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原本晴朗的夜空划过一道闪电。
凤九吓了一跳，可远处的子澜上仙仿佛受到的惊吓更大，连忙抽了手，干净利落地挣开胭脂的怀抱，背对着胭脂，长身而立。
“如今天族与翼族修好，还望女君妥善治理翼界，约束族人，教养储君。”
好一番谆谆善诱，凤九心中一疼，凄然一笑，天族与天族，果然脑子是一样的。
“小捕快”，胭脂慢慢站了起来，一身雪白单衣，在夜色中分外苍凉，“你想不想我？”
久久的沉默，寂静中，只闻片片叶子，因留不住远去的清风，沙沙呜咽。
又是一道闪电，子澜上仙终于动了，仿佛下了好大的力气，迈出一步，紧接着，两步，三步，越走越快。
“我喜欢你！”闪电将胭脂的面庞映得更加苍白，“东瀛岛上你问我的话，我现在回答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子澜上仙身子一晃，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凤九含着眼泪，笑了。
真被她猜中了，违了誓言，果真要受到惩罚。

一般来说，两道闪电之间，怎么也要隔半盏茶的功夫，不会隔得这么近。
一般来说，闪电都是在天上，不会落下来，更不会直直的冲着一个人过去。
不过今夜，注定一切都不一般。
“子澜！”凄婉的女声响起，满是绝望。

电光火石间，一袭红衣灿如流火，拂落了树叶，化作蹁跹蝴蝶，去追随清风。
“九儿！”
这一次，曾经削金断玉的铮然之声，再也不是往日的冰冷淡漠。
这一次，在映白了整个天地的电光中，那曾经稳如山岳的身影，紫衣飘飘，疾如洪波。
这一次，纤尘不染的银发下，那张面庞，终于有了人人都能看懂的神色。

八尾红狐白凤九认为，她这只狐狸虽然有点傻，但胜在勇气可嘉。
譬如这一次，明知这闪电是九天落下，为了惩戒违誓之人的雷罚，她还是蓄谋已久的迎了上去。
不过，当背上被擦着边儿劈了一记，痛得她心神恍惚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怂了的在想。
第一道就这么疼，后面还有多少？
心神恍惚中，她听见有个很熟悉却又仿佛从没听过的声音在叫她，叫的还是她好久好久以前的名字。
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挺用劲儿的扯了一下，她晕晕乎乎的转了个圈儿，整个身子都撞到了人家怀里。
还没等她说对不起，一声炸响，第二道雷罚就过来了。她赶紧闭上眼睛，准备扛着。
身上一点也不痛，刚刚那道雷罚呢？
迷茫的睁开眼。暗紫色的衣裳，葳蕤生光的；垂下来的几缕白发，泛着冰雪般的光泽。她被紧紧的抱着，自半空中，慢慢的向下落着。
凤九笑了，往那个温暖的怀里又靠了靠。
这雷罚虽然疼，但是能打得人神志不清，
也挺好的。

青丘白家都是一根筋，所以想事情慢一些。
连着两道雷罚都是只闻其声不觉奇疼，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九尾狐狸是走兽，所以只有落到了地上，脑子才能好使一些。
稳稳当当的站在了地上，还是被人抱着，宽阔的胸膛挡住了她眼前的月光。
事情不对！
凤九猛然抬头，多少次午夜梦回中，眼前的人也是这样，这样俯瞰着她。
不，不一样，他们的眼神不一样。
真的不一样！
而且这一次，她睁开了眼睛后，他并没有消失，还在她的面前，还在看着她。
此时，凤九终于清醒过来，这不仅不是梦，而且，正有一道雷罚，冲着他打过来。
“东华”，凤九死命的挣扎，“你快躲开”

虽然挣不开，凤九却不肯放弃，她一定要在那道雷罚打下来之前，把他推开。
一直紧紧抱着她的手陡然一松，
凤九刚抬起手准备推开那个已经替她挡了两道雷罚的人，两只胳膊就被他紧紧的抓住了，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
终究还是来不及，她眼睁睁的看着轰然白光打在他的背上。
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模糊的视线中，她没太看清，他的嘴角，是不是真的有一丝笑容。

善恶到头终有报，举头三尺有神明。
作为神明中的一员，白凤九觉得，她一定是今天谎话说的太多，才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这种剜心一样的折磨，倒不如直接断了她的尾巴来得干脆！
对了，尾巴！
于是，当天上再一次划出闪电的时候，已经哭得身子发颤却动也动不了的白凤九，拼上了十成仙法，八条火红的狐尾凌空摇曳，将曾经的天地共主，纵横往来从无败绩的东华紫府少阳君，裹了个严严实实。

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从尾巴上传过来，倒是从肩头传来了一股拿捏得极好的力道，足够把她震开，却又不至于让她跌坐在地上。
踉踉跄跄退出六七步远的凤九，甫一站定，便再一次的扑了过去。死死抱住那个她甘愿用性命守护的男人，使出全身力气狠狠一转，终于和他换了个位置。
不过，即便是换了位置，她也没有感觉到疼，可是雷声明明已经呼啸而来。

