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因为
“先生，至少也要等明天吧，今天太晚了。”我不管他攥着我的衣服下摆，锁好了门，准备上楼睡觉。
我发现他虽然松了手，但是还是跟着我。“先生，今天真的太晚了，明天我听你讲好吗？”我总觉得他的眼睛里有很多东西，有点……诡异。
他一直没有回答。
我转身，蹭蹭蹭地跑上楼梯，脚步越来越快。
虽然我在教科书上看到过款式繁多的变态，但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遇到这么古怪的人。
“嗯！！”到了门口，他突然改用两只手抓住我的手。
“见鬼！”我忍不住高声骂了一句，“你听不懂我的话吗？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被我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手垂了下来。
声音越响，说明我越害怕。我真的觉得他好奇怪。
他的表现不正常，我的表现也不怎么样。
“不许跟着我听到没有！”我重重关上房间的门。
也许我的确是一个不够成熟稳重的咨询师，因为我这样吼一个相信我的病人。
该死！我一下子觉得莫名其妙的心烦，把手里的领带扔得老远。
从门眼里一望，他还站在门口。我离开他只有一门之隔，我看到他怔怔地站着，眼眶开始发红，眼泪很缓慢地一滴一滴落在他个性十足的衣服上。现在已经很少看到他这样穿着的人了…他退到墙角，顺着墙壁慢慢往下，缩成小小的一团。
我听不到他哭的声音，只看到小小的背脊在不断的颤动。
男的还这么容易哭……可我觉得歉疚。对他歉疚，也对自己干瘪的钱包歉疚。
一边脱掉西装，我却忍不住一边想着屋外那个怪人。
一边解开领带，我一边想着屋外那个怪人。
一边……
我想给他开门，但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咨询师应该做的。
“哐！”我打开了我的原则大门。
“你是不是想进来？”我对着他说。
他抬头看我，然后低头飞速地擦掉眼泪，再抬头看我，这次带着惊喜的眼神点点头。
我给他泡了茶，虽然我这里一般只提供咖啡，因为我觉得他适合茶。
他没有喝，只是捧着茶杯，也没有说话。
“先生，晚上是要加班费的，尤其是10点以后，价格翻倍。”我看着他那质地精良的衣服开玩笑，希望能打破沉默。
他只是低着头。
“先生，你不开口，我可帮不了你。”我搅动自己的咖啡勺，其实沉默的来访者我也不是没遇到过，所以我继续调侃，“还是说你总抓着我不放，是对我有意思？只是想和我多呆一会？”
突然，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兴奋，非常非常兴奋，冲上来抱住我，不顾我杯子里的咖啡撒了他一身，弄脏了他的衣服。
他抱我抱得很紧，紧到发抖。
他应该很激动。
我还觉得他很高兴，不对，高兴远不能代表他感情的那种强度。
而5分钟前，他还在哭。
这5分钟里，我仅仅开了一个关于收费，一个调侃他喜欢我的并不好笑的玩笑。
我伸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的情绪，我想，我可能知道他是什么病了。
……他可真瘦，那么薄薄的一片……
……肩膀那么小……
……
我在想什么？回过神，我拍拍他肩膀，让他坐下，“好了，都脏了。要不要换件衣服？不过，我只有这件。”
我是一个单身男人，家里除了我的睡衣就只有前女友的睡衣，前女友就像一个小男生一样，衣服都比较中性。不过看他这么瘦小，应该也能穿吧……
当然他也绝对可以不换。来访者的权利比医生大的多。
“这位先生，今天你还打算说话吗？”
他摇摇头。
“那好，我要休息了。如果你要留在这里，可以睡这个房间，如果你要出去，记得锁门。”我走进浴室，“哦，还有，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值钱东西。”
他微微笑了一笑。
打开凉水。
我把耷拉的湿头发捋到后面，让水柱直接冲在脸上。
我要好好想想今天晚上的事情……他缩成小小的一团哭。他兴奋地抱着我发抖……
是双极抑郁症吧。
闭上眼睛，搓出满头泡泡。
突然，又浮现出他看我的样子。他的那种眼神。那种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孕育到再藏不住的眼神。
不对，我好像见过他，好像见过。
但是，在哪里呢？
我突然感到很冷，非常非常冷。我为什么要留下一个陌生人？
明天必须送他走，我只是一个心理咨询师，不是精神科大夫，何况他可能还病的不轻。
