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NO.①┃同人】世界一ハートビート（响优）
本文中的响优大致就是这种相处模式啦！
PS：图1为我个人恶搞，图2为漫画剧情，响优能不能成官配还要看官方的意思，这两张图只是恶趣味，不是真的有有这段剧情！
02、後は野となれ山となれ。（将来如何，且不管它）
次日一早，柳濑模仿吉野的举动，出门后才给人家发了一封邮件，说自己遇上突发状况，很抱歉今天去不了，请他另外寻找助手帮忙。
「总觉得，好像小学生在赌气一样……」
放下手机的柳濑怀疑起了他这种幼稚的报复行为的合理性。老实说，他很担心他这一次的任性会给吉野造成大麻烦，以那位大作家迷糊的个性，没有他或羽鸟芳雪在旁边守着，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动静。
「羽鸟……」
也对，还有那个碍眼的家伙在吉野身边。比起自己，吉野更依赖羽鸟，羽鸟也有能力帮吉野解决一切困难。他的力量想必就是鸡肋，有也好，没有也罢。那么偶尔任性一回，也没关系的吧。
伊集院的家不算远，就在东京都内，搭乘地铁很快就到了。熟悉的楼房映入眼帘，柳濑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直接按下呼叫器。距离开工的时间尚早，贸然按响呼叫器未免显得太失礼，万一伊集院还在睡觉呢？鬼知道这位一到修罗场就性情大变的作家有没有起床气，他可不想当出气筒。
「这么早就过来了，柳濑君。」
远处走来一名黑发青年，正是伊集院的编辑雫石凉。柳濑与他交情不深，不过由于雫石工作勤恳，偏偏担当的又是一位出了名的爱拖稿的作家，因此在工作室，两个人碰面的次数还是挺多的。
问过早安后，柳濑注意到雫石手上提着一只便利店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着面包还有牛奶：「雫石君也是一早就过来的吗？还没来得及吃早餐吧。」
「我吃过了，这些是买给老师的。」雫石解释道，「我过来这边前他就在画原稿了，他说他洗漱过后就直奔画室，顾不上吃早餐。」
「这样的话，老师还真是勤奋呢。」
正是因为这样才很奇怪！他起得够早了，而雫石起得比他更早，伊集院起得比雫石更早。懒汉一夜之间变成了勤快人，怎么想都很可疑。
「老师，柳濑君到了。」
进门后，雫石代替柳濑向伊集院打了声招呼。那颗埋在台灯下方的头抬了起来，服帖的发丝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眸，眼尾糅合着浅浅的笑意。
「早上好，柳濑君。」
「早上好，老师。」柳濑礼貌地回应道。走近工作台，发现伊集院手边放着一张已经画好的稿子，他的惊讶之情变得更加强烈。
「这么快就画完一张了？！」简直不可思议。
「啊，那个是因为昨天预约了柳濑君后，想到你是一个很可靠的孩子，肯定会比事先约定的时间来得早，觉得不能让你等太久，所以提前开始工作了，这样也方便你立即进入状态。」
说出这种令人刮目相看的话时，伊集院正在转笔，脸颊枕在手背上，新鲜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围绕着他的发梢轻飞曼舞。
「看，你果然一大早就来我家了。」
什么嘛，「一大早就来我家」，「我家」……这种说辞，搞得自己像是为了他才专程跑这一趟的。他只是为了工作，为了工作而已。
似乎看出了柳濑的不自然，雫石好心地替他解围：「老师少得意忘形了，其他助手也会很快就到，一张稿子是不够所有人加工的。」
「是——是——我明白。」伊集院故意拖长声音。
作业流程还算顺利，毕竟设定早已成型，只要把构思完整表现出来即可。夕阳快要落山时，今天的份就已经全部完成了。
助手们纷纷告辞离去，只有柳濑不忙着收拾画材。他的右手滑入裤兜，掏出一部手机。
说起来也够好笑的，他就是这么不争气，结束了在一位老师这边的工作，却还牵挂着另一位吉川千春老师那边的情况。没有真的给他们带去困扰吧，嘛，不过才六点半，不吃晚饭的话，赶回去还来得及。
确如他所料，收到那封邮件后的吉野慌得不得了，给他发了无数封邮件，又打了无数通电话，总之是快把他的手机塞爆了。意识到柳濑不会给他任何回复，也不会去他家帮忙后，他泄愤般地发了一句：「真是差劲透顶，优！！！」
这么讨厌被我爽约的话，昨天就别爽我的约啊！与你一起观看『THE☆汉』剧场版，这一天我期待了多久，你究竟了不了解？
看过手机的柳濑心情变得更糟糕了。他不想理会这个毫无自觉的家伙，至少现目前，他一点一点也不想。是，他是对吉野说过「对你我已经完全放弃了」这种话，但在那句话的后面还接着一句「但还是想要继续和你做朋友」。连这样小小的约定都无法践行，还做什么朋友？
生着闷气的柳濑没有察觉到，他的表情被某个人尽收眼底。
「怎么了，柳濑君？你的脸色好差。是哪位任性的作家要求你改动日程吗？」
「不是……」
柳濑握着手机的五指再三攥紧。伊集院虽是他崇敬的对象，但在感情的事上只不过是个外人，生性冷淡的他不想对外人过多地敞露心扉。然而，然而眼下，他又是如此迫切地需求着一位可靠的聆听者。
「嗯，与其说作家任性，不如说是作为助手的我太任性了。其实今天该去那位作家那里帮忙，但是……」
「但是」什么，柳濑没有说出口，不过这种时候若还摸不清楚状况，那就是货真价实的傻子了。
柳濑君，是因为接受我的邀约，才放了那位作家鸽子吗？
联想到昨天在电影院听柳濑用极度失落的语气说出的「他不会来了」，伊集院顿时明白了什么：「难道说，昨天没有跟柳濑君一起看『THE☆汉』的朋友，就是今天你没有去他家中做助手工作的作家？」
「嗯。」
什么啊，那不就是在以牙还牙报复对方的不守信用吗？真是不符合画画时的踏实作风的幼稚。
意外地发现了柳濑不为人知的一面，伊集院为此感到莫名开心。他想了想，说道：「赌气归赌气，柳濑君仍然在意着那位作家，不是吗？要不然也不会在完成工作后第一时间拿出手机。」
伊集院从其他助手处听说过，柳濑有才华又相当敬业，有不少大作家试图雇佣他为专属助手，但都被他婉拒了。虽然一直当着自由助手，但对待不同的作家，柳濑的优先程度还是有区别的。同样是丸川旗下的杂志，在年轻女性群体中有着超高人气的月刊绿宝石，有一位名叫吉川千春的作家，与柳濑私交甚密，据说从学生时代开始就互相认识了。作家们发出的邀约，总是吉川的首先，不，应该说是无条件得到柳濑的应允。能让柳濑牵肠挂肚到这个地步的人，恐怕只有她了。
这么说来，柳濑喜欢吉川千春？因为喜欢才会处处为她着想，但这一次因为对方做得太过分，所以打起了冷战。
「没错，我很在意，正是因为太在意，每次都这样，让我很疲惫。」
柳濑稍微合了一会儿眼。他对伊集院说的都是真心话，一次次被吉野抛下的他，的确很累。
他再度睁眼，看着对方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涌起一股冲动：「伊集院老师，有过被在意的人放鸽子的经历吗？」
心知据实以告或许会伤到这个心思细腻的人，但伊集院不想说谎：「没有呢，我在意的对象是个乖孩子，每次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从来不食言。」
尽管每次的结局，都是被宇佐见秋彦抓回家，留他一个人无可奈何。
「话是这样说，不过因为他最在意的人不是我，我也常常被抛下。」再不补充什么，这家伙就要落荒而逃了吧，「应该说，我早就彻底被抛下了，现在只是我单方面不舍得那孩子。」
柳濑心中有些微妙的触动。他又何尝不是被在意的人彻底抛下了，原来他们有着相似的遭遇和心境。
一阵「咕咕」的声响，打破静默的气氛。身为发出这种声响的人，伊集院仍是坦坦荡荡的模样，丝毫不觉得尴尬：「一起吃顿饭如何？账单由我来付，算我犒劳为了过来帮我而推掉那位作家的邀约的柳濑君。」
谁告诉你我是为了帮你才不理千秋的？
柳濑腹诽着伊集院那自以为是的话语，然而在内心深处，他深知伊集院这样开玩笑，都是为了安慰精神不振的他。
「那么，有劳老师了。」
次日一早，柳濑模仿吉野的举动，出门后才给人家发了一封邮件，说自己遇上突发状况，很抱歉今天去不了，请他另外寻找助手帮忙。
「总觉得，好像小学生在赌气一样……」
放下手机的柳濑怀疑起了他这种幼稚的报复行为的合理性。老实说，他很担心他这一次的任性会给吉野造成大麻烦，以那位大作家迷糊的个性，没有他或羽鸟芳雪在旁边守着，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动静。
「羽鸟……」
也对，还有那个碍眼的家伙在吉野身边。比起自己，吉野更依赖羽鸟，羽鸟也有能力帮吉野解决一切困难。他的力量想必就是鸡肋，有也好，没有也罢。那么偶尔任性一回，也没关系的吧。
伊集院的家不算远，就在东京都内，搭乘地铁很快就到了。熟悉的楼房映入眼帘，柳濑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直接按下呼叫器。距离开工的时间尚早，贸然按响呼叫器未免显得太失礼，万一伊集院还在睡觉呢？鬼知道这位一到修罗场就性情大变的作家有没有起床气，他可不想当出气筒。
「这么早就过来了，柳濑君。」
远处走来一名黑发青年，正是伊集院的编辑雫石凉。柳濑与他交情不深，不过由于雫石工作勤恳，偏偏担当的又是一位出了名的爱拖稿的作家，因此在工作室，两个人碰面的次数还是挺多的。
问过早安后，柳濑注意到雫石手上提着一只便利店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着面包还有牛奶：「雫石君也是一早就过来的吗？还没来得及吃早餐吧。」
「我吃过了，这些是买给老师的。」雫石解释道，「我过来这边前他就在画原稿了，他说他洗漱过后就直奔画室，顾不上吃早餐。」
「这样的话，老师还真是勤奋呢。」
正是因为这样才很奇怪！他起得够早了，而雫石起得比他更早，伊集院起得比雫石更早。懒汉一夜之间变成了勤快人，怎么想都很可疑。
「老师，柳濑君到了。」
进门后，雫石代替柳濑向伊集院打了声招呼。那颗埋在台灯下方的头抬了起来，服帖的发丝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眸，眼尾糅合着浅浅的笑意。
「早上好，柳濑君。」
「早上好，老师。」柳濑礼貌地回应道。走近工作台，发现伊集院手边放着一张已经画好的稿子，他的惊讶之情变得更加强烈。
「这么快就画完一张了？！」简直不可思议。
「啊，那个是因为昨天预约了柳濑君后，想到你是一个很可靠的孩子，肯定会比事先约定的时间来得早，觉得不能让你等太久，所以提前开始工作了，这样也方便你立即进入状态。」
说出这种令人刮目相看的话时，伊集院正在转笔，脸颊枕在手背上，新鲜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围绕着他的发梢轻飞曼舞。
「看，你果然一大早就来我家了。」
什么嘛，「一大早就来我家」，「我家」……这种说辞，搞得自己像是为了他才专程跑这一趟的。他只是为了工作，为了工作而已。
似乎看出了柳濑的不自然，雫石好心地替他解围：「老师少得意忘形了，其他助手也会很快就到，一张稿子是不够所有人加工的。」
「是——是——我明白。」伊集院故意拖长声音。
作业流程还算顺利，毕竟设定早已成型，只要把构思完整表现出来即可。夕阳快要落山时，今天的份就已经全部完成了。
助手们纷纷告辞离去，只有柳濑不忙着收拾画材。他的右手滑入裤兜，掏出一部手机。
说起来也够好笑的，他就是这么不争气，结束了在一位老师这边的工作，却还牵挂着另一位吉川千春老师那边的情况。没有真的给他们带去困扰吧，嘛，不过才六点半，不吃晚饭的话，赶回去还来得及。
确如他所料，收到那封邮件后的吉野慌得不得了，给他发了无数封邮件，又打了无数通电话，总之是快把他的手机塞爆了。意识到柳濑不会给他任何回复，也不会去他家帮忙后，他泄愤般地发了一句：「真是差劲透顶，优！！！」
这么讨厌被我爽约的话，昨天就别爽我的约啊！与你一起观看『THE☆汉』剧场版，这一天我期待了多久，你究竟了不了解？
看过手机的柳濑心情变得更糟糕了。他不想理会这个毫无自觉的家伙，至少现目前，他一点一点也不想。是，他是对吉野说过「对你我已经完全放弃了」这种话，但在那句话的后面还接着一句「但还是想要继续和你做朋友」。连这样小小的约定都无法践行，还做什么朋友？
生着闷气的柳濑没有察觉到，他的表情被某个人尽收眼底。
「怎么了，柳濑君？你的脸色好差。是哪位任性的作家要求你改动日程吗？」
「不是……」