“子澜！”
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喊，紧接着就是一声炸响。
凤九连忙回头，只见凌空受了一道雷罚的子澜上仙，重重落在地上，单手仗剑而立，勉强站稳。另一只手结了一个仙障，将飞身而来的胭脂，护在半空。
下一道雷罚紧随而至，又结结实实打在子澜上仙的身上。可他虽然嘴角溢血，却是一动不动，源源不断的仙力，将仙障中肝肠寸断的翼族女君，护得毫发无伤。
看着胭脂和子澜上仙两两相望，一个哭得心碎，一个笑得欣然。
凤九忽然想起每个话本子上都有，一度她都看腻了的一句话。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不行，她不能看着子澜上仙死啊！
一死就死两个啊！
刚想迈步上前，就被身边的人扯住了手。
凤九蹙着眉偏过头，正想斥他自己无情就算了，为什么要拦着她。
却见没有七情六欲，不知红尘为何物，将这些情之所钟生死相随视为儿戏的东华紫府少阳君，眸色深沉的抬手轻挥。
并未去救已经挨了三道雷罚，撑着剑，单膝支地的子澜上仙，倒是给翼界女君，结了个华光流转的仙障。

凤九觉得，今天是她三万多年的狐生中，数一数二的，数得进前三的，最累的一天。
上一次觉得这么累，还是她削了一条尾巴，去三生石上刻字的那天。
如果一定要比较一下哪天更累的话。
她觉得，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累胳膊累腿儿，要好过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却又很想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累脑子。但是，这两天的共同点就是，十分非常特别的累心。
她这话逻辑有点乱，因为此刻，她的脑子也是懵的。
大约两顿饭的功夫之前，在她一马当先的表率作用下，天族、翼族、狐族的代表，争先恐后的分享了子澜上仙的九道雷罚。哦，翼族的代表由于天族两位代表的作弊，始终没有分到。
在此，她不得不坦率的表达一下她对于雷罚这种三界通用，历史悠久的刑罚，由衷而又发自内心的看不上之情。
这玩意没有神仙渡劫时的天雷有名气，没有在凡间使用仙法时的十倍反噬有原则；多少，轻重，全凭心情。虽然她不知道，凭的是谁的心情。
但是这玩意也有唯一的好处，挨过了，以前说的糊涂话，办的糊涂事儿，就算彻底翻片儿了。
就拿刚刚来说，她眼睁睁看着子澜上仙悲壮的吐了一口血，因为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道，能不能挺过去，提前向胭脂同步进行了提亲与诀别。她正在酝酿情绪，准备好好为她过命的朋友，以及过命的朋友新到手的夫君痛哭一场的时候。
完事儿了。
可能是觉得继续杵在那里继续看人家小夫妻互诉充肠，实在是有点碍眼。东华紫府少阳君他老人家，使了个仙法，一下子就飞走了。
可问题是，他老人家把碰巧拽着的，其实并没有觉得自己很碍眼的，折腾了一天就是为了看到眼前这一幕的她，一起带走了。
是帝君他老人家选的路，在大约一顿饭的功夫前，到了个她很熟的地方。
青丘东荒，她的狐狸洞门口。
然后，整整一顿饭的功夫，帝君他老人家没说话，一直站在她身边
看星星。
以上，就是她现在脑子很懵的原因。

“为什么这么做”
正当凤九站得腿酸，打算蹲下来歇会儿，却又怕做过天地共主的东华紫府少阳神君治自己无礼之罪的时候。她很懵的脑袋上方，传来了这稍有点涩的声音。
“凤九今日做了许多事，不知帝君，问的是哪一件”
“为什么要去替别人的男人挡雷罚”，稍有点涩的声音又稍稍有些抖。
帝君说话，一向简洁明了，如此拗口的话，倒不像是他说的。
不过虽拗口，还是很容易听懂。
“胭脂”，顿了顿，生生咽下了在凡间三个字，“于凤九有救命之恩。”
“我知道”，哑着的声音稍稍松了些，“你那时伤势沉重，若不是她，恐怕凶多吉少。我曾说过，该赏她黄金万两，一生荣华。”
凤九怔住了，她不再提凡间的纠葛，是怕他以为她又要痴缠于他，为何，为何他自己要提？
“昆仑墟弟子，几道雷罚还是受得住的。你将他带至翼界，已然算是报了恩，为何非要替他去挡！”话音未落，泰岳山崩都可岿然不动的人，蓦然转身，直直的看着她。
“子澜上仙只剩一半修为，若真死于雷罚之下，胭脂必定痛不欲生，如此，岂不是反倒害了救命恩人”，深吸一口气，笑了笑，“报恩，哪有这样报的。”
“他若受不住，也该是那翼界女君去挡，与你何干！”
“纵使子澜上仙受得住，胭脂也必会去挡，可她现如今几乎修为尽毁，不出两道，必定灰飞烟灭”，端端正正的站着，看着月色中一望无垠的东荒，“于情，凤九不能眼见救命恩人死在面前，于理，凤九硬把子澜上仙带来，却让他亲眼看心爱之人死为他而死，体会肝肠寸断之痛，委实太过残忍。”
晚风习习，拂起鬓边一丝长发，凤九抬起手，轻轻挽着
“当真是善解人意，成人之美！那若是你死了呢！”低低的嘶吼，那只绘过整个四海八荒的手，狠狠擒住了她的手腕。