明天必须送他走。
一边擦干头发，一边走进卧房。
我是一个单身男人，我的被子时常会有一半拖在地上，枕头也总是东倒西歪。女友和我再见以后，我的房间就没怎么干净过。
但是，现在，我惊讶地发现，我的房间，很干净。
他穿着不合他尺寸的睡衣，战战兢兢地站在我的床边。
“你来我房间干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走到我面前，拿下我擦头发的毛巾，叠好，放在床边。
然后，他掀开被子的一角，钻了进去，往边上挪。
他是故意挪开的。
他是故意要留出那片地方的。
那片地方，正好够躺一个男人。
他又整了整我的枕头，把它拍拍松，然后抬头看我。发现我眉头紧锁地盯着他看，他一下子把头低了下去。
“你什么意思？”我单膝跪在他留出的那片空位上，“你要我睡在这里？”
他把头低得更低，细小的手指抠弄着枕头的一角。
“你到底来找我干什么？！”我不喜欢和陌生人这么亲密！我觉得他有病，但是我确定他绝对不是因为有病才来找我。
“你为什么不说话啊！”我开始吼他，“说！你到底是谁？！”
他终于抬眼看我，这次眼睛又蒙上了水雾。
见鬼！
今天晚上这种种莫名其妙终于开始让我恼火，什么咨询师该有的冷静，都滚一边去！
“说！你来干什么？！为什么要找我？！”我捏住他的手腕，把他拖起来。虽然我知道这么粗鲁无论是对一个病人还是对任何一个陌生人都是不应该的。
他急着要挣开我的手。
“说话！”他越要挣开，我就钳得越紧。
我的紧张和害怕和我手上的力道成正比。因为我完全不知道他接下来又要做什么奇怪的事情。我终于相信，咨询师是可以被病人逼疯的。
他不停地摇头，眼神里满是“疼”、“放开我”的意思。
我竟然觉得他楚楚可怜！！！我果然是快疯了。
放开他才发现他的手腕已经有两圈红痕。
“对不起，”我站回床边，“但是，请你离开。我不该让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住在我家。”
他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但是，他还是下床，向我走了过来。
“你要干什么？”我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虽然面前只是一个那么瘦小的男孩，但他身上似乎散发着某种让我恐惧的气息。
他拉起我的手，用手指在我掌心上写下：
我 是 尚 翊
“你说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我不由得缩回手。
他又一次抬起手，到我左边胸口。
我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一点埋怨，好像我不该那么快忘记他的名字一样。
这一次，他用力地在那里写：尚 翊
当他落下那些笔画时，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战栗。
也许是因为他的指尖。
也许是因为他那样固执的神情。
然后他抬起头，我看到他眼里满是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我不明白。
“你……明天早上走吧。”我装作镇定，我觉得我不立即把他赶出去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
我转身想走出房间，可是他却比我更快，像只受伤的猫，仓惶地走进浴室，关上门。
我听到水声哗啦啦。
“喂！”我朝里面喊。
只有水声。
“喂！”我用力敲了一下门，“说句话行不行？”
他突然又出来了，头低的很低，我看不见他的脸。
然后，他捧起被弄脏的衣服，又回到浴室。这一次没有关门。
我看见他拼命地洗衣服。
第二天，我被强烈的阳光叫醒了。
从沙发上坐起来，头有点晕，连昨天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我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
这是我的家吗？我又揉揉眼睛。
积灰的窗户被擦得很干净，难怪今天阳光特别亮。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也全都成双成对。
还闻到一股早饭的香味。
我走进厨房，餐桌上放着一份早点和一杯很清的茶。
我摸了摸杯子，还是热的。
他走了吗？
我转身看看，厨房里没有人。
我跑到自己的卧房，没有人。