柳濑握着手机的五指再三攥紧。伊集院虽是他崇敬的对象，但在感情的事上只不过是个外人，生性冷淡的他不想对外人过多地敞露心扉。然而，然而眼下，他又是如此迫切地需求着一位可靠的聆听者。
「嗯，与其说作家任性，不如说是作为助手的我太任性了。其实今天该去那位作家那里帮忙，但是……」
「但是」什么，柳濑没有说出口，不过这种时候若还摸不清楚状况，那就是货真价实的傻子了。
柳濑君，是因为接受我的邀约，才放了那位作家鸽子吗？
联想到昨天在电影院听柳濑用极度失落的语气说出的「他不会来了」，伊集院顿时明白了什么：「难道说，昨天没有跟柳濑君一起看『THE☆汉』的朋友，就是今天你没有去他家中做助手工作的作家？」
「嗯。」
什么啊，那不就是在以牙还牙报复对方的不守信用吗？真是不符合画画时的踏实作风的幼稚。
意外地发现了柳濑不为人知的一面，伊集院为此感到莫名开心。他想了想，说道：「赌气归赌气，柳濑君仍然在意着那位作家，不是吗？要不然也不会在完成工作后第一时间拿出手机。」
伊集院从其他助手处听说过，柳濑有才华又相当敬业，有不少大作家试图雇佣他为专属助手，但都被他婉拒了。虽然一直当着自由助手，但对待不同的作家，柳濑的优先程度还是有区别的。同样是丸川旗下的杂志，在年轻女性群体中有着超高人气的月刊绿宝石，有一位名叫吉川千春的作家，与柳濑私交甚密，据说从学生时代开始就互相认识了。作家们发出的邀约，总是吉川的首先，不，应该说是无条件得到柳濑的应允。能让柳濑牵肠挂肚到这个地步的人，恐怕只有她了。
这么说来，柳濑喜欢吉川千春？因为喜欢才会处处为她着想，但这一次因为对方做得太过分，所以打起了冷战。
「没错，我很在意，正是因为太在意，每次都这样，让我很疲惫。」
柳濑稍微合了一会儿眼。他对伊集院说的都是真心话，一次次被吉野抛下的他，的确很累。
他再度睁眼，看着对方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涌起一股冲动：「伊集院老师，有过被在意的人放鸽子的经历吗？」
心知据实以告或许会伤到这个心思细腻的人，但伊集院不想说谎：「没有呢，我在意的对象是个乖孩子，每次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从来不食言。」
尽管每次的结局，都是被宇佐见秋彦抓回家，留他一个人无可奈何。
「话是这样说，不过因为他最在意的人不是我，我也常常被抛下。」再不补充什么，这家伙就要落荒而逃了吧，「应该说，我早就彻底被抛下了，现在只是我单方面不舍得那孩子。」
柳濑心中有些微妙的触动。他又何尝不是被在意的人彻底抛下了，原来他们有着相似的遭遇和心境。
一阵「咕咕」的声响，打破静默的气氛。身为发出这种声响的人，伊集院仍是坦坦荡荡的模样，丝毫不觉得尴尬：「一起吃顿饭如何？账单由我来付，算我犒劳为了过来帮我而推掉那位作家的邀约的柳濑君。」
谁告诉你我是为了帮你才不理千秋的？
柳濑腹诽着伊集院那自以为是的话语，然而在内心深处，他深知伊集院这样开玩笑，都是为了安慰精神不振的他。
「那么，有劳老师了。」
03、捨てる神あれば拾う神あり。（天无绝人之路）
到了附近的餐厅，柳濑看也不看菜单上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名目，直接点了一份简单的定食。烤鱼、米饭、海带丝、味噌汤、腌萝卜，就是他这顿晚餐的全部内容。
伊集院在他对面坐着，双手撑起，十指相扣，抵住下巴：「这种程度的食物就能填饱你的肚子了吗？真是的，头一回被我请客，怎么不点贵一点的食物呢？我好歹是JAMP销量第一的漫画家，收入完全不成问题，而且最近又靠剧场版捞了一笔，柳濑君何不趁此机会敲诈敲诈我？」
柳濑抬起头，瞪了这位总会若无其事地说一些奇怪的话的大作家一眼：「老师，你再说这种话，当心以后迫近截稿日，我不会去你家帮忙。」
「哎呀，身为偶像的我，居然被自己的粉丝威胁了，怎么办，我可没有应对经验啊。」
「……」柳濑认为自己还是不要多嘴，安安静静吃饭为妙。
话说，小时候第一次在JAMP上看到『THE☆汉』的连载，脑内勾勒出的赋予这部漫画生命的创作者的形象，并不贴合坐在他面前的活生生的本尊。把颇具张力的故事情节用硬朗的线条展现在读者面前，达成这种修为的作家一定是个成熟而又睿智的人，哪怕较真地算下来，那时伊集院还只是个初露锋芒的毛头小子。
即便如此，当他接到辗转数层关系终于问到了他这里的招募请求时，他还是兴高采烈地去了。结果一进门，他就被眼前的惨烈景象震得说不出话来。乱飞的纸团、东倒西歪的箱子，还有一个趴在垃圾堆里浑身脏兮兮的可怕男人，这些合起来，构成了他对伊集院的第一印象。业界传闻最恐怖的修罗场，真不是浪得虚名。
即便如此，当他从伊集院手中接过第一张被视为璞玉的原稿时，他的心跳还是猛地加速了。一想到他要给这个画背景，而且不久后就会看到融合了伊集院的风格与他的风格的图画刊载于杂志上，他就紧张不已，好几次差点让笔从指间滑出去。他就是这样虔诚地崇拜着他的偶像，每下一笔，都倾注了十二分的热爱。
之后也在进度正常时去过几次，见识到了伊集院心情不错时的样子，待人接物客气礼貌，有几分符合他的想像了。然而进一步接触过后，他才发觉自己还是太天真，那些个刁钻狡黠的遣词造句真不是谁都受得了的。
但是——
柳濑停下夹食物的动作，抬头看向对面正在从容不迫地吃着简餐的伊集院。
但是，他还是由衷地感谢这个人，感谢他填满了自己无所事事的闲暇时光。
「嗯？」
伊集院放下筷子，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对面的柳濑还是在默默地吃着自己的定食。于是他摒弃了脑海里的念头，重新拾起筷子。
那是错觉吧，他竟然会觉得，刚才柳濑冲他笑了。
吃罢晚饭，离开餐厅，伊集院提出要开车送柳濑回家，遭到柳濑的果断反对。
「地铁要到很晚才收班，而且站点就在那边，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不用麻烦老师。」
伊集院想起他偷袭高桥的那晚，也是一样地邀请高桥上车，却遭到高桥的百般拒绝，最终还是让他跑了。那么柳濑呢？不能让他也跑掉。
「这个时间搭乘地铁的人应该很多吧，之前柳濑君你也说了，这个世道不太平。你就不担心车厢拥挤，会导致你丢掉什么东西？钱，手机，或者画材。」
「一般来说没有会偷画材的小偷吧……」
不过伊集院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柳濑也不好意思再反对什么，况且伊集院提醒得正中红心，他的确不想挤高峰时段的地铁。
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一股清新的气息涌入柳濑的鼻腔。仔细一看，果然看见空调出风口上夹着一瓶车载香水。
「很好闻，对吧？」伊集院有注意到柳濑的视线，「你大可放心，我对香水的品质十分挑剔，绝对不会挑选劣质产品，你不会因为香味过浓而晕车的。」
柳濑又吸了吸鼻子。是一种清爽的水果芬芳，闻着它好像再坏的情绪也能被抚平，安心感十足。
或许，车主本人也有这种能力。
接下来的路途异常沉闷。柳濑不说话，只是把脸转向另一边，出神地望着玻璃窗外的风景。开车的伊集院也不说话，他只偶尔用眼角余光瞄一瞄似乎没什么精神的柳濑。
是在为吉川千春伤神吧，即使像三岁小孩似的报复了对方，终究还是难以忽视那一缕担忧。早就想联系对方道歉，却因为舍弃不了自尊，无法将心情好好地传达给对方。
但从现实的角度看，一旦选错了对象，就算好好地传达了自己的心情，也无济于事。喜欢上一个心有所属的人，迟早会被远远地推开。
「抱歉，柳濑君，我不是有意——」
伊集院以为柳濑是被他偷瞄了太多次，不胜其烦才会突然转头。岂料柳濑却瞪大双眼看着他，嘴巴也张得大大的，从喉咙发出高分贝的喊声。
「快踩刹车！」
「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他们就要撞上前面的车子，幸好伊集院在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踩下刹车，得以化险为夷。
「呼……」惊魂未定的伊集院手握着方向盘，松了口气。太危险了，下次还是不要分神去观察副驾驶座上的人。
「柳濑君，你没——」
下一步是确定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柳濑有没有受伤，因此伊集院把头转向左边。接着他惊诧地发现，柳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原来，托好好系上安全带的福，随车子惯性前倾的柳濑没有撞上前挡风玻璃，而是被拽了回来。但因为车子颠簸得太厉害，被拽回来后柳濑倒向了右侧，撞上伊集院的左肩。
「真痛……」伊集院后知后觉地呲了一下牙。柳濑的脑袋比他想像中的硬好多，像块石头。
缓过劲的柳濑睁开眼睛，迎上从头顶上方投下来的视线。等等，从上往下？察觉到不对的柳濑往下一看，惊觉自己竟然靠着老师的肩膀。
「你没事吧？」趁着四目相对，伊集院赶紧把刚才没说完的关切说完。
「我没事……对不起！」好似触电一般弹开。
「太见外了，柳濑君，该说『对不起』的人明明是我。」伊集院有些好笑地看着慌慌张张的柳濑，「差一点出车祸，还好有你提醒我。我上次说得没错吧，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在身边，我才能受益良多。」
嘛，虽说某种意义上，也正是这个人害自己集中不了精神的。
「老师……」
一阵「轰隆隆」的声响，车子重新启动，继续朝着既定的目的地奔驰。柳濑恍惚的神情，隐匿在了大都市的繁华热闹之下。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因伊集院说的那种令人难为情的话感到难为情，相反，他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感到雀跃。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念书期间的某天，从学校赶到吉野家中，帮当时还只是个新人，没有掌握多少人脉的对方画连载的时候。结束工作后，他拿出速写本描绘吉野毫无美感可言的睡姿。那时吉野一只手扶着额头，腼腆地笑着对他说出「没有优，我真的活不下去」。就是这句温暖的话语，让他珍藏在心底，回味了许多年。
如今，在吉野那里受挫的他，在伊集院这里感受到了相同的温暖。吉野没有他就活不下去，伊集院没有他又当如何？会画不下去漫画吗？呜哇，该不会『THE☆汉』要被迫休刊吧？那样的话他可真是罪孽深重呢。
「想什么啊。」
胡思乱想完毕，柳濑以只有他听得见的音量嘀咕道。
大作家的身边不会只有一位能干的助手，就像宇宙中耀眼的恒星，它的轨道上永远不可能只有一颗行星。
到了附近的餐厅，柳濑看也不看菜单上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名目，直接点了一份简单的定食。烤鱼、米饭、海带丝、味噌汤、腌萝卜，就是他这顿晚餐的全部内容。
伊集院在他对面坐着，双手撑起，十指相扣，抵住下巴：「这种程度的食物就能填饱你的肚子了吗？真是的，头一回被我请客，怎么不点贵一点的食物呢？我好歹是JAMP销量第一的漫画家，收入完全不成问题，而且最近又靠剧场版捞了一笔，柳濑君何不趁此机会敲诈敲诈我？」
柳濑抬起头，瞪了这位总会若无其事地说一些奇怪的话的大作家一眼：「老师，你再说这种话，当心以后迫近截稿日，我不会去你家帮忙。」
「哎呀，身为偶像的我，居然被自己的粉丝威胁了，怎么办，我可没有应对经验啊。」
「……」柳濑认为自己还是不要多嘴，安安静静吃饭为妙。
话说，小时候第一次在JAMP上看到『THE☆汉』的连载，脑内勾勒出的赋予这部漫画生命的创作者的形象，并不贴合坐在他面前的活生生的本尊。把颇具张力的故事情节用硬朗的线条展现在读者面前，达成这种修为的作家一定是个成熟而又睿智的人，哪怕较真地算下来，那时伊集院还只是个初露锋芒的毛头小子。
即便如此，当他接到辗转数层关系终于问到了他这里的招募请求时，他还是兴高采烈地去了。结果一进门，他就被眼前的惨烈景象震得说不出话来。乱飞的纸团、东倒西歪的箱子，还有一个趴在垃圾堆里浑身脏兮兮的可怕男人，这些合起来，构成了他对伊集院的第一印象。业界传闻最恐怖的修罗场，真不是浪得虚名。
