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一楼都要空著？）

把鲜网和空间的文搬过来:)
写信兽文也快要一年了，但在贴吧里还算是个新人XD
第一次在贴吧发文，请多多指教喔（鞠躬）

（一）





不可思议。

这世界真的反了，简直太没天理。
温尚翊看著自同学那转交而来的成绩单，眉头整个皱了起来、脸色也愈来愈难看。左右两旁的好友们感受到他浑身发出的冷冻气息，担忧地你指我我指你，催促彼此先说句话缓和气氛。
终於，其中一名好友率先开口，但不是预料中的「天气真好我们去骑脚踏车好不好？」之类。



「不会吧.....怪兽，教授给你这麼低分？」单刀直入地问，差点没把其他人吓出一身汗。

果然，这句话就像点燃炸龘药的引信一般，温尚翊忿忿地把手里著成绩单揉成一球，拍桌而起。他一动作，身边两名同学也慌忙的站起来。

「怪兽，你要去哪？」
「去找他理论。」
「回来！你回来啦！不要冲动！」
「冷静啊怪兽！不要做傻事！要不然你明天就会从艺术大学音乐所，转学到社会大学监狱系啦！」
「我才不会做傻事咧！我只是要捍卫权益！」
「你去了也没用啊！寒假都放几天了？教授早就出国环游世界了啦！」



友人这麼一说，温尚翊才不情不愿地坐回椅上。
心情差到极点。
他是很注重学业的，在校内更是出了名的指挥新星，甚至有指挥社区交响乐团的实务经验；但成绩单上白纸黑字，指挥科目的那栏竟被印上不及格三字，要他如何服气。这简直是违背社会公义、欺压善良百姓而给的分数！

满脑子都是这令人烦心的事情，这一个月的寒假最好是能过得无忧无虑。



＊




不可思议。

明明都是地球、明明都是台湾，为什麼在台北走得顺、到高雄却只有迷路的份？
陈信宏靠在捷运站出入口的外墙上，嘴里咬著面包想著。

他是抱持著观光的心情来的。
小时候曾经来过，但已没多少当年的记忆了；相隔十几年，再度踏上高雄的土地，满腹的好奇心，无论看到什麼都觉得新鲜。
一到高雄，第一就先找那国际知名的面包师傅报到，排了好几个小时总算买到。排队很累，却很值得，面包更是好吃到令人产生幸福又满足的错觉，像这样懂得享受，才是人生嘛！

之后的行程，他漫无目地的逛了很多地方，走过一条有一条的街道巷弄，除了能边走边吃的小吃之外，没有再买任何东西。毕竟他有一个月的时间，之后再来慢慢品味这座城市也不迟。

等到天色开始黯淡，他才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被摺皱的纸条，上面写著某个地址和粗略的手绘地图。
陈信宏在路旁拦下计程车，按著纸条上头的指示前往目的地，是个有很多小巷弄穿杂的住宅区。司机大哥热心地为他指路，因为他要去的地方在一条狭小的巷弄里，车子是开不进去的。
他点头向司机表以致谢后，走入那条小巷。
有几只野猫趴在遮雨棚上死死地盯著他，随著他的一举一动表现戒备，似乎在提防著这名陌生的外来客。陈信宏不介意这些野猫，才想找出纸条上的地址，目光却被某件事物拉去。

那是一家小小的、老旧的店面。
一间唱片行。
不知为何有点兴奋，有种会遇到奇迹的预感。

店是开著的，可是没人顾。
在小巷骑楼内的店面，通常都是与住家合一，唱片行的底处确实有个通往二楼的楼梯，等等往楼上叫一下，就会有人下来做生意了吧？陈信宏一面猜想，一面踏进唱片行，四处探望寻找黑胶唱片区。


啊、这个是！
陈信宏兴奋的从中抽出一张封面斑白、包装破旧的唱片。

没错，就是这张！来碰碰运气是正确的！
他曾经为了这张唱片，跑遍大台北的唱片行和二手店，没想到会在异乡找到。

突然想要大声尖叫，内心是满满的感动。为了克制举双手欢呼的情绪，也为了抚平肚子的抗议，从背包拿出面包放进嘴里咬著，一边端详那张唱片。

没过多久，店门口传来陌生的声音。


「那边的！本店不准饮食！」


往店门口一看，一个和自己年纪相去不远、穿著随意的黑发年轻人站在那里不悦地看著他。他的名字是温尚翊，心情因为这学期的成绩而恼火不已，当然，陈信宏要在之后才会知道。
如果是平时的温尚翊，一定好脾气的提醒就好，偏偏方才看过成绩单，怒气自然而然想牵拖在谁的身上。
客人，算你倒楣。



哇。现在人都这麼有正义感喔？
不过看陈信宏看他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不是死板板的老头子，应该还满好说话。



「不好意思，嗝、」不小心被面包噎到，吞了几口口水再继续说：「我是外地人，老板现在好像不在，你可以别跟他提吗？」
「这我家。」意料之外的简短回覆。
「你家？」不敢置信地回问。
「我家。」比刚才加强了不少语气。

陈信宏挑起一边眉，环视唱片行一圈，大多卖的是西洋乐和古典乐。
看看店里，再看看眼前约比自己矮了一截的男子。

「你看起来......不像有音乐气质啊？」结果他发自内心的不解换来狠狠一踢。


这时店门口出现一个老伯，打扮像是刚钓鱼回来。
一看唱片行里两人对峙的情况，赶紧冲了进来：「尚翊，你闷在吵什摸？黑咧少年唉洗向（那个年轻人是谁）？」老伯用著台语口音，问道。



「里长伯！这个人在店里吃面包、还说拎北没音乐气质啦！」
「虽然后面那句素实话，但前面那句厚，简直罪大恶极！对！快把他赶出企！」
「有没有听到，里长也亲口赞成把你赶出去......唉等一下！『实话』是什麼意思！」
「不素吗？你不说，都没人相信你要当指挥家啊！」



看著眼前乱入的里长和唱片行家庭员工，陈信宏偷偷的往门口移动脚步，走没几步又停了下来。
敌阵内哄，此时不撤退，待到何时退兵？可是那张唱片又好想要，这就是所谓的进退两难？
就在自己还在发愣时，背后却被一股力道强行推到门口，原来是温尚翊毫不客气地想把他赶出店外，虽然那力道陈信宏是压得过的，但礼貌上似乎不能反击。



「等等等一下！至少先让我买那张唱片！」
「不卖！」
「那让我问个路嘛！」
「警龘察局就在巷子出去的右转对面啦！自己去问！」
「那间明明是欧喷酱！」
「欧喷酱有什麼不好！还不都可以问路！」况且现在集点的代言人是AKB48，去问路还可以顺便买个东西集点。
「等一下啦！我真的在这附近迷路好几小时了，善良又热情的乡亲不会放任不管吧！」这是骗人的。但温尚翊不可能知道，陈信宏的战略是换取同情心、卸下敌方心防再想办法买到那张唱片。


战略奏效，温尚翊果然停下想把陈信宏推出去的动作，连一旁的里长也露出像是心疼的表情。
迷路好几小时，好像......有点可怜？



「你要去哪里？」
「相信街。」
「这里就是相信街。」
「那531号要往哪边走？」
「这里就是531号。」
「啊？」



温尚翊伸手敲了挂在店门口旁的绿色门牌，陈信宏顺著他的手看去，门牌上确实写著相信街531号。陈信宏揉揉眼睛，马上从外套口袋拿出离开台北前，老爸交给他的纸条，上面歪七扭八的字迹，也写著同样的地址。
按照老爸的交代，难道这里就是.......



「所以.....这里是温家？」
「啊哩那唉灾哇ㄙㄟˋ啥（啊你怎麼知道我姓什麼）？」
「你没有收到我爸的通知吗？」
「谁认识你爸啊？！」
「.......等我一下。」

陈信宏转过身，一手掩住嘴、一手拿著手机迅速拨打熟到不行的电话号码，和远远远远方的父亲通话。

「爸，你是不是写错地址了？我到地址上的地方，是一间超老旧的唱片行耶！」
『唱片行？喔，对啦对啦，就是那里！』
「可是这里没有你说的温叔，只有一个心情不知道被什麼炸到，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男生。」
『什麼？老温不在喔？你等一下，儿子，再等个两分钟。』

等什麼？还没问出口，那一端的父亲早已将电话挂断。

「喂，你找531号干嘛？」
「这个嘛......事情有点复杂。」
「复杂？」



此时，店内传来了都噜都噜的电话响声，好奇的探头一看，是里头的柜台电话响了起来。
温尚翊狐疑的看了陈信宏一眼，一言不发走回店内。那是台很老旧的电话，少说也有几十年了，号码键还是古早转盘式的，但温尚翊完全没有好好珍惜的意思，粗鲁地拿起话筒。



