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殷罗毕


虽然元首都一直记挂着河北省，但河北省可能是中国存在感最弱的省份之一。只有当每年华北雾霾成灾时，河北才被全国人民想起，作为污染源头。






最典型的场景是春节晚会。在春晚的相声小品等语言类节目里，城里的小人物一般是北京人，有钱人一般是上海福建广东人，进城务工人员一般是山东或河南人（比如2009年春晚中的小品《吉祥三保》中那句“卧嚼傲！”），农民一般是东北人。


而早年的情景喜剧《我爱我家》里，退休干部傅明同志是南方人，后代都算北京户口；家里前后两个小保姆，张凤姑是四川人，薛小桂是河南人。


河北人在所有阶层里消失了。


面对中国地图，这个问题很有必要回答：为什麽河北这麽没有存在感呢？

是因为河北穷吗


坊间广为流传的全世界钢产量排名中，第一名是中国（不包括河北省），第二名便是中国河北省（不包括唐山市），第三名便是中国河北省唐山市。


在若干年前，若有这麽多钢在手，就是世界工业第一强国了。但现在钢产量过剩，钢价好比蔬菜价（阿里巴巴上的普通CR12MOV钢材15500.00元/吨，相当于7.5元/斤 ），钢产量大省几乎与雾霾大省一样不是什麽正能量。


河北没有存在感是因为河北穷吗？


似乎不能这麽说。河北省究竟穷不穷，其实要看你以什麽数据和标准来衡量。以2014年的GDP总量看，河北可是一个富省，排名全国第六，仅次于粤苏鲁浙豫。






但从人均收入来看，2014年河北省排名倒数第十（人口7384万）。论土豪，河北有豪车遍地的唐山，但也有环北京贫穷带。所以，河北同学们的不舒服不爽，穷富只是一个表皮问题，骨子里还是存在感问题。

一直被折腾，从未被超越


作为一个省份与这个省份成员的省籍感，它的存在感是对省份作为共同体的认同，这个学术说法简单说来，一提河北省，河北人有没有统一鲜明的形象？


事实上，如果有一个百岁的河北人，浪迹天涯午夜梦回时，他想到的故乡河北几乎是一个难以聚焦的“流动的故土”，因为故乡的焦点一直在玩走马灯。


清朝，直隶总督衙门在保定府，省会也在保定；北洋政府时期，直隶总督府在天津；1928年改名为河北省时，省会仍在天津，但10月又迁到北平；1930年10月，省会再迁回天津；1935年6月，天津改为直辖市，河北省会又迁到保定；抗日战争时期，省政府曾经在邢台，抗战胜利后又迁回北平。




清代设于保定的直隶总督府


你以为建国了，和平安定了，河北就可以不折腾了？


再给大家看看建国后。


1949年，保定成为河北省省会；1958年4月大跃进时期，为了工农互促，全面跃进，省会由保定迁往工商业更发达的天津；1966年，米国扩大了侵略越南的战争，中苏关系恶化，为响应“备战、备荒”指示，河北省委决定将省会撤出濒临海岸易受攻击的天津，迁回内陆保定；没几天，“文革”爆发，北京军区有关领导认为，石家庄工人阶级队伍比较坚强，又是重要的交通枢纽，省会由保定市迁至石家庄市。


从此，石家庄坐上了河北省会的宝座，至今稳如泰山。


1949年以后变动了省会的省份，除了河北省以外，只有河南省会由开封变成郑州（交通便利决定一切），安徽省会由安庆变成合肥，此外广西自治区首府1936～1950年为桂林，之后变为南宁。但省会在三座城市之间周转的，唯有河北。但要一个河北省人瞄准一个想象的中心形成一个省份的共同记忆，最终只能换来一句no zuo no die。

为什麽没有河北话，也没有河北菜


除了谜之省会之外，河北的谜之形象还有很多。有一种叫作河北话的河北方言吗？貌似，是木有的。


在河北，离北京近的那一圈河北人说的差不多就是北京话（夹在京津之间的三河、大厂、香河，贴着北京的廊坊、固安等），靠山东那一片口音像山东话，靠东北的自然是俺们那旮旯的刘老根味，靠西边的则更像山西话。


而一提河南有曾经作为国宴菜系的豫菜，山西则有几百种花样面食，但提到河北，吃货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只有驴肉火烧。




严肃、深沉，一个驴，引人深思（青椒是生的）


但火烧毕竟只是小吃，要整上一大桌特色河北菜，几乎也是谜之菜单了。

河北省没有河北话，没有河北菜，河北人几乎是全国省感最弱的一群人。一个沧州人到张家口和秦皇岛，需要到北京倒车，而到了张家口当地口音是山西话，秦皇岛人则是一口东北话，这几乎都是出省的感觉，但居然都算是河北。