即便如此，当他从伊集院手中接过第一张被视为璞玉的原稿时，他的心跳还是猛地加速了。一想到他要给这个画背景，而且不久后就会看到融合了伊集院的风格与他的风格的图画刊载于杂志上，他就紧张不已，好几次差点让笔从指间滑出去。他就是这样虔诚地崇拜着他的偶像，每下一笔，都倾注了十二分的热爱。
之后也在进度正常时去过几次，见识到了伊集院心情不错时的样子，待人接物客气礼貌，有几分符合他的想像了。然而进一步接触过后，他才发觉自己还是太天真，那些个刁钻狡黠的遣词造句真不是谁都受得了的。
但是——
柳濑停下夹食物的动作，抬头看向对面正在从容不迫地吃着简餐的伊集院。
但是，他还是由衷地感谢这个人，感谢他填满了自己无所事事的闲暇时光。
「嗯？」
伊集院放下筷子，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对面的柳濑还是在默默地吃着自己的定食。于是他摒弃了脑海里的念头，重新拾起筷子。
那是错觉吧，他竟然会觉得，刚才柳濑冲他笑了。
吃罢晚饭，离开餐厅，伊集院提出要开车送柳濑回家，遭到柳濑的果断反对。
「地铁要到很晚才收班，而且站点就在那边，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不用麻烦老师。」
伊集院想起他偷袭高桥的那晚，也是一样地邀请高桥上车，却遭到高桥的百般拒绝，最终还是让他跑了。那么柳濑呢？不能让他也跑掉。
「这个时间搭乘地铁的人应该很多吧，之前柳濑君你也说了，这个世道不太平。你就不担心车厢拥挤，会导致你丢掉什么东西？钱，手机，或者画材。」
「一般来说没有会偷画材的小偷吧……」
不过伊集院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柳濑也不好意思再反对什么，况且伊集院提醒得正中红心，他的确不想挤高峰时段的地铁。
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一股清新的气息涌入柳濑的鼻腔。仔细一看，果然看见空调出风口上夹着一瓶车载香水。
「很好闻，对吧？」伊集院有注意到柳濑的视线，「你大可放心，我对香水的品质十分挑剔，绝对不会挑选劣质产品，你不会因为香味过浓而晕车的。」
柳濑又吸了吸鼻子。是一种清爽的水果芬芳，闻着它好像再坏的情绪也能被抚平，安心感十足。
或许，车主本人也有这种能力。
接下来的路途异常沉闷。柳濑不说话，只是把脸转向另一边，出神地望着玻璃窗外的风景。开车的伊集院也不说话，他只偶尔用眼角余光瞄一瞄似乎没什么精神的柳濑。
是在为吉川千春伤神吧，即使像三岁小孩似的报复了对方，终究还是难以忽视那一缕担忧。早就想联系对方道歉，却因为舍弃不了自尊，无法将心情好好地传达给对方。
但从现实的角度看，一旦选错了对象，就算好好地传达了自己的心情，也无济于事。喜欢上一个心有所属的人，迟早会被远远地推开。
「抱歉，柳濑君，我不是有意——」
伊集院以为柳濑是被他偷瞄了太多次，不胜其烦才会突然转头。岂料柳濑却瞪大双眼看着他，嘴巴也张得大大的，从喉咙发出高分贝的喊声。
「快踩刹车！」
「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他们就要撞上前面的车子，幸好伊集院在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踩下刹车，得以化险为夷。
「呼……」惊魂未定的伊集院手握着方向盘，松了口气。太危险了，下次还是不要分神去观察副驾驶座上的人。
「柳濑君，你没——」
下一步是确定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柳濑有没有受伤，因此伊集院把头转向左边。接着他惊诧地发现，柳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原来，托好好系上安全带的福，随车子惯性前倾的柳濑没有撞上前挡风玻璃，而是被拽了回来。但因为车子颠簸得太厉害，被拽回来后柳濑倒向了右侧，撞上伊集院的左肩。
「真痛……」伊集院后知后觉地呲了一下牙。柳濑的脑袋比他想像中的硬好多，像块石头。
缓过劲的柳濑睁开眼睛，迎上从头顶上方投下来的视线。等等，从上往下？察觉到不对的柳濑往下一看，惊觉自己竟然靠着老师的肩膀。
「你没事吧？」趁着四目相对，伊集院赶紧把刚才没说完的关切说完。
「我没事……对不起！」好似触电一般弹开。
「太见外了，柳濑君，该说『对不起』的人明明是我。」伊集院有些好笑地看着慌慌张张的柳濑，「差一点出车祸，还好有你提醒我。我上次说得没错吧，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在身边，我才能受益良多。」
嘛，虽说某种意义上，也正是这个人害自己集中不了精神的。
「老师……」
一阵「轰隆隆」的声响，车子重新启动，继续朝着既定的目的地奔驰。柳濑恍惚的神情，隐匿在了大都市的繁华热闹之下。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因伊集院说的那种令人难为情的话感到难为情，相反，他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感到雀跃。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念书期间的某天，从学校赶到吉野家中，帮当时还只是个新人，没有掌握多少人脉的对方画连载的时候。结束工作后，他拿出速写本描绘吉野毫无美感可言的睡姿。那时吉野一只手扶着额头，腼腆地笑着对他说出「没有优，我真的活不下去」。就是这句温暖的话语，让他珍藏在心底，回味了许多年。
如今，在吉野那里受挫的他，在伊集院这里感受到了相同的温暖。吉野没有他就活不下去，伊集院没有他又当如何？会画不下去漫画吗？呜哇，该不会『THE☆汉』要被迫休刊吧？那样的话他可真是罪孽深重呢。
「想什么啊。」
胡思乱想完毕，柳濑以只有他听得见的音量嘀咕道。
大作家的身边不会只有一位能干的助手，就像宇宙中耀眼的恒星，它的轨道上永远不可能只有一颗行星。
04、鸠に豆鉄炮。（惊慌失措）
到底还是担心自己不在，吉野那边会出岔子，第二天柳濑早早地出门，直奔吉野家。尽管按照日程安排，今天他本来就要去那里工作。
「早上好——」他站在门口，向众人打招呼，一举一动看上去都坦然极了。
「啊，柳濑君来啦。」
「太好了，昨天的进度落下了三页呢，有柳濑君帮忙，一定可以赶上！」
「说起来，昨天柳濑君是有事没来吗？啊啊，你都不知道老师有多生气，最开始画的几张乱糟糟的，根本没法用嘛。」
「喂！」
三名助手中有一名见势不妙，出声打断那名自顾自地抱怨着的助手的话。她们都心知肚明，吉野之所以发那么大的火，甚至差一点就此罢工，都是因为柳濑的临时变卦。低气压到现在还存在着，也不清楚柳濑是怎么想的，总之她们绝对不能添乱。
柳濑故作镇静地看向吉野。真是比他记忆中的还要好懂，假装没看见他，握着G笔一个人在那儿涂涂画画，看笔的运动轨迹，估计又在原稿纸上画圈圈了吧，这是吉野心烦意乱时的小习惯。
把包放在座位上，柳濑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走向那个回避着与他的接触的人。
「老师，请下指示。」
因为彼此熟识，面对吉野时，柳濑几乎不曾使用尊敬的口吻，往往是如「让我看看画了多少」、「这里想怎样处理」这类平易的交流，就能沟通好两个人。有时甚至不需要过多的语言交流，只用一个眼神，他就知道接下来吉野希望他画什么。
今天，他破天荒地在吉野面前摆起了助手的姿态。
吉野抬起埋在台灯下的头，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分明手头还堆着一大摞画稿，却并不急于分出一张给他画背景，反而从旁边的抽屉里抽出一物。
「什么意思？」柳濑看着被吉野从皮夹里掏出的钱，皱起眉头，「还没到发薪水的日子吧。」
再说了，这堆钱只有一张面值1000元的纸币和两三枚硬币，怎么看都不像薪水的数额。
「买电影票的钱……还你。」也不管柳濑愿不愿意收下，吉野一口气把纸币和硬币塞进对方手心，「我在邮件里说过了，就一定会做到，我不想占优的便宜。」
柳濑握着吉野硬塞给他的钱，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柳濑面无表情地杵在那里，吉野有些无措，音量变得更小了：「昨天我的确发了很大的火，谁叫你说不来就真不来，害我节奏大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过晚上睡觉前我有认真反省过，电影即将开场才告诉你去不成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就是说，那个，优，你可以无视我昨天说你『糟糕透顶』的那封邮件吗？那个只是气话啦……」
啊，看吧，又来了。别扭过后的坦率，叫他实在狠不下心吐出负面的字句。
把钱塞回去，柳濑望着吉野不安的双眸，轻松地说道：「比起还我钱，你最好还是快点动笔。我来你家是为了协助你创作的，要是我还生气的话，就不会跑这一趟了。」
「优！」得到柳濑的原谅，吉野又惊又喜。
「行了，快点下指示吧。」真是见不得这副闪闪发光的神情，「你手脚麻利点，我也能少见羽鸟那家伙几面。」
一般情况下，只要吉野拖稿不严重，上班时间羽鸟很少离开丸川过来这边。
「呃……好，哈哈哈。」
拿着一张只画了人物的稿子走回座位，柳濑坐下来，准备开始作画。这一页只有这一格，比起渺小的人物，精细的背景更冲击读者的眼球。
别府温泉吗。
落笔前，柳濑有一瞬的失神。
昨天在伊集院那边，他花费大量时间绘制了一张跨页背景，恰巧也是温泉，只不过不是别府这种早已名声在外的景点，而是伊集院口中的「秘境温泉」。那是『THE☆汉』剧场版的一大亮点，所以即使画跨页很费劲，他仍然一笔一笔耐心地画完了。拿给伊集院过目时，还得到了对方极高的评价：「柳濑君难道去过这里，总觉得你画出了很多身为原作者的我都没有留心的细节。」
不对，他现在可是在给吉野当助手，怎么分心去想其他老师的事了？总之先把眼前的工作做好，才有余裕考虑其它的。
如柳濑所料，直到剧场版下映，吉野都没有抽出时间陪他去电影院。不，应该说吉野并未忙到分身乏术的境地，他只是把他的时间都花在和羽鸟的「约会」上罢了。
习惯成自然，柳濑渐渐地也就不太往心上去了。让这种距离感保持下去也不错，最起码他很少再挨羽鸟的眼刀，私人时间多起来后，也有更多精力充实自己，不再为了别人的事庸人自扰。
对，没错，他没有往心上去，一点也没有。
这天，柳濑在吉野家帮忙画完了新一期连载的原稿。因为比说好的截稿日迟了三天，这一次羽鸟异常生气，连电话都不接。为表歉意，吉野决定去一趟丸川，亲自把原稿交到羽鸟手上。柳濑则主动请缨，留下来帮吉野收拾乱成一团的屋子。
「哔哔——哔哔——」
洗手的时候，摆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柳濑回头看了一眼，马上关掉水龙头，两手贴在裤子上胡乱擦了几下，走向餐桌。
「优，你还在我家吗？」
「在，怎么了？」
「啊～得救了！就是说那个，我现在正在丸川一楼的茶水间，等小鸟开完会下来。刚才我闲得无聊，清点了一下原稿，然后，那个，嗯……最后一页落下了呢。」
「……」
「优大人！拜托了！！请务必救救我啊！！！」
「好了，我明白了，你先等等，我很快给你送过来。」
挂断电话，柳濑环顾干净整洁却又空旷寂寥的四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恒星」、「行星」，至少他对吉野来说是不可或缺的「救星」，这么一想也挺满足的。
计程车费用高昂，不过既然要赶时间，也别无选择了。用牛皮纸信封小心地封存着原稿，没过多久柳濑就到了丸川楼下。
当他的鞋底踩上地面时，前面那辆车子上也伸出来了一条修长笔直的腿。
「伊集院老师？」
「哦，是柳濑君啊。」
没想到会在丸川遇上，两个人难免多寒暄了一阵。
「柳濑君是来送文件的？」伊集院看着柳濑手上的信封，问道。
「是的。」柳濑点了点头，「老师要去找桐岛总编？」
「差不多可以这么说。」伊集院也点了一下头，「编辑部准备发行剧场版的BD，今天我过来商谈BD封套的相关事宜。」
「这么快就要发行了啊。」柳濑陷入思索中。
没能去电影院看一次『THE☆汉』，吉野一定很遗憾。如果，如果能拿到BD的话……
注视着柳濑若有所思的脸孔，伊集院大概猜到什么，于是微笑道：「我送柳濑君一盘亲笔签名版吧。」
