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行密的连环计——对天复三年那些事的一种解读

本文摘自在下在天涯连载的拙作《血色神州——五代十国纪事》,权当抛砖,以待众吧友之美玉。


1、
按照一般乱世中的力学原理,每一支新生的小势力,如果不能再乱世的最初阶段排除万难,毅然崛起,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做大的机会将越来越少,大多数或被逐渐削弱、淘汰,或向周围的大势力靠拢。这就好像宇宙大爆炸后弥漫的星云,在万有引力作用下渐渐汇集到一个个焦点周围,变成一颗颗恒星、行星、卫星,然后它们再组成星系,从此进入相对的稳定期……

可以这么说,到天复三年(公元903年)的新年来临之时,通过近二十年似乎永不停歇的征战杀伐和纵横捭阖,在各路军阀不断兴起、灭亡和重组中,这个过程已经悄悄渡过了它的初级阶段。新的势力已不再能轻易涌现,新时代的雏形,已经从一片混沌中渐渐露出了端倪。

假如我们就按照这一比喻做一小结,给天下的藩镇们分分类,那么此时,不用依附于人,有资格成为多个藩镇的领袖,可以被看作恒星级别的强藩大概还剩下四家:

在太原,大部份原有行星都被朱温抢走,快变成光杆恒星的李克用,还在慢慢养伤,短期内已经不敢轻易言战;

在扬州,江淮霸主杨行密正面临着严重的内部危机,如何将这一危机化解过去,不让北方强邻渔翁得利,是他此时需要应对的最大挑战;

在成都,满足于割据蜀中的王建已经开始清洗功臣,为自己的儿孙将来能顺顺利利的接班扫清障碍。

而最强大的朱温,仍驻军于凤翔城外,城里,是刚刚被他从恒星级痛扁到行星级的李茂贞,正准备要摇白旗。此时,朱温的实力已是一枝独秀,遥遥领先于其他任何强藩。成德王镕、魏博罗绍威、义武王处直、两浙钱镠、镇南钟传、荆南成纳、湖南马殷等等一大批行星级的藩镇,都在或远或近地绕着其打转,组成了当时一个并不稳定,但最为庞大的星系团。除了上面提到的李克用、杨行密、王建三强,谁还敢不要命地主动向其挑战呢?

谁能想到,就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可能是晚唐最神秘、最怪异、最让人看不懂的一桩大事件发生了:一颗长期被人们认为属于朱温星系团的中等行星突然反水,向强大朱温发起了一次大胆的,极有创意的,几乎是匪夷所思的全面奇袭。

亮剑的,是一支离开咱们的新闻热点已经很久的势力:平卢节度使王师范。那么,他不知道他以他的实力,最后胜利的机率接近于零吗?为何会做出这种近似于飞蛾扑火的举动呢?

楼主 总老师麦加  发布于 2015-09-18 18:10:00 +0800 CST  
2、
传统的解释非常简单明了:

王师范非常喜欢阅读儒学经典,是一位被理想主义熏陶出来的忠义之士,他在接到李茂贞、韩全诲以李晔的名义发给他的勤王诏书后,想到天子正在蒙难,竟伤心地泣下沾衣。他感叹道:“国家设立藩镇,就是用来作保卫皇室的屏障,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皇上受到如此逼迫屈辱而无动于衷呢?我们手握强兵,难道只是用来自卫的吗?”

正好,前宰相张浚也从他在长水(今河南洛宁县长水镇)的家中写了一封密信给王师范,劝他兴起义兵,讨伐朱温。王师范大受激励,遂表态说:“张公的话,正合我意,还有什么可以迟疑观望的?我决定了,只要是为了勤王赴难,纵然力量不足,也要不计生死,全力以赴!”

就为了这样的理由,王师范豁出去了,他就像当年齐庄公出猎时遇上的那只螳螂,无比英勇地对着碾过来的车轮举起了双臂……

无疑,这些记载很阳光,很正面,充斥着满满的正能量,但事实果然这么简单吗?如果我们仔细推敲一下相关的记载,就很容易发现其中充满了不合逻辑、不可解释的悖论。

最明显的一条,是王师范起兵的时间。

我们先来看看这几个时间点:朱温即出兵关中,是在天复元年(公元901年)十一月初,同月,韩全诲将李晔劫持至凤翔;十二月,李茂贞、韩全诲开始制造圣旨,号召天下藩镇勤王,讨伐朱温;仅仅一个月后,李克用响应圣旨,兵发河中,王师范如果要呼应号召,打击朱温的话,这无疑是他出兵的最佳时机,但他在那时却毫无动作,将机会白白错过。

直到现在,又是一整年过去,李克用已遭受重创,李茂贞更是快要投降了,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举兵,不是太晚了吗?难道这一年多来,他王师范因为一心只读圣贤书,所有两耳不闻窗外事?

那么会不会是这种情况:李茂贞、韩全诲发给王师范的诏书,因为道路阻隔,传递不畅,直到一年后才送到青州呢?比如说吧,他们发给杨行密的第一批诏书不就受阻于冯行袭,后来让张浚之子李俨(张俨)携带的第二批诏书,才成功送到扬州。

然而,我们如果遵循这个思路做一番考察,又会发现隐藏较深的第二条疑问:李茂贞、韩全诲真的给王师范发送过勤王诏书吗?

《资治通鉴》中,简要提到了李俨带到扬州的诏书的内容,其中有这么一句“以朱瑾为平卢节度使,以冯弘铎为武宁节度使,以朱延寿为奉国节度使。”也就是说,如果按照这份诏书的意思,那么王师范同朱温的儿子朱友裕,老部下王敬荛一样,都已经被免职了,平卢的新节度使是朱瑾。

大家想想看,假如王师范看到的诏书就是这一份,那么身为一个世袭的藩镇节帅,见到一份要将他扫地出门的圣旨,不但不怒,不说这是奸臣矫诏,反而只对皇帝的处境同情落泪,你说他究竟是脑残呢?还是脑残呢?


楼主 总老师麦加  发布于 2015-09-18 18:11:00 +0800 CST  
3、
而且,这道诏书的内容这样写,并不让人意外,《通鉴》在朱温打垮两位义兄,兼并天平、泰宁两镇时就有这么一句“惟王师范保淄青一道,亦服于全忠”也就是说,在当时大多数人的心目中,已经将王师范视为朱温阵营中的一员了。因此,李茂贞在诏书中罢王师范的官,这很正常。如果他再自相矛盾地发出另一份诏书,让“朱温同党王师范”去讨伐朱温,那才有点儿奇怪吧?

那再让我们假设:李茂贞、韩全诲真的发了一道诏书送到平卢,而且王师范与众不同,他确实忠义无双,大公无私,视死如归,愿为心目中的正义付出一切!这世上如此高尚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绝无仅有,所以对他的所作所为,切不可以用小人之心来度君子之腹,不是吗?

但这种假设又会引出第三条疑问:仅仅为了忠义,就应该讨伐朱温吗?

看前文可知,此时在李晔的心中,朱温绝对比李茂贞看起来更像个忠臣,包括此次事件,也是李茂贞、韩全诲先绑架了天子才挑起来的。当初李茂贞、王行瑜受到李克用讨伐的那一次,都只能算是绑架未遂,还没这次这么严重。如果大家都公认李克用当时的行为是勤王赴义,那你凭什么说朱温干同样的事就是胁迫天子呢?

天下谁不知道,李茂贞干预朝政、胁迫天子,早已劣迹斑斑?他不但有过去时,而且有进行时,而朱温要干同样的事,还得等待将来时。

在朱温真正把李晔弄到手心之前,除非王师范是从后世穿越过来的,读过新、旧唐书或新、旧五代史,否则你怎么能肯定他不会是第二个勤王的李克用呢?

在王师范之前,只有李克用、杨行密、王建三大强藩对李茂贞版的圣旨做出过反应,中、小藩镇则一个出手的都没有(保大李茂勋之类,本来就是李茂贞集团的一部份,非独立势力的不算)。

而且,李克用与杨行密之所以动手,绝不是因为他们相信圣旨的内容,出自天子的真意,而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已经结成了反朱温同盟,朱温的强大直接威胁着他们的切身利益。一时还受不到朱温威胁的王建,更是别有用心,把圣旨当成玩物罢了。总之,每一个智商正常的藩镇节帅,都不应该这么容易就受骗上当吧?