只有那件昨天他穿过的白色睡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我走上前，拿起那件睡衣。
我想他穿这件睡衣时，战战兢兢地站在床边。想起他低着头，用细小的手指抠弄着枕头的一角。他是在害羞吧。
还有，他用力在我胸口一笔一划写下“尚翊”两个字时的样子。
……
也许，他真的只是一个病得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可怜人。
他会去哪里？会安全吗？
我忍不住跑到窗口往下看。
没有人。
顺手从餐桌上拿起那杯茶，捧着它坐在沙发上。我不知道此刻我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突然浴室的门开了，他走了出来。
“你还没走？”这句话会让听的人产生两种不同的感觉。一种是发现你没走，有些惊喜；一种是在抱怨你怎么还不走。
他听成了后一种，于是他放下扯衣服的手，一低头，疾步离开。
“等一下。”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让他等一下。
他没有听我的。
“等等！”我从沙发上跳起来，拉住他的衣袖。这下我找到理由了。他的衣服，还是湿的。
“那么湿，怎么能穿？”我发现我看不得他把自己裹在湿衣服里，“你等一下，我去附近给你买两件衣服。”
他看了看我摇头。
“这么湿，会生病的，不能穿！”我让他坐下，语气有点硬，“我马上回来，你换了再走。”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很快的，你等一下。”我看着他说。
他点点头。
走到门口，我想了一下，狠心锁上门。
但愿没有人告我拘禁他人。
很快买了两件衣服，想想又拿了条内裤，我回到家。
“快去换上，别着凉了。”
他看到内裤的时候，耳根一红。如果他抬头看我的话，会发现我的耳根也很红。
穿上正常的衣服以后，我看他顺眼许多。他有一点好看，挺秀气的，很干净。
“尚翊是吗？我叫你阿翊吧，你告诉我你的家人在哪，我送你回去。”
他摇了摇头，眼神黯然。
“不想告诉我？”
他还是摇头。
我扶住他的肩膀：“阿翊，你听着，我想帮你。”
我知道咨询师不该随便说我想帮你，更不该随便碰来访者。但在他面前，我一直在破坏自己的操守。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既然你来找我，那么你应该信任我是不是？”
他依然没有说话。
“如果，你今天不想说也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
他轻轻点点头。
我觉得他可能还有些自闭，我想带他出去走走。
估计今天还是不会有人来找陈医生，我便锁了楼下的诊所。
他跟着我下楼，在诊所门口贴了一张卡纸：预约已满，明日请早。
这是我很久以前写的，从来没用上过。
“阿翊，你从哪里找到的？”我对着他笑。
他也笑了，又拍了拍那张卡纸，让它粘得更牢一些。
我们去了超级市场。我给我的球仔买了足够的粮食，明天它就回来了。
还买了一些新鲜蔬菜，最后还要买一点水果。
我们买了香蕉和绿色的苹果。其实我不喜欢吃苹果，但他喜欢。从他闭上眼睛，双手拿起那苹果凑近闻的样子上可以看出来。
他那个样子挺好看的。
“饿不饿？”我一边把东西放到冰箱里，一边问他。
他摇摇头。
“先吃根香蕉吧。”我递给他。
他轻轻闻了一下，慢慢把皮剥开，然后送到我面前。
“不用，你自己吃。”除了我妈小时候帮我剥过香蕉皮，还没有第二个人这么做。
他又闻了一下，这次有点夸张，好像要告诉我它很香，会很好吃，然后再次递到我的面前。
“哦，那就谢谢。”我接了过来。
他托着脑袋看我吃。
“干嘛一直看我？”我不要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别看了。”我很快吃完香蕉，把张牙舞爪的皮顶在他脑袋上。
他撅了一下嘴，从头上拿下章鱼状的香蕉皮，咚咚咚地跑开了。
其实我挺怕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因为他的眼神我不但琢磨不透，还仿佛有一种力量，要把我吸进去。
过了一会儿，他又咚咚咚地跑回来，把我拉到浴室。
我看到水已经放好了，“给我放的吗？”他把我的手放进水里让我试试冷热，又看看我。水温正好。
我点点头，“谢谢你。”
雾气弥漫开来。
我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
他的确很奇怪，但他对我真的很好。
我觉得他病得很厉害，但是我觉得他照顾我比任何人都周到。