「真的吗？谢谢老师。」柳濑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犹豫不决，「虽然有点失礼，请问可不可以要两盘呢？」
「两盘？」伊集院不解，「柳濑君的朋友也喜欢『THE☆汉』？」
难道说，又是那个吉川千春？
「嗯，没问题。」伊集院只思索了一秒，就爽快地答应了，粉丝他永远不嫌多。
走进一楼大门，柳濑要去茶水间，而伊集院要去位于四楼的JAMP编辑部，两个人就在门口道了再见。
踏出电梯，眼前是一如既往的忙碌景象。有几名职员注意到伊集院大驾光临，便主动打了声招呼，伊集院也一一予以回应。尽头处是他的目的地，他要找的人同时也是找他来的人，就在这个地方。
「哟，响老师，来得真准时啊。」金色的乱发，细长的双眼，这名满面春风的美男正是桐岛禅。
「走，去一楼的会议室开会，那群策划可是比我们有干劲得多呢。」桐岛走上前，拍了拍伊集院的肩，「雫，走了。」
「是。」雫石起身。
这个点走动的人似乎不多，电梯里只有三人。
「说起来，还有一个月就到大学生毕业季了吧，那个拿到就职内定的孩子就快成为我们的同事了。」
桐岛提起的人，无疑就是高桥。
「那天初次见到他，问他进入丸川后想做什么，他不假思索地说他想做编辑，目标是做出像『THE☆汉』一样的书。」桐岛面上带着笑容，很显然他对高桥印象不错，「真是的，突然间倍感压力啊，以年轻小伙的那种活力，追上甚至赶超我这种大叔简直易如反掌。干脆这样好了，我把责编的椅子移交给雫，那孩子担任副编辑，我就不跟你们年轻人竞争了。」
「桐岛总编，请您不要开这种玩笑。」雫石严正地拒绝，「我的资历还不足以应付老师这样的大作家。」
「不是应付不了『大作家』，而是应付不了『大麻烦』吧～」桐岛调笑道。
相较于聊着天的二人，伊集院意***通常运转时的雫石还安静。自桐岛提及高桥开始，他便一直沉默着。
曾经他是那样地期待高桥进入丸川任职，若是能做他的编辑，就更完美了。只可惜，早在数月以前，他就被高桥，确切地说是被高桥爱着的宇佐见、宇佐见爱着的高桥一起宣判了死刑。
抵达一楼，伊集院忽逢内急，遂对那二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我想上厕所，你们先去会议室，我稍后就来。」
「哦，那你快去吧。」
「搞快点啊，老师。」
转过身，伊集院快步走向厕所，火速解决完个人问题，便准备去会议室。
咦，那不是柳濑君么？
不期然间捕捉到一抹立于拐角处的纤细身影，刚好是自己熟识的人，伊集院无法不去在意。正要打声招呼，锐利的双眼读出的一切又使脚步慢了下来。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柳濑死命地盯着某个角落，看起来一动不动，然而实际上，他紧握着拳头，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里燃烧着难以遏制的怒火，好似一头即将爆发的雄狮。
顺着柳濑的视线望过去，伊集院不免吃了一惊。角落里的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身形高大、长相俊美，正是绿宝石的编辑羽鸟芳雪。另一个身材瘦小的他不认识，但，但这个男人居然和羽鸟拥抱在一起，唇齿相依！
「柳濑君？」伊集院不由得走上前。
比起无意间撞破羽鸟是同性恋的秘密，他更在乎为了这一幕而表现出愤怒却脆弱的模样的柳濑。他想，他大概也撞破了柳濑的什么秘密。
「老师？」
没料到会在这种场合遇见伊集院，柳濑怔了怔，旋即露出既难过又难堪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这究竟是，什么状况？
伊集院愣愣地站着，几条看似互不关联的线索在他脑海中聚拢。
柳濑与吉川千春私交甚密，凡事以吉川千春为优先……
柳濑有一位也喜欢『THE☆汉』的朋友……
吉川千春的责任编辑是羽鸟芳雪，据说柳濑跟他也是从学生时代开始就互相认识了……
业界公认吉川千春是一位怕生的女性，因为她从来不举办签售会……
那天在电影院，柳濑跟他讲的是「他不会来了」……
他不会来了……
是「他」，不是「她」！
迷茫的心豁然开朗，伊集院抿了抿唇，掏出手机给桐岛发了一封邮件：「抱歉，请再给我五分钟。」邮件成功发出后，他收好手机，拔腿奔往柳濑逃离的方向。
你千万不能有事，柳濑优。
到底还是担心自己不在，吉野那边会出岔子，第二天柳濑早早地出门，直奔吉野家。尽管按照日程安排，今天他本来就要去那里工作。
「早上好——」他站在门口，向众人打招呼，一举一动看上去都坦然极了。
「啊，柳濑君来啦。」
「太好了，昨天的进度落下了三页呢，有柳濑君帮忙，一定可以赶上！」
「说起来，昨天柳濑君是有事没来吗？啊啊，你都不知道老师有多生气，最开始画的几张乱糟糟的，根本没法用嘛。」
「喂！」
三名助手中有一名见势不妙，出声打断那名自顾自地抱怨着的助手的话。她们都心知肚明，吉野之所以发那么大的火，甚至差一点就此罢工，都是因为柳濑的临时变卦。低气压到现在还存在着，也不清楚柳濑是怎么想的，总之她们绝对不能添乱。
柳濑故作镇静地看向吉野。真是比他记忆中的还要好懂，假装没看见他，握着G笔一个人在那儿涂涂画画，看笔的运动轨迹，估计又在原稿纸上画圈圈了吧，这是吉野心烦意乱时的小习惯。
把包放在座位上，柳濑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走向那个回避着与他的接触的人。
「老师，请下指示。」
因为彼此熟识，面对吉野时，柳濑几乎不曾使用尊敬的口吻，往往是如「让我看看画了多少」、「这里想怎样处理」这类平易的交流，就能沟通好两个人。有时甚至不需要过多的语言交流，只用一个眼神，他就知道接下来吉野希望他画什么。
今天，他破天荒地在吉野面前摆起了助手的姿态。
吉野抬起埋在台灯下的头，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分明手头还堆着一大摞画稿，却并不急于分出一张给他画背景，反而从旁边的抽屉里抽出一物。
「什么意思？」柳濑看着被吉野从皮夹里掏出的钱，皱起眉头，「还没到发薪水的日子吧。」
再说了，这堆钱只有一张面值1000元的纸币和两三枚硬币，怎么看都不像薪水的数额。
「买电影票的钱……还你。」也不管柳濑愿不愿意收下，吉野一口气把纸币和硬币塞进对方手心，「我在邮件里说过了，就一定会做到，我不想占优的便宜。」
柳濑握着吉野硬塞给他的钱，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柳濑面无表情地杵在那里，吉野有些无措，音量变得更小了：「昨天我的确发了很大的火，谁叫你说不来就真不来，害我节奏大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过晚上睡觉前我有认真反省过，电影即将开场才告诉你去不成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就是说，那个，优，你可以无视我昨天说你『糟糕透顶』的那封邮件吗？那个只是气话啦……」
啊，看吧，又来了。别扭过后的坦率，叫他实在狠不下心吐出负面的字句。
把钱塞回去，柳濑望着吉野不安的双眸，轻松地说道：「比起还我钱，你最好还是快点动笔。我来你家是为了协助你创作的，要是我还生气的话，就不会跑这一趟了。」
「优！」得到柳濑的原谅，吉野又惊又喜。
「行了，快点下指示吧。」真是见不得这副闪闪发光的神情，「你手脚麻利点，我也能少见羽鸟那家伙几面。」
一般情况下，只要吉野拖稿不严重，上班时间羽鸟很少离开丸川过来这边。
「呃……好，哈哈哈。」
拿着一张只画了人物的稿子走回座位，柳濑坐下来，准备开始作画。这一页只有这一格，比起渺小的人物，精细的背景更冲击读者的眼球。
别府温泉吗。
落笔前，柳濑有一瞬的失神。
昨天在伊集院那边，他花费大量时间绘制了一张跨页背景，恰巧也是温泉，只不过不是别府这种早已名声在外的景点，而是伊集院口中的「秘境温泉」。那是『THE☆汉』剧场版的一大亮点，所以即使画跨页很费劲，他仍然一笔一笔耐心地画完了。拿给伊集院过目时，还得到了对方极高的评价：「柳濑君难道去过这里，总觉得你画出了很多身为原作者的我都没有留心的细节。」
不对，他现在可是在给吉野当助手，怎么分心去想其他老师的事了？总之先把眼前的工作做好，才有余裕考虑其它的。
如柳濑所料，直到剧场版下映，吉野都没有抽出时间陪他去电影院。不，应该说吉野并未忙到分身乏术的境地，他只是把他的时间都花在和羽鸟的「约会」上罢了。
习惯成自然，柳濑渐渐地也就不太往心上去了。让这种距离感保持下去也不错，最起码他很少再挨羽鸟的眼刀，私人时间多起来后，也有更多精力充实自己，不再为了别人的事庸人自扰。
对，没错，他没有往心上去，一点也没有。
这天，柳濑在吉野家帮忙画完了新一期连载的原稿。因为比说好的截稿日迟了三天，这一次羽鸟异常生气，连电话都不接。为表歉意，吉野决定去一趟丸川，亲自把原稿交到羽鸟手上。柳濑则主动请缨，留下来帮吉野收拾乱成一团的屋子。
「哔哔——哔哔——」
洗手的时候，摆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柳濑回头看了一眼，马上关掉水龙头，两手贴在裤子上胡乱擦了几下，走向餐桌。
「优，你还在我家吗？」
「在，怎么了？」
「啊～得救了！就是说那个，我现在正在丸川一楼的茶水间，等小鸟开完会下来。刚才我闲得无聊，清点了一下原稿，然后，那个，嗯……最后一页落下了呢。」
「……」
「优大人！拜托了！！请务必救救我啊！！！」
「好了，我明白了，你先等等，我很快给你送过来。」
挂断电话，柳濑环顾干净整洁却又空旷寂寥的四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恒星」、「行星」，至少他对吉野来说是不可或缺的「救星」，这么一想也挺满足的。
计程车费用高昂，不过既然要赶时间，也别无选择了。用牛皮纸信封小心地封存着原稿，没过多久柳濑就到了丸川楼下。
当他的鞋底踩上地面时，前面那辆车子上也伸出来了一条修长笔直的腿。
「伊集院老师？」
「哦，是柳濑君啊。」
没想到会在丸川遇上，两个人难免多寒暄了一阵。
「柳濑君是来送文件的？」伊集院看着柳濑手上的信封，问道。
「是的。」柳濑点了点头，「老师要去找桐岛总编？」
「差不多可以这么说。」伊集院也点了一下头，「编辑部准备发行剧场版的BD，今天我过来商谈BD封套的相关事宜。」
「这么快就要发行了啊。」柳濑陷入思索中。
没能去电影院看一次『THE☆汉』，吉野一定很遗憾。如果，如果能拿到BD的话……
注视着柳濑若有所思的脸孔，伊集院大概猜到什么，于是微笑道：「我送柳濑君一盘亲笔签名版吧。」
「真的吗？谢谢老师。」柳濑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犹豫不决，「虽然有点失礼，请问可不可以要两盘呢？」
「两盘？」伊集院不解，「柳濑君的朋友也喜欢『THE☆汉』？」
难道说，又是那个吉川千春？
「嗯，没问题。」伊集院只思索了一秒，就爽快地答应了，粉丝他永远不嫌多。
走进一楼大门，柳濑要去茶水间，而伊集院要去位于四楼的JAMP编辑部，两个人就在门口道了再见。
踏出电梯，眼前是一如既往的忙碌景象。有几名职员注意到伊集院大驾光临，便主动打了声招呼，伊集院也一一予以回应。尽头处是他的目的地，他要找的人同时也是找他来的人，就在这个地方。
「哟，响老师，来得真准时啊。」金色的乱发，细长的双眼，这名满面春风的美男正是桐岛禅。
「走，去一楼的会议室开会，那群策划可是比我们有干劲得多呢。」桐岛走上前，拍了拍伊集院的肩，「雫，走了。」
「是。」雫石起身。
这个点走动的人似乎不多，电梯里只有三人。
「说起来，还有一个月就到大学生毕业季了吧，那个拿到就职内定的孩子就快成为我们的同事了。」
桐岛提起的人，无疑就是高桥。
「那天初次见到他，问他进入丸川后想做什么，他不假思索地说他想做编辑，目标是做出像『THE☆汉』一样的书。」桐岛面上带着笑容，很显然他对高桥印象不错，「真是的，突然间倍感压力啊，以年轻小伙的那种活力，追上甚至赶超我这种大叔简直易如反掌。干脆这样好了，我把责编的椅子移交给雫，那孩子担任副编辑，我就不跟你们年轻人竞争了。」
「桐岛总编，请您不要开这种玩笑。」雫石严正地拒绝，「我的资历还不足以应付老师这样的大作家。」