要解开这些谜题,还是让我们摸索着,先从平卢和王师范的来龙去脉开始寻找答案吧。


楼主 总老师麦加  发布于 2015-09-18 18:12:00 +0800 CST  
4、
在大唐的诸多藩镇中,平卢是资格最老,且有过辉煌历史的百年老店之一。早在玄宗开元年间,它就出现了,是最早的“天宝十节度”之一。不过,当时的平卢总部设在营州(今辽宁朝阳),位于大唐的东北边陲,也就是十六国时代著名的慕容部兴起的地方,与后来的平卢镇辖区毫无重叠之处。

大名鼎鼎的安禄山在造反前,职务就是范阳(即后来的卢龙)、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不过有职务是一回事,实际的支配力是另一回事,所以等安大胖子造反后,多数平卢军人不愿随从他反唐,于是发动兵变,重新反正归唐。

不久,在安禄山派出大军的强力反击下,孤立无援的平卢军民二万余人,在首领侯希逸率领下,放弃原驻地南撤,乘船渡过渤海海海峡,集体搬家到达山东半岛。唐朝为表彰忠义,遂在山东设置淄青镇以安置平卢军,不过因为人还是平卢的人,大家更习惯使用平卢这个老名称。

代宗永泰年间,出身高句丽移民后裔的将领李正己发动兵变,驱逐了自己的表哥侯希逸,平卢从此走上割据自雄的道路。通过种种阴谋与武力手段,李正己将平卢的辖区扩大到十五个州(淄、青、齐、海、登、莱、沂、密、德、棣、曹、濮、徐、兖、郓),相当于今天的山东全省,另加河南、河北、江苏的各一小块,成为大唐当时的第一号强藩,并将这一冠军地位保持了四十多年,传了四代(李正己,子李纳,孙李师古、李师道)。元和年间,宪宗锐意削藩,动员诸道之兵共讨平卢,李师道在屡败后为部下所杀。

附注:由于李正己的高句丽人身份,在旷世奇书《大朝鲜帝国史》中,将李氏四代执掌平卢的这段时间算作是他们历史上的一个地方政权:齐国(李纳在四镇之乱时曾自称齐王),从而“证据确凿”地证明了咱们的山东省曾经是韩国领土的一部分。不过这种理论要成立的话,不知道箕子、卫满是哪国人?那个半岛的大部份更应该算哪国领土才对?

为避免过于强大的平卢重新割据,唐中央在收回平卢之后,对它动了大手术,割郓、濮、曹三州设天平镇,割兖、密、沂、海四州设兖海镇(后来的泰宁),割徐州归武宁(后来的感化),割棣州归横海(后来的义昌)。

这次拆分对平卢镇打击巨大,不但地方缩小为原来三分之一,而且赖以割据的地方军人集团也受到重创,从此,它再也没有成为过强藩,虽然它一度比魏博、成德甚至卢龙都要强大,但却连“河朔三镇”的名单都没能挤进去。直到黄巢起事将天下搅乱之前,平卢节度使都是由朝廷任命的。

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平卢大将王敬武,乘着天下大乱,手握兵权的机会,发动兵变,驱逐节度使安师儒,平卢重新进入割据状态。不过,在强手如林的唐末军阀中,王敬武只属于本事不太大,不过运气还算不坏,几乎没有机会上新闻头版的那一类。他在前文中唯一一次出场,是朱温派朱珍到他的地盘上征兵,他气不愤,出兵阻拦,结果却让朱珍带着兵甲不全的新兵给狠扁了一顿,从此只好低声下气地给朱温装孙子。

大概也是因为这一战的结果,让朱温认为平卢军不堪一击,对自己的威胁极小,所以他虽然将王敬武身边的朱瑄、朱瑾、时溥都给吞了,却一直没有动平卢。

楼主 总老师麦加  发布于 2015-09-18 18:13:00 +0800 CST  
5、
龙纪元年(公元889年),王敬武病逝,他的儿子,也就是咱们这一章节的临时主角王师范才十六岁(虚岁),平卢军中很多实力派都看不起这个半大孩子,纷纷想取而代之。棣州(今山东惠民东南,此时已重新归并平卢)刺史张蟾首先表示不服,并特意上疏,表示愿意服从中央。那时昭宗李晔也正好刚刚登位,还处在削平藩镇,中兴大唐的幻想之中,他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立即表示不承认王师范对平卢的继承权,任命太子少师兼侍中崔安潜为平卢节度使。

张蟾马上将崔安潜接到棣州,拉到了朝廷这面大旗作虎皮,让平卢内部反王师范的一派势力声势大振。

少年王师范对待这份肯定出自李晔本意的圣旨,可远远不像后来对待那道李茂贞版圣旨时那么恭顺,他公然拒绝接受,并且派都指挥使卢弘(也有的史书上记为卢宏)统率军马,进攻朝廷大员已经进驻的棣州,连投鼠忌器的感觉都没有。

但没想到,卢弘也生出了异心,兵权到手后,他不但不进攻棣州,反而与同事张蟾、朝廷大员崔安潜接上了关系,表示接受中央的指挥,返身杀回青州。

王师范得知卢弘也造了他的反,急忙派出使者前去见卢弘,一面送上笔的贿赂,一面在信中可怜惜惜地哀求说:“我只是因为先父的关系,得到众人的推举,才居于今天的位置,这并非我的本意。您也知道,我年纪幼小,什么事也干不好,卢公您如果还记念与先父的情意,不让王家断绝后祀,那就是您的大仁大义了;如果您认为我不适合继续在位,那我也情愿让位,把军府的事都交给您来主持,只求您不要杀我,让我能为先人守灵就行了。”

卢弘一见此信,不由大喜,没想到平卢的大权这么容易就可以落到自己手里,要不赶快伸手接住,那都对不起老妈留给自己的聪明脑袋。卢弘决定马上进城接收权力,至于朝廷来的崔侍中么,就让他等着吧,让别人让节度使哪有自己当节度使舒服啊?什么,会不会有诈?怎么可能呢!一个孩子,在危急关头怕死,这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吗?

可卢弘真正没有想到的是:在把使者送出城之后,那个在他看来胆小怕死的孩子,就秘密叫来了手下一个叫刘鄩小军官,吩咐说:“你如果能帮我干掉卢弘,我就提拨你当大将!”

刘鄩,祖籍密州安丘县,出生于一个地方小官僚之家,祖父刘绶是密州一个统计户口的小公务员,父亲刘融稍有进步,当过安丘县令,不过,他们在死后都“大富大贵”了,刘绶被追赠左散骑常侍,刘融被追赠工部尚书。不用说大家也应该想到了吧,这种死后的升官,是因为刘鄩后来发达了。

据史书上说,刘鄩自幼便胸怀大志,好论兵法,喜读史传,其人又非常聪明,颇能融会贯通,非赵括那类死读书的尖子生。日后刘鄩果然成长为一代名将,其用兵好设奇谋,善于用出敌不意来取胜,有“一步百计”之美誉,是唐末五代时可与淮南李神福并称的智将,只可惜运气似乎要差一点儿。而王师范年纪轻轻,便能慧眼识才,将其提拔出来委以重任,也算不简单了。

很明显,要论玩心眼的话,卢弘对王师范都是完败,更不说对刘鄩了。结果,他兴冲冲进城自投罗网,然后就在自己的座席上,干净利落地被刘鄩取掉了脑袋。

杀掉卢弘及其几个心腹后,王师范急驰出城至城外军营中,宣布了卢弘的罪状,展示其首级,同时发下重誓,保证不株连他人,又给士兵们个个重赏。就这样,王师范用超出其年龄的老辣,玩了一手漂亮的恩威并施,成功赢得了大多数平卢士卒对他的效忠。

随后,王师范以刘鄩为副手,亲自统率这支军队回头再进攻棣州,一举克城,生擒张赡并将其斩首。李晔派来的平卢节度使崔安潜当然再也没有上任的可能性,只好悄悄逃走,王师范也不想彻底和朝廷撕破面子,装作没看见,放他逃回长安。不久后,李晔也只好承认失败,撤销对崔安潜的任命,同意王师范继任平卢节度使。