「喂？.....爸？怎麼了？有啊，你怎麼知道......什麼？嘎哇但咧（给我等一下）！你怎麼没先问过我的意见？喂？喂！」

温尚翊垂下拿著话筒的手，话筒的嘟嘟嘟声很清楚，显然通话已结束。
气氛好尴尬，两人沉默，都在等对方先开口，没想到先开口的却是旁观者局外人的里长伯。

「安怎？刚刚不素还吵吵闹闹，现在怎摸像相亲一样都不讲话？」

温尚翊抬头瞪了里长伯一眼，陈信宏则耸耸肩。

「唉，我们好好相处吧？」不然这一个月会很难过。陈信宏先伸出手表达善意：「我叫陈信宏，你呢？」迟疑了一下，温尚翊才回握，想的却是刚刚这家伙拿面包的手是不是这一只啊？

「我是温尚翊。」
「名字竟然和门牌号码一样。」这是想舒缓气氛的冷笑话，不过温尚翊不领情，走过他身边时还刻意踩了他一脚。




不可思议。

随意走入的唱片行，竟然就是自己这次高雄行的目的地。
有个对自己的第一印象非常不好的店长......或店长公子，这还待确认。

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必须在这里借住一个月。

（二）





尚翊，是不是有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来到我们家？
他是我朋友的儿子，这一个月他要暂住在家里。
你啊，从现在开始，喝酒要节制，也不准再抽菸，不然要是吓坏他、老陈取消约定就不好了。
怎麼，愣什麼？
约定就是约定啊，既然许下约定就一定要做到，做人怎麼可以言而无信。
总之，要好好和他相处喔！



............该死，完全听不懂。
还有，约定是指什麼约定？

温尚翊醒来之后，思索著昨天老爸打来的那通电话。
翻开挂在墙上的月历，数数他家老爸至少也有半年没回家了；半年前，老爸口口声说要寻找稀有的黑胶唱片和古董唱片机，丢下家里的老旧唱片行给他后，便迳自踏上环游世界的旅程......自以为是黑胶唱片界的印地安那琼斯啊？温尚翊不禁抱怨。

幸好里长办公室就在隔壁，平常因上课或团训不在时，里长还能顺便帮忙顾店，要不然真不晓得这些日子的生活费如何是好。如今又多了一只将在他家白吃白住一个月的米虫......这样讲好像不太礼貌，温尚翊迅速在脑内将米虫两字改为客人，并暗自祈祷这位客人身上有足够的金钱，要不然按照老爸的吩咐，到最后面临代垫的情形是跑不掉了。

打了声仍盈满睡意的哈欠后，温尚翊踏出房间、往洗手间走去。一觉过后，成绩单带来的怒气差不多也消了；温尚翊抓抓乱发想了想，昨日对那名为陈信宏的客人的态度有点太过，若是平时，即使有人在自家唱片行饮食，他也不会发这麼大的脾气；於是他开始反省，并决定等会儿梳洗完后，在早餐桌前向陈信宏道歉。

可是在他打开洗手间的那一刻，这个念头就全消了。


「......歹势，我不知道有人。」温尚翊开门之后，发现陈信宏已经在里头刷牙，直觉地先道歉再说。
「没关系，门锁好像也坏了？」陈信宏用下巴朝门把点了点。那门把已经老旧到生锈，门锁也卡死无法按下。
「它早就坏很久......唉，你手上拿的是.......」
「牙刷。」
「废话！拎杯当然知道是牙刷！」问题是那是谁的牙刷！那是我的牙刷耶这位先生！
「我忘记带牙刷来了。反正都是男的，共用有什麼关系。」


陈信宏说完，转头看著镜子继续刷，附著在唇边的白色泡沫也愈来愈多。
完全没注意到门边的牙刷主人正拼命压抑想掐死眼前人的冲动。



＊

温尚翊家是有三层楼的透天厝，一楼是经营唱片行的店面，而房间都在三楼，陈信宏是意外的访客，昨晚温尚翊才临时整理出一间原本塞满杂物的客房给他，花了不少力气。
厨房与饭厅是很常见的合一式，位在二楼。

早上九点钟，早餐是稀饭配几盘小菜。温尚翊不晓得陈信宏的食量如何，因此以自己为标准煮了二点五人份，这对以往吃二到三人份的陈信宏来说尚有不足，但他当然没有不识相地说出口。
陈信宏嘴里嚼著清淡的中式早餐，眼盯著坐在对面的温尚翊翻著他的包包。时效只有一个月的年轻房东似乎对自己没带牙刷很有意见，没经过他的同意就翻开他轻得可怜的行李，想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什麼东西。陈信宏任由他随意翻看，反正里面也没什麼秘密。

高雄市街道地图、观光导览书《不可不去的高雄三十个景点》、新买的高雄捷运卡纪念版、在欧喷酱IBON买的慕夏画展门票、笔记本一本、素描本一本、雨具、帽子、水壶、三套换洗衣物和杂七杂八的小物品。
就这样，没了。
温尚翊不可置信地将背包口朝下、大力摇晃，没有其他东西掉出来。没有牙刷、没有毛巾、没有基本个人盥洗用品，这家伙当真把他家当饭店，会免费附上加替换不成？


「你根本就是来观光的嘛，当我家是饭店、旅馆还是民宿？！」
「就是来观光的没错啊！」陈信宏添了第二碗稀饭，理所当然的答道。
「那干嘛来住这？」在外面饭店、民宿或日租屋住的话，肯定比这里舒适得多。
「我爸说：『时候差不多了，你该去高雄了！』就把这里的地址塞给我。」
「就这样？」
「就这样。」陈信宏没放下手中的餐具，就做出摊手的动作，说：「反正寒假闲闲没事做，来这里玩也好嘛！」

........你的闲闲没事做，干扰到我宝贵的寒假时间了。
不难猜想，温尚翊产生本日第二次想掐死眼前人的想法。

温尚翊才想表达不满，陈信宏却突然对他摆出笑容：「你煮的早餐很好吃喔！」

「咦？」
「如果是这麼美味的早餐，我一定可以吃下二到三人份。」
「是、是喔.......」


陈信宏一脸认真的称赞，让温尚翊满腔的不悦迅速烟消云散。普通的稀饭竟然也会被称赞好吃，加上从来没人对他这麼说过，心里有点开心。
既然如此，明天的早餐份量就多做一点好了，他暗自决定。
他当然不会知道这是陈信宏打的如意算盘。手里端著的第二碗稀饭即将见底，陈信宏没有隐藏失望的表情，因为这表情加上刚刚的称赞美味绝招，可以大幅提升明日早餐增加份量的机率。

「那你知道我们两家之间有什麼约定吗？」温尚翊继续问。他家的印地安那唱片琼斯说，温家和陈家有个约定，不仅陈信宏的借住和那约定有关，不能亏待陈信宏也是老爸的要求之一。

原本期待能听见答案，没想到陈信宏摇了摇头：「不太清楚。」

「该不会是我爸欠你爸钱，签下什麼还债条款之类的？」电视上都这麼演嘛，温尚翊用明显是开玩笑的语气说。这个玩笑连温尚翊自己也觉得好笑，他家老爸这辈子热爱的只有唱片唱盘，不太可能因为豪赌或高利贷而欠下钜款。

陈信宏则一脸严肃地咬著筷子，皱起眉头，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怎麼了？温尚翊疑惑地偏头看他。


「.......虽然我家是专做钱庄和讨债的黑道集团，但应该还不至於。」

听到这麼一句，温尚翊真的被逗笑了：「哈哈，你真幽默，不用勉强配合我啦！」


不过笑容在他把已空的餐盘拿到洗手台时，就消失了。
洗手台前的窗户可以看见一楼巷道，他家门前竟然被一片黑压压覆盖。仔细一看，是少说有十到二十几个黑衣人在他家店门口徘徊。

「......那是什麼！为什麼我家前面会有一堆黑衣人！」

陈信宏狐疑地走到他身边，跟著探头望向窗外，接著竟不符艺文青年形象的小声骂了句脏话，让温尚翊讶异万分。


「昨天明明甩掉了，怎麼还是被找到......」
「你认识？给我说清楚！怎麼回事！」
「刚刚不是说了吗？我家是黑道。」陈信宏一派轻松地回答，「外面那些是我的小弟，昨天我明明成功甩掉他们了，没想到又被他们找到。他们只是有点过度保护，别在意。」
「哪有可能不在意！」妈的这人竟然真的是黑道第二代！话说回来，哪有人会这麼乾脆承认自家是讨债集团，看来未来的一个月多灾多难。
「对不起，吓到你了。」


陈信宏对家族事业没什麼意见，父母也任由他的决定，不强逼他继承衣钵，现在的他只是个正在放寒假的艺术研究所学生。
可是父亲那群部下不知吃错了什麼药，从小开始，那些部下的第二代儿女全视他为下一任老大，除此之外还喜欢跟在他身后，怎麼赶也赶不走。刚抵达高雄时，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溜开的，没想到还是找来这儿。
离开台北来到这里还有人接送，根本就不能好好享受观光之旅。