「不是应付不了『大作家』，而是应付不了『大麻烦』吧～」桐岛调笑道。
相较于聊着天的二人，伊集院意***通常运转时的雫石还安静。自桐岛提及高桥开始，他便一直沉默着。
曾经他是那样地期待高桥进入丸川任职，若是能做他的编辑，就更完美了。只可惜，早在数月以前，他就被高桥，确切地说是被高桥爱着的宇佐见、宇佐见爱着的高桥一起宣判了死刑。
抵达一楼，伊集院忽逢内急，遂对那二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我想上厕所，你们先去会议室，我稍后就来。」
「哦，那你快去吧。」
「搞快点啊，老师。」
转过身，伊集院快步走向厕所，火速解决完个人问题，便准备去会议室。
咦，那不是柳濑君么？
不期然间捕捉到一抹立于拐角处的纤细身影，刚好是自己熟识的人，伊集院无法不去在意。正要打声招呼，锐利的双眼读出的一切又使脚步慢了下来。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柳濑死命地盯着某个角落，看起来一动不动，然而实际上，他紧握着拳头，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里燃烧着难以遏制的怒火，好似一头即将爆发的雄狮。
顺着柳濑的视线望过去，伊集院不免吃了一惊。角落里的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身形高大、长相俊美，正是绿宝石的编辑羽鸟芳雪。另一个身材瘦小的他不认识，但，但这个男人居然和羽鸟拥抱在一起，唇齿相依！
「柳濑君？」伊集院不由得走上前。
比起无意间撞破羽鸟是同性恋的秘密，他更在乎为了这一幕而表现出愤怒却脆弱的模样的柳濑。他想，他大概也撞破了柳濑的什么秘密。
「老师？」
没料到会在这种场合遇见伊集院，柳濑怔了怔，旋即露出既难过又难堪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这究竟是，什么状况？
伊集院愣愣地站着，几条看似互不关联的线索在他脑海中聚拢。
柳濑与吉川千春私交甚密，凡事以吉川千春为优先……
柳濑有一位也喜欢『THE☆汉』的朋友……
吉川千春的责任编辑是羽鸟芳雪，据说柳濑跟他也是从学生时代开始就互相认识了……
业界公认吉川千春是一位怕生的女性，因为她从来不举办签售会……
那天在电影院，柳濑跟他讲的是「他不会来了」……
他不会来了……
是「他」，不是「她」！
迷茫的心豁然开朗，伊集院抿了抿唇，掏出手机给桐岛发了一封邮件：「抱歉，请再给我五分钟。」邮件成功发出后，他收好手机，拔腿奔往柳濑逃离的方向。
你千万不能有事，柳濑优。
05、心頭を滅却すれば火もまた涼し。（灭得心头火自凉）
柳濑原以为，情绪管理他做得极好，毕竟从国中一年级到年近三十的十几年来，他在吉野面前都只是「好朋友」。不承想，一撞见那种场景，嫉妒、狂怒就挤走了冷静、理智，占据了他的大脑。
五分钟前，他走进茶水间，却未看到吉野的身影。拨了一通电话，得到的消息是吉野在厕所，让他去最左边靠窗的位置。他照做了，坐下一分钟后，他突然也感到内急，于是将原稿放在桌上，起身去厕所。出来后，他随意地一瞥，发现吉野站在一个角落里，羽鸟亦然，两人正在激烈争吵着。他正要走过去问问，谁知羽鸟竟一把抱住吉野，然后就是令他火冒三丈的一幕。
自从彻底失恋那天起，他就不该再为这种事而动怒的，要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牵手、拥抱、亲吻甚至于本垒，那二人都不知做过多少回了，他哪有精力次次嫉妒。但这却是第一次，他第一次亲眼目睹，在他身下一味反抗的吉野到了羽鸟怀中，是何等地依赖且眷恋着对方。
那个瞬间的种种情绪，此刻皆化为了乌云般黑沉沉的绝望，吞噬着他自认为早已修复了的内心。
对了，还有他——伊集院老师。
想起那张写满错愕的帅气的脸，柳濑只觉得一颗脑袋有两颗大。真是不明白，一个该在JAMP编辑部的人为何会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那里，他什么都看到了？羽鸟他想必听说过，吉野他应该不认识，那么吉野的性别还是一个秘密？但是自己逃跑了，不会为此产生奇怪的联想吧……
「柳濑君！」
说曹操曹操到。柳濑正烦恼着伊集院会如何看待今天的事，人就从丸川的大楼里追了出来。
搞什么啊，该不会是猜到了真相，却难以置信，想一探究竟吧？
无视那座会移动的衣架子，柳濑加快脚步往车站走。无奈伊集院腿长，走起路来健步如飞，他的胳膊最终还是被握在了对方的指间。
「老师，请放手！」两个男人在大街上拉拉扯扯本来就够惹眼的，何况这里是丸川，万一被同行看见就麻烦了。
伊集院的态度比他想像中的更顽固，或者说从头到脚都比他想像中的更难缠：「今天晚上，有计划去哪位老师家中吗？」
「问这个做什么？」
「方便的话，我希望你今晚过来帮忙。」
「今晚？老师你的日程不是在下星期？」
只见伊集院的眼神中透露出某种莫可名状的坚决：「我决定洗心革面，提早开工。」
「骗谁呢……」突然间觉悟这么高，那之前的修罗场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
话虽如此，让柳濑冲着自己喜欢的漫画家放狠话也是不可能的。他还期待着『THE☆汉』新一话的剧情，上千万读者也一样。要是害伊集院开天窗，那他可就是全体粉丝的罪人了。
盯着近在咫尺的正经脸，柳濑油然而生一种被人捉弄了的感觉。绝对，绝对是抓住了他割舍不下对『THE☆汉』的感情这一点，才会有此举动。弱点掌握在人家手中，他再不甘心，也只能沦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夜幕降临，柳濑背着包，如约出现在伊集院家门口。刚才在楼下呼叫过了，不过他还是没想到，门居然开了一条缝，完全不需要他按门铃。
这个人，果然对危险的世间一点警戒心都没有。
「老师，我进来了——」
不管造访过多少次，柳濑仍然会为伊集院家的面积之大感到惊讶。进门后首先要穿过长长的走廊，才能到达画室。里面除了工作台，还有高得要爬梯子方可取下上端书籍的大型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地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书籍、资料，放眼望去就像一间迷你图书馆。
伊集院站在书架前，正翻阅着一本厚厚的资料。因为室内温度较高的缘故，他没有披外套，只穿着一件纯黑针织衫、一条米白休闲裤和一双藏青家居拖鞋。简单的装扮衬托出他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型男气质，不明情况的人或许不会认为他是一名漫画家，而是模特、演员之类的。
「哦，你来了。」伊集院合上资料，笑容看上去有些困扰。
「老师在找作画用的资料？」柳濑问道。
「是在找东西不错，不过不是那个。」伊集院转过身体，正面迎向柳濑，「我想问一下，柳濑君以前给我写过信吗？」
「信？」
「嗯，粉丝来信。」
好好的突然找这种东西做什么？不是要画稿子吗？
柳濑挠着脑后，想了想，回答道：「写过是写过，但那是老师刚出道那几年里的事了。」
「刚出道那几年啊。」伊集院摸着下巴喃喃道，「早知道就从前面几本找起，也不用白费力气。」
说着，他就踩上梯子，要去取顶端的资料。
「老师，你小心点！」这么高的人踩在梯子上，总觉得容易重心不稳。
「我会小心的，放心吧。」伊集院抓住梯子的两边，向下笑道。
拿到早期的几本收集簿，他就准备下来。
然后，意外华丽降临。
「喂喂——老师——」
柳濑万万没有料到，不详的预感居然成真了。下来时伊集院一个不小心，双脚踩空，巨大的惯性使他整个人朝地面跌下去。而柳濑在下面目瞪口呆地站着，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终被撞了个满怀。
「痛死了……」
「嘶……」
被扑倒在地，柳濑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快碎了。真倒霉，该不会他跑这一趟赚的薪水都得拿来买药吧？
伊集院这边也不好受。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有人给他当肉垫——
等等，肉垫？！
这个肉垫就是柳濑。
伊集院睁着眼，柳濑也睁着眼，两个人面面相觑。即使同为男性，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压在身下，这种姿势怎么看都太过暧昧。
「抱歉！」对视几秒后，伊集院急忙爬起来，「没伤到哪里吧？」
「我没事……」柳濑也缓过了疼痛最剧烈的一阵，慢慢坐起身，「老师，你可真沉。」
「实在不好意思，哪里不舒服请一定要告诉我。」
道歉之余，眼角余光瞥到掉落在一边的收集簿，伊集院忙将它们捡起。
柳濑看着他的动作，又是一阵疑惑：「所以老师你为什么非得找我的信——啊……」
翻第一本就翻到了柳濑当年写的信，内容大致如下：
「第一次给老师写信，我是国中一年级的学生柳濑优。老师的漫画『THE☆汉』我超喜欢的！对了，我有在补习美术，老师笔下的人物的骨架是我最近模仿的蓝本，这种硬朗的风格太亮眼啦！还有，我的同桌也很喜欢『THE☆汉』，每期连载都有追哦！单行本以及各种周边也都有买！总之，请老师继续加油，我们会一直支持您！」
以上。
「哈哈哈，国中一年级的柳濑君原来这么可爱，太意外了，哈哈哈哈哈！」
这种与如今作为社会人的严肃截然不同的口吻，让伊集院禁不住开怀大笑起来。当他转过头想看看柳濑的反应时，对方异常的沉默让他立即收敛了笑意。
想必是因为那位同桌。
记起自己找柳濑来的目的，伊集院合起收集簿，说道：「白天在丸川，你看到的我也看到了。」
「老师……」
「绿宝石的编辑我不熟悉，不过把名字和长相对应起来还是做得到的，那是羽鸟先生对吧。」
「哦，那个人啊。」柳濑装作毫不在意，回避着伊集院探究的视线。
「柳濑君之所以失态，是因为和羽鸟拥吻的那个人就是你的心上人？」
「并不是！」柳濑的声音猛地蹿高一个八度，两颊涨得红红的，「老师，请不要再胡乱猜测了！」
这副表情，一看就有问题。
伊集院叹了叹气，不再盯着柳濑看。想让一个人对你敞开心扉，你就不能给他施加任何压力。
「诚如柳濑君你、其他助手、桐岛、雫、木村乃至其他同僚所见，我是一个一到周期就会陷入混乱的作家。困难的时期，多亏粉丝们的支持，我才得以熬过去。我知道，有的作家为了成为粉丝信赖的对象，会撒善意的谎言，隐瞒一些事情，这样粉丝就会在来信中畅所欲言。开心的事，悲伤的事，全都与作家分享。」
话里有话，柳濑心中「咯噔」一下。
「如果可以，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作家。不是单方面被读者支持，我也想鼓励读者，听他们倾诉烦恼。」
柳濑怔怔地望着伊集院不知何故略带感伤的侧脸，说不出话。
十多年的苦恋，潜藏在心底的对情敌的恶毒念头，梦醒时分的潸然泪下。
这些，他都可以讲给这位他仰慕了整段青葱岁月的偶像听吗？
可以吗？
拳头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
「只要老师保证不传出去……」
他还嫌伊集院不够警惕，结果最不警惕的就是他自己，寥寥数语就冲垮了他的所有防御。
「我告诉你一切。」
柳濑原以为，情绪管理他做得极好，毕竟从国中一年级到年近三十的十几年来，他在吉野面前都只是「好朋友」。不承想，一撞见那种场景，嫉妒、狂怒就挤走了冷静、理智，占据了他的大脑。
五分钟前，他走进茶水间，却未看到吉野的身影。拨了一通电话，得到的消息是吉野在厕所，让他去最左边靠窗的位置。他照做了，坐下一分钟后，他突然也感到内急，于是将原稿放在桌上，起身去厕所。出来后，他随意地一瞥，发现吉野站在一个角落里，羽鸟亦然，两人正在激烈争吵着。他正要走过去问问，谁知羽鸟竟一把抱住吉野，然后就是令他火冒三丈的一幕。
自从彻底失恋那天起，他就不该再为这种事而动怒的，要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牵手、拥抱、亲吻甚至于本垒，那二人都不知做过多少回了，他哪有精力次次嫉妒。但这却是第一次，他第一次亲眼目睹，在他身下一味反抗的吉野到了羽鸟怀中，是何等地依赖且眷恋着对方。