楼主 总老师麦加  发布于 2015-09-18 18:14:00 +0800 CST  
6、
坐稳了平卢节度使的位子,王师范便收回了他在保卫自己继承权时那付强硬和咄咄逼人的面孔,变得温和爱民,执法严明,颇有谦谦君子之风。他还非常好学,是位大藏书家,收集书籍过万卷。

有一次,王师范有个舅舅,在喝醉酒后借酒闹事,犯下了人命案子。王师范得知后,准备了一大笔钱,向死者家属赔利道歉,问能不能私了。但死者家属不干,一定要王师范给他们个公道,于是,王师范叹道:“我不敢徇私乱法!”当即命舅舅给死者偿命。

王师范的母亲原以为儿子当节度使,那兄弟杀个平民有什么大不了?对这样的结果毫无心理准备,因而大怒,等王师范来给母亲请安赔罪,她关起门来,整整三年不同儿子见面。可王师范是个孝子,仍坚持每天都来请安,甚至一天来三、四次,进不了门就在中庭对着母亲的居处下拜,无论寒暑,从不懈怠。

除此表现自己的公正与孝顺之外,王师范还常常会做些标新立异的秀。比如说,每次有新的益都(平卢总部青州治所在县)县令上任,王师范总要带着仪仗卫队前往县衙拜谒。小小的县令见到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当然要吓得侍立一旁,王师范就一面命令左右将县令强按在大堂的主座上,一面自称“百姓王师范”在庭院中下拜。这么一为,连王师范的手下也觉得太过份了,究竟谁大谁小啊?主公您可管着二十四个县令呐!但王师范不以为然,说我家本出出身于民,恭敬父母官,就是要教育子孙不可忘本。

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王师范的这种表演,如果说依法杀舅还让人佩服的话,那向并非有什么特殊功绩的部下的部下下拜,就给人觉得太做作了。

好吧,根据以上简介,我们大致可以为王师范这个人做出几点小结了:

首先,王师范绝对不是一个脑残。恰恰相反,他非常聪明,在少年时已显示出超过常人的勇气与才智。否则在缺少河朔传统的平卢,依河朔惯例子承父业,不是件容易的事。十六岁的王师范在自身威望不著,手下人心不服,朝廷不承认,以至部下打着中央的名义反叛的困难处境下,靠施展诈术,迅速清除各种反对力量,夺过并掌稳了大权,其难度明显要高过后世与他同岁的玄烨除鳌拜,至少玄烨拥有王师范根本不具备的大义名分。

其次,王师范其人确实比较有正义感和忠义观念,也有一些理想主义的倾向,但他一出道就与天子诏书对着干的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理想主义并没有战胜他的理性。他绝不是那种“君要臣死”,就会认为“臣不得不死”的傻忠。

第三,王师范喜欢在人前作秀,喜欢扮演道德楷模,他说的不少话,目的是在塑造一位贤良方正的忠臣义士形像,而非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平卢曾经强大过,但早已风光不在,王师范拥有的实力已完全不可能单独抗衡朱温。结合以上三点,一个既不是脑残,也不是傻忠,并且喜欢作秀的平卢节度使,他有可能为了一道破绽百出的“圣旨”,和一个经不起推敲的“忠义”,就押上自己的所有一切,去参与一次几乎必败的赌局吗?


楼主 总老师麦加  发布于 2015-09-18 18:14: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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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以为,只能有一个解释:按王师范的计划,平卢绝不是单独与朱温翻脸,他一定事先在幕后,至少得到了一个强大势力的暗中支持与怂恿(只有名气没有实力的张浚是担当不了这个角色的),认为一旦开战,将形成对朱温的强大统一战线,自己承担的,大概只是次要责任。只不过,王师范可能是被一个比他更聪明的人给忽悠了,后来的局势并没有按他设想的发展。

那么,谁会是那只隐藏在幕后的那只大手呢?由于年代久远,又事关机密,我们很难在史料中找到直接的证据,只好使用排除法来进行一番推测了。

在下认为,虽然史书上说,王师范是在看到李茂贞、韩全诲从凤翔发出的诏书,与张浚的来信后才决定动手的,而且他起兵时,也是打着援救凤翔城中的李晔的旗号,但李茂贞其实是第一个可以排除的嫌疑人。

这是因为:一,王师范起兵时,李茂贞已经被打残了,根本无力为平卢提供任何安全保障;二,从凤翔到平卢路途遥远,且隔着庞大的朱温辖区,彼此要联系协调极为不便;三,从发给杨行密的诏书看,李茂贞根本就没想到王师范是他可以争取的力量,他与王师范之间很可能毫无来往。

去掉了李茂贞,那么此时有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对抗朱温的嫌疑人只剩三位:蜀中王建、河东李克用、淮南杨行密。

这三位都是咱们的老熟人了,想来朋友们对他们各自的崛起之路,及为人处事的风格都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那咱们就先以三人的性格为线索开始探索吧。

在朋友们看来,这三位老大中,谁最言而无信,最喜欢放人鸽子呢?我想答案应该是一致的:王建。放眼唐末的所有大军阀,在脸厚心黑,撕盟约如撕手纸等方面的造诣,能与朱温一争高下的,也就只有王建了。那么,鼓动王师范起兵的人会是王建吗?

可惜,以在下看,阻止这一假设成为事实的障碍太多,故这种可能性很小,基本可以排除。

最直观的障碍与李茂贞的第一、二项理由相同:蜀中距离平卢,比李茂贞的凤翔距离平卢更加遥远,道路更加崎岖,联系更加困难。距离也同样减少了双方合作的可能性,假如王建与王师范确有秘密盟约,那么在平卢有难之时,远在巴蜀的王建即使忠于盟约(且不说此人的信用度早就是负数了),也极难对王师范提供有效援助。

除了距离这个客观因素外,还有个更重要的主观因素:王建缺少挑动讨伐朱温的动机。这倒不是因为朱三与王八太相似,有什么惺惺相惜之情,而是王建似乎已经满足于自己取得的成就,对主动去招惹是非的兴趣不大。


楼主 总老师麦加  发布于 2015-09-18 18:15:00 +0800 CST  
9、
既然从人格角度推测出的结果不那么可靠,那么我们不妨换一个视角,看看谁最有挑动王师范起事的动机?

如果让王师范起兵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倒朱温的话,那么最痛恨朱温的李克用,似乎嫌疑最大。

事实上,王师范在其起兵的当月,便派遣了使者秘密前往太原晋见了李克用,并向他详细告知自己袭击朱温的战况,这场面是不是很像是一位接受指示的下级,向发出指示的上级报告工作完成情况?以此来看,李克用事先很可能与王师范早有联系,他十有八九是知情人。听到朱温受攻击的消息,李克用当然也很高兴,马上回信,高度赞扬了王师范的见义勇为。

据说在张承业的劝告下,李克用也决定要再次出兵南下,进攻朱温。然而,这次李克用出兵的认真程度,可能是自他出道以来最敷衍了事的一回:一支主将不详,兵力也不详的晋军南攻晋州(今山西临汾),还没有到达,因听说朱温已经制服李茂贞,李晔已离开凤翔返回长安,然后晋军就班师了。一仗没打,只搞了一次短距离的武装游行,至于已经起兵的王师范怎么办?则完全没有考虑。

当然,李克用此时还处在大败之后的恢复期,力不从心也情有可原,但如果李克用是策动王师范的主谋,那么他这样做不是白白浪费了王师范这支奇兵,与打倒宿敌朱温的目的背道而驰吗?