“这雷罚也没有那么厉害，”佯装镇定，暗暗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我挨了一道，却也没觉得如何。”奈何他抓得那样紧，她越使力挣开，他握的越紧。
“九道雷罚下来，你若是真的死了呢！”
被擒着的手腕上传来钝钝的疼，凤九笑了笑，若是自己真的死了···
“我爹娘年岁还不算大，可以再生一只小狐狸。这一次，但愿是个孝顺不丢脸的；东荒之主的位子可能有些麻烦，须得好好商议，不过，终究也能后继有人，姑姑会格外伤心些，不过，毕竟她还有团子·····”
一边认真的想，一边幽幽的说，话未说完，手腕上传来一股力道，带着她狠狠撞上他的心口。
抬起眼眸，却见他眼中竟有她能看得懂的深深痛色。“你想的，倒是周全！爹娘，姑姑，青丘的君位，真是一个都不少！”

作为上古神族的后裔，凤九从小就顶着青丘白家的名头长大，打不过就自报家门“我是青丘白凤九”。四海八荒之内，除了东荒俊疾山那只不讲理的赤炎金猊兽，还有锁妖塔里那个好像听不懂人话的妖王，她还真没怕过谁！
不过此刻，被东华帝君这么居高临下死死的盯着。
凤九的腿有点哆嗦。
倒不是因为他曾是天地共主，四海八荒一等一能打，她之前害怕的两个，都是被他打趴下的，而是他此刻那种又气又痛，恨不得把牙给咬碎的神色。
凤九战战兢兢的觉着，她应该再好好揣摩揣摩帝君的思路，多说错一句话，指不定这位东华紫府少阳君能干出点什么。
凤九觉得挺冤，她就是揣摩过了帝君的思路，才这样说的啊。
两百年前，她说要报救命之恩，他说不需要；她去他宫里做个小宫娥，他嫌她是麻烦；她陪他下凡，她要生生世世记住他们的夫妻情谊，他说那不过是历劫，尘世情缘尘世尽；她说爱他，他却说她并不认识他，他是定律法掌生死，没有七情六欲，不知红尘为何物，即便她断了尾巴、拼了性命地去爱他，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场儿戏的东华紫府少阳君！
她为他做了多少丢人的事儿！她的名声，青丘的脸面，甚至是爹的自尊心，统统在他那里折尽了！
她白凤九是个没出息的，即便这样，她还是放不下他，更从未恨过他。她不光相信，更加心疼他因为三生石无名，注定此生孑然一身的苦衷。
她不怕人家笑她痴缠帝君，青丘的女子，爱上谁就是谁。可是，她不该，也不能再对他露出情谊了。她替他挡了擎苍一掌，却换来了一副让自己哭了两百年的四海八荒图！
不露出情谊，她还是青丘的女君，他是九重天东华帝君，一如姑姑所说，彼此揖揖手，问个安，至少还能见着面。
若此刻她再现出痴缠之意，他那里，可有第二幅四海八荒图能给她。

凤九那副寥落委屈，泫然欲泣的模样委实太过可怜，东华紫府少阳君他老人家，估摸着是良心发现的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太凶，不该这样去惊吓一个小辈。
若非这样，他老人家怎会叹了一口气，把神色缓了下来。
“救命之恩，你倒总是能舍命相报”，凉凉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伤怀。
凤九觉着，这是一句好话，帝君应该是在赞扬她。不过，还未等她谦逊两句，头顶上又传来了那凉凉的声音。
“你能明白，所谓报恩，就是要达成恩人心愿的道理，又知道不能让恩人伤心，这很好。”
凤九不害怕了，她欣喜的觉得，自己的高尚品行，得到了原天地共主的肯定，真真是无上光荣。
可是下一刻，凤九惊讶的觉着，曾经的天地共主，品行似乎没有她高尚。
因为，他仗势欺人的继续攥着她的手，把已经都贴在他身上的、虽然曾经嫁给过他，但现在确实是个尚未出阁的姑娘的她，又往怀里拽了拽。挑着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本帝君今日帮你挡了三道雷，这恩，你要如何报我？”