不想谈论那些麻烦事，陈信宏转移话题：「对了，那张唱片可以卖给我吗？」

「叫外面那群人滚蛋的话，倒是可以考虑。」
「居然敢要求黑道滚蛋？你胆子真不小。」
「那又怎样，他们待的可是我家大门前！再不滚我就叫警龘察来了！」


语方落毕，温尚翊便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道的冲击，回神过来时发现自己被陈信宏压在料理台边。
那是微微一动就可以碰到彼此鼻尖的距离，对方呼吸的温热气息拂上面庞。他从陈信宏的眼眸中看见讶异的自己，而自己眼里的陈信宏没有任何笑意。


「说这种话，会死喔。」
「.......」

陈信宏的声音压得低沉、富有磁性，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温尚翊有点后悔，果然该注意一下说话的场合与对象，但陈信宏这麼做明显构成恐吓威胁了吧？怎麼办？论体格，自己明显是打不过他。

还在思量要不要大叫请隔壁里长救援，但下一秒，陈信宏已别过脸去、双肩开始颤抖。

.....
............
....................等一下。
唉，我说，这个反应该不会是......
温尚翊第三次想掐死他的想法油然而生，不过若真的这麼做，大概会被那些楼下的小弟丢到高雄港去，那不如改成踹一脚好了。

被唬了，靠！


「..........你可以不用忍耐，尽量笑没关系。」
「哈哈哈，你真可爱耶！啊哈哈哈哈！」
「你还真的大笑！」
「对不起，可是我没想到你真的相信......啊哈哈哈哈！」


陈信宏纯粹是觉得很有趣才想闹他，这就是大概就是一般所说的，人都会有想欺负看对眼或感兴趣的人的心理吧？虽然温尚翊貌似不欢迎他的到来，但他倒满喜欢这个只为期一个月的房东。开玩笑的效果比意想中的还要好，只是那一刻对方的表情确实有些惊惶，陈信宏决定以后还是克制一点。


「我不会对你怎麼样的，也从来没有对人怎麼样。」他澄清道，「我从来没有继承家业的打算，只是普通的大学研究生，就这样。」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对温尚翊来说，陈信宏还是个陌生人，一切看往后判定。
「别管那些啦，差不多该出发了。」
「你要出门？」温尚翊好奇。


陈信宏点点头，并把背包内的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拿出来，背上仅有水瓶和素描本的背包、拿著导览地图走下楼梯。温尚翊连忙起身，跟在他后头，店面不营业时是以铁卷门关著，陈信宏一定不晓得该如何打开，因此有必要跟著下楼帮忙。


「嗯。要去哪里好.....啊，欧喷酱在哪里？」
「走出巷子后右转对面不就有一家。」
「那是便利商店，我想要去的是餐厅。」
「你到底多喜欢欧喷酱啊？」
「其实我比较喜欢海绵宝宝。」


竟然还一脸认真的回答，且陈信宏的双眼换上满天星星闪呀闪的期待，温尚翊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接过陈信宏手中的观光用地图，指了指梦时代购物中心的位置。


「在这里。才刚刚吃完早餐就去餐厅，你有病吗？」
「在午餐之前可以在附近逛逛嘛，那，从这边要怎麼过去？」
「叫你家小弟载不就好了。」
「那样根本就没有观光的感觉。」
「你要求很多耶！自己用iphone查。」


温尚翊一边按下开启铁卷门的按钮，一边说。
老旧的铁卷门缓缓上升，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刚刚从二楼看到的那些黑衣小弟们就站在门外吧？温尚翊完全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决定铁门开完之后就回楼上看电视。

陈信宏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那麼，走吧！」
「蛤？走去哪里？」
「梦时代。」
「为什麼连我也要去？」
「咦，你有事？」
「是没有......」
「那就没问题啦！准备罗，等门全开，就要跑了！要不然会被那些麻烦的小弟们逮到喔！」
「什———」


这人怎麼回事啊！
为什麼才第一天就要和他一起上演逃亡记？

（三）






准备罗！
等门全开，就要跑了。
要不然会被那些麻烦的小弟们逮到喔！



陈信宏紧抓著他的手，回过头对他笑。
温尚翊不否认，陈信宏长得算清秀帅气的那一型。那一刻，阳光自缓慢上移的铁卷门下方洒了进来，恰巧把眼前的陈信宏照的闪闪放亮。他的栗发和金黄色阳光很搭，加上那明显是对自己而笑的表情，一刹那间，温尚翊还有些怦然心动。

但也真的只有一刹那。


「.......不是说要跑吗？」
「寡不敌众，错不在我。」
「错当然在你，尤其是把拖我下水这一点。」


蠢毙了。
按照陈信宏的理想情况，等铁卷门全开之后，就要冲出小弟突围、直闯马路、拦下计程车，三个步骤一气呵成，然而想像和实际情形大相迳庭。
就在铁卷门只开了四分之三，陈信宏对他扬起帅气又有魅力的一笑后，仅短短0.5秒间，他们俩就有如站在美式足球场上，少说有十几名在外头Stand by的小弟们钻进铁卷门下、朝他们身上扑了上来，之后也是好不容易把死巴在他们身上的人推开。
现在回想那一幕还心有余悸，温尚翊下定决心，以后看超级杯美式足球赛时，更要为球员掬一把同情与鼓励的泪水。

於是乎，十几个黑道小弟盘腿在温家唱片行的地板席地而坐，仰视著陈信宏。这些人和黑道老大的第二代完全相反，各个面恶凶煞，都像是蹲过牢饭一样，有的脸上有刀疤、有的颈部露出复杂的刺青花样，想必胸膛或背部不是刺龙就是绣凤，看得温尚翊感到怵目惊心。

倒是个性和他们家少主一样幼稚。


「少主！请不要丢下我们！」
「请让我们跟在您身边！我们想当你的守护天使啊！」
「不然我们会像没人理的黄金鼠一样，孤单到死掉的！」
「喔，那去死吧，慢走不送。」少主无情表示，小弟们的哀嚎此起彼落。


陈信宏没有继承家业的打算，但这些小弟们还是不死心地把他当作大哥看待，甚至追来这里。
纵使旁观的温尚翊对他们的忠心产生同情，但从古早开始人们就常说，别人家务事少管为妙，於是他决定尊崇老祖先流传下来的教诲，现在就算有人下跪拜托他，也不会想去参一脚。

「我先回楼上了，你们慢慢乔.....这位先生，可不可以借过一下？」

小弟其一发现路被他挡住，连忙起身，鞠躬让位。什麼嘛，这黑道还挺有礼貌的。剩下的就陈信宏自理了，他要到楼上看电视，现在某个新闻台可是甜心主播时间呢。

天不从人愿，像刚刚一样，手腕被一股温热感包覆。
温尚翊回过头，陈信宏再次拉住他的手。


「你不是答应我要一起去梦时代？」
「我哪有答应你，明明就是你硬拉著我走的......」
「我想点欧喷酱餐，但如果你不陪我去的话，就没人点拉可酱餐了。」
「干嘛那麼执著两个都要有。」
「你舍得让欧喷酱和拉可酱分开吗？你忍心拆散他们吗？」
「欧喷酱明明就是和小桃！」
「你还太嫩了，一看就知道小桃只是烟雾弹。」


谁管你烟不烟雾弹，欧喷酱和拉可酱都是男的这点暂且不提，为什麼还要讨论那只彩虹外星狗情归何处？
话说回来，一个人点两份餐也行嘛，不然小弟这麼多随便带几个去不就好了，条码猫小竹轮点到爽都随你高兴啊！

这时，坐在他们面前看著这一切的小弟其二举起手：「少主，我有问题。」
黑道还举手发问咧！又不是学校上课的老师解惑时间。温尚翊边想边甩手，陈信宏依然紧抓著他不放。


「什麼问题？」陈信宏反问。
「他是谁？」

听到陈信宏这麼说，温尚翊的态度软了下来。从小开始就被人们说，自己太容易被激起同情心，但这是他与生俱来的特质，有什麼办法？总之气全消了，快到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黑道少爷也是有苦衷的，那他这几年，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该不会......因为这样，你没有朋友吧？」
「才没有那麼夸张，我朋友还是很多啊！不过如果要一起出去玩，满麻烦的就是了。」被温尚翊的担忧逗笑，才刚回答完，温尚翊已经接过手中的观光地图，显然愿意陪著自己一起去了。


虽然温尚翊在高雄土生土长，却很少去逛梦时代购物中心。对他而言，梦时代所吸引的反而是像陈信宏这样的观光客，就如在台北读书的童年玩伴蔡玛莎所说的：「台北人很少逛101，大部分的游客都是外地人」的道理一样。
话说回来，在他被有黑道背景的食客耍得团团转的时候，蔡玛莎是怎样？都放寒假了还死赖在台北吃香喝辣！昨天还寄电子邮件说人在北投、明天还要去平溪，可恶他也想去北投泡温泉、去平溪放天灯啊！