另外,有些细节,也与李克用是主谋的假设有冲突。史书上说,促使王师范起兵的两大动因,是李茂贞版的天子诏书和张浚的书信。其中,李茂贞版的诏书我怀疑有伪造的嫌疑,理由已见前述。李克用是个缺少城府的直肠子,伪造诏书之类的事估计他干不了。而张浚与李克用结仇甚深,李克用要低下头来说服张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写那封信,估计难度也不小。综合上述,在下估计:李克用在鼓动王师范起兵这件事上,他有可能是知情人,事先也可能存在某种程度的秘密协议,但他不会是主谋。

那么主谋会是谁呢?好像已经没有别的选项,只剩下淮南杨行密了。

仔细一找,很容易发现有很多间接证据,都能将主谋指向杨行密:

一、杨行密与王师范之间,拥有除朱温外,所有强藩中最便利的联系条件,淮南与平卢相距较近,而且如通过海路交往,朱温的人几乎无法拦截。凭借这一便利,杨行密要事先察觉王师范可以争取也比其他强藩更容易些;

二、在王师范起兵后,杨行密是给过平卢实质性援助的唯一强藩,一些史料也记载双方曾缔结了盟约;

三、张浚的儿子李俨正在淮南,通过这一层关系,杨行密要弄一封张浚的书信,比李克用方便的多;

四、李俨是带着让杨行密便宜行事的诏书来到淮南的,出于权变,他与杨行密联手伪造一份给王师范的诏书,这种的可能性我认为是存在的;

五、杨行密与李克用原先就存在反朱温的同盟关系,彼此间一直联系,有杨行密穿针引线,可以让王师范感到有吴王和晋王这两大强藩站在自己一边,实力不见得比朱温弱,那起兵的合理性就高得多了。

但可能有朋友要提出反驳了:在王师范起兵后,杨行密虽对他有支持,但力度太小,那你刚才论证李克用不会是主谋的一大理由不也同样成立:“白白浪费了王师范这支奇兵,与打倒宿敌朱温的目的背道而驰”,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楼主 总老师麦加  发布于 2015-09-18 18:18:00 +0800 CST  
10、
是的,这也曾是让在下迷惑的地方,但我后来想到另外一些问题:此时杨行密与李克用最大的不同点在什么地方?如果杨行密是主谋,那他也许醉翁之意不在酒,其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打倒朱温呢?顺着这条思路,我发现此时一些难以理解的事件,似乎就都能找到合乎逻辑的解释了,一些初看起来似乎毫不相关的事件,也许同时在服务于一个庞大的计划……

好了,在开始下一章之前,在想下再声明一遍:本文接下来的内容,是个人以零星史料为依据提出的假说,它可能比传统的记载更接近事实,也可能是更远离,所以它只供朋友们参考,如能激发朋友们的思索,想出更好的解释,则不胜荣幸。

现在,就让在下沿着这一思索的轨迹,带朋友们去解读一下谜一般的天复三年那些事儿吧。


在下要说的故事,也许可以从天复三年(公元903年)的某个月(应在二月之后,但具体时间不详),一位大才子求见朱温讲起。

话说在晚唐诗坛,有一位与“诗圣”杜甫并称,号称“小杜”的大诗人杜牧,他有一个小儿子,名叫杜荀鹤。可能因为那方面的遗传基因比较优良的缘故,杜荀鹤也很善于作诗,其文辞切理,颇有其父杜牧之遗风,在当时的文坛很有声誉。

大顺二年(公元891年),杜荀鹤中了进士举,以第八名及第,正好有个叫张曙的人与杜荀鹤一同去赶考,也得高中,两人都比较自负,文人相轻,便相互打趣。张曙说:“杜十四你是多么幸运啊,竟然能与张五十郎同年!”杜荀鹤答道:“哪里哪里,我看还是张五十郎更幸运,竟然能与杜荀鹤同年!”真是一个比一个傲。

不过,你如果因为看到这句似曾相识的语言,而以为杜荀鹤是罗隐第二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杜十四的傲骨只是针对同行的,一旦碰上权大势大的大人物,那一身骨骼,马上就能由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就比如这一次晋见朱温,正好碰上出着太阳下雨的天气,杜荀鹤顿时文思如涌,当即写下了一首著名的马屁大作《无云雨诗》:

同是乾坤事不同,雨丝飞洒日轮中。
若教阴阳都相似,争表梁王造化功!
(注:朱温在天复三年二月,以迎驾还都之功由东平王晋爵为梁王)

楼主 总老师麦加  发布于 2015-09-18 18:19:00 +0800 CST  
11、
当然了,如果杜荀鹤见朱温这一面,就为了溜一溜须拍一拍马,那还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以朱温现在的身份,每天听到的马屁,估计出本期刊也是绰绰有余,不缺这一首诗。之所以在下要提一下这件事,是因为杜荀鹤此时还有一个重要身份:他是田頵的首席谋士!

这次,杜荀鹤受田頵之命,悄悄离开宣州,并不是直奔汴州来的,他还先去过寿州(今安徽寿县)一趟,那里是淮南著名的猛将,杨行密的小舅子,黑云都指挥使朱延寿的驻地。

据说在此前不久,杨行密与众人开了次玩笑,拿自己这位小舅子开涮,让朱延寿感觉自己大大的丢了面子。大家还记得在下在前文中的交待吧,朱延寿可是个出名的坏脾气,果于杀戮,沾火就着。有时杨行密既想杀掉某些罪犯,又想保持自己为人宽大的良好形像,就常常先表面赦免,然后巧妙设局让朱延寿下手,替自己背黑锅。这一来二去,朱延寿认为自己对于姐夫实在仁至义尽了,既劳苦,又功高,还负责挡脏水,咱都做到这份儿上了,你凭什么还讥讽我?真是太不地道了!

这事不知怎么让田頵知道了,田頵便派心腹杜荀鹤来到寿州,鼓动三寸不烂之舌,竟成功地将朱延寿拉进了由田頵与安仁义组成造反预备阵营,朱延寿当即表示:“公有所为,我愿执鞭。”

然后,杜荀鹤才来晋见朱温,显然,他的主要任务不是来作诗,而是向朱温报告:田、安阵营在反杨行密秘密计划中取得的最新进展,以及请求朱温在即将爆发的淮南内战中予以援手。

鉴于杜荀鹤在田頵手下的重要地位,以及田頵原本是杨行密部下的这一事实,在下认为他不可能是田頵派来见朱温的第一拨使节,之前肯定派过地位低一些的使节先进行了试探性接触,确认了大家是有共同语言的,才会进行下一步更深入的谈判。

这就有点儿像中美建交,最早来的是乒乓球队,然后是基辛格,最后才是尼克松。且古代受制于交通与通讯手段的落后,为防止突发事件,一把手可以带着重兵远征或巡游,但无法带重兵的出访,就极少发生。田頵派出杜荀鹤,差不多已经可以视作当时的最高规格了。

如果要判断田頵这些外交努力的起始时间,我认为最迟不超过天复二年(公元902年)十二月初,武勇都之乱结束时,认定自己与杨老大必将翻脸的田頵,为弥补自身实力的不足,已经开始向朱温暗通款曲,并同时在同属杨行密部下的老同事中,寻找同盟伙伴了。

那么对于田老二与朱三秘密接近这种情况,杨行密究竟知不知情呢?我想,即使杨行密什么证据也没有抓到,就凭着他在群雄逐鹿在大棋盘中,纵横捭阖这二十余年,在派使节强迫田頵从杭州撤军时,就应该猜到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了吧?

在两浙第一次武勇都之乱后,田頵与杨行密这对曾经的生死兄弟已经完全撕破了脸,田頵要造反已经不是会不会发生的问题,而是在何时?何地?以何种形式起事的问题。

众所周知,一颗炸弹在其当量一定的前提下,所造成的破坏大小,起决于它被引爆的时间和地点。所以,如何在对自己最有利的时刻,引爆田頵这颗炸弹,便成为朱温与杨行密在这一阶段博弈的中心命题。


楼主 总老师麦加  发布于 2015-09-18 18:20:00 +0800 CST  
12、
对朱温最好,或者说对杨行密最糟的情况,就是在朱温的其他方面没有大的战事,将大军调至淮南时,田頵、安仁义等突然起兵。那么杨行密面临的处境,将比武勇都之乱时的钱镠更加恶劣。毕竟钱镠有难,还可以请杨行密牵制田頵,杨行密如果落到同样的困境,能请谁来制衡朱温?那样一来,淮南集团的灭顶之灾,也许就难以避免了!