凤九的第一反应是想说。
帝君您是帮子澜上仙挡了雷，昆仑墟的墨渊上神，估计会送您一套上好的茶杯。
临说之前又想了想，鉴于帝君刚刚似乎想要捏碎她的可怕样子，她明智的把这话咽了回去。换成，
“帝君您说过，并不需要报答。”凤九觉得，这句话能体现出他作为东华紫府少阳君，施恩不望报的可贵情操，是句拍马屁的好话。她发誓，绝对没有因嗔怪他从前对自己冷言冷语，而蓄意报复的私心。
“哦，本帝君曾说过这种糊涂话？我倒是不记得了”，缓缓低下头，直直的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凤九，“今日这恩，我便要你好好的报答”，一张俊脸凑得更近，“你且想个报恩的好办法，先说与我听听。”
凤九一脸茫然，帝君不仅全盘否定了他的可贵情操，更表现出了一种趁火打劫的无耻气质。
可怜他们青丘五荒，虽然在三界中顶着个仙境圣地的名头，却实在是个寒碜的地方，除了盛产上神，还真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特产。
不过，她倒是有些私人珍藏。
“我，我有二百颗夜明珠，每一颗都有五彩鸟蛋那么大，帝君您，觉着行么？”
直到这一刻，白凤九终于沉痛的承认，她可能真的算不上青丘白家新一代人才的代表。因为经过她如此斟酌之后说出的话，又把帝君惹毛了。
于是，帝君脸上再次现出那种又气又痛，恨不得把牙咬碎的神情，一字一顿的对着她撂话。
“我真希望是有人给你下了两生咒！”

不提两生咒还好，提起两生咒，凤九觉得，她真是累的站不住了。
今天一大早，她就汇合姑姑，千里奔袭去了昆仑墟，拼死拼活的闹了一出提亲大戏；后来又以“给你夫君挡雷”的方式，诠释了什么才算过命的交情；刚刚，都不知道错在哪儿了的她，接二连三的被四海八荒最能打的东华帝君恐吓。
凤九觉得，自己真是，
太可怜了
悲从心中起，还不敢恶向胆边生，凤九只觉得腿一软，就要跌坐到地上。
身后就是她的狐狸洞，她该怎么礼貌的表达，她想回去倒床上就睡的意愿。
又或者，她能不能真的有幸邀请东华紫府少阳君，赏脸进来喝坛也算是青丘名贵特产的桃花酿，聊聊对东荒治理的看法与指导。
毕竟，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好在，怎么开口邀请东华紫府少阳君这种费脑子的事儿，不用凤九操心了。
因为一个晃神，她已经被想要邀请却又怕不肯赏脸的东华紫府少阳君横打抱起，慢慢悠悠，稳稳当当的向狐狸洞走去。

进了狐狸洞的一瞬间，今天脑子就没怎么清醒过，此刻又懵上加懵的青丘冒牌人才白凤九，到底还是没有忘记分出一缕心神，瞄了一眼自己的屋子。
挺好，挺利索
迷谷，谢谢你。
东华帝君的气势，自然不是凤九这样一个年轻女君所能妄议的，譬如此刻。
原本可以把她放到地上站着的东华帝君，稳稳当当的把她放到了凳子上坐着，然后双手撑着她身后的桌子，俯下身来，造成了一种居高临下，更有助于仗势欺人的压迫感。
好在，帝君是有涵养的，他可能意识到了这样恐吓一个年轻女君是没有挑战的，于是，他慢悠悠的又直起了身，盯着她的身后，愣神。
在一声儿没有的屋子里，一位上古神尊如庙里的泥像一般的站在你面前，直勾勾瞅着你的身后，
这其实是一个很吓人的场面
凤九一个激灵站起来，连忙回头，顺着帝君的目光看过去。
没看到什么妖魔鬼怪，只看到安安静静挂在墙上的那副，四海八荒图
下一刻，泥像帝君动了
幻出了陪他南征北战，不知取过多少敌将首级，终于打下这四海八荒的神剑苍何，几道晃眼的剑光闪过，将墙上挂着的、他亲手绘制的、作为她登基礼物送过来的四海八荒图，斩了个七零八落。
帝君肯定是有脾气的，一言不合就动手，她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她一句话也没说，四海八荒图都不会说话，他这是在干什么！
“就是因为这张图吧，你才如此对我”，俊美的脸上现出笑容，“既然你不喜欢，那就不要了。”

凤九茫然的看了看地上的碎纸片，又茫然的看了看创造出这些碎纸片的东华帝君。
欲哭无泪
作为其实很寒碜的青丘五荒排名前三甲的珍贵财产，一直由她亲自保存的四海八荒图，没招谁，没惹谁，就这样大快人心，啊不，令人痛心疾首地被废成了满地碎纸。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正是它那曾经做过天地共主的作者。
四海八荒图，该是多么难过啊！
这一刻，凤九很想和面前这位强行闯进她家毁坏她家珍贵财产的东华帝君，心平气和的好好讲讲道理。
这画是你画的不假，但是你已经送给我了，你这样当着我的面儿又给划成碎片儿，其实是不妥当的。
不过，鉴于她今天不管说什么都能把帝君他老人家惹毛，凤九决定闭上嘴。
其实帝君他说的不对，她也不是那么不喜欢四海八荒图，但是帝君他说的也挺对，自己确实是因为这幅图，才这么对他。
忽然想到一件让人犯愁的事儿，凤九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摆弄着茶杯。
“怎么了”，本想抚上她头发的手，犹豫了一下，又不动声色的收了回去，“为什么不高兴”
或许是因为帝君的声音这次终于温柔了，或许因为碎了一地的四海八荒图终于把她心上的重负减轻了，凤九没有去想这些话对不对，该不该说，一如从前那般，真心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
“四海八荒图碎了，明年的九月初二，我拿什么给青丘子民看啊。”
“给他们看这图该如何画，好不好。”