那个瞬间的种种情绪，此刻皆化为了乌云般黑沉沉的绝望，吞噬着他自认为早已修复了的内心。
对了，还有他——伊集院老师。
想起那张写满错愕的帅气的脸，柳濑只觉得一颗脑袋有两颗大。真是不明白，一个该在JAMP编辑部的人为何会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那里，他什么都看到了？羽鸟他想必听说过，吉野他应该不认识，那么吉野的性别还是一个秘密？但是自己逃跑了，不会为此产生奇怪的联想吧……
「柳濑君！」
说曹操曹操到。柳濑正烦恼着伊集院会如何看待今天的事，人就从丸川的大楼里追了出来。
搞什么啊，该不会是猜到了真相，却难以置信，想一探究竟吧？
无视那座会移动的衣架子，柳濑加快脚步往车站走。无奈伊集院腿长，走起路来健步如飞，他的胳膊最终还是被握在了对方的指间。
「老师，请放手！」两个男人在大街上拉拉扯扯本来就够惹眼的，何况这里是丸川，万一被同行看见就麻烦了。
伊集院的态度比他想像中的更顽固，或者说从头到脚都比他想像中的更难缠：「今天晚上，有计划去哪位老师家中吗？」
「问这个做什么？」
「方便的话，我希望你今晚过来帮忙。」
「今晚？老师你的日程不是在下星期？」
只见伊集院的眼神中透露出某种莫可名状的坚决：「我决定洗心革面，提早开工。」
「骗谁呢……」突然间觉悟这么高，那之前的修罗场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
话虽如此，让柳濑冲着自己喜欢的漫画家放狠话也是不可能的。他还期待着『THE☆汉』新一话的剧情，上千万读者也一样。要是害伊集院开天窗，那他可就是全体粉丝的罪人了。
盯着近在咫尺的正经脸，柳濑油然而生一种被人捉弄了的感觉。绝对，绝对是抓住了他割舍不下对『THE☆汉』的感情这一点，才会有此举动。弱点掌握在人家手中，他再不甘心，也只能沦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夜幕降临，柳濑背着包，如约出现在伊集院家门口。刚才在楼下呼叫过了，不过他还是没想到，门居然开了一条缝，完全不需要他按门铃。
这个人，果然对危险的世间一点警戒心都没有。
「老师，我进来了——」
不管造访过多少次，柳濑仍然会为伊集院家的面积之大感到惊讶。进门后首先要穿过长长的走廊，才能到达画室。里面除了工作台，还有高得要爬梯子方可取下上端书籍的大型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地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书籍、资料，放眼望去就像一间迷你图书馆。
伊集院站在书架前，正翻阅着一本厚厚的资料。因为室内温度较高的缘故，他没有披外套，只穿着一件纯黑针织衫、一条米白休闲裤和一双藏青家居拖鞋。简单的装扮衬托出他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型男气质，不明情况的人或许不会认为他是一名漫画家，而是模特、演员之类的。
「哦，你来了。」伊集院合上资料，笑容看上去有些困扰。
「老师在找作画用的资料？」柳濑问道。
「是在找东西不错，不过不是那个。」伊集院转过身体，正面迎向柳濑，「我想问一下，柳濑君以前给我写过信吗？」
「信？」
「嗯，粉丝来信。」
好好的突然找这种东西做什么？不是要画稿子吗？
柳濑挠着脑后，想了想，回答道：「写过是写过，但那是老师刚出道那几年里的事了。」
「刚出道那几年啊。」伊集院摸着下巴喃喃道，「早知道就从前面几本找起，也不用白费力气。」
说着，他就踩上梯子，要去取顶端的资料。
「老师，你小心点！」这么高的人踩在梯子上，总觉得容易重心不稳。
「我会小心的，放心吧。」伊集院抓住梯子的两边，向下笑道。
拿到早期的几本收集簿，他就准备下来。
然后，意外华丽降临。
「喂喂——老师——」
柳濑万万没有料到，不详的预感居然成真了。下来时伊集院一个不小心，双脚踩空，巨大的惯性使他整个人朝地面跌下去。而柳濑在下面目瞪口呆地站着，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终被撞了个满怀。
「痛死了……」
「嘶……」
被扑倒在地，柳濑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快碎了。真倒霉，该不会他跑这一趟赚的薪水都得拿来买药吧？
伊集院这边也不好受。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有人给他当肉垫——
等等，肉垫？！
这个肉垫就是柳濑。
伊集院睁着眼，柳濑也睁着眼，两个人面面相觑。即使同为男性，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压在身下，这种姿势怎么看都太过暧昧。
「抱歉！」对视几秒后，伊集院急忙爬起来，「没伤到哪里吧？」
「我没事……」柳濑也缓过了疼痛最剧烈的一阵，慢慢坐起身，「老师，你可真沉。」
「实在不好意思，哪里不舒服请一定要告诉我。」
道歉之余，眼角余光瞥到掉落在一边的收集簿，伊集院忙将它们捡起。
柳濑看着他的动作，又是一阵疑惑：「所以老师你为什么非得找我的信——啊……」
翻第一本就翻到了柳濑当年写的信，内容大致如下：
「第一次给老师写信，我是国中一年级的学生柳濑优。老师的漫画『THE☆汉』我超喜欢的！对了，我有在补习美术，老师笔下的人物的骨架是我最近模仿的蓝本，这种硬朗的风格太亮眼啦！还有，我的同桌也很喜欢『THE☆汉』，每期连载都有追哦！单行本以及各种周边也都有买！总之，请老师继续加油，我们会一直支持您！」
以上。
「哈哈哈，国中一年级的柳濑君原来这么可爱，太意外了，哈哈哈哈哈！」
这种与如今作为社会人的严肃截然不同的口吻，让伊集院禁不住开怀大笑起来。当他转过头想看看柳濑的反应时，对方异常的沉默让他立即收敛了笑意。
想必是因为那位同桌。
记起自己找柳濑来的目的，伊集院合起收集簿，说道：「白天在丸川，你看到的我也看到了。」
「老师……」
「绿宝石的编辑我不熟悉，不过把名字和长相对应起来还是做得到的，那是羽鸟先生对吧。」
「哦，那个人啊。」柳濑装作毫不在意，回避着伊集院探究的视线。
「柳濑君之所以失态，是因为和羽鸟拥吻的那个人就是你的心上人？」
「并不是！」柳濑的声音猛地蹿高一个八度，两颊涨得红红的，「老师，请不要再胡乱猜测了！」
这副表情，一看就有问题。
伊集院叹了叹气，不再盯着柳濑看。想让一个人对你敞开心扉，你就不能给他施加任何压力。
「诚如柳濑君你、其他助手、桐岛、雫、木村乃至其他同僚所见，我是一个一到周期就会陷入混乱的作家。困难的时期，多亏粉丝们的支持，我才得以熬过去。我知道，有的作家为了成为粉丝信赖的对象，会撒善意的谎言，隐瞒一些事情，这样粉丝就会在来信中畅所欲言。开心的事，悲伤的事，全都与作家分享。」
话里有话，柳濑心中「咯噔」一下。
「如果可以，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作家。不是单方面被读者支持，我也想鼓励读者，听他们倾诉烦恼。」
柳濑怔怔地望着伊集院不知何故略带感伤的侧脸，说不出话。
十多年的苦恋，潜藏在心底的对情敌的恶毒念头，梦醒时分的潸然泪下。
这些，他都可以讲给这位他仰慕了整段青葱岁月的偶像听吗？
可以吗？
拳头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
「只要老师保证不传出去……」
他还嫌伊集院不够警惕，结果最不警惕的就是他自己，寥寥数语就冲垮了他的所有防御。
「我告诉你一切。」
06、下手の横好き。（笨手笨脚偏爱好）
「阳台风大，披上这个。」
一件明显不合身的风衣披上后背，带来丝丝暖意。
「谢谢。」柳濑似乎有点拘谨，但最后还是选择把风衣裹在身上。
伊集院笑了笑，不吭声，行至与对方水平的位置，二人一同凭栏远眺。
夜色已深，风中隐约传来醉汉的吆喝声和汽车的运行声。柳濑踌躇再三，想确认一件事，又唯恐一旦问了会害对方多想。当他回过神时，他已在浑然不觉间说出了口。
「老师，关于我刚才讲的事，你……」
「没关系，我懂柳濑君的意思。」露出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任谁看了都不可能察觉不到那点微妙的小心思，「吉川老师从未将读者的遭遇视为笑料讲给你们听，我也会恪守职业道德。你的事，我一个字也不会向旁人提起。」
好不容易赢得的信任，他可不想就此葬送。
「嗯。」得到可靠的承诺，柳濑放松了不少，只是嗓音有些许嘶哑。
「给你。」伊集院递过去一罐啤酒。
「这是？」柳濑接过啤酒，讶异地发现手心暖洋洋的，看来这罐酒被热过。
「你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喉咙一定很干吧，随便喝一点，润润喉也好。」
「又不是歌手，润什么喉。」
口头上这么说，柳濑却扯掉拉环，呷了一口，味道比他预想中的更沁人心脾。
此刻想来，还是很不可思议，他竟然与一个原本只有工作方面的往来的人交换了秘密。
他以一种学生粉丝写信给偶像抱怨课业太难的语气，向伊集院诉说，吉野是他国中一年级就喜欢上的初恋，迄今依然难以放下。因为当了助手就能一直在一起，起初也有志向成为漫画家的他，心甘情愿做了陪衬红花的绿叶。同样喜欢吉野的羽鸟大学毕业后，放弃最适合他的贸易公司，跑来做吉野的责编。围绕在吉野身边的两个人，表面上一团和气，私底下不知争执过多少回。吉野的迟钝和对羽鸟的过度依赖总能叫他恨得牙痒痒，即便如此他仍是无可救药地喜欢着那个人。直至那天，冲动之下他吻了吉野，换来挥在脸上火辣辣的一拳头，以及怯生生的一句「不是小鸟似乎就不行」，从那个瞬间起他就清楚地知道，他出局了。他不想让吉野为他的事烦恼，所以他努力尝试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但那么深的爱意岂是朝夕之间就能挥发的？
当然，他也有所保留。没有告诉伊集院的是，强吻吉野那时，他是真的怀抱着要不顾一切地占有对方的决心的。这种事谁听了，都会觉得既龌龊又可悲吧。
「其实我的经历跟柳濑君很像，我所认识的人中，也有一个『吉野千秋』，一个『羽鸟芳雪』。」
得知他心仪的对象是男人，伊集院非但没有表露出丝毫嫌恶，反而主动与他分享了一段故事。
原来，那个时不时会过来的大学生高桥美咲，就是伊集院爱慕的对象。面对着那样一个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大叔，高桥都能两眼扑闪地喊出「我最喜欢老师了」这种宣言，就是这份纯真打动了伊集院，让他坠入情网，无法自拔。戏剧化的是，高桥有一位交往了四年的恋人，就是赫赫有名的大作家宇佐见秋彦，两人的感情十分牢固，什么力量都不能将他们拆散。做过无数无用功后，不愿失去高桥的尊重的伊集院，决定将这份注定得不到回应的感情深埋心底。但夜深时回想起来，还是会为了那张明媚的笑颜辗转难眠。
真看不出，老师是会对某人用情至深的类型。
「在想什么？」察觉到身旁之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有一会儿工夫了，伊集院不禁放下手中的啤酒。
闻言，柳濑立刻收回自己专注得有过度之嫌的视线，摇了摇头，答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一个人留给别人的印象果然不是一成不变的。就像老师，第一次在杂志上看到你的作品，第一次以助手的身份协助老师画原稿，第一次听老师聊起私人的话题……总觉得，每次都能发现崭新的不同。」
「这样啊。」
对伊集院来说，柳濑的回答无疑也是极其新鲜的。的确，单看作品以及排行榜上耀眼的数据，谁都会在心目中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因此发现他也有脾气极差的时候之后，才会尤其失望，良好的印象瞬间崩塌，从今往后就只是点头之交，不会再有进一步的交流。
柳濑，却是一个例外。听他的口气，不但没有退却的念头，而且还乐于认识他新的一面。
这，是建立在他还有过火的一面没暴露出来的基础上的。
夜深时想到高桥会辗转难眠，不只是字面上这么简单。一个独身的男人，春【响优】梦的主角是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同性，这种事打死他也不会往外说。
