看著电视萤幕上跳动的画面，却是心不在焉。

“你姊姊什麼时候会回来？”他突然问她。

“听说是明天下午。”黄小柔专注地看电影，没看他。

“那……你今晚也不能回家喽？”

“对耶！”她这才想到过夜的问题，眉头揪紧，似乎也在烦恼今晚的事。

“那就留下来过夜吧？你连白天都会摔下床了，夜里自己一个人岂不更危险，晚上你就睡我的床。”他主动提议，除了担心她不会照顾自己之外，其实，他也私心希望能跟她多相处一点时间。

有她在身边，他不觉得烦，也不觉得被打扰了，整天想的看的都是她，最好她姊姊晚几天再回来，他一点都不介意继续照顾她，乐於把她当成千金大小姐似地抱进抱出。

“在这过夜？睡你的床？”黄小柔吓得瞪大眼，脸上浮现红晕，脑袋里自动出现一些爱情电影里ＯＯＸＸ的画面，害她体温愈升愈高，一颗心既紧张、期待又害怕。

她头低低的，含羞心颤地说：“那个……不太好吧，我们才刚认识，而且，我没有心理准备耶……”

陈德修瞥她一眼，忍著笑。光看就知道她想歪了，但他也很坏，故意不解释清楚，还取笑她。“喂，你的脑子里该不会在想什麼色色的东西吧？”

“我、没、有！”心思被看穿，黄小柔吓得拚命否认。

“没有？”陈德修把她惊慌不安的模样看在眼里，天啊，她这表情真是迷人到不行。

他点点头，故意逼问她：“如果没有的话，那你的表情怎麼看起来这麼邪恶……好像很期待在这里过夜，好像很想把我……”他拉长尾音，眼神邪魅地勾著。

“真的吗？”黄小柔丢脸丢到家，双手掩面，就怕脸上泄漏了太多心事。真是糗到爆！怎麼会轻易就让陈德修看穿她的心思呢？

陈德修失笑摇头，看她脸红得跟关公似的，还不敢看他，他决定不逗她了，老实说：“虽然我要你留下来过夜，又让你睡我床上，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没要跟你一起睡床上。”与她同床共枕是一种陈酷的挑战，而他一点也不想考验自己的意志力。

“咦？”黄小柔放下手，尴尬地看著他，问：“那你要睡哪？难道是客厅沙发？这样我会很内疚的。”

“我不睡沙发，我是睡地板。”

“嗄？”黄小柔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家里没有客房吗？”

“有啊。”

“可是你却要睡地板？”这是什麼逻辑？她不懂。

“对，而且是主卧房的地板。”

“为什麼？”她百思不解。

“为了当肉垫。”

“当……肉垫？”

“以免有人半夜摔下床。有我的身体挡著，总比直接摔在地板上好得多，而且如果你半夜要起床上厕所，也不必担心喊不到人。”

黄小柔的脸又红了，她故作镇定地拿起可乐喝了口，掩饰自己的窘态。“我才不会半夜起床尿尿。”

陈德修觑了眼她手上的可乐。“最好是，你就继续灌可乐，我看你要怎麼憋？”

闻言，黄小柔立刻把可乐放下。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陈德修与黄小柔一样心不在焉，不知电视在演什麼，他和她都不认真。

黄小柔觉得很呕，怎麼总在他面前出糗，从一开始误会他、机车故障、跌下楼梯、为了上厕所摔下床，现在又被他糗，永远没办法在他面前表现最好的一面。

他是怎麼瞧她的呢？这麼样温柔的照顾，是否表示他有那麼一点点喜欢她？或者，他觉得她是个麻烦，只是碍于她姊姊不在家，尽朋友情谊收留她？

陈德修一直偷偷观察黄小柔的表情，瞧她又是皱眉懊恼，又是咬唇摇头，实在很可爱。唉，他今晚自找罪受，要跟可爱的她同居一室，虽然是一个床上、一个床下，但，其实也很煎熬啊！