更让杨行密不安的是:从天复二年年底的天下大势来看,对朱温有利的引爆点试乎即将到来。杨行密最大的盟友李克用,遭受多次重创之后,短期内只能收兵自保,甚至面对刘仁恭上蹿下跳的挑衅,都采取了忍让的态度,更别说出师与朱温争锋了。王建更不用说,根本不靠谱。而李茂贞屡败之下,无论军力还是财力都已濒临绝境,已经不可能再与朱温长期对抗下去。

事实上,此时朱温如果有意,那他再努一把力,一劳永逸地灭掉李茂贞也并不是办不到的事,但他却似乎将天子夺到手就行了,汴军对凤翔的攻击行动已经基本停止。天复三年(公元903年)正月二日,李晔派使节出城至汴营,调解朱温与李茂贞之间的矛盾。正月四日(注意这个时间点,此时朱温尚未得知王师范的行动),李茂贞的使节郭启期出城,正式代表李茂贞与朱温缔结了和解盟约。

之前李茂贞借李晔之手,给朱温下过无数道诏书,朱温的态度是不予理睬,随手扔进废纸篓,现在怎么会变得这么好说话呢?无疑,朱温是个极狡猾的人,他现在这么急于从凤翔收手,其内心的算计,会与淮南的最新变化毫无关系吗?

那么,杨行密要怎样规避这一迫在眉睫的巨大危险呢?简单来说,如果你有不止一个敌人,而且这些敌人的力量之和远远超过你,那你就应该尽最大可能地避免与多个敌人同时开打。

至于怎样具体操作,在上个世纪的三十年代,一代世界级枭雄斯大林,就做出一个经典范本:他通过策动和调停西安事变,尽全力促使中国抗日统一战线的形成,使抗战及早爆发。随后又向中国派出援华空军,出钱、出物、出人,在一段时期内,让苏联成为中国最大的外援国,且其援助条件比之前的德国援华,和之后的美国援华都要优惠,对中国抗战给予了巨大帮助。

不过,等到日本在侵华战争中渐渐进入持久战泥塘1941年4月(苏德战争爆发前两个月),斯大林又适时中止了对中国的援助,与日本签订互不侵犯条约,此后甚至还承认满洲帝国的独立,似乎与之前的对华政策急转一百八十度。

其实,不管前面的大力援华,或是后面的中止援华,承认伪满洲国,斯大林的政策一直是一贯的,连续的,目的就是给日本制造敌人,要拴住日军的手脚,以便在苏德开战时,东部边境不受日本的威胁(当然,苏德战争爆发后,日本没能呼应盟友对苏实施东西夹击,其原因不完全在中国,但将中国抗战列为诸多原因中的最重要原因,当不为过)。前面的做法不是因为正义,后面的做法也不是因为背弃了正义。

我在反复揣摩天复三年发生的那些事之后,突然意识到,斯大林的这些手法,比他早得多的杨行密,就已经玩得炉火纯青了。


楼主 总老师麦加  发布于 2015-09-18 18:21:00 +0800 CST  
13、
自然,被杨行密选择用来拴住朱温手脚的势力,就是王师范。选择王师范的原因,应该首先和斯大林选中中国差不多,那就是王师范有一定能力,手下还有刘鄩这样的良将,虽然比朱温弱很多,但至少不会马上被朱温打垮,起得到牵制朱温的作用。

其次,王师范与朱温之间,似乎早已存在着隐藏矛盾,且其人有君子之风,喜欢以忠义自居,有被利用的现实可能性。

关于前者,据一些零星的,不连贯的史料记载,王师范的下属州县似乎发生过一次叛乱,倒向朱温,杨行密曾予以援助,对他有过恩惠。以恩公的身份,当然要好说话一些,但仅凭这点,肯定还不足以让一位聪明理性的年青人去为自己抛头颅洒热血。

一般说来,一个成功的政治家要让别人为自己的利益去赴汤蹈火,多数时候可不能靠实话实说,而是要将真实的目的包装在一个冠冕堂皇的,虚幻的目标里,才是煽动热血青年起来战斗的不二法门。

于是,为了让王师范站出来挑战朱温,从而达成自己一个不能直接说出口的绝密谋划,杨行密最大限度地运用了自己的政治资本,施展出多种手段。

首先,要弄一道天子诏书。如果只考虑当事人的动机,这一条应该比较容易做到,天子在李茂贞手中时,只要是以对付朱温为主旨的提案,圣旨要多少有多少,而且全是原装正版。但李茂贞不是仗打得很不顺,已经被围死在凤翔城中了吗?当时又是个没有电话,没有电报,更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为避免夜长梦多贻误时机,仿照手中的诏书制作一份山寨版也是很有可能的。

光有天子的圣旨当然也是不够的,否则李茂贞早就该集结起庞大的“勤王”联军了。如今这年月,诏书贬值已久,对王建、刘仁恭之类寡廉鲜耻之辈已等同于手纸,就算对于王师范这种标榜忠义的藩镇节帅,其效能也不宜估计过高。

但杨行密毕竟比李茂贞高明的多了,手法不会那么单调,所以第二招也同时使出:利用李俨的关系,秘密与退休在家的张浚接上关系,让老宰相写封密信,劝王师范起兵。

此前张浚留给世人的印象,一直是朱温在朝中的同党,确少自知之明,不过挺擅长于见风使舵。因为交情深厚,朱温最近的几次军事行动,都曾特地请张浚同行,连给自己的名义舅父王重荣重新立碑,都是请张浚撰写的碑文,看上去就是一对好基友。

可谁知道,也许正因为接触的机会太多,张浚早早看清了朱温那忠臣画皮下的奸雄本质,已知其绝对不可能忠于皇室,一旦得志,早晚会弑君篡位!

张浚此人,虽然已经在史书上留下了很多缺点,但作为深受国恩一介文臣,一生的功名荣辱都系于李唐皇朝,对李家天子还是有忠义之心的。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展示他的另一面了。

有朱温的老朋友现身说法,来指出朱温的奸恶,那对于王师范这种道德观念比较强的人,其说服力可能就比李茂贞作坊里制作的圣旨要高得多。

楼主 总老师麦加  发布于 2015-09-19 09:07:00 +0800 CST  
14、
不过,还有比张浚书信更重要的东西。杨行密向王师范提供情报,暗示目前的大好形势:朱温野战部队的主力大部份正集结于关中对付李茂贞,小部份驻于晋州(氏叔琮部)、邢州(葛从周部)等地防御李克用,中原腹地兵力空虚(这大部份是真的)。再顺便展示一下杨行密——李克用联盟的强大实力和反朱的坚定决心(这一条也是真的),并且即将有大的行动(这一条就是看得见摸不着的水中月了)!

问题是王师范会相信吗?我想,如果是王建、刘仁恭这类损友说出来的,王师范恐怕不敢信,因为他们已有的信用纪录太差了。但这些话是在唐末诸强藩中,最有忠厚长者之名的杨行密(如在前文《武勇都之乱》一节中,作过杨军俘虏的顾全武,竟然都直接向钱镠称赞敌方老大杨行密行事光明磊落,是真正的大丈夫)说的,再加上李克用的诚信纪录也不错,有这两位担保,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吗?

只是,年青的王师范还是没有看透一点:对于打天下的人来说,诚信终究只是一种手段,并非目的。假如客观形势有迫切需要,那他们是不会为了诚信而诚信的。

就这样,围绕着让王师范讨伐朱温这个大目标,杨行密把该考虑的都考虑到了。诏书提供了行动合法性,让平卢军师出有名;张浚的书信提供了行动的合理性,颇能打动在王师范心中份量很重的正义感;杨行密串联李克用表达的加盟意向,又为这个行动提供了可行性,使它看起来不那么像自杀。

于是,兼有理性与理想主义的王师范被说服了,他决心为了拯救大唐,为了弘扬忠义,在杨行密最需要的时候(而不是李茂贞最需要的时候,虽然这一点王师范未必完全清楚),毅然出手,向强大的,自己也曾经去拜过码头的汴梁朱温,发起挑战!