不得不承认，在他亲手毁了四海八荒图之后，凤九的心里的那个枷锁，慢慢松了。
狐狸洞里的烛火摇曳着，映着他那张好看的脸，脸上有她想了二百多年，想得都快忘了的温柔神色。
“帝君你今天，是怎么了”，凤九扬起的头稍稍歪了些，水盈盈的眼睛波光潋滟，痴痴的看着他。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声音又变得软软的，一如当年。
“不请你的救命恩人坐坐么”，天地共主的笑，还真是能让天地失色。
“哦，你坐”，凤九回过神来，刚想起身给他拖来个凳子搬到对面，却见东华已经挨着他坐在了旁边，指节修长的手，伸向桌上的杯子。
生怕慢他一步，凤九连忙双手伸出，一手抓杯子，一手抓····
这么轻的茶壶，里面没水啊！
迷谷！明天的饭你做吧！
凤九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干坐着委实不妥，总要喝点儿什么。对了，她还有一架子的桃花酿呢！
“我这里有小叔父的桃花酿，你喝么？”
“小叔父？”剑眉微挑，东华一脸玩味“折颜？”
“嗯”，凤九点了点头，“我现在叫他小叔父。”
“是白真让你这么叫的？”薄唇因为噙了笑，越发的棱角分明，“折颜虽洒脱物外，视俗礼为无物，却也不会这般····”顿了顿，笑着咽下了“为老不尊”的评价。
“也不是我小叔让我这么叫的”，凤九托着腮，嗤声一笑，“是在我小叔说了一番话后，我才这么叫的。”
“他说了什么？”
“有一次，我问我小叔，问他是不是喜欢折颜上神，要跟他永远在一处，所以才不见那些来求亲的姑娘”，她向来是个没大没小的，尤其对着最宠她的小叔，“你猜，我小叔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看着她这般明媚澄澈，毫不掩藏的模样，东华只觉得，两百年不曾有过一丝暖意的心，终于又有了温度。
“喜不喜欢折颜，我不知道”凤九坐直了身子，学着她四叔当时缥缈而又坚定的语气，“我只知道，我不愿与别人在一处；也不愿意他与别人在一处。”言罢，俏皮的笑，映得俏丽的小脸，活色生香，“你说，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我不愿与别人在一处，也不愿意他与别人在一处。
这一句，恰似琼浆玉液，润了今日所有的惊疑痛怒，也润了两百年来的日夜煎熬。

“你喝不喝桃花酿？”稍有点口渴，凤九这才想起杯子还是空着的，不等东华回答已然起了身，“我去给你拿。”
这短短一天之内，这好像是第三次，他抓住她的手。
凤九觉得自己的脸很热，倒不是因为朦胧烛火旖旎摇曳，而是因为他不仅抓着她的手，还用那种深不见底的目光看着她。
许久，耳畔是他低沉的声音
“你还敢陪我喝酒？”
凤九一时有些愣，这话没前没后，有些难懂。喝个酒有什么敢不敢的，何况这是她的狐狸洞，喝醉了有床可睡。她酒品很好的，不撒酒疯。
还没想好该怎么答话，手上传来一股力道，顺着这力，她又坐回了凳子上。
“喝茶吧”，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点，一壶氤氲着桃花香气的热茶，压下了暗潮汹涌。
“你的法力”，凤九又惊又喜，“好像比以前更厉害了”
东华淡淡一笑，并未答话，斟了杯茶给她，看着摆满了整个架子的桃花酿，柔声开口，“晚上睡的不好么？”
凤九有些为难，到底该怎么答，
实话实说，说她夜夜都会醒上好几次，有时是哭着醒的，有时是醒来后才哭的。
还是同样实话实说，这些酒不是用来在那些不眠之夜里醉生梦死，而是她一年一坛，心头滴血的攒着，等到真能忘了他的那一天，回头数数酒坛，方知已过了多少个沧海桑田。
她该回答么，该怎么回答，他想要听到她的实话么？
“睡不着时不要喝酒，会更睡不着，倒不如起来修炼”，泛着银光的长发，衬得那张脸有些凄楚，“我便是这么过来的。”