温尚翊忿闷在心里抱怨，一边看著观光导览地图，思量怎麼搭车最顺路。


陈信宏见他满脸不悦的表情，问道：「你还在生气？」

「废话。」
「真的对不起。」
「这次不是在气你啦！」气另外一个没血没泪的家伙。

陈信宏耸耸肩，看著他专注於地图上的侧脸，回想今早被问到的疑问。

『你知道我们两家之间有什麼约定吗？』

不知道.......是骗人的。
陈信宏没有说实话，他很清楚陈家与温家间的约定是什麼，早在来到高雄前，父亲都把所有的来龙去脉说了。可实话来谈，他来到高雄，还是把观光摆第一，但这并不表示他把约定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
对於放弃家族事业的坚持，已让父亲备感失望，只有继承家业这点，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步。也因如此，陈信宏早就决定在其他事上都顺著父亲的意。

———虽然老爸说最后想取消约定也可以，但要是取消了，老爸又会难过吧。

还有一个月，时间还很长。
幸好温尚翊这个人，他不讨厌。
说不定还满喜欢的。
欺负他比看海绵宝宝有趣。

想著想著，手不自觉得伸向矮了自己半截的温尚翊头顶，揉乱他的黑发。


「干嘛啦！我在看地图，你不要闹。」温尚翊挥开他的手，抗议道。
「阿翊不是高雄人吗？为什麼还要看地图？」
「那你有办法不看地图，到达台北的任何地方吗？」
「......没办法。」
「那就对啦！」


身旁的人不理会他，继续研究地图。
如果温尚翊知道事情缘由，自己一定会被列为拒绝往来户，这样一来，一个月的免费民宿和观光导游就没了。纵使对未来约定的履行不抱期待，但现在有个免费的观光导游也不错。

还是观光优先。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四）






我说，亲爱的儿子啊。

.........

.......喂！儿子？你有在听吗？拜托你也转过来看我一下啊！
我以为你早就过了不理爸比的年纪了......爸比我真的好伤心。
是说，儿子你那个由上往下看的不耐烦眼神，很适合当黑道老大耶！
关於继承家位的事，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考虑啦考虑啦考虑啦再考虑一下嘛！

———好好好，每次只要一提到这事你就变脸，不说就不说。

爸比在想，你也长大了，长得比爸比还要高了，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这个寒假去一趟高雄吧！到这个地址找一个温叔，他是我的老朋友。
为什麼要去？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不过你要先答应爸比，听完来龙去脉之后，你不可以把爸比心爱的史努比丢进温泉喔！
北投虽然是温泉胜地，但那只能用来泡人和泡温泉蛋，不能泡史努比！况且爸比没有史努比就会睡不著。

等等，儿子你要去哪？怎麼走进爸比和妈咪的房间？
噢我知道了，就算长大了还是会想和爸比妈咪一起睡撒撒娇对不对？
好好好，今天你就跟爸比妈咪一起睡，而且保证不会告诉底迪，不然底迪就会吃醋罗。

........儿子？你拿的那个是......？

甜心！甜心！甜心你在哪里你快来啊！
你儿子就要把他爸比的史努比丢进地热谷了啦！快点来阻止他啊！
儿子拜托你至少也先听我讲是什麼事情嘛！


＊




梦到了不久前那令人倍感烦躁的亲身经历，陈信宏起床时整张脸是垮著的。
虽然表面上再怎麼不爽，为人子的还是不想让父亲失望，才会用观光的心情来到高雄，庆幸的是事情没有想像的糟。

他跳下床，离开客房走进洗手间，摆放在洗手台上的仍只有一组牙刷牙膏和漱口杯。昨天逛梦时代时忘了买牙刷，那今天还是先跟温尚翊暂借一下好了，相信他不会介意的.......就算会介意，陈信宏也会假装他不介意。

盥洗完毕后，他将身子探进厨房，今天的早餐是西式，摆盘精美的生菜沙拉和火腿蛋三明治。桌上放置了三到四人份左右的份量，陈信宏看了便满意一笑，显然昨天的赞美和失望表情攻势奏效了。

早餐还热腾腾的，却始终没见到温尚翊走动的身影，他好奇的环顾四处、起步寻找，发现温尚翊就站在客厅窗户延伸向外的阳台上，目光凝视著外头，静止不动。
对面只有一排老旧公寓，有什麼好看的？陈信宏抱著疑问走向前，而背对他的温尚翊也慢慢举起双手停在半空中，不知在做什麼。

接著，温尚翊开始挥舞双手，不是随意的摆动，而是有条理、有节奏的动作，弯、转、划、压、舞，时柔时刚。
是指挥，交响乐团的指挥手势。
须臾间，陈信宏错以为全世界静止了，只有温尚翊的时间在流动。


———啊，对了。
隔壁的里长伯曾经说过，温尚翊想当指挥家。


他对交响乐没有研究，却觉得温尚翊这一连串的动作很美，不自觉地屏住气息，明明没有音乐，耳畔却好像听到了一曲交响乐般。就这麼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直到温尚翊停止动作。

温尚翊察觉到背后头来的视线，立忙回过头来，发现陈信宏在背后望著自己。


「你什麼时候在这里的？！」要来也出点声音好不好，想吓谁啊？他气恼得脸庞染上红晕，练习指挥时竟被别人看到，说是生气不如说是不好意思，满是尴尬。

「呃.......从头。」陈信宏反问：「阿翊想当指挥家？」

「你怎麼知道？」

「前天隔壁的里长伯有说，你也在场。」

「知道了还问。」温尚翊边说边用力把陈信宏推回厨房的餐桌旁。

「台湾学指挥的人很少呢，阿翊真不简单。」陈信宏发自内心的感叹，「以后有到国外读书的打算？」

「当然啊。」


台湾学指挥的人很少，这点温尚翊也知道，不仅如此，也只有包括他所就读的少数学校有专攻指挥的音乐系所。如果想在这块领域爬上更高一层，势必得到音乐艺术更为发达的国家进修，这也是温尚翊未来的计画之一。

想想也是。陈信宏听闻后耸了耸肩。

两人面对面而坐，他拿起叉子，开始享用生菜沙拉，吃了一口便问：「你平常都是自己做早餐？」

「早餐店很远，又不想吃欧喷酱的微波食品，只好自己做.......你那个称呼要叫到什麼时候？」温尚翊回答附加抱怨。

「你也可以叫我阿信。」

「谁在跟你讲这个.......喂！不准玩叉子！」像是妈妈教训小孩般，温尚翊毫不留情地拍下陈信宏把玩叉子的手，换来的却是一阵呵呵笑，「还笑！」

「阿翊，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已经可以嫁了？」



他们不过认识两三天，陈信宏发现温尚翊与其说是抱怨多，还不如说是管事细腻。另外温尚翊相当独立自主，家里店铺都是他一手打理，加上厨艺精湛到无法挑剔，这个人简直能列入超级精明干练等级了......如果是女性的话，早就在男性市场中抢翻天。
陈信宏会这麼说没有其他意思，仅是对温尚翊生活态度的一种称攒比喻，但显然温尚翊不会领情。



「妈的你怎麼跟他一样脑袋有洞，说同样的话？拎杯是男人好吗！」

「有人也说过一样的话？」

「快吃啦！」



看来温尚翊没有回答的打算，不理陈信宏继续吃早餐。
陈信宏咬著三明治，眉头却深锁起来。不知怎麼的，一想到以前或许也有人像这样被温尚翊照顾和打理生活，感觉很不是滋味。
———是恋人吗？他暗自猜测。这个年纪有对象极为平常，就算现在温尚翊没有交往对象，以前应该也有和谁交往过的经验。

椅子拖行在地板上发出的嘎吱声牵引他从猜想回到现实，陈信宏看见温尚翊已用膳完毕，准备离开，他便立忙起身、迅速挡住他的去路。


「干嘛？」

「这个。」

陈信宏笑盈盈的看著他，并摊开不知何时拿在手中的纸张。

———高雄市观光导览地图。

温尚翊看看地图，再看看陈信宏。
.......不会吧，今天也要？该不会陈信宏待在这高雄的每一天都要当免费观光导览吧？
温尚翊看著对方充满期待的眼神，一面思量是不是该把那张灿烂的笑脸狠狠拧下来。





＊





温尚翊真心认为他一定会累死。

一开始温尚翊是出於对陈信宏的同情和老爸的交代，才愿意带他到处游玩，原以为只有一天，万万没料到观光行程不仅紧凑还日日不间断。之后，从一开始的梦时代，第二天工科馆，第三天美食兼夜市之旅，第四天旗津海岸，第五天驳二艺术区。
直到今天刚好是第六天，虽然没有出门而在家休息，但脚还是很酸.......