天复三年(公元903年)正月初四(也就是朱温与李茂贞缔结和解盟约的同一天)凌晨,一支五百人的平卢军小部队,在王师范最能干的部将刘鄩率领下,正乘着夜色的掩护,无声无息地来到黝黑高大的兖州城墙下。

由于在事先,刘鄩已经派人化妆成油贩踩过点,他们非常准确地找到了城中用于排污的隐密水门,从这里钻了进去,经下水道进入城内。接下来,这支精锐的小部队乘大部份毫无防备的守军还在梦乡畅游,以极高的效率控制了城内的节度使衙门(兖州是泰宁镇总部所在地)及四面城门,进而兵不血刃地占领了全城。

话说这兖州城理论上的守将,可是朱温任命的泰宁节度使葛从周,那位人称“无事莫挑拨”的“山东一条葛”,一生战功累累,威名赫赫,这次怎么会这样容易地不但让刘鄩给“挑拨”了,还把重镇丢得这么麻利呢?

原来,虽然葛从周与王师范的职务名称一样,但两者的职务性质还是大不相同的,葛从周即使当上节度使,本质上仍然只是朱温的部将,并未成为一方诸侯。朱温那里需要,葛从周就得像镙丝钉一样地钉到那里去。所以像兖州这种安全的大后方(此前多数人包括朱温都是这样认为的),不是你老葛应该呆的地方。这不,他现在正率军驻扎于邢州,监视与防备李克用,根本就不在泰宁镇的地界上。


楼主 总老师麦加  发布于 2015-09-19 09:08:00 +0800 CST  
15、
葛从周不在的结果,就是让刘鄩打了这一次极漂亮的袭城战,等到天明时分,兖州城中的居民起床开始新一天的劳作时,大多数人还没有发现他们的城市已经易主了。

葛从周的老母和妻儿当然不属于这大多数,她们住在节度使府衙中,天未明时就被平卢军俘虏,渡过了惊慌恐惧的一晚。但当她们见到这群敌人的主将刘鄩时,又感到了意外的惊喜:来的这员将军彬彬有礼,在面见葛从周的老母时,甚至下拜叩头,如同见到自己的母亲一样。刘鄩还给葛从周的妻儿另外安排了住处,吩咐士兵不得打扰,待遇从优。葛从周的其他亲属,以及城中的绝大部份居民,则原来干什么的,现在还干什么,一切照旧,就像没有发生过战争一样。

刘鄩第一次担任主将,就作到了真正的秋毫无犯,在这暴虐乱世,初显难能可贵的仁将之风。

王师范的袭击目标远不止一个兖州,比如,另一员平卢将领张居厚,就在在刘鄩得手的同一天,也率领着一支二百人的精锐小分队,化妆成商贩,推着小车,来到支持朱温一方的大唐临时中央所在地:华州。显然,如果他们能把这个地方拿下,将给华州版的中央政府来个一锅端,那对朱温政治合法性上的打击力度,无疑将大大超过刘鄩攻陷兖州。

不过,接下来城门口发生的事,让平卢军的美好设想永远化为了幻想。曾在长安保卫过崔胤等朝廷公卿的朱温部将,现任华州的代理长官(知州事)娄敬思见这群商贩个个虎背熊腰,一点儿不像生意人的样子,便勒令他们停车接受检查。

张居厚一行人的车上,装的可都是武器之类的违禁品,哪里能老老实实让汴军查看?于是他们突然发难,当场格杀娄敬思,然后大声呐喊着冲进城中。这样一来,张居厚虽然斩杀了汴军一将,可奇袭的效果也就大打折扣了。

城中的最高长官,华州中央的首脑崔胤只好站出来,当一只被赶上架的鸭子,临时指挥城中部队抵抗。虽然打仗对崔相国来说,专业有些不对口,但张居厚的奇袭部队人数毕竟太少了,一番苦斗之后被崔胤指挥的华州守军给赶出城,被迫向南逃亡,在逃至商州时,被追兵追上,全军覆没!

但这还远远不是全部,据史书记载,除了刘鄩和张居厚外,王师范此前至少还派出了另外至少十一支精锐的特种攻击分队,他们或伪装成使者,或伪装成商贩,分别前往汴州、徐州、郓州(今山东东平)、齐州(今山东济南)、沂州(今山东临沂)、孟州(今河南孟州)、滑州(今河南滑县)、陕州(今河南三门峡)、虢州(今河南临宝)、洛阳、河中(今山西永济),在正月四日这一天同时发难,点向朱温集团的周身大穴!

如果在地图上对这些“穴位”进行一下简单分析,那它们似乎可以分成两类:齐、郓、兖、沂、徐五州为第一类,它们都在平卢周边,拿下它们可以扩大平卢的安全缓冲区,并与杨行密的地盘实现接壤;汴、滑、孟、陕、虢、洛阳、河中等属于第二类,它们都处在黄河或汴水、渭水边上,也是朱温集团辖区内交通大动脉的主要节点,如果能拿下一个,就能严重影响朱温军队的调动及后勤的供给。


楼主 总老师麦加  发布于 2015-09-19 09:13:00 +0800 CST  
16、
我不知道这个行动计划是王师范自己一拍脑袋想出来的,还是有其他什么人替他制定的,但不得不说:相对于同时期,我们已经介绍过的任何一次军事行动,这个袭击计划实在是太超前,太标新立异!

在开战的第一时间内,就同时对敌境内多个纵深目标实施打击,打乱其组织结构,使敌陷于混乱,从而失击从容反击的能力,这样的战术完全不是古代战争的打法,反而很有现代闪击战的某些特征。我们可以从后世如德国的“巴巴罗萨计划”,或以色列的“六、五战争”等经典战例中,发现似乎与此有些相似的战术运用。

不过,这是否能证明:王师范(或他身边某位没留下姓名的参谋人员)是位超越时代的大军事家呢?不好意思,以在下愚见,战术运用一旦“先进”到脱离了时代赋予的客观条件,那它就不再高明,而变成一种愚蠢了(可能有些穿越小说不同意这种观点)。

用多支小股精锐来突袭敌关键性纵深据点,这初看起来很像今天的特种空降部队,但我们知道,他们并不具备今天的通讯与交通条件。他们一旦出动,彼此间基本上就无法联系了,更谈不上配合作战,实际上变成了一颗颗孤立无助小沙粒。朱温的地盘可是一个州一个州打下来的,军队都是百战余生,虽说主力被调到关中,中原相对空虚,可要迅速集中一、两万人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岂是这些小沙粒就能撼动的?一句话,成功那是侥幸,失败才是正常。

事实也证明,剩下那至少十一支攻击小分队,不用说向刘鄩看齐了,就连张居厚那样的战果都没有得到,就全部输得干干净净!白白浪费了一大批军中骨干。

其实,就算他们侥幸成功,又能怎么样?被袭击的目标大多距离平卢非常遥远,除去距离平卢本部比较近的攻击部队外,即使得手,也不可能指望自身主力部队的后续支援(按史料记载,王师范只向最近的齐州、兖州派出过后续部队),不可能支持下去。

比方说,假如在1944年6月6日早上,天气突变,使在诺曼底的登陆行动被迫中止,那不用说,已经降落到德军腹地82空降师与101突击师,不管他们表现再如何英勇顽强,也必然会成为美军战史上最悲催的师级番号。

从以上的分析,和实际作战结果来看,虽然由于刘鄩的表现比较优秀,使平卢军拿下了一个兖州,但这一白遮不住百丑,这仍然是一个十足蹩脚的半调子计划,似乎是某位赵括型的纸上军事家,闭门造车弄出来的大作。

不过我也有些怀疑,真相也许还有另一种解释,如果这次袭击计划不为求胜,而是别有深意呢?

楼主 总老师麦加  发布于 2015-09-19 09:15:00 +0800 CST  
17、
通过前文想必大家已经知道,在李茂贞即将服软的时候,最需要王师范起兵的人就是杨行密。那么对杨行密而言,让平卢军在朱温的后背捅刀子,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呢?一刀把朱温捅死?这当然是很理想的目标,不过那太不切实际了,人不能靠幻想活着,不是吗?