喝不完的桃花茶，燃不尽的红烛泪。
两个人没有聊东荒的治理，也没有聊天下的太平。
他问了问她的断尾之伤有无留下旧患。
她问了问他在九重天上如何打发时光。
夜色深沉，凤九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却还是强撑着，想要问问他这些年，过的好不好。神思已经有些混沌，她还是不太敢问，他如果说好，她会难过，他如果说不好，她会心伤。
眼前一片模糊，凤九想着，她只在桌子上趴一会儿，就一小会儿，然后再起来问他。
迷迷糊糊，感觉自己窝一个熟悉的怀抱，凤九笑了，
真好
似乎，自己又躺平了，枕在枕头上。凤九急忙伸手去抓，
东华，你别走
别走
“好，我不走”，轻柔的声音，让凤九觉得安心。
“等我睁开眼睛，你是不是又不见了”，凤九不敢撒手，虽已经听不太清他说了什么，还是拽着他的衣裳。“梦醒了，就见不着你了”
“你不会再见不着我”，轻柔的声音放得更轻，“很快，你时时刻刻都能见着我”
彻底沉入梦境前，凤九朦朦胧胧的觉着，额间的凤尾花，微微一烫。

昨晚那一觉，是凤九二百多年来唯一一次没有半途而废的。
一觉到天亮的感觉·····
其实也不大好
因为睡的太多，会让你一时分不清，昨天发生的那些事儿，哪些是真的，哪些是比较完整的梦。譬如此刻。
凤九愣愣的瞅着狐狸洞上的石头顶子，仔细的区分着。
被雷罚劈着的那一下，真的挺疼，绝对不是在做梦。这么说，她挨雷劈之前的事儿，都是真的。自己真的是当着帝君的面儿，死缠烂打非要嫁给子澜上仙。
嗯，是真的，真的丢死狐狸了！
一张小脸垮下来，凤九绝望地用手捂住眼睛。
那么，后来的事儿呢。
猛然拿开手，凤九一骨碌坐了起来。
这是她的屋子，她记得是帝君抱她进来的，也是帝君把她抱到床上的。
她们还一起喝了茶，说了好多话。他说她必须报他的救命之恩，他说不许她睡不着的时候喝酒，他还说他不会走，不会再让她见不到他！
“不可能，不可能”，凤九摇着头喃喃自语。怎么可能呢！两百年前砸给她一幅四海八荒图、丢下她独自守着那份沧海桑田，还逼着她必须将一切都看得渺小如斯，心坚如铁，任她拼命努力都没有半点儿动摇的人，两百年不见，怎么会同她说那样的话！“假的，一定是假的。”
她还真是傻，居然差点以为是真的。差点儿以为，他真的曾经说过，明年的九月初二，他会来这儿画四海八荒图给她看。
对了，四海八荒图！
连忙偏过头，望向那面她不想看却又不得不看的石壁。
凤九愣住了
四海八荒图确实没有挂在那里，而是一片一片，碎在了地上。
慌慌张张的站起身，凤九急三火四的冲出了狐狸洞。

“四叔，四叔你在哪儿！”嫌人形跑得太慢的凤九，此刻已然化作了一只白耳朵的八条红狐，白色的爪子踏着地上的桃花瓣儿，一路如风。
“小九，出什么事儿了”，四海八荒中长得最美的那个人，一身淡青色长衣，翩然出现，一把抓住自家侄女，“不要怕，有我们在”。
被抓在半空的的凤九变回人身，挣扎两下落在地上。气喘吁吁，毫不注意措辞，劈头盖脸的就问，“咱们青丘的两生咒，是不是只对狐狸有用？”
“两生咒？”慢慢摇着扇子走过来的折颜，看了看白真，又看向了凤九，“你要对谁用两生咒？”
“你们快告诉我，是不是只对狐狸有用？”凤九急了，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紧不慢的。
“我活了十七万年，从没听说过除了咱们青丘的狐狸以，两生咒，还能对什么东西有用。”白真风姿倾城的笑了笑，“怎么，你要用？是自己对自己用，还是对别人用？”
凤九皱着眉想了想，小叔才活了十七万年，恐怕有很多事都不知道。“若是对着别人用，该怎么用？”
“首先，你得找一个修为比自己弱的”，折颜还是那么不紧不慢。
“也就是说，下两生咒的人，修为一定要高于中了两生咒的人？”凤九觉得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
那么，她可以排除，是有人给他下了两生咒。
不对，还有一种可能。
“那，如果他修为很高很高，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即使他不是狐狸，是不是也可以自己对着自己下两生咒？”
如此拗口的一番话，难得的，她的小叔和小叔父，都听懂了。
“你的意思是，东华帝君，要对自己下两生咒？”折颜挑着眉，偏头看了看白真，又笑着看向凤九，“那你先说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青丘五荒，虽然只能盛产上神，却实实在在，是个景色如画的地方。
清空潋滟，日暖风和，千里碧草如波。
木头搭的小栈桥，低低的立在湖上，柔光粼粼的水面，映出疏影几行。
一位身着粉红纱裙的画中人，坐在小栈桥上，出神的看着湖面的闪闪银光。
身后，一树桃花灿若烟霞。
凤九一下一下的踢着湖水，虽坐了许久，却并不觉时光漫长。
心底，有种久违的热烈，再次涌荡。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愿意用此刻，去换沧海桑田，四海八荒。