除了疲累之外，温尚翊仍怀有不满，那就是住家外头还被黑道包围。虽然那些小弟没有再死跟著陈信宏到处跑，却也擅自把他家当做南部据点，有时候桌子一摆，就在巷子内打起麻将或丢骰子洗芭乐，左邻右舍竟也没说什麼，反而和他们有说有笑、混在一起杀时间，不知不觉间巷子里多了好几桌麻将。


———我说附近的伯父伯母，他们是黑道耶，你们处得那麼好是干嘛啊？


而最令温尚翊受不了的是，那些小弟对待他的态度......这是后话，稍晚再谈。

不过，这几天的行程真的很好玩。
毕竟实在太久没因为玩乐而出门了。

店里播放著八零年代西洋歌手的经典歌曲，他懒洋洋地趴在唱片行的柜台打盹，此时自店门口传来的叫喊声，驱赶了正要袭来的睡魔。


「嗨，怪兽！」

「石头？好久不见.......」

「外面怎麼那麼多人在打麻将？」

「这说来话长......」


温尚翊抬起头向走进店内的熟人打招呼后，不到两秒又趴回桌上。

石锦航，绰号石头，和温尚翊就读同一所艺术大学音乐研究所硕士班，不过温尚翊是指挥组的学生，而他则是音乐教育组。
平时嗜好是游泳和骑脚踏车，个性随和好相处，但有部分还是得视人看事而变。补充一点，因为已经有女朋友了，因此在三个星期后的情人节，一概不受理任何告白情书糖果巧克力。

今天他一如往常，骑了一下午的单车，经过充沛的运动后一面哼著U2的歌曲，一面欣赏著傍晚的景色朝温尚翊家出发，当他探头往店内看去时还真吓了一跳，趴在柜台上要死不活的人竟然是他从没叫过一声学长的温尚翊，温尚翊一反平常的活力十足，罕见地呈现一副累瘫需要被人拖著走的样子。



「怎麼有气无力的？」

「有个人突然住进我家，还拉著我到处观光。」

「看来你寒假过得满精彩的？」

「精彩个屁！」

「可是我看你只是累，没有不开心嘛！不过看你这样.....就要团训了，真为你担心。」

「说到这个，想起来就气！你知道吗！我的指挥专业科目被当了！」

「我听说了，包括大学部在内的整个音乐系所都很惊讶，说要为你组陈情会拉布条抗议。」



他们学校音乐系的交响乐团，在台湾所有大学里相当有名气，更是获得不少次比赛冠军，因此现任当家指挥被当掉指挥课的消息传开之后，即使是寒假也早在学生间掀起轩然大波。
温尚翊本来就不太喜欢那堂课的指导教授，但也仅止於普通的不顺眼。最让他心烦的是该堂课的助教，温尚翊厌恶和助教的相处，此外又因在指挥上的想法常有出入，时有不合，或许亦是因此才会得到不及格的分数。
不管如何，其中一定有黑箱作业，他忿忿的认为.......只希望不是因为某个不愿去想的原因。

石头想继续安慰，话才到口边，就看见有个从没见过的栗发男人走下楼梯。



「阿翊，我决定好明天要去哪里了———咦？」看到有人熟稔地和温尚翊聊天，陈信宏愣了下。

「你好，叫我石头就行啦！」石头热情地挥了挥手，「你就是怪兽说的，那个突然住进来的人？」

「我是陈信宏，可以叫我阿信。」

「看来明天你们还要继续观光行程......不过，怪兽要不要先去一趟学校？」

「怎麼了？」温尚翊问道，明明团训几天后才开始。

「你被当的那堂课，虽然教授还不见人影，但听说助教明天会回到学校处理事情！」

「真的假的？！」


那他一定要去讨公道啊！不然他咽不下这口气。
不过......


「........只有助教一个人在？」

「我知道你不太爽他，可是有些课堂报告是他批改的，至少也去问问分数低的原因嘛！」

「我当然会问！只是......」温尚翊就是不喜欢那个助教，不，说不喜欢还太浅，应该说是超反感超讨厌，一想到要和助教单独对峙就浑身不舒服。於是他央求石头：「明天陪我去好不好？」

「可是我明天要和狗狗约会耶！」

「哼，见色忘友！」

「不然就找———」

知道石头指的是他的童年玩伴玛莎，温尚翊立即接口：「那家伙死赖在台北，还没回来！」

「不然，我陪你吧？」从刚刚就静静站在一旁的陈信宏突然插话，温尚翊和石头同时把视线投向他。

「你？你要陪我去？」温尚翊讶异回问，陈信宏频频点头回应。



先前几天到处跑的观光行程，他们两人对彼此已熟悉了不少，虽然相处模式跟一开始差不了多远———当然不只他总被陈信宏耍得团团转这点———他们应该也可以算是朋友了......应该吧。不能否认的是，几天的磨合相处确实还满愉快，当初见面时的不好印象亦抹去许多。
就算如此，这还是不关陈信宏的事，他没事参一脚做什麼？温尚翊很疑惑。

倒是石头开始打量起陈信宏，还像服装设计师般绕了他一圈。最后露出满意的表情竖起大拇指：「你，合格！」



「石头你在玩什麼把戏？」

「虽然只是猜测，但你自己也知道，本校的八卦排行榜第一名是『音乐所的指挥课助教对温尚翊有意思。』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要是你被怎麼了，我要怎麼跟大家交代？」石头道，他本来以为玛莎已经回来高雄，才会来找温尚翊并告诉他明天的事，如果知道玛莎不在，他就不会来了。

「你不要乱说！」一想像就起鸡皮疙瘩。

「阿信，你不要看怪兽这样喔！我们学校无论男女，很多人都在追他。」

「石锦航！」

「那我先回去罗，阿信，就拜托你啦！」

「石、锦、航！」



抛下温尚翊的大吼，石头满脸笑容、小跑步的跑出店面骑上单车，离去前不忘大力挥手告别，而温尚翊也不忘再送上一记中指。

温尚翊不是笨蛋，他也知道自己在学校算是受欢迎，毕竟担任知名大学交响乐团的指挥，本来就会受到许多注目。而石头说的话可能有一半是真的，所以他才不喜欢和那个助教相处。




「阿翊———」

「不要听他乱说！」

「我是要问，明天我们什麼时候要去你学校？」

「啊？是、是喔......」发现自己好像太过激动，温尚翊的表情蒙上一片尴尬，只好打开柜台收银机，装作整理今天的收入并迅速转移话题：「你、你不是说决定好明天要去哪里了吗？」

「本来想去市立美术馆，但......」

知道陈信宏是在顾虑自己，温尚翊立即说道：「我那边不会需要太久的时间啦！不然我们早上先去美术馆，下午再去学校———」

「阿翊。」

「又怎麼了？」


一回头，发现陈信宏已稍微将身子放低，脸凑近自己凝望著，眼睛眨也不眨。
温尚翊疑惑地微微侧头。


「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嗯，有喔！在眼睛下面一点的地方。」

「这边？」

「不对，另一边。」

「哪边啊？」

「我来帮你弄掉好了，闭上眼睛。」


温尚翊有点怀疑，却还是乖乖阖上双眼，感受到陈信宏手掌传来的热度，不禁微微轻颤，静静等待陈信宏帮他弄掉脸上的东西。

.........

..............

..........................

等了一阵都没有动静，温尚翊有点不耐烦。


「好了没———」他忍不住催促，下一秒，双颊就被人捏住，施力点往外拉扯。


........干。
又被耍了。



「哈哈，好～了！」欢愉地捏著温尚翊的脸颊，陈信宏大笑。


「陈信宏你真的很幼稚！放开！」温尚翊想拉开陈信宏的手，但陈信宏没有受到任何动摇。因为脸颊被捏住的缘故，温尚翊说话时还带有莫名的口音，这又让他笑得更开心。

「这样很可爱耶～」

「靠！」



本来想说谢谢你什麼的，看来还是算了。

（五）





亲爱的儿子。
你爸比刚刚哭著跑来跟我说，你绑架了他的史努比。
真是的，别道歉呀，看你露出那样愧疚的表情，妈咪我会心疼的。

妈咪想说的是，其实你可以不用把史努比还他。
那个死鬼，明明老婆就睡在旁边，还偏要抱著什麼史努比睡觉！
都几岁的欧吉桑了，还这麼幼稚！


........