「如果你一直做我的助手的话，说不定会发现更多有趣的事哦。」最后，伊集院以这种方式搪塞过去。
柳濑却因为他的话失神了，握着易拉罐的手不自觉地加大力道。
倒是提醒他了，有关未来的事。二十九岁这个年纪，说年轻也不年轻，说苍老也不苍老，他还有几十年的光阴要工作。那么，助手的工作他要一直做下去，直到做不动的那天为止吗？他是为了吉野才从事这个过劳又不稳定的职业的，现在吉野和羽鸟交往，他似乎也没有必要再苦苦坚持。
可是不做助手，他又能做什么？漫画家的助手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为了日后能够出道而在名家身边磨练技艺的，一种是以此为生的，而他属于后者。让他转行不现实，况且他也不会为了逃避情场上的失利就进入其它行业，那样未免太逊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感谢伊集院今晚连蒙带骗把他「拐」了过来。是谁说安慰一个失意之人最佳的方法，不是不停地讲大道理，而是告诉他，你比他还惨。确实，听伊集院讲了心里话后，他虽然没有幸灾乐祸，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的轻松了不少。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上演开花结果的喜剧，也在上演爱而不得的悲剧。身边有人跟他一样出演着悲剧的主角，互相舔舐伤口也不失为一条治愈创伤的途径。
「哔哔——哔哔——」
伊集院的手机毫无征兆地响了。一旁的柳濑无意间瞟到，发件人那一栏写着「宇佐见薰子」五个字。
宇佐见薰子？是女人吗？莫非是宇佐见秋彦的亲戚？
回复完薰子的邮件，伊集院看见柳濑疑惑的眼神，下意识地解释道：「是宇佐见秋彦的表妹宇佐见薰子小姐发来的，她人在法国巴黎。」
糟糕，他可不想让柳濑觉得他才表明他有多喜欢高桥，一转眼又跟女人互相发起了邮件。
「老师和她很熟？」
话刚说出口，柳濑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问这么多做什么，伊集院又没必要事无巨细地向他禀报，再说他问那种话，就好像妻子在盘问与陌生女人有往来的丈夫，感觉真是差极了。
「算是不打不相识吧。因为我画的是料理漫画，薰子小姐正好是料理专家，所以我们成了邮件好友，她时不时地会教我一些法国菜的烹饪方法。」
「老师会做法国菜？」柳濑忽然来了兴趣。
「在薰子小姐的指导下略懂一二，不过没有师傅做的那么好就是了。」说着，伊集院忽地想起什么，「对了，我下午才做过，冰箱里还有没吃完的，我去拿点过来给柳濑君尝尝。」
「那个，不用了，老师……」
话还没说完，伊集院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阳台上，留在原地的柳濑只好无奈扶额，不可否认他是有那么一点期待。
然而，当伊集院拿着那道法国菜回到阳台上时，他瞬间没了方才的大好心情。做什么不好，偏偏是纸杯慕斯，对甜食他向来都不怎么感冒。唉，不过细细一想也对，把放在冰箱里冻过的热食端出来给客人品尝，这种失礼的行为别说伊集院不会做，他也一样做不出来。
「卖相有这么难看？」见柳濑神色不豫，伊集院还以为是慕斯蛋糕做得太丑了，勾不起对方的食欲。
「没……没有的事。」
劳驾伊集院跑了一趟，柳濑实在不好意思用「我不喜欢」这种理由拒绝，只得强迫自己接过蛋糕，轻咬一口酥软的表面。
「味道如何？」伊集院很期待柳濑的反馈。
「唔，很美味。」一向不喜甜蜜口味的柳濑，难得在一道甜食上给出正面评价。酸奶的醇厚混合香草的清新，糖分含量不高，却恰恰是他中意的风格，迥然不同于把砂糖当不要钱似的往食物里倒的吉野。
「这里面应该没放很多砂糖。」
「是啊。」伊集院点头，「人到中年，养生问题必须予以高度重视。每次吃完甜腻的食物，我都怀疑自己有没有患上高血压呢。」
语毕，见柳濑目色迷茫，伊集院不由得揣测他是不是说错了话：「不好意思，我刚刚是在说我自己。柳濑君你还很年轻，口味稍稍重一点也无妨。」
「我没有怪老师……」
那双赤色的瞳眸，渐渐有了光。
「谢谢老师的款待，你亲手烘培的慕斯蛋糕，我很喜欢。」
「阳台风大，披上这个。」
一件明显不合身的风衣披上后背，带来丝丝暖意。
「谢谢。」柳濑似乎有点拘谨，但最后还是选择把风衣裹在身上。
伊集院笑了笑，不吭声，行至与对方水平的位置，二人一同凭栏远眺。
夜色已深，风中隐约传来醉汉的吆喝声和汽车的运行声。柳濑踌躇再三，想确认一件事，又唯恐一旦问了会害对方多想。当他回过神时，他已在浑然不觉间说出了口。
「老师，关于我刚才讲的事，你……」
「没关系，我懂柳濑君的意思。」露出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任谁看了都不可能察觉不到那点微妙的小心思，「吉川老师从未将读者的遭遇视为笑料讲给你们听，我也会恪守职业道德。你的事，我一个字也不会向旁人提起。」
好不容易赢得的信任，他可不想就此葬送。
「嗯。」得到可靠的承诺，柳濑放松了不少，只是嗓音有些许嘶哑。
「给你。」伊集院递过去一罐啤酒。
「这是？」柳濑接过啤酒，讶异地发现手心暖洋洋的，看来这罐酒被热过。
「你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喉咙一定很干吧，随便喝一点，润润喉也好。」
「又不是歌手，润什么喉。」
口头上这么说，柳濑却扯掉拉环，呷了一口，味道比他预想中的更沁人心脾。
此刻想来，还是很不可思议，他竟然与一个原本只有工作方面的往来的人交换了秘密。
他以一种学生粉丝写信给偶像抱怨课业太难的语气，向伊集院诉说，吉野是他国中一年级就喜欢上的初恋，迄今依然难以放下。因为当了助手就能一直在一起，起初也有志向成为漫画家的他，心甘情愿做了陪衬红花的绿叶。同样喜欢吉野的羽鸟大学毕业后，放弃最适合他的贸易公司，跑来做吉野的责编。围绕在吉野身边的两个人，表面上一团和气，私底下不知争执过多少回。吉野的迟钝和对羽鸟的过度依赖总能叫他恨得牙痒痒，即便如此他仍是无可救药地喜欢着那个人。直至那天，冲动之下他吻了吉野，换来挥在脸上火辣辣的一拳头，以及怯生生的一句「不是小鸟似乎就不行」，从那个瞬间起他就清楚地知道，他出局了。他不想让吉野为他的事烦恼，所以他努力尝试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但那么深的爱意岂是朝夕之间就能挥发的？
当然，他也有所保留。没有告诉伊集院的是，强吻吉野那时，他是真的怀抱着要不顾一切地占有对方的决心的。这种事谁听了，都会觉得既龌龊又可悲吧。
「其实我的经历跟柳濑君很像，我所认识的人中，也有一个『吉野千秋』，一个『羽鸟芳雪』。」
得知他心仪的对象是男人，伊集院非但没有表露出丝毫嫌恶，反而主动与他分享了一段故事。
原来，那个时不时会过来的大学生高桥美咲，就是伊集院爱慕的对象。面对着那样一个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大叔，高桥都能两眼扑闪地喊出「我最喜欢老师了」这种宣言，就是这份纯真打动了伊集院，让他坠入情网，无法自拔。戏剧化的是，高桥有一位交往了四年的恋人，就是赫赫有名的大作家宇佐见秋彦，两人的感情十分牢固，什么力量都不能将他们拆散。做过无数无用功后，不愿失去高桥的尊重的伊集院，决定将这份注定得不到回应的感情深埋心底。但夜深时回想起来，还是会为了那张明媚的笑颜辗转难眠。
真看不出，老师是会对某人用情至深的类型。
「在想什么？」察觉到身旁之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有一会儿工夫了，伊集院不禁放下手中的啤酒。
闻言，柳濑立刻收回自己专注得有过度之嫌的视线，摇了摇头，答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一个人留给别人的印象果然不是一成不变的。就像老师，第一次在杂志上看到你的作品，第一次以助手的身份协助老师画原稿，第一次听老师聊起私人的话题……总觉得，每次都能发现崭新的不同。」
「这样啊。」
对伊集院来说，柳濑的回答无疑也是极其新鲜的。的确，单看作品以及排行榜上耀眼的数据，谁都会在心目中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因此发现他也有脾气极差的时候之后，才会尤其失望，良好的印象瞬间崩塌，从今往后就只是点头之交，不会再有进一步的交流。
柳濑，却是一个例外。听他的口气，不但没有退却的念头，而且还乐于认识他新的一面。
这，是建立在他还有过火的一面没暴露出来的基础上的。
夜深时想到高桥会辗转难眠，不只是字面上这么简单。一个独身的男人，春【响优】梦的主角是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同性，这种事打死他也不会往外说。
「如果你一直做我的助手的话，说不定会发现更多有趣的事哦。」最后，伊集院以这种方式搪塞过去。
柳濑却因为他的话失神了，握着易拉罐的手不自觉地加大力道。
倒是提醒他了，有关未来的事。二十九岁这个年纪，说年轻也不年轻，说苍老也不苍老，他还有几十年的光阴要工作。那么，助手的工作他要一直做下去，直到做不动的那天为止吗？他是为了吉野才从事这个过劳又不稳定的职业的，现在吉野和羽鸟交往，他似乎也没有必要再苦苦坚持。
可是不做助手，他又能做什么？漫画家的助手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为了日后能够出道而在名家身边磨练技艺的，一种是以此为生的，而他属于后者。让他转行不现实，况且他也不会为了逃避情场上的失利就进入其它行业，那样未免太逊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感谢伊集院今晚连蒙带骗把他「拐」了过来。是谁说安慰一个失意之人最佳的方法，不是不停地讲大道理，而是告诉他，你比他还惨。确实，听伊集院讲了心里话后，他虽然没有幸灾乐祸，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的轻松了不少。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上演开花结果的喜剧，也在上演爱而不得的悲剧。身边有人跟他一样出演着悲剧的主角，互相舔舐伤口也不失为一条治愈创伤的途径。
「哔哔——哔哔——」
伊集院的手机毫无征兆地响了。一旁的柳濑无意间瞟到，发件人那一栏写着「宇佐见薰子」五个字。
宇佐见薰子？是女人吗？莫非是宇佐见秋彦的亲戚？
回复完薰子的邮件，伊集院看见柳濑疑惑的眼神，下意识地解释道：「是宇佐见秋彦的表妹宇佐见薰子小姐发来的，她人在法国巴黎。」
糟糕，他可不想让柳濑觉得他才表明他有多喜欢高桥，一转眼又跟女人互相发起了邮件。
「老师和她很熟？」
话刚说出口，柳濑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问这么多做什么，伊集院又没必要事无巨细地向他禀报，再说他问那种话，就好像妻子在盘问与陌生女人有往来的丈夫，感觉真是差极了。
「算是不打不相识吧。因为我画的是料理漫画，薰子小姐正好是料理专家，所以我们成了邮件好友，她时不时地会教我一些法国菜的烹饪方法。」
「老师会做法国菜？」柳濑忽然来了兴趣。
「在薰子小姐的指导下略懂一二，不过没有师傅做的那么好就是了。」说着，伊集院忽地想起什么，「对了，我下午才做过，冰箱里还有没吃完的，我去拿点过来给柳濑君尝尝。」
「那个，不用了，老师……」
话还没说完，伊集院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阳台上，留在原地的柳濑只好无奈扶额，不可否认他是有那么一点期待。
然而，当伊集院拿着那道法国菜回到阳台上时，他瞬间没了方才的大好心情。做什么不好，偏偏是纸杯慕斯，对甜食他向来都不怎么感冒。唉，不过细细一想也对，把放在冰箱里冻过的热食端出来给客人品尝，这种失礼的行为别说伊集院不会做，他也一样做不出来。
「卖相有这么难看？」见柳濑神色不豫，伊集院还以为是慕斯蛋糕做得太丑了，勾不起对方的食欲。
「没……没有的事。」
劳驾伊集院跑了一趟，柳濑实在不好意思用「我不喜欢」这种理由拒绝，只得强迫自己接过蛋糕，轻咬一口酥软的表面。