天色暗下来时，凤九慢慢迈着步子，走向狐狸洞。
繁星如河，皎皎流光，她的心，一如此刻的风清月朗。
明天，去太辰宫找他好不好。

站在狐狸洞口，凤九忘记了该怎么走路。
紫衣白发，长身玉立，缓缓转过身的瞬间，洞里的烛火，更映得英朗眉目，俊逸如画。
就这么站了一会，凤九只觉得有股温热暖过心头，涌上眼眶。
泪眼模糊中，奔向她心中的地老天荒。

扑进怀里抱紧他的那一刻，眼泪虽又汹涌而出。
心，却再也不疼了
他再也不是张着双臂，僵硬的任自己抱着，也没有沉声开口，字字薄凉。
这一次，他紧紧的抱着她，在她耳畔呢喃，“无论三生石上怎样，我都是真心喜欢你。”

这一世，三生三世，生生世世，她白凤九，再无遗憾了！
踮起脚，贴上他柔软微凉的嘴唇。凄凄思慕，辗转倾诉；恋恋深情，且与君说。
凤九觉得，自己的眼泪停不下来了，因为唇上传来的吮噬厮磨，痴缠不舍，让她懂了他一直不肯坦诚的情根深种，相思折磨。

靠在东华的怀里，凤九一边摸着还是没什么知觉的嘴唇，一边傻傻的笑着。
即使不算凡尘的那段相守，四海八荒最会打架的东华帝君，定过律法掌过生死，不许别的女人陪他同生共死，一度将痴情爱恋视为儿戏的东华紫府少阳君，终于竟然到底是她的了！
笑着扬起小脸，额上的凤尾花艳得妖娆，更将那娥眉秋波衬得纯净澄澈。软软的小手攀上他的脸，摸了又摸，忍不住又凑上去，在他唇间轻点了一下。
东华扶着她坐好，眼眸中满是笑意，“不生气了？”
“我原本就没有生气啊”，摸了摸他的头发，勾起一缕，绕在指尖。
“昨日，你与我那样生分”，顿了顿，难过二字竟还是说不出口，“以后不许。”
“是你先与我生分的”，凤九扁了扁嘴，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松开绕在指尖的长发，端正坐好，神色也肃然了许多，“你为何，突然对我这般好？”
“你可知，我大了你多少”，东华甫一开口，便被一只小手堵住了嘴唇。
“别再说这一句了，你后面那些话，我想忘了”，委屈的神情惹人怜惜，凤九幽幽开口，“我知道，你有几十万岁，大上我好多好多。”
“活了这么久，连自己的死生契阔，在我眼中也不过儿戏罢了，生也无趣，死也无妨”，平淡的声音，空旷渺远，“倒是忆起凡间的九儿，才觉得有些生趣。可惜尘缘已了，这般有生趣的日子，我是不会再有了。”
凤九想挣起身来，她想告诉他，哪怕他注定没有姻缘，哪怕与他在一起会受到天谴，她也要陪着他，和他一起过更有生趣的日子，最坏，不过死在一处，也还是在一处的。
不等凤九说话，就被东华搂得更紧。
“你今后会与谁，一起过那般的日子”，叹了一口气，“若那时我已身归混沌，他却待你不好了，你又该如何”，抬手抚上她额间的凤尾花，将她的脸贴上自己的颈窝，“如此死生无趣的日子，竟不知何时才能了结，东华紫府少阳君，也生出怯意了。”
他没说什么甜言蜜语，却让她感动不已。
他抬起她的脸，看遍沧海桑田的眼眸，竟然闪了泪光，“你能给我的，我却不能给你，你说，我是该后悔当年的意气，还是该去后悔，那日救了一只小狐狸。”
“东华”，心中一片酸楚，凤九捧着那张写满痛色的面孔，唯有再次柔柔的吻了上去。

一吻方毕，凤九有些痴迷的看着东华，笑得迷蒙，“这么说来，帝君是因为见不到九儿了，才晓得不能丢下九儿”，轻轻揉了揉他微肿的薄唇，“若知如此，九儿不如早早的藏起来，早些让帝君见不着。”
“戴着本帝君的铜铃，你这小狐狸还能跑到哪里”，言罢，只不过轻轻翻了下手心，绑了箭头的铜铃自凤九怀中飞出，稳稳的落在了手里。
“怪不得，我还在想，帝君怎么会知道九儿在翼界”，得意的小脸有些促狭，“你是什么时候追出来的？”
“与墨渊话不投机，本帝君自然不愿留在昆仑墟了。”温暖的目光，忽然藏了一丝闪躲，东华没有再说下去。
小狐狸虽是个迷糊的，却一向喜欢在他的事情上刨根究底，此事，暂且不能让她知晓。