唉呀、对不起，我也真是的，做妈咪的人怎麼会在儿子面前失态呢。
决定去高雄了吗？什麼？要带著观光的心情去？
嗯，这样也好，妈咪和你爸比不同，是很开明的。
你要记住，你有拒绝的权利！如果不顺你的意，随时都能回来。
到了高雄，记得先打通电话向妈咪报平安，好吗？

还有，这个给你。
嗯？你问这是什麼？
呵呵，亲爱的儿子，你还真会逗妈咪开心。

你也看到啦，不过就是一把枪嘛！

因为妈咪还是觉得，绑架史努比再丢进地热谷太浪费时间了。
你就直接把史努比当靶开个几枪，这样比较快。




＊




后来，陈信宏还是没对史努比开枪。
如果真那麼做，换来的会是老爸一连串凄厉的鬼哭神号，想必处於叛逆期的弟弟一定嫌吵并摔房门表达深切不满，说不定陈信宏自己的海绵宝宝也会受到牵连，他不希望下个被枪开好几个洞的是他的海绵宝宝......虽然海绵宝宝身上本来就有洞。

重点不是当时，而是现在。
今天的行程是先去市立美术馆，再去一趟温尚翊就读的学校。就在他准备出门物品时，有个黑麻麻的硬物从背包夹层掉了出来，落於地面时还伴随叩的一声响亮。

......不会吧？
竟然这麼不小心，把老妈给的爱心枪枝带来了！
陈信宏盯著地板上的手枪，冰冻似的僵住不动，额间不禁冒下冷汗。同时仍怀有一丝丝的侥幸，因为第一天来到这儿的时候，温尚翊翻过他的包包，他庆幸当时这东西没被翻出来，要不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这东西要藏在哪里好呢？
脑袋空白一阵后，他叹了口长长的气，不情愿地捡起手枪。就在这时，身后的房门毫无预警地被打开，他慌忙地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手枪塞回包包。



「阿信，要出发了没有？」打开门的是来催促的温尚翊，「你藏什麼？」

「什、什麼也没有。」陈信宏摇头否认。

「骗肖唉，怎麼看都很可疑。」温尚翊步步逼近，还带著调侃地笑容，「别藏了，是**？还是写真集啊？」

「真的什麼都没.....啊！」




在陈信宏极力否认的同时，温尚翊已抓住空隙，先一步抢过他手中的包包。他上前想抢回来，但温尚翊速度比他更快，翻出才刚塞进去的手枪。

温尚翊愣地看著那被他翻出来的枪枝。
糟了！要怎麼解释？总觉得温尚翊打电话报警并无不可能。



「.......原来你有收集玩具手枪的喜好？」收集这类东西的人不少，温尚翊本身就有许多同学是军事迷。本来还以为能抓到陈信宏的把柄，他有些失望。

「阿翊，快放下！那很危险！」

「从来没看过做工这麼精细的，看起来就像真的一样.....」

「当然一样啊！快点还我，因为那是———」



因为那是真枪没错。相较於陈信宏的慌张，温尚翊兴趣盎然地观察手枪，不时动手把玩，看得陈信宏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就在他抓住温尚翊握著枪枝的手，想把它拿开之时———


砰！
一声轰然巨响回荡在室内。


两人呆滞的看著墙上被枪误击出的小坑洞。
空气不晓得静止了多久，陈信宏感受到温尚翊投来的视线，可是又不敢回头看他的表情。


「干！陈信宏你竟敢把危险物品带进我家！！！！」


枪响显然惊动了附近住户，位在三楼也能清楚听见邻居们已走出户外、吱吱喳喳谈论起那不明的响声。他们决定把枪当作邪教物品处理，两人手忙脚乱地将枪放进没有使用的鞋盒中，再用胶带封条死黏起来，最后塞进床底下眼不见为净。

温尚翊的心情很复杂。说真的，有点害怕。
骂了陈信宏一顿之后，他发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长这麼大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枪实弹，幸好当时枪口面向墙壁，要是一个不小心，他或陈信宏都有可能受伤。
况且拥有枪枝已经违法，若引来邻居怀疑，温尚翊不知道还能向谁求助，根据经验，打给老爸总是转接语音信箱，玛莎则会说他在忙便立即挂断电话。

陈信宏不停地向他道歉，拍拍他的背安抚，一面说明那其实是他老妈的爱心。
不晓得为什麼，明明陈信宏就是枪枝的主人，但温尚翊却觉得当他的双手覆上自己的背部时，一股温暖的安心感便油然而生。


当然，这是两回事。


黑道家庭的爱心，未免太特别了吧.....

站在高雄市立美术馆的广场上仰望，太阳光大，万里无云。

还没走进美术馆内，就能闻到浓浓的艺术气息。或许是特展展期将要结束，来参观的人潮不少。其实从小学校外教学之后，温尚翊再也没有来过美术馆，他好奇的观察四周，努力想把儿时记忆中的美术馆和眼前的景象重叠。
不久后，陈信宏买好门票向他走来。他买的是温尚翊那一份的票，他自己的早就在台北预订好，他们要看的画展曾在台北展出过，当时陈信宏忘记时间就错过了，如今画展巡回到高雄，才决定利用机会来看画。


他们要参观的是十九、二十世纪的捷克艺术家———慕夏的画展。


见温尚翊看著门票不说话，陈信宏担心地发问：「你还在生气？」
温尚翊摇摇头，气完陈信宏之后，反而是自责的成分居多，他决定再也不乱碰陈信宏的东西了，但谁又会想到那是真枪？



「那就笑一个嘛。」陈信宏将两手的食指分别戳在他唇角边，向上提，「看吧，可爱多了。」
「用可爱来形容，一点都不值得开心。」
「那......也很帅。」
「这还差不多。」随著话语的句点落下，温尚翊勾起笑容。



终於肯笑了.....看著温尚翊，陈信宏的心情也跟著好了起来。他很喜欢看温尚翊笑，就像一颗璀璨的太阳，忍不住觉得世界上怎麼会有人的笑容这麼好看。
即使一开始仅仅是为了免费观光导游，但因为两家有约定的关系，他依然会不自觉注意温尚翊；如今随著相处的时间越长，「注意」似乎已悄悄地往「在意」转移。
偷偷叹了口气，约定该怎麼办，他还没有眉目，是否该对温尚翊说实话也很犹豫。



展示厅很大，要用两个小时多的时间才能完整参观完毕，加上陈信宏不时在部分作品前驻足，花上的时间跟著拉长。

温尚翊耐心地跟在他身旁，即使看不太懂。对於画，温尚翊真的涉略不深，从小开始他的美术成绩就不太理想，直到开始学习交响乐时，虽然多多少少有接触，也看过几个画家的展览，可从没有太过深入研究，一直以来都是一知半解的程度。

陈信宏与自己截然不同，温尚翊讶异发现，他竟然能静止不动整整五分钟，就为了专注地观赏一张画。
随著陈信宏的视线看去，那是一幅长型的版画。画中是一位穿著华丽高贵的女人，她戴著粉色花冠、注视著手里拿的棕梠叶，面容相当美丽；除了对这名女性的描绘外，连背景亦是出於画家的精雕细琢，采用的新艺术风格令自己这个美术大外行也深感惊艳。



离开展场后，陈信宏说想到旅客服务台，向导览问些问题。

於是陈信宏和其中一名导览小姐有说有笑，话题围绕著慕夏转，从早期的四季组画谈到晚期的斯拉夫史诗，字字句句都明显透露出对那伟大艺术家的景仰。温尚翊无法加入他们的谈话，自己明明也有入场看展览，为什麼他们说的字句都听不懂？大概是自己打从天生，血管里就严重缺少美术细胞。

温尚翊开始觉得无聊，甚至产生些许不悦的情绪，但看同行夥伴与导览小姐两人仍谈得开心，也不好打扰他们的谈话。
既然不能打扰，那他只好继续暗骂陈信宏了，开始在心里细数从见到陈信宏第一天起带来的麻烦事，自刚认识时所见到的吓人黑道小弟们，到今日第七天的枪响，自己费心费神还要饱受惊吓，都为了你这莫名的访客，现在陪你来美术馆还被你晾在一边，可恶......

没人听自己抱怨也挺无聊的，於是他丢下还在和导览小姐讨论慕夏的陈信宏，迳自走出馆外拿出手机，尝试播打好友的电话。

嘟....
嘟嘟......
嘟嘟嘟......
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

温尚翊不耐地啐了一声，天杀的蔡升晏，该不会真的在台北玩疯了吧？再打了好几次，最后总是听到电脑语音小姐毫无情感地告诉他：「您播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播......」

温尚翊放弃了夺命连环叩，决定改以简讯攻击塞爆对方的记忆卡。但就在他把电话挂断，准备打以ㄍ注音做为开头发语词的简讯同时，手机竟响了起来，那头传来了童年玩伴的声音。



『喂，安怎？』简洁有力的开头。
「玛莎！你终於肯回我电话了！都放寒假了还不滚回来！」
『不一定啦，我可能不会回去了。』
「在台北玩得很爽嘛你！」
『什麼话！我才不是在玩，是为了拍摄下学期要参展的纪录片！要不是有个学长不知道死去哪里，这些工作早就结束了.......你咧？在团训了？』
「团训是后天开始。我现在和......」温尚翊苦恼了下，思考该如何介绍陈信宏，「......和来我家暂住的暂住的朋友，在美术馆看展览。」
『在你家暂住的朋友？』石头吗？但石头不像是会去美术馆的人。
「正好要跟你抱怨他！他啊———」
「阿翊！原来你跑来这里了？」


话还没说完，背后传来陈信宏喊他的声音，看来是和导览小姐聊完了。
温尚翊瞪著走来的陈信宏冷哼一声，再向通话中的玛莎道别。


「他在叫我了，我先挂罗，再联络！掰！」
『喂，等———』



嘟———挂断。
在话筒另一端的台北，以往都是自己先挂人电话的玛莎，盯著萤幕上的「通话已结束」五字，回想著电话里的声音，脑袋中的这个点连到那个点，脸色亦愈来愈难看。

刚刚所听见的，除了温尚翊的声音外，还有.......