这个共同体认同的虚无主义，来自河北省版图的剧烈变迁。


其实在几十年前，这好些地方都不属于河北。貌似同样没啥存在感的张家口，1928年时是察哈尔省省会，1952年察哈尔省建制撤销，察南、察北两专区合并后称张家口专区，才归了河北省。这块土地在地貌、风俗上其实更接近内蒙，而不是老直隶style。顺便提一下，1949～1952年，张家口还做过几年内蒙古自治区首府。




曾经的热河、绥远、察哈尔


除了大版图上的形象不明、身份可疑之外，河北内部的中心区域也不断被洞开。房山、良乡、昌平、通县、顺义、大兴、怀柔、密云、平谷、延庆，这些今天著名的京郊在1952年之前都属于河北。


举个简单的例子帮助理解：如果你家院子里原本有个池塘，年年夏天你还在里面游泳，但有一年池塘突然归了隔壁老王家，那麽你对自己家的记忆和认同一定会有严重的损伤。

京津冀里，河北有啥用？


如果说一省一界还是显得小家子气了，这里再带引大家看看河北省在京津冀一体化中的存在感。如果认同了这个大城市群，其实也就有了一种大身份认同，有了一个更现代的存在感。事实上，这就取决于群中的群主——中心城市与周边城市的交往关系。在这里，我们需要把京津冀城市群与长三角城市群、珠三角城市群做个简单粗暴的对比。


在珠三角城市群中，广州佛山之间有地铁；在长三角城市群中，上海到昆山之间已经开通了跨省地铁；而北京与河北之间还存在不少断头公路。


从2013年的统计数据（数据来源《国家地理河北专辑》）看，北京大学当年录取北京籍贯学生215人，河北籍学生为25人，而复旦大学录取上海籍学生715人，江苏籍为270人，浙江为252人——上海的名牌高校对江浙生源显然有着一定的倾斜，而北京则完全没有对周边地域的倾向性。


从民间族群身份认同来说，全部都一口广东话的珠三角血脉认同自然不需强调。据1950年的统计，上海人口中48％原籍江苏，26％原籍浙江；而北京人的组成极为复杂，晚清遗留下来的满族后裔，1949年之后进京的军队中多的是山东人，而文化机构中多的是江浙人。所以北京与近在咫尺的河北互相绝没有长三角、珠三角那样的血脉感情。


而在经济带动与辐射关系上，上海与周边的江浙城市相对良性。当上海在2000年之后将城市经济中心向金融中心与商业中心转移时，苏州以及其他城市接受了上海大部分溢出的制造业，并在吸收外资的总量上甚至超出了上海。而当北京将首钢这样的巨型国企搬迁到河北时，从企业所得税到企业用工都与河北没一毛钱关系，每周有大巴将上万首钢的工人从北京运输往返于曹妃甸。




NASA在2012年拍摄的地球夜景局部。可以看到长三角、珠三角和京津冀地区夜晚灯光分布的差异。顺便奉送朝鲜半岛的彩蛋




把上图局部放大，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象：长三角、珠三角塑造了大片的城市带，而京津冀则是大片稀疏的灯光拱卫北京天津两座直辖市

这种局面对于河北而言其实“古已有之”。1956年国家第一个五年计划158个全国重点项目中有8个落在了保定，有保定变压器厂，全国最大的变压器厂，有著名的乐凯胶卷等。这些大厂都是国家级部属单位，税收几十年来与保定市也相对独立。


而当一个河北人开车要进入城市群的中心时，到了六环路以内他得停车办理进京证，到了二环他的车就彻底歇了——二环以内彻底禁绝外省车辆通行。


河北省要在整个京津冀大群里找点存在感和身份认同感，也是一件并不那麽甜蜜的事。


回到河北故事的最初。当元首在1945年这麽想念河北省的时候，河北省其实仅仅是一个存在了17年的地名——从明朝到晚清，560年间这一片始终都叫直隶。而在元朝，这一片环绕着大都的区域叫中书省。在唐宋时期，这里倒是叫过河北，河北道（唐）和河北东路河北西路（宋）。在唐宋之前，这一片先后叫过燕赵，冀州，幽州等。




元朝行省区划


至此，本文为河北人民和全国人民破了一个大谜案。历史上，当首都在北京时，这里都不叫河北，这一片就是直隶，就是京畿，就是中书省；当首都不在北京时（唐在长安，北宋在汴京），这里才叫河北，黄河以北这样一个自然地理身份才凸显了出来，而不是京城周边这样一个政治地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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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北京市行政区划图志（1949年～2006年）》
《国家地理河北专辑》
《保定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