终於，电影在沉默中播完了。

陈德修先开口。“既然要留下来过夜，你要先去洗澡吗？”

“嗯……”黄小柔尴尬地点点头。

“那你等我一下，楼下有间便利商店，我去帮你买些东西，马上回来。”

关上浴室的门，冷水迎面冲刷而下，陈德修试著让自己冷静下来。今天是怎麼了，这样在乎黄小柔？情绪因她而牵扯，完全不像自己。

他还是想不懂，不懂其实他的心已经悄悄爱上黄小柔，只是他自己不明白罢了。

已经吹干头发、窝在棉被里的黄小柔也不懂，怎麼会有人这麼不知珍惜，去伤害一个这麼棒的男人呢？知道他被朋友和情人背叛的事时，她好替他心疼难过，他明明是一个很好的人，这麼温柔体贴地照顾她，还叫她衣服丢著就好，他会负责收——

等等！黄小柔忽然瞪大眼，惊慌地朝浴室大叫：“陈德修！我的衣服你不要碰！”

“什麼？”陈德修以为她发生什麼事，下半身围著大浴巾就冲出来，手上还拎著一团衣物。

“我……”猛地看见他裸著精壮的上半身，那块垒分明的胸肌让黄小柔好害羞，眼神不由得飘来飘去，支支吾吾地说：“我是说，我的衣服你不用帮我处理，等我明天脚好一点之后再自己处理。”

她的贴身内衣裤怎麼好意思让他看见呢？很丢人耶！

陈德修扬扬眉，从手上的那团衣物里挑出一件，用手指勾起展示给她看，好笑地问：“你是说这个吗？”

黄小柔看著他拿在手上的东西，脸蛋倏地胀红，因为，那正是她的粉红色蕾丝内裤！

她赶紧用棉被蒙头盖住自己，不敢看陈德修的脸。

“唉唷～～”羞窘的哀号从棉被里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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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德修把两人换下来的衣物全丢进洗、烘衣机后，换上睡衣，抱著棉被枕头回到主卧房。床上的黄小柔还是用棉被闷著头，他觉得她可爱得好笑，只不过是内裤被他拎在手上，就脸红不敢看他……

他摇头笑著，把棉被铺在床边的地上，一切就绪后，他熄了大灯，捻亮一盏晕黄的小夜灯，躺在地板上。

黄小柔听著他的动静，知道陈德修已经躺好，这才掀开棉被，呼了一口气。

房里已变得昏暗，她缓缓转过身向著陈德修，就著黯淡的光线偷偷打量他闭目休息的脸。

他浓密飞扬的眉、他的挺鼻深目、他刚毅的唇，愈看愈觉得倾心，愈看脸颊的热气便愈烫，黄小柔不禁幻想著，如果可以跟陈德修这麼好的男人相爱的话，会是多麼甜美的一件事呢……

陈德修的唇忽然动了动，也没睁开眼。“看够了？”

黄小柔看著他的视线太灼热，他很难不察觉到。

“你怎麼知道我在看你？”她反驳。她明明没看见他睁眼啊，怎麼这样也能猜得到？

“我不但知道你在看我，还知道你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我哪有？你少臭屁了。”她扬高声音否认。

“哈……”陈德修哼笑了声，故意逗她。“明天我检查棉被有没有湿湿的就知道了。”

“你少胡扯了，我哪来那麼多口水把棉被弄湿啊！”

“如果你不睡觉继续看下去的话，就有可能把棉被弄湿。快睡吧！你不累吗？”

“不累，你呢？”她还不想睡，她想跟陈德修说话，想多了解他。

“累毙了。”陈德修不领情，故意装累。

“这样啊……”黄小柔有点失望。“那……晚安喽！”

“嗯。”陈德修侧身背对黄小柔。再这麼让她看下去，他的意志力会轻易瓦解。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女的又那麼天真无邪，要是他定力不够，岂不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