所以目标得订得现实一点:让王师范尽最大可能地触怒朱温,迫使朱温为了天下第一强藩的面子,为了保持在各小藩镇面前发号施令的威信,必须暂时撇开其他对手,以全力压服平卢,从而为自己解决田頵、安仁义小集团赢得战机。

要让公牛发狂,那斗牛士手中的红布自然是越鲜明越醒目越好。这次袭击的据点包括了朱温的大本营汴州,临时中央所在地华州,大唐的东都洛阳,以及朱温直接控制下的十九个藩镇(宣武、天平、泰宁、佑国、忠武、感化、保大、保塞、昭义、河中、静难、戎昭、保义、河阳、邢洺、宣义、镇国、匡国、奉国)中九个的总部所在地!虽然在多数地方的战果不怎么样,但这种超饱和攻击所带来的骇人气势,已经能带给朱温足够的震惊和愤怒了。

还有一点,大家可能容易忽视的,这个计划具有不可逆的特性。平卢军要袭击的各个目标,与青州(今山东益都,平卢总部)的距离相差悬殊(青州到其中最近的齐州,直线距离约一百二十里,到最远的华州,直线距离约一千六百里,真实路程肯定要远得多),显然,他们不可能是一齐出发的,必须分成分成多个批次隐密出动,一旦离开平卢,他们就无法再保持与与总部的联系。

也就是说,当第一批突袭小队(可能就是张居厚那支)派出后,虽然那时距离行动正式开始的时间——天复三年正月四日还很久(估计不会少于一个月),但王师范已经无法更改计划了。假如他曾对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后悔,或者后来对计划的可行性有怀疑,都不再有刹车可踩,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综合以上两点,如果从杨行密的需要来看,这个计划完全达到了目的,是很不错的。

好了,我觉得可以用一句话来作出总结:制定这个计划的人,如果不是没有脑子的话,那就一定是太有脑子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过于紧张,还是不够自信,王师范还做了件有些画蛇添足的事。他派了一个信使去汴州,表面任务是重申一下平卢与宣武之间的传统友谊,表示对朱温“勤王”事业的支持,其实是借机窥探一下汴州的动静,看看朱温方面是否对自己的计划有所察觉。

可惜,王师范显然对情报工作的重要性重视不够,对特工人员的选拨标准定得实在是太低了!留守在汴州的宣武判官裴迪接见的平卢的信使,双方礼节性的寒喧了几句后,裴迪随口问起王师范最近在干什么,就发现这名叫苗公立的信使竟紧张地脸色大变,说话也变得前言不搭后语。

裴迪这个名字在本书中虽然还是第一次出场,但他其实已经是朱温的老部下了,号称“为人明敏,善治财赋,精于簿书”,他长期留守汴州,主要工作有两项:一是负责管理钱粮收支,为朱温大军的四出征战提供补给;二是负责汴州的刑狱诉讼,审犯断案。

在这样经验丰富的老警官面前,苗公立的不正常表现当然逃不脱他的法眼。于是,裴迪屏去左右,使出平日审案的技巧,厉声讯问,还没等动大刑,苗公立就腿一软,什么都招了!

楼主 总老师麦加  发布于 2015-09-19 09:16:00 +0800 CST  
19、
突然间得知了王师范起兵的惊天爆料,裴迪大吃了一惊,军情紧急,如果按常规处理,先报告千里之外的朱温,请示方略再行事,则必误大事!只是裴迪不是司马懿,手里没兵,于是他迅速告知了刚刚回到汴州的朱友宁,请其便宜行事。朱友宁也当机立断,一面带上手头的一万人马,东巡兖、郓;一面迅速遣人通知邢州的葛从周,请他马上回师泰宁。

值得提一句的是,在《旧五代史.朱友宁传》中,有这么一句话:“青帅王师范构乱,以关东诸镇兵悉在岐、陇,欲乘虚窃发,自齐、鲁至于华下,罗布奸党,皆诈以委输贡奉为名,阴与淮夷、并门结好。”

上文中的“淮夷”就是杨行密,“并门”就是李克用,可见裴迪和朱友宁对王师范起兵原因的判断,和在下的猜测基本一致:这是与杨行密和李克用协调过的行动,没有提到刘仁恭或其他藩镇。只是这个判断的依据,是来自苗公立的供词,还是对其他情报的综合分析,我们今天就不得而知了。

那么除此之外,真还有其他情报也将幕后操纵者指向杨行密和李克用吗?事实上是有的,即使在一千多年后,也不是毫无迹象可寻,只是粗略看上去,它们的联系似乎不那么紧密而已。

按在下的推断,至迟不超过天复二年冬,杨行密(可能还有李克用)已经与王师范达成了协议:淮南、河东的军队将与平卢的奇袭部队在同一月发兵,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反朱战争,不会让你们平卢军独挡大敌的!

如果推测属实,那也不是完全的忽悠,因为李克用与杨行密也确实都在天复三年的正月,对朱温及其盟友发起了军事行动,算是对王师范行动的配合。

李克用的行动前文已经简单说过,就是前往晋州方向武装巡游了一个来回,一战没打。没开打的借口,说是听说皇帝已经离开凤翔,咱们去晚了。但这算得上理由吗?天子被劫就不勤王了?就把小盟友晾一边了?就这样,王师范被以前一直很讲信用的李克用放了鸽子。

与之相比,杨行密的军事行动似乎更有诚意一点儿,至少吴军是真正开打了,不过他们也同样是剑走偏锋,没有冲着朱温去,而是冲着朱温的小盟友——武昌节度使杜洪,威风凛凛地亮起了刀子。自然,这样即使一刀子捅下去,朱温也不会太疼,也就不会喧宾夺主,把朱温的主要注意力吸引过来。

如果仅从刀子的刃口来看,还是比较锋利的:吴军主帅是升州(今江苏南京)刺史,至今未尝败绩的江淮第一名将李神福,副手舒州(今安徽潜山)团练使刘存,也是员号称“骁悍,善用兵”的猛将。不过刀子并不太大,据《十国春秋》记载约为一万人,全部是水师(怀疑其主力就是投降的冯弘铎所部),乘坐着战船沿长江逆流而上。

另外,以李俨带来的李茂贞版圣旨为依据,杨行密还“合法”地代行天子职权,任命朱瑾为东南诸道行营副都统,统军作为李神福的后援。

杨行密想干什么呢?是为了呼应王师范的行动?还是另有图谋?在下觉得,这应该是杨行密在深思熟虑后下出的一招险棋,也可以说是一记妙手。其目的有三:一是兑现对小盟友王师范的承诺,不过这是最次要的原因;二是在试朱温的应手,判断王师范起兵的效力;三是最重要的,他在引诱田頵谋反。



楼主 总老师麦加  发布于 2015-09-19 09:19:00 +0800 CST  
20、
三国时的刘备曾有一段名言:“今指与吾为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在唐末各强藩中,为人个性与刘备最接近的杨行密,显然也是这样的认为的。另外,杨行密在其集团内部的权威,不像朱温、李克用那么说一不二,很多“三十六英雄”的老兄弟只把他当成了带头大哥,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主君。

因此,杨行密行事总以忠信、宽大示人,不为祸始,不先做对不起人的事,以赢服人心。假如需要要除掉谋人,也要设法让他先对不起自己,占领道德的制高点,如春秋时的郑庄公姬寤生对付弟弟共叔段。

现在,朱温面临的老热点李茂贞问题还没解决,王师范创造的新热点又将朱温的关东诸军都吸引了过去,田頵如果在这个时候造反的话,他不可能得到朱温的有力支持。也就是说,在这个时候,引爆田頵这枚埋藏在卧榻之侧的定时炸弹,对杨行密的伤害最低。

问题是,在你希望鸟叫唤的时候,这鸟偏偏不叫,怎么办?