昆仑墟的那壶茶，当真是这几十万年来，最最回味绵长。
那一日，墨渊撇下苦苦哀求的子澜，自大殿中出来，展眼看了看昆仑墟如火的晚霞，径直走到了东华帝君的客房。
“是你？”斜倚在榻上的紫衣神尊，一时竟没掩住语气中的失落。
“帝君，可还有下棋的心情？”墨渊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通体荧光的白玉茶壶，斟了两杯。
意料之外，一向不落下风的东华帝君，并没有言语，倒是坐在对面，抿了口茶。
瞧着东华这幅稳如山岳波澜不惊的样子，墨渊没来由的，想起当年。那时，自己几乎是在求他，只不过问一个下落。他的脸上，也是这般，压抑着慨叹的平静无波。七万年魂飞魄散的仇怨，他墨渊可以一笑泯之，但这一刻，心口涌动的那股郁气，由不得他不开口。
“你的这幅样子，我等了十万年！”长长呼了口气，稳了稳心绪，“你今日，也该懂了那时的我”，沉默须臾，“我再问你一次，她在哪里？”
紫衣神尊也沉默了须臾，缓缓开口，“我确实不知她在哪里”，抬起头，看向曾经一同出生入死，却又险些剑拔弩张的故人，“她连我都信不过。”
闻言，墨渊的神色一瞬寥落，凄然目光中隐约泛着水色，“是了，她向来如此决绝，又怎会留下一丝后患。”
“她给我此物时，说是留个念想，还反反复复的叮嘱，千万不可以给你”，一个描了菩提花的檀木盒子，自桌上缓缓推了过去，“现在想来，她似乎并不是那个意思。”
打开盒子的手，有些微颤。
再见那串润着碧光的凤凰凝泪珠，能于七万个冬去春来中日夜不歇地修补神魂、最终御风归来的峥嵘男儿，紧紧闭着眼，紧攥着那串珠子，在心口狠狠的贴着。

“你那日自毁姻缘，七七四十九的雷罚之数，原是上天念你为了四海八荒、天下苍生，减了近半。”将凝泪珠揣进怀中，墨渊泰然端坐，“你可知，再去刻上，不仅违逆天意，更是违了你当年之誓，九九八十一道雷罚，一道都不会少。”
“我知道”，东华淡淡开口，“还需什么？”
“以你今日的修为，八十一道雷罚，不过修养百年，确实划算”，墨渊抿了口茶，“若你仅剩一半修为，可还能如此狂妄？”放下茶杯，看向东华帝君的目光有些锐利，“既是为了心上之人，自然要先拿出半颗心。”
屋内，一时静默。
“这半颗心，是祭三生石，还是炼做刻石的法器？”剖心极刑，倒似意外之喜，东华帝君的嘴角，竟有欣然笑意。
摇了摇头，墨渊若有所思，“是了，你这个人，一向如此，倒真是没什么能挡得住你。”点了点头，再次看向东华紫府少阳君，“那东荒女君的半颗心，你准备用哪只手来割？”

风月情浓时，都说剖心以证，可事到临头，又有几个真的愿意。
真是情至深处，便知生死相随不过戏言，以我魂飞魄散，换你一世长安。
三生姻缘，最是悲天悯人，却又最是诛心残忍。
“还有别的法子么？”声音已哑的不成样子，手中的茶杯还只是紧紧的攥着，东华紫府少阳君的脸上，也会有如此绝望的模样。
“你那小狐狸，早就是愿意的”，墨渊携了茶壶，又为他续了些水，“九尾狐断尾之痛，尤胜剜心。”
一言方毕，屋内的两位上古神尊，一个嘴角隐隐含笑，一个，眸中绽出星光。
“九尾狐的一尾，可否抵得上半颗心？”向来话无二遍的东华帝君，颤声求证。
“我原以为，你是个听得懂人话的”，墨渊胸襟宽广的笑了笑，“这句话，我还给你了。”

“在想什么？”软嫩的声音传来，牵回了东华帝君的思绪。
“九儿”，在凤九看来已经十分温软的声音，又添了十二分的迷醉，“若我要你的半颗心，你可愿意给我。”
几不可闻的一声笑，凤九抚上帝君的脸颊，柔嫩的指肚来回摩挲，“还以为你要什么呢，九儿整个人，整条命，都是你的。”

后来，当凤九与她过命的朋友说起这番话时，将翼界治理得妥妥当当的胭脂女君，脸红得恰如一盒胭脂。
“这种，‘我是你的人’的话，不要乱说，说了，就得担着后果！”
凤九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青丘的女子，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没什么好害羞。后果，有什么后果？
沉浸在对青丘五荒深深自豪感中，凤九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胭脂脸红的特别过分，眼睛水蒙蒙的，看起来十分的不好意思。
再后来，当她听说成玉的回答后，更觉得，大家好像，都是这么说的。
“我把一颗心都给了你，谁知，你只要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