世界真小，玛莎总算亲身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涵。
接著他的手指又在手机上的数字键迅速移动，播打熟悉到不行的高铁语音订票系统。


「我要订一张到高雄左营的高铁车票！」


妈的。
那个丢下一堆下学期参展工作、先行落跑害他们忙得要死要活的学长，现在人在高雄。
还暂住在他童年玩伴的家里！

＊




哈啾！
陈信宏忽然打了个喷嚏，让刚挂上电话的温尚翊稍微惊愕。之前明明就好好的，怎麼.....？



「你感冒了？」温尚翊担忧地问，「要不要先去药局买点感冒热饮？」

「不用了，应该不是感冒......」好像有人在说他坏话。如果真是这样，他猜有百分之十是他的亲弟，百分之二十是指导教授，剩下的百分之七十是某位讲话超不客气的学弟。


说完，他把手上刚在纪念品店买的冰奶茶凑到嘴边，却被温尚翊一手拦住。


「感冒都是从小地方开始，以防万一，你还是不要喝冰的。」温尚翊不理陈信宏失望的表情，拿过那瓶冰奶茶，不愧是美术馆纪念品卖的，连包装也印有慕夏的绘画，不晓得口感会不会比较高级？他好奇地啜了一口......还满好喝的嘛！

「阿翊......」

「不能就是不能。」

「我是要说，你那样是间接接吻耶？」


噗赤！才刚流入口中的奶茶喷了出来，温尚翊用一脸想掐死眼前人的表情看著陈信宏，而他也被温尚翊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取出面纸递上。


「你干嘛强调？！男人之间共喝一瓶水不是很平常吗？！」

「什麼嘛，我以为你会在意才提醒你的，因为我用你的牙刷你就生气。」

「共用一个牙刷就不平常了！」

「还不都是间接接吻，差别在哪？真奇怪......」


这四个字令人脸红，只要不提，分明就不会想到那边去的。当然，温尚翊最受不了的还是陈信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想了想，再和陈信宏辩下去无益，只会让自己更站不住脚，因此决定转移话题。


「对了，你盯著看好久的那幅画是......？」他也有些好奇，为什麼陈信宏可以看那张画看这麼久。

「你说《吉丝梦妲》吗？」



《吉丝梦妲》是慕夏於十九世纪末时，为当红女演员莎拉所绘制的同名舞台剧宣传海报，同时也是让慕夏扬名巴黎的成名作。
温尚翊总觉得在提到艺术时，陈信宏的双眼就如藏了星星般，闪闪发亮。



「画中那名戴著花冠、手拿棕梠叶的女性叫吉丝梦妲，虽然还年轻，但丈夫很早就去世了，只留下孩子与庞大的家产；但因为她有非凡的美貌，还是有很多追求者。

其中一名追求者是她儿时的初恋情人法兰克，但法兰克的心地非常坏，还处心积虑地想除掉吉丝梦妲的孩子.....他把那孩子推入猛虎群里，吉丝梦妲固然著急却又无计可施.......

於是，她向在场所有人约定———哪个人救了她的孩子，她就愿意和那个人许下婚约。」



「.......她为什麼要挖坑给自己跳？」听到这里，温尚翊忍不住插嘴。既然这麼有钱，大不了所有家产都给嘛！一定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去救她的孩子，何必要许下婚约？如此一来不就人财两失，多不值。


而这打从心底的疑惑，让陈信宏差点跌跤......被打败了。


「阿翊，你很不浪漫耶！气质早就没有了，现在又没了浪漫，这样怎麼当指挥家啊？」

「靠又说我没气质！」他抗议，却也止不住好奇：「她不会真的和谁订下婚约了吧？」



「———救了吉丝梦妲孩子的人，是一名叫阿尔梅里欧的放鹰人。虽然吉丝梦妲很感谢他，但她还是犹豫了。

再怎麼说，她也是个贵族，和阿尔梅里欧的低微身分相差太多......而这出舞台剧最令人回味的，就是吉丝梦妲对这个约定的犹豫和挣扎。

最后，吉丝梦妲决定违反约定，只答应和阿尔梅里欧共度一夜。」



「.......我越来越不能理解了。」不会吧，阿尔梅里欧还真的答应共度一夜的提议？还是说这提议就是他提的？那麼这个阿尔梅里欧也没好到哪去嘛，或许只是个贪图美色或钱财的人罢了。如果世界上每个人救人都要索取报酬，未免太可悲了。

「阿翊，你可不可以别再破坏故事的美感啊？请先除去现实面的眼光，把除了法兰克外的人都视为好人好吗？」陈信宏对温尚翊的感想哭笑不得。

「可是吉丝梦妲对阿尔梅里欧只是感谢，并不是爱情啊！」

「不能接受？」

「当然！你想想，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就要做那档事.....更别说是一开始的婚约了，不是很荒谬吗———」话语停在这里，陈信宏的食指抵上他的唇。

「阿翊，故事还没结束喔！」



「———在某天夜里，吉丝梦妲为了履行约定，前往阿尔梅里欧的住处，却发现身后有人跟踪、想对她图谋不轨。为了保护自己，吉丝梦妲在慌乱之下，失手杀死了对方。原来想冒犯她的人，就是法兰克。后来阿尔梅里欧知道了，你猜，他怎麼做？」



划清关系？温尚翊猜测，陈信宏摇头给予否定。
怎麼会？谁都不想和杀人凶手扯上关系吧？他微微歪头表达不解。


「阿尔梅里欧迳自跑去自首，为吉丝梦妲顶罪。」


看见温尚翊的脸上浮现惊讶的表情，陈信宏将心里的感想托出，继续道：「我觉得......阿尔梅里欧一定很爱吉丝梦妲，不是为了美色或钱财。即使知道吉丝梦妲对自己只有感谢之情，还是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温尚翊静静地听他说完后，问道：「后来呢？结局怎麼了？」

「你说呢？」陈信宏神秘兮兮地看著他笑。

「......不说就算了，回家后我自己用网路查。」



温尚翊赌气式地反驳，加快脚步先行，陈信宏跟在他身后偷笑。
离去前，陈信宏再次回首望著张贴在美术馆门口的吉丝梦妲，扬起嘴角。

———结局，慕夏偷偷藏在画里了。

吉丝梦妲手上拿的棕梠叶，是「信守承诺」的象徵。

最后，深深被阿尔梅里奥感动的吉丝梦妲也爱上了对方，在揭发法兰克的恶行之后，决定信守自己许下的承诺，两人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幸好，他们拥有幸福与圆满的结局。


不过，如果承诺不是自己订的，一切都是出乎意料，那又该怎麼办呢......
会有幸福和圆满的结局吗？

（六）







人真的很奇怪。
一旦认定某个事物属於自己，就不会想让给别人。
如果讨厌那事物的话就算了，那是另外一个讨论范畴；但若不讨厌，甚至有点喜欢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完全不会想要放手。
就算这份获得不是自己决定的也一样。

举个例子来说吧。
爸爸妈妈把玩具送给一个小朋友，并说道：听好罗，这以后就是你的了，如果不喜欢可以不要没关系，喜欢的话就要好好珍惜喔！
一开始小朋友可能会因为好奇而收下，反正大人们说，如果不喜欢想丢掉也没关系嘛。
到了后来，小朋友发现他不讨厌，虽然还不清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但已加上「它是属於我的」的认定后，这时无论谁来抢，他也不会想让给其他人。

像是小孩子般的独占欲。
陈信宏有点烦恼，自己是不是正在往这个方向走。
虽然目前还很微弱，但总觉得内心深处已有这份思想在萌芽成长。

可是，人的感情并不是无声的玩具那般简单。



＊





温尚翊就读的艺术大学距离美术馆不远，离开美术馆后，两人仅花了十五分钟就到达学校。就在他们才踏入校园没多久、经过户外剧场时，几名同样是音乐系的学生叫住他们———是温尚翊的熟人。
原来有部分较认真向上的学生，即使早就有安排寒假团训，还是会拨空到校自发练习乐器。他们见到温尚翊喜形於色，迅速围了上来。



「学长，寒假过得好吗？你回来是打算找助教理论吗？」其中一名手拿小提琴的男学生问道，温尚翊指挥成绩的事早在学生见闹得沸沸扬扬，依照温尚翊的个性，不可能默不吭声。
「对，来讨公道。」至於寒假过得好不好.....温尚翊斜瞥了一眼陈信宏，而陈信宏耸肩回应。
「没问题吗？石头学长没陪你来？」
「什麼叫『没问题吗』？是会有什麼问题......」
「要小心点喔！别忘了我们学校的八卦排行榜第一名是———」
「停！」



温尚翊立即打断那名学弟未说完的话语，可恶，让他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另外几个女孩却开始偷偷窃笑。
站在他身边的陈信宏默默看著这一切，看来温尚翊和学弟妹们的关系很好，比自己想像中的还受欢迎。不难理解，温尚翊拥有优秀的音乐长才外，外表也很清秀，稍微闹一下还会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咪一样炸毛，超可爱的......嗯？可爱？会这样认为的自己是不是有问题？
可是你们知道吗？他可是会因为共用牙刷这点小事，就大发脾气的人喔......