据说著名的日本战国的三杰: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有一次齐聚醍醐寺饮酒,就讨论过这个问题。信长的答案是:不叫的鸟就宰了它!秀吉的答案是:不叫可以逗它叫。家康的答案是:不叫可以等它叫。

虽然在这三位中,家康成了最后的成功者,他的忍功也因此备受后世推崇,但很显然,杨行密是不可采用家康式方案的。不管李茂贞还是王师范,他们都不可能始终有效地拴住朱温主力,等朱温把那两位都解决了,田頵再起兵,会是什么结果?而且大家也知道,田頵与朱温之间其实已经有了秘密联系,朱温肯定会和田頵打招呼,叫其稍安勿燥,等待最佳时机。毫无疑问,朱温与田頵的最佳时机,肯定是杨行密的最差时机。

不过仔细想想,朱温的最佳时机其实也并不等于田頵的最佳时机。毕竟朱温的目的,是要利用杨行密与田頵鹤蚌相争,让他自己渔翁得利,进而一举吞并淮南。而田頵的目的,则是要取杨大哥而代之,自立为淮南之主,可不是去做他人的嫁衣裳。

有了这个差别,也就为杨行密采用秀吉式方案“逗它叫”,提供了可能性。

在杨行密麾下众将中,要找一个最能让田頵有所畏惧的人,无疑就是李神福。当初杨行密之所以把李神福安置在升州(今江苏南京),安置在田頵与安仁义的中间,就是把他当成了安全筏,让田頵与安仁义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有意命李神福西征,将其调离升州,就是要给田、安二人一个最明显的暗示:千载难逢的良机到了!即使没有朱温帮忙,你们也有机会突袭扬州,夺取淮南了!


楼主 总老师麦加  发布于 2015-09-20 12:00:00 +0800 CST  
21、
然而,田頵也不是这么容易上当的,李神福的水军逆流而上,看上去是挺花时间的,似乎也走了很远,但要一转身顺流而下杀回来,所需要的时间就会短得多。于是,田頵忍住了眼前的诱惑,依旧引而不发,按兵不动。

这个子不动,大棋盘上的其他棋子却不会因此而停顿下来,棋局看起来正向着总体有利于朱温的方向运行:

正月初四,王师范对朱温发起大规模特种袭击,只取得了不到7.7%的成功率,朱温的大部份控制区仍稳如泰山。数日后,得到急报的朱温迅速抽调部份军队东归,并正式命令由朱友宁统一指挥对王师范的战争,同时加快了与李茂贞的谈判,以期尽早从关中抽身;

正月二十二日,经过一轮紧张激烈地讨价还价,著名的大绑匪李茂贞,在得到自身势力的安全保证,以及让自己的儿子娶了李晔之女平原公主为妻之后,正式认输了,将名义皇帝兼资深人质李晔送出凤翔,送入城外汴军的大营,移交给下一位大绑匪朱温。

不过,由于泼朱三的演技高超,远非“火龙子”李茂贞可比,所以移交人质的这一幕初看起来非常拨乱反正,非常光明忠义,完全掩盖了它黑吃黑的实质。

只见大道旁,天下实力的第一人朱温,穿上文官朝服首次朝见了天下名义的第一人李晔。远远望见天子,朱温立刻叩头下拜,哭得泣不成声,表现他对天子此番蒙尘的由衷难过。可能到此时仍然幻想着朱温会是忠臣的李晔大为感动,也禁不住泪下沾衣,哽咽着赞道:“大唐的宗庙社稷,都由爱卿奋力再造!朕与皇室宗亲,也都靠着爱卿的功绩才得以重生!”然后解下自己所佩的玉带,赐与朱温。休息片刻后,皇帝一行人踏上返回长安的路途,朱温则亲自单人匹马,为天子开道,做足了忠臣秀。

正月二十七日,李晔回到阔别了一年多的长安,但从本质上看,这里的产权人已经变成了朱温,管理员则是朱温的侄儿,朱友宁的弟弟朱友伦。长安已不再是大唐朝廷最后残留的宅居地,只是他们借住出租屋而已。

天子已在掌握中,但朱温还要更进一步,痛打落水狗,清除朝中已不成气候的竞争对手。正月二十八日,朱温与崔胤一同登殿晋见李晔,借崔胤之口,要求尽诛天下宦官!这样强有力的要求,李晔当然只能盖章同意。

当天,大唐朝廷最后的数百名宦官被集体驱赶到内侍省,除了三十名年纪幼小地位低微的小童得以幸存外,其他人全部遭到屠杀。稍后,朱温与崔胤的意志变成一道道圣旨,发往天下各藩镇,继续杀戮散落在各藩镇的监军宦官。最后,除了河东监军张承业、卢龙监军张居翰、西川监军鱼全禋,再加上逃到扬州的清海监军陈匡柔、已隐居青城山的严遵美等五人,因得到不甩朱温的强藩李克用、杨行密、王建、刘仁恭四人保护,而幸免于难外,各地的宦官也全被杀光。

至此,曾称霸大唐朝堂一百多年的宦官集团至此完全覆灭,中国历史上的第二次大宦官时代终结。原先由宦官处理的宫中杂务改由宫女完成,原先由宦官指挥的,不堪一击的中央禁军改由崔胤统率。

这当然不算完,二月一日,李晔被迫下旨,宣布所有在凤翔发布的与人事相关的诏书统统作废,然后以此为契机,继清除宦官之后,朱温开始飞扬跋扈地横行朝中,对群臣进行大清洗,将所有对自己不完全顺从的大臣一一下手,几乎是在最短时间内,就撕掉了自己描绘多年的忠良画皮。


楼主 总老师麦加  发布于 2015-09-20 12:07:00 +0800 CST  
22、
二月三日,宰相(同平章事)陆扆因为给李茂贞说话,被免职,贬为王傅,发往洛阳;二月五日,工部侍郎兼同平章事苏检,与吏部侍郎卢光启被勒令自杀;二月六日,中书侍郎兼同平章事王溥被免职,贬为太子宾客。

短短几天,四位宰相就被一下子去掉了三人,只剩下一个崔胤。但一人独相是不符合唐朝惯例的,李晔一时没有弄清楚自己的真实处境,就打算乘着这个机会,任命在凤翔与自己患难与共,相知最深,也最信任的韩偓为相。韩偓是聪明人,知道这个宰相可不是好当的,为避嫌,他推辞掉皇帝给他的任命,改而向皇帝推荐御史大夫赵崇与兵部侍郎王赞二人担当相位。

李晔与韩偓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他们此举已经极大地触怒了朱温与崔胤。你以为他们一口气拿下这么多宰相,会是为了让天子安排自己中意的人吗?更何况在不久前的一次朝会上,韩偓没有像朝中多数大臣那样,对朱温溜须拍马,就已经让朱温很不爽了。

于是,朱温新帐老帐一起算,他怒气冲冲地进宫,当着李晔的面,强辞夺理地高声训斥道:“赵崇轻薄浮华,王赞是无能鼠辈,韩偓竟然推荐这样的人当宰相,他同样有罪!”

李晔在朱温的怒吼声下大惊失色,他这才发现:与现在比起来,原来在凤翔的日子,并不像原先以为的那么差!

李晔不敢替自己此时唯一的朋友申辩,只是几次悄悄向在一旁的崔胤使眼色:你和韩偓是老朋友了,又与朱温关系密切,不该出言一救吗?但李晔失望了,他不知崔胤也早看韩偓不顺眼了,所以始终装作没看见,就这么若无其事地站着。

本来按朱温的本意,是打算杀掉韩偓,以儆效尤,幸而崔胤虽然不说话,还是有别的大臣提醒朱温说:“韩偓的名声不错,这么急急忙忙地杀掉,有损朱公您的光辉形像。”这样朱温才决定暂时饶过韩偓一命!

二月十二日,万般无奈的李晔被迫将韩偓贬为濮州司马,逐出长安。韩偓临行前,李晔悄悄躲开朱温眼线的监视,来与他见了最后一面。李晔叹道:“今后朕身边再也没有人了!”韩偓答道:“这个人(指朱温)已经不是我们以前以为的那个人了,臣能够被贬谪出朝,死在远方,实属万幸,因为臣实不忍心看到大唐被篡夺,陛下受尽屈辱最终被弑杀的那一天啊!”

然后,这对终于完全醒悟过来的君臣兼挚友,触景伤情,为他们已经预见到,但无法改变的悲惨结局相对而泣……

楼主 总老师麦加  发布于 2015-09-20 12:08:00 +0800 CST  

楼主:总老师麦加

字数:20424

发表时间:2015-09-19 02:1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5-13 08:15:1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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