我洗完澡，换他。
我想随便弄点晚饭，却惊讶地发现他已经做好了菜。我真的很少看到这种年纪的男孩会做饭。每个菜都动过一点，他显然已经吃好了。
他吃的应该很少，所以那么瘦小。我又想起他缩在那件白色睡衣里的样子，真的特别小。
过了一会儿，他穿着白色睡衣走出来，他把我们今天穿的T恤洗掉了。
他踮着脚，费力地想把洗好的衣服晾起来，但是够不到。我拿过衣服，挂好。
俯下身子，我看到他额头上有一点薄汗，我轻轻用手擦去。
“阿翊，你不是佣人，洗衣服做饭不用你来做。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你这样我很不自在。我希望你可以早点和我说话，我就可以早点帮到你。”我很认真地看着他说，他却把眼神移到别的地方。
买了一天东西，我们都很累。
回到卧房前，我来到客厅，看到他已经睡了。
入夜，我梦到以前的女朋友回来了，守在我身边。
我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没有说话。
我笑她现在怎么那么乖啊，她还是不说话。
我告诉他我有个叫尚翊的病人，也总是不说话。
她只是笑笑，帮我盖好滑落下来的被子。
等一下……
我真的感到有人在帮我盖被子，不是梦。
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清醒，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一把把那个穿白色睡衣的人搂在怀里。
“我们，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把头埋在我的胸口，一如既往地沉默。我就这样抱着他又睡去。
第二天一早我醒了。
他背对着我，睡在床的另一边。大概是后半夜比较冷的关系吧，被子全被我卷了过来。
我凑过去，看看他醒了没有。
他睡得很安静，一只手很乖地放在枕边。
手腕上依稀还可以看到那天我留下的痕迹。
我忍不住碰了碰他的手，非常冷。我心疼地帮他盖上被子。
还不够暖，我从背后抱着他，揽在怀里。
“唔…唔…”感到了变化，他发出细小的声音，蹭了蹭脑袋。
一撮头发翘了起来，我用手指拨弄了两下，轻轻在手指上绕了绕，缠了个圈。我思考着他和我之间这几天发生的事，为什么不说话，不和我沟通呢……
对了，今天有个小朋友要回来，用动物来治疗或许会有不错的效果。
想到球仔，我的球仔就回来了。
我看到球仔在小袁怀里很舒服地窝着。
“嘿，嘿，和爸爸SAY 个HI，”我拨弄着它的爪子，它懒洋洋地喵了一声。
“医生说它很听话，是那天结扎里的最听话的一只。”小袁把球仔还给我。
“麻烦你帮我去接它了，谢谢啊。”我接了过来。
“客气什么。啊？你家里还有客人啊？”小袁看到了他。
他没有过来，远远地对小袁点了下头。
“来来来，看看我的球仔和你亲不亲～～”我抱着球仔向他走去。
他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轻轻碰了它一下，然后抬头看看我。
我把球仔送到他怀里，“这只懒猫，眼睛都不睁。”他乐呵呵地抱着球仔到一边玩。
见他走开了，我便来到小袁旁边，想和他讨论一下怎么才能治好阿翊。
可是，我还没有开口就听到球仔的两声惨叫。
球仔一下子窜到很远的地方，像触电一样，毛全都竖了起来，尾巴翘得很高，双眼瞪着他，依然叫个不停。
我跑过去，阿翊一下子把手放到背后。
“让我看看。”我想拉过他的手，但他躲闪着不让。他一定很疼，刚刚猫叫的声音都嘶哑了。
“我去拿创可贴。”
把创可贴拿来的时候，他正在冲伤口。
我不由分说地把他的手捉过来，已经不流血了，但这道抓痕非常深。我小心翼翼地帮他贴上，展平。
“好点没有？”我不想放掉。
他发出很小的一声“嗯”。
“球仔怕陌生人，熟了就好了，它很听话的。”我安慰他。
他点点头。
“我先走了。”小袁告辞，我这才想起他还在。
“送送我吧。”他看着我。
“啊……好。”我想他是有话要和我说。
“他是谁？”果然一下楼，小袁就开始问我。
“一个病人。”我如实相告。
“病人？不像。”
“当然！为什么这么说？”我觉得诧异。
“你自己小心些吧。”小袁发动了汽车，“这行饭可不好吃。”
我懂他的意思了。
第二天，我给小袁打了个电话，约他吃午饭。我把阿翊也带去了。
“呵，又见到你了。”小袁把身边的椅子拉开，让阿翊坐下。
阿翊看看我，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在了小袁身旁。
“你来点吧，想吃些什么？”小袁把餐单递给他。
他摇摇头。
“不想点还是都不喜欢吃？”我问。