「这位是学长的朋友吗？」握著长笛的女学生好奇道。话题转移至陈信宏身上，他感觉到有好几道目光往自己聚焦，几个女孩子的面容还泛上腼腆的红光。
「呐呐、从来没见过你呢！是哪个科系的？」
「不好意思，我不是这里的学生.....」
「咦咦～好可惜！」女孩们发出此起彼落的叹息。


陈信宏端正的外表似乎颇受学妹们的青睐。
别被他的外表骗了，你们知道吗？他可是黑道少爷，还是喜欢欧喷酱的黑道......对此温尚翊偷偷冷哼。


温尚翊向学弟妹们告别之后，他们两人沿著校园里的林荫大道慢慢走，中途陈信宏为了观赏几个公共艺术品而驻足，多花了点时间，温尚翊也没有抱怨什麼，显然他真的很不想见那名助教，所以才在拖延时间。

约半小时后，总算到达目的地，映入眼帘的是一栋约四层楼高的长型复古式红砖建筑，音乐相关科系的研究室都在里面。温尚翊稍稍皱起眉头，看著建筑的目光好似见到万恶仇人一般，如果可以，他连这栋建筑都不想踏进。
除非必要，他尽量不靠近这里的，要经过时他也会刻意绕路，因此温尚翊虽然是音乐所的研究生，却很少来到这栋音乐系所的大楼。

「看来你真的很讨厌他。」竟然能因为讨厌一个人，连带那人所在的地方都不想走进。
「非常讨厌！你知道吗？上学期有次公演的在指挥上，我们意见不合，他就说：『温尚翊，成熟一点，要听老师的话......』」
「听起来还好呀，就只是普通的劝言。」
「重点是，他竟然还强握住我的手乱摸！哪里普通！」回想起来，全身就起鸡皮疙瘩。系上的漂亮女生这麼多，她们的手摸起来一定更白嫩细致，何苦去吃男性的豆腐！「要不是石头阻止我，拎杯早就一拳下去了！」


温尚翊忿忿不平地抱怨道，不只那次，以前还有很多类似的情形。
就在他碎碎念那些不好回忆的同时，陈信宏执起他的手，紧紧握住。
接著来临的是短暂几秒的沉默。
温尚翊的手掌比自己的小多了，连自手掌传来的体温也比自己高一些。


「怎麼？」温尚翊对他的举动感到莫名。
「......有想要挥一拳过来的冲动吗？」
「陈信宏，你在发什麼疯？」

也对，我是在发什麼疯？
在心里把温尚翊的怀疑重复一次之后，他放开手做出结论：「女生的手比较好摸。」

「就是说啊！」


温尚翊继续在建筑大门前徘徊，还在思量是否要现在进门，而陈信宏望著自己刚刚握住温尚翊的手。
实话来说，女性的手细皮嫩柔，真的好摸多了。
可是他比较喜欢方才感受到的触感和体温，而且温尚翊竟然没有想揍他，心底产生些许愉悦。


忽然，温尚翊一副豁然开朗：「对了，你去帮我问就好了嘛！」
「我帮你问？」
「你就到指挥组的研究室问：『为什麼要违背良心给温尚翊这样的分数？靠！』」
「也要讲最后那个字吗？那是你自己的语助词？」
「如果可以的话就帮我讲吧！」


不等他答覆，温尚翊已经绕到他背后，用力将他向门的方向推。
本来就是来陪温尚翊壮胆，改成代替他面对也无不可，至少温尚翊不用见到令他心烦、还有可能做出性骚扰举动的助教。


「助教大概三十岁左右，戴著细框眼镜......还有，指挥组研究室在二楼左转第三间！」
「好好好，阿翊你在这里等著，不要乱跑喔。」
「你当我三岁小孩啊？！」


进入建筑之前，手痒去搓揉温尚翊的头发，却被狠狠打了下来。




＊



温尚翊倚在建筑大门边红砖墙，等待著。
这个考量实在太完美了，他开始夸大的佩服自己。让陈信宏去问成绩不及格的原因，他就可以不用亲自面对助教猥琐的眼光，那从踏入校园起紧缠的紧张感获得释放，心旷神怡。

可惜舒爽的心情没有维持多久。


「温尚翊？」


听到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他猛地寒毛直竖。
不知何时出现在前方的男人，推著金属镜架死死盯著他看，由於逆著光的缘故，让原本就令人厌恶的印象再加了分。

妈的！助理教授人居然不在研究室里！
手里还拿著两本原文书，看来是刚从图书馆回来。


「我就在想，你也差不多要来找我了呢。」助教露出深不可测的笑，「不好意思，你的成绩被我打错了，应该是八十分才对。」


他愕然，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这家伙策画好的？故意将成绩打错，为了引自己来找他理论？

助教开始移动步伐缓缓逼近，温尚翊本能似地想要闪避，但后面就是砖墙无处可躲，只好沿著墙壁往旁边移动。
一个分心，温尚翊的手腕便被一把握住，他倒抽一口气。或许是生理上的厌恶太深，从手腕传来的触感黏腻恶心，额间也反常地流下冷汗。


「师长说话，学生不正视是很不礼貌的喔！」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放手？」


无礼的人是谁啊混帐！他真的很想揍他。
不过又很担心要是揍了，连累到整个交响乐团该怎麼办？
他们在不久后的灯会有演出、下学期还有比赛，若发生暴力事件可不是没事就算，大到整个团被取消资格，小到自身的指挥一职可能被替换。附近还没有人能替他作证为自我防卫......不，**应该会认定说「才握个手而已嘛，都是男的啊！又不是女的！」


「反应不要这麼大嘛，我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要相处。」
「什、什麼意思？」
「这次团训的指导，是我哟！」
「干！」


啊，不小心骂出来了！他连忙用没被抓住的那只手捂住嘴。在师长面前，他一向维持好学生形象，但在寒假期间的校园空荡又四下无人的情况下，却因情急忍不住脱口而出。

两人对峙的时间拖越久，气氛越不妙。助教开始上上下下打量自己，视线极为不舒服。
怎麼办？温尚翊吞了口口水，莫名的恐惧感开始盘据。据说新闻上的社会案件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的，虽然他认为不会这麼夸张，但紧张的压迫感让他不自觉地越想越多。

拜托谁都好，经过一下这里吧！
他想到了进入建筑里不久的陈信宏。那家伙是跑去哪里了？既然研究室里没人，他理当要折返回来找他啊！不会真的傻到站在那里等吧？

终於，熟悉的身影走出建筑大门。
他想都没想，大力甩开紧锢自己的手，朝那身影的怀里扑去。


「阿翊，研究室里没有人......阿翊？」


陈信宏先是被冲击力道撞的一个踉跄，花了两秒回神发现，温尚翊竟然朝他奔过来、还紧紧抱住自己。他固然纳闷，却也没有推开。

只见怀中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


「亲爱的你终於来接我了，我等很久耶！」
「咦？」.


.......难道是刚刚不在的期间，温尚翊不小心跌倒把头脑摔坏了不成？
陈信宏才想问他要不要去医院，这时背部的一块皮肤，被环著他的温尚翊硬拽，痛得让他眯起双眼。

一低头，发现温尚翊不停地狂眨眼睛向他传递暗示.......不过眼神除了凶狠的催促外，还带著一丝慌张和求助。

他先看看怀里的温尚翊，再抬头一看，发现有个男人正瞪大眼睛看著他们。
三十岁左右、细框眼镜———原来如此。
三秒钟迅速理解事态，於是他用嘴型说OK，在心里说交给我吧。两人彼此交换眼神后，温尚翊离开陈信宏的怀里，转而紧勾住他的左手臂。


「对不起嘛宝贝，我这不就来找你了吗？」说完执起温尚翊的左手，在指间一吻。
「不要这样啦，有人在看耶，很不好意思。」唉陈信宏，演个戏有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那就走吧，我们回家再继续。」下一招，十指交扣。
「在这里讲这种话，很害羞耶～」话说是要继续什麼啊！


阿翊，你的演技怎麼还是跟上次一样烂？陈信宏附耳低声道。
少废话！走啦！温尚翊悄声回骂。
先是点头，接著他们一齐转过身，往校门口的方向迈出脚步。温尚翊暗自祈祷他们的拙劣演技没被助教看出来，更何况这出戏码还如此尴尬。


「温尚翊！」果不其然，身后的助教几乎是用吼的叫他的名字：「他是谁？」

没想到不是演技被戳破，温尚翊愣了下，接著连忙答道：「你不是看到了吗？他是我的———」

「———未婚夫。」陈信宏接口，「毕业后我们打算去国外结婚。」


.......啥？
不只助教，连温尚翊都愣了，两人哑口无言，陈信宏则依然一副理直气壮。
直到陈信宏摆了摆他们仍十指交口的手，温尚翊才回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