阿翊没有回答，把菜单合了起来。
“哦，那我随便点几个。”小袁把这尴尬的场面应付了过去。
菜很快就送来了。阿翊一口都没有吃。
气氛很冷。
“为什么不吃东西？你不饿吗？”我问。
阿翊还是不说话。
“挑食才会那么瘦的嘛，是我点的不好。”小袁抱歉。
这时，最后一道苹果馅饼上来了，很香。
阿翊深深地闻了一下。他喜欢苹果的气味，我上次就知道了。
“哟，看样子总算有对胃口的东西了。”小袁叉了一块送到阿翊盘子里，“来，阿翊，趁热吃，乖。”
阿翊抬头看我。
“吃呀。”我说，“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吃？”
阿翊终于拿起叉子，犹豫地送进嘴里。突然，他表情痛苦。捂住嘴巴，冲了出去。
我们听到他呕吐的声音。他吐得很厉害。
“阿翊！你去哪里？！”我正准备上前去看看，他站起来马上跑远。
我追到外面，人群来来往往，我看不到他，“阿翊！出来！”
没有人回答。
我四处环顾，“阿翊，你在哪里啊？”
没有人回答。
我想他应该跑不远。我不断地找他，和路人比划着他的样子。
我不相信，他就这么走的无影无踪。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是小袁。
“你还在找他吗？”
“嗯。”我气喘吁吁。
“别找了。”
“为什么？”我捏着电话，“你有他消息了？”
“你冷静点，我怎么可能有他消息，”此刻，小袁的声音听上去真的特别冷静，“不见了也没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去找？”
“为什么不找？”
“来访者随时都可以中止治疗。现在他不想看了，你凭什么去追他回来？你找他回来又能做什么？你帮得了他么？”
“不要你管。”
“我是为你们好。你这样是要被……”
我掐了电话。
我追到外面，人群来来往往，我看不到他，“阿翊！出来！”
没有人回答。
我四处环顾，“阿翊，你在哪里啊？”
没有人回答。
我想他应该跑不远。我不断地找他，和路人比划着他的样子。
我不相信，他就这么走的无影无踪。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是小袁。
“你还在找他吗？”
“嗯。”我气喘吁吁。
“别找了。”
“为什么？”我捏着电话，“你有他消息了？”
“你冷静点，我怎么可能有他消息，”此刻，小袁的声音听上去真的特别冷静，“不见了也没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去找？”
“为什么不找？”
“来访者随时都可以中止治疗。现在他不想看了，你凭什么去追他回来？你找他回来又能做什么？你帮得了他么？”
“不要你管。”
“我是为你们好。你这样是要被……”
我掐了电话。
我忘了跑过几条街，问了多少人，从一开始的着急，到最后的迷茫。
我真的不相信他就这样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阿翊……你到底在哪里？
晚上10点，我疲惫地回到家，走上楼梯。
一个小小的身影抱着膝盖，坐在门口。
“阿翊！”我惊讶地叫出声。
他站起来，紧紧抱住我。
“阿翊，你到哪里去了。”我也紧紧地抱住他，“你怎么能这样一声不响地跑掉？”
他把头靠在我的肩膀，头发在我的脖子和下巴上磨蹭。
我感觉到欲望正在抬头。我腾出手，打开门。然后我把他摁在门上，“阿翊，我想吻你。”
他很顺从，一点反抗也没有。
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不想管了。
我的吻越来越深，我们呼吸开始变急。
我把他抱在沙发上，一粒一粒地解开我帮他买的衬衣。
他颤抖地伸出双手，也那样一粒一粒地解开我的衣扣。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握住我脖子上带着的玉石。
“阿翊，轻点，别拉。”我拨开他的手，把它摘下来，放在他手心里。
他马上紧紧地握着，关节都有些发白。
我握住他的手腕开始了和男生的第一次。
他好像有经验，但还是单纯地连手应该放在哪里都不知道。
从头到尾，他就握着那颗小石头。
做完后，我让他靠在我的怀里，拂去他脸颊旁边被汗水粘着的头发，“那是我一直带着的，你喜欢的话，送给你。”
敲门声响起，我知道是小袁。
“你先进去。”我揉了揉他的脸。
“嗯。”他的脸泛起一片红。
小袁看到我们这样，脸色很难看，“你们……？”
“嗯。”
小袁没有说话，我感到他在生气。
“你是昏头了！你想被吊销执照是不是！想想我们当时考的时候是多不容易！”他大声吼我，拳头差点落在我脸上，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嗯！”阿翊跑了出来，拦住小袁的手，不停摇头。
“你出来的正好。”小袁指着阿翊问我，“每个咨询师都知道，病人就是病人。你要他还是要你自己的前途？”
阿翊看着我。
“阿翊，你该换个咨询师。”
他瞪大眼睛，好像不相信我会这么说。
“阿翊，你该换个咨询师。我们……”
“啊…啊…”他不让我说下去，着急地摊开掌心，给我看那颗小石头，好像在提醒我昨天晚上的事情。
我合上他的手，“阿翊，如果你喜欢，可以和袁大夫走，他会治好你的。”
他听了之后，垂下手，眼神空了。
“或者，我还会帮你找更有经验的……”
我还有话要和他说，但突然觉得一下子说不出来了。他的样子让我觉得心被刺得很疼。
不对，他越这样看我，我的心就越疼。
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疼得快呼吸不了了。
我看见他又打开门，他又要走了吗？
我要拉住他，但我走不动。
只看到他最后那个绝望的眼神。
不是的，阿翊，不是这样的……
我要你换咨询师，是因为我要你。
你知道越界的后果除了我被吊销执照以外，还有什么吗？
对病人的态度不能中立的医生，将永远无法治好病人。
这是心理咨询百年不破的定律。
所以，阿翊，我要你换咨询师，因为我不想你治不好，我要你健健康康。
因为我对你再也无法中立。
天旋地转。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渐渐消失。
疼痛过后，我想起了一个小孩。
二 （阿翊side
我一下就痛得，痛到没有感觉了……
但是我没有叫。
一声都没有叫。
再怎么痛，想到你，我还是会很欣慰，很期待。
阿信，我终于又看到你了。你还是那么好看，高高白白的。
我已经找了你很久很久了。
你离开的第二天，我就来找你。
我要和你一起走，我想我会追得上你。
可是很多事情都那样难以预料。
我不知道你会去哪里，会不会变了模样。
我漫无目的地寻找，忘记用了多少时间，忘记走了多少路。
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化。
这种种变化，我都看在眼里，都亲身经历，但却又都与我无关。
现在，你终于又出现在我面前。我忍不住拉着你，我不想再离开你了。
你终于当上了医生，像你以前说过的那样。
但是，你却认为我是你的病人。
你，不认得我了。
我想和你回家。
可是，你却对着我吼，不许我跟着你。
我看着你把门重重地关上。
我怔怔地站在门口。
我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哭了。
即便是你离开的时候，我也没有哭。
但是现在，我忍不住。
这是收场吗？
是我找了你那么久之后得到的结果吗？
突然你又打开门，问我要不要进来。
也许，也许你有些想起我了？
你给我泡了茶，闻着清香，握着热热的茶杯，温暖从手传到心里。
你在和我说话，你在笑。
我觉得你现在很好，很健康。这样就好。
你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想多和你呆一会。
你是不是真的记起我了？我什么都不管了。紧紧抱着你，不管那咖啡倒了我一身。
你终于也抱着我了，阿信，你是想起我了，对吗？
你让我睡另外一间小房子，我看到你给我的衣服，我知道那是睡觉时穿的。
看着你去洗澡，我把你乱乱的卧房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
你进来了，我站在床边。脑海里浮现出那天晚上的事，有很多紧张，也有些担心。
我抬头看你，可是你好像不想让我来你房间。
你和我穿着差不多的衣服。从那身衣服里，看得出你现在有了一副好身体。
我为自己的想法觉得不好意思，咬着嘴唇，我拿下你擦头发的毛巾，叠好，放在一边。
你问我是不是希望你躺在这里。
我把头低得很低，被你看得有些不自在，我只能把弄枕头的一角。
是的，我希望像以前一样。
可是你又开始吼我，问我是谁，问我到底来找你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
好像找你已经变成了我的信仰，根本不考虑对不对和为什么。
你突然抓住我了，把我从床上拉起来。
我的头重重地装在床框上，好疼。
你却像没看见，还越抓越紧。
阿信，你松开手啊，我很疼。
除了咿咿呀呀地叫，我什么都说不了。
我记得一个阅人无数老婆婆曾经告诉过我，如果你还喜欢我，你就会记得我。
你真的把我忘记的那样干干净净？
不会的，我觉得你能看懂我的眼神。
我走到你的面前，在你的手心写下：我 是 尚 翊
像你从前在我手心写下一样。
你把手缩了回去。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又写下一遍：尚 翊
写在最靠近你心的地方。
没有用。
你还是要我走。
如果你喜欢我，你就会记得我。
那你的确是不喜欢我了。
我边哭着边洗干净我的衣服，换回我原来的打扮，不想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清晨，我看到你歪着头，在沙发上睡着了。
你还是不懂得照顾自己。
我帮你擦干净房里的灰，把你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放好。
最后为你做完早点，我该走了。
换上自己的衣服，虽然它还没有干。
我把你昨晚给我的衣服叠好，放在那里。
其实，我知道这件衣服不是给我的。
你是不是喜欢那件衣服的主人？
所以你不再喜欢我了。
我给你泡了一杯茶，茶很清香。闻着闻着，我竟然忘记了，尝了一口。
排山倒海地恶心。我跑到水池边吐了起来。
我擦干净嘴，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你已经醒了。
你问我为什么还不走。我低下头，离开这里。
突然你拉住我，叫我等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说要给我买衣服。哦，我猜你是医生，我是病人，你怕我穿湿衣服会病的更重。
你说要出去，马上回来，叫我等你。我点点头，想着等你走了，我就离开。可是，我却推不开门。
你为什么要把我锁在里面？你知道我要走吗？
你回来了，买了衣服给我。
我看到你还给我买了底裤。
我的脸一下子很烫。
然后你把手放在我的肩膀，告诉我，你想帮我。
我明白你为什么又不让我走了。
就是因为你是一个好医生，想帮一个可怜的病人。
你说要我多出去走走，会对我的病有好处。
阿信，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你我没病？
你关了诊所，我把打扫房间时找出来的卡纸贴在诊所的门口，你有点惊讶。
呵，你是那么想成为一名好医生，盼望自己有一天能说“预约已满，明日请早”。
我们去买吃的东西，我喜欢你拉着我。
我喜欢青苹果的香气，虽然我现在不能吃。
我把香蕉剥开给你，你吃了起来。是被我看的不自在了吧。
阿信，其实我真的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笑声很响，那么健康。
我帮你放好洗澡水，帮你洗衣服，帮你做饭。
你叫我别这样，你会不习惯。可是我只是想为你多做点事，就像以前那样。
只不过现在我做完饭后，要故意把菜拨开一点，弄得好像我已经吃过了一样。
我也会想，这样的日子会有多长？如果你真的不能想起我，我是不是要隐瞒很久？
你帮我布置了一张小床。床很舒服，但是我睡不着。
晚上，我又来到你的身边，你把被子蹬开了。我刚帮你盖好，你就抱紧我。
你问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把头埋在你胸口，在心里说了一万次：是的，是的……
没想到，后来就发生了更多事。
那天你养的黑猫回来了，我从小就听老人们说过，黑猫是通灵性的。
起初抱着它的时候，它懒洋洋的，我想，老人们的话也未必全对。
我把它抱到一边，它真的很像一只球，很可爱。我轻轻的摸摸它。
突然，它睁开眼睛，与我对视着。
接着狠狠地抓了我，挣开我的手，不停地叫。
我知道老人们的话，没有错。
你跑了过来，我想是猫的叫声吓到你了。
我不能让你看我的手。
你的朋友和你一样，是个医生。
他下楼时和你说了一些话，再回来时，你的神色就有些变了。
第二天，你约他一起吃饭。
我不想和你们一起去吃饭，我怕那个大夫。
我觉得他总想让你离开我。
而我更怕的是眼前的美味佳肴。
我装作不喜欢吃的样子。
但是苹果馅饼上来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闻了一下。
那个大夫把馅饼放到我盘子里。
你让我吃。
我拿起叉子，努力忍住反胃的感觉尝了一小口。
还是不行。
吐完，我觉得筋疲力尽。
总有一天我会隐瞒不下去。
假如你想起我是谁，你还能接受这样一个我吗？
阿信，别让我吃东西，我不能吃人世间的一切食物。
我也不能给你看被猫抓过的手，因为，我已经不会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