「味道如何？」伊集院很期待柳濑的反馈。
「唔，很美味。」一向不喜甜蜜口味的柳濑，难得在一道甜食上给出正面评价。酸奶的醇厚混合香草的清新，糖分含量不高，却恰恰是他中意的风格，迥然不同于把砂糖当不要钱似的往食物里倒的吉野。
「这里面应该没放很多砂糖。」
「是啊。」伊集院点头，「人到中年，养生问题必须予以高度重视。每次吃完甜腻的食物，我都怀疑自己有没有患上高血压呢。」
语毕，见柳濑目色迷茫，伊集院不由得揣测他是不是说错了话：「不好意思，我刚刚是在说我自己。柳濑君你还很年轻，口味稍稍重一点也无妨。」
「我没有怪老师……」
那双赤色的瞳眸，渐渐有了光。
「谢谢老师的款待，你亲手烘培的慕斯蛋糕，我很喜欢。」
这一章又名：要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
看到上面的长评超激动的！对一个写文的来说没有什么比收到长评更值得高兴的了，而且还是在未完结的时候～
关于进展快慢的问题正好说到我的心坎上。其实老师和优交换秘密这一点我是早就想好要写的，这样一个月后美咲到丸川任职，优知道美咲是老师喜欢的人，那时对老师已经萌生了异样的感觉的他才能顺利吃醋嘛。不过我也在想，让他们就这么摊底子是不是太快了点？
昨天受到评论的启发，我在这一章中加入了老师和优互相隐瞒自己对所爱之人怀有可怕欲【响优】望的细节。目前两个人虽然都说了自己的情感经历，但在描述上是明显偏向自身的，也就是说在自己的讲述里，他们扮演着一个悲情的角色，极端的一面，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缄口不言。这说明他们的距离确实拉近了，但还没到那种能把最真实的自己也一并展示给对方的程度，内心仍然隔着一定距离。
看到上面的长评超激动的！对一个写文的来说没有什么比收到长评更值得高兴的了，而且还是在未完结的时候～
关于进展快慢的问题正好说到我的心坎上。其实老师和优交换秘密这一点我是早就想好要写的，这样一个月后美咲到丸川任职，优知道美咲是老师喜欢的人，那时对老师已经萌生了异样的感觉的他才能顺利吃醋嘛。不过我也在想，让他们就这么摊底子是不是太快了点？
昨天受到评论的启发，我在这一章中加入了老师和优互相隐瞒自己对所爱之人怀有可怕欲【响优】望的细节。目前两个人虽然都说了自己的情感经历，但在描述上是明显偏向自身的，也就是说在自己的讲述里，他们扮演着一个悲情的角色，极端的一面，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缄口不言。这说明他们的距离确实拉近了，但还没到那种能把最真实的自己也一并展示给对方的程度，内心仍然隔着一定距离。
07、太鼓を打てば鉦が外れる。（顾此失彼）
再次见到吉野，柳濑无比庆幸还好自己答应了去伊集院家，否则撞见那个场景后，当着吉野的面，他一定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优，昨天谢谢你送原稿过来，不过你怎么把原稿放在桌子上就走了？我还想说请你喝杯茶来着。」吉野眨巴着眼睛，一脸的过意不去。
柳濑淡淡地瞥了吉野一眼，不打算也不可能告诉他，他看见了他和羽鸟拥吻：「有急事，必须马上走。」
「咦，又有急事啊。」吉野拖着腮帮，感叹道，「说起来，优最近很忙呢，想逮到你都好困难。你是不是去哪里了？」
柳濑握着笔的手一顿。
怎么说得出口，他这几次莫名「消失」都是去了伊集院家。
「赶紧构思下一期的分镜吧，你不是说这周末你要出去玩吗？」
「好啦好啦，优大人，小的这就开始构思～」
紧接着的周末，是少见的清闲日子。伊集院充分利用两天时间，动身去外地取材。
早春的空气还有一点点阴冷，但这并不妨碍寺庙楼宇、花草树木进入相机镜头。一个上午下来，伊集院拍到了不少可用的素材。
或许是命运使然，路过某家店时，他碰上了正好买完土产从店内走出的高桥。
「高桥君。」
「伊伊伊集院老师？！」高桥抱着礼品袋站在商店门口，整个人都炸了起来。老天爷绝对是在整他吧，不然怎么走到哪儿都能巧遇？
见到高桥手足无措的样子，好笑之余，伊集院多少有一些受伤。这孩子，上次不是和薰子一起躲在草丛里，听到他的心声了吗？他只是想为了全力支持他的读者加油创作而已，不用这么防备他吧。
「方便的话，去咖啡厅喝一杯可以吗？」
「咖啡厅？那、那个……」
果然，无论发生了什么，高桥还是难以拒绝偶像的邀请。他牢牢抱着怀中的土产，跟在伊集院后头，走进附近的一家田园风装潢的咖啡厅。
「高桥君是来这边旅行的？」伊集院优雅地端起杯子，品了一口拿铁。甜苦交织，口感不错。
高桥点头道：「嗯，是毕业旅行。还有一个月就要毕业，再晚下去，我和藤堂都要工作，所以就选在了这段时期。」
伊集院的动作一僵，遮住脸的咖啡杯被缓缓地拿了下去。
「之前不是说，毕业旅行要去在『THE☆汉』剧场版里出镜的温泉吗？就算步行三小时也要去。」
从这片区域到温泉所在地，有新干线也要坐三小时，更别说那个地方偏僻得很，连公交都没有。
想起那个不算约定的约定，高桥不免有些尴尬：「我一直打算去那里，但小——宇佐见老师他死活不肯同意，除非让他陪同。怎么可以嘛，所谓毕业旅行，当然是只有毕业生才能参加的旅行啊。于是他又说，不让他陪也行，但我不能去参观秘境温泉，怕我睹物思人什么的……哈哈哈。」
伊集院哑然失笑。早就知道宇佐见醋劲极大，没想到都大到这等程度了。而比起他的感受，高桥永远更在乎宇佐见那一边。
「你们交往的事，公开了吗？」
被问到这一话题，高桥脸上飘起了两抹红晕：「基本上公开了，亲朋好友都知道。」
「你们的亲戚也知道了？」
宇佐见的背后是庞大的宇佐见集团，高桥的兄长是直男，已经结婚生子。诞生于这种家庭的两个同性，真的能够长久地走下去？
「是的，大家都知道了。」高桥羞赧地笑着，「中途遇到过不少波折，最后得到了所有人的理解和祝福，真的太好了！」
「以后还是住在宇佐见老师家？」
「是的。」
伊集院不再出声。
他几乎可以想像到高桥和宇佐见会过上怎样的幸福生活。宇佐见还是那个每天宅在家里等编辑上门催稿的古怪作家，而高桥是在外奔波的公司职员。下班后高桥急匆匆地回家，系上围裙烹制一顿丰盛大餐，喂饱家里那个已经蔫了的人。即使因为工作繁忙回不了家，也会煲上一个钟头的电话粥。
而他呢，即使在丸川碰面，顶多就打个招呼。高桥的体贴，只会对宇佐见展现。
再饮一口拿铁，伊集院只觉得满嘴都是咖啡的苦味。
这时，高桥的手机响了。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打来！」
只扫了一眼手机屏幕，高桥顿时变得比看见伊集院还慌张。用脚趾头猜也猜得到，打电话的人是谁。
「老师，咖啡的钱我放在桌上，先告辞了！」
高桥放下钱，就要往门口冲。门口在伊集院身后，出去的话必须经过他身旁。
伊集院空闲的那只手悄悄抬了起来，五指也摊开了。
只要他想，在高桥经过身旁的一瞬间，他就能抓住对方不让人走。
「叮叮——叮叮——」
门檐上悬挂的风铃因门板的打开而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高桥美咲，离开了咖啡厅。
伊集院望着自己抬到半空却终究没有伸出去的手，再一次失笑。
竟然眼睁睁地放走了难得没有宇佐见粘着的高桥，他一定是哪里不对劲。
「也罢。」
摇了摇头，伊集院拿起相机，开始浏览早上拍摄的照片。明天是星期一，新一轮的作业就要开始了，这些场景大部分都要画进新一期的连载。
而大部分中的大部分，都要交给柳濑绘制。
「柳濑君啊……」
那张脸浮现在脑海中，伊集院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好在明天，下午助手们才会过来，要不然深夜才能回到东京的他又得早起了。
翌日，星期一，天气晴。
柳濑站在吉野家门口。
「千秋，我来拿我昨晚掉在你这里的书。」
昨天晚上离开吉野家前，他疏于检查，直到今早去佐藤老师家工作，他才发现他掉了一本很重要的书。结束那边的事务后，他立刻赶来了这边。
以往从来都会及时地跑过来给他开门的吉野，这次居然让他等了好一阵，并且开门时身上还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活像个鸟窝。
「你还在睡？」看来他是打扰吉野的清梦了。
「是啊，呜哇——」吉野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
「不是吧，中午都过了，你还没起床？」柳濑边进门边说话，「截稿日才过，你就变得这么懒散。」
「那是因为上周末我太累啦。」柳濑进屋后，吉野把门关上。
这么一说，柳濑倒是记起来了，昨晚他确实有看到吉野像烂掉的菜叶一样趴在沙发上。
「你是去哪里玩了，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
「才不是去哪里玩了，我可是在干正事。」
「正事？」柳濑皱眉，「什么正事？」
接下来，从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的吉野口中溢出的话语，让那本刚被柳濑捡起来的书「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于是乎，就是这样，我跟小鸟决定同居了！」吉野津津有味地讲完了他看了两天房子的经过，「两套还没决定好具体选哪一套，要等过阵子小鸟有时间去看了才能确定。不过都在东京都内，离丸川也很近。搬家的事就不麻烦优了，等我们搬好后，你要常来做客呀！」
「……」
「优？你在听吗？优？」
「……抱歉，刚刚在想事情。」吉野的呼唤拽回柳濑飘飞的思绪，他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恭贺乔迁之喜啊，千秋。」
真傻，那二人一旦同居，除了画稿子时自己能以工作为名前去拜访，还有什么理由私下找他？
把书装进包里，柳濑就准备离开了。吉野送他到门口，正要说拜拜，只见面色陡然一变，目光失去了焦距，身体好似一片离枝的枯叶，摇摇晃晃地坠落在地。
「千秋！你怎么了？」
柳濑急忙蹲下身，扶起昏过去的吉野。好家伙，额头烫得像块烙铁，想必是不慎着了凉，周末又过于操劳，病痛终于爆发了。
把吉野扶上床躺好，用毛巾包住冰块置于其额头上，做完这一系列事后，柳濑总算能够坐下来休息片刻。
「吉野千秋。」
柳濑侧身坐在床边，视野里只有吉野因意识模糊而通红的脸和微张的唇。
卧室格外安静，一根针掉在地板上也听得清。
专注的双眸渐渐变得深沉。
同居又如何，还不是成天泡在编辑部，连你生病了也不能及时发现。
照顾你的人，是我，不是羽鸟。
眼睑阖上，双手撑在吉野的身躯两侧，柳濑的脸一寸一寸地压下去。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他卑微的心愿就能得到满足。
可是为什么，胸口的左边，快要找不到以往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了？
嘴唇就在这一线之隔上停留了许久，直至一阵轻快的乐曲声传入耳中，柳濑才挺直腰身。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日程提醒，虽然上周被伊集院骗走的事纯属意外，但是自今日起，为期两周，每天下午的数个小时，都属于伊集院，这是早就定好了的。
柳濑回头看了一眼那张睡脸。还是最初令他心跳的五官，但这副五官的主人，过去、现在以及将来，只会为另一人扑克牌般的五官心跳。
打开通讯录，柳濑迅速找到熟悉的备注，按下通话键。
「喂，羽鸟吗？」
……
三十分钟后，柳濑背着包，按响伊集院家的门铃。
屋子的主人，亲自开了门。迎上对方的双眼，发现几乎已经看不到其中的阴霾时，彼此皆会心一笑。
「那么，快开工吧。」
「是。」
再次见到吉野，柳濑无比庆幸还好自己答应了去伊集院家，否则撞见那个场景后，当着吉野的面，他一定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优，昨天谢谢你送原稿过来，不过你怎么把原稿放在桌子上就走了？我还想说请你喝杯茶来着。」吉野眨巴着眼睛，一脸的过意不去。
柳濑淡淡地瞥了吉野一眼，不打算也不可能告诉他，他看见了他和羽鸟拥吻：「有急事，必须马上走。」
「咦，又有急事啊。」吉野拖着腮帮，感叹道，「说起来，优最近很忙呢，想逮到你都好困难。你是不是去哪里了？」
柳濑握着笔的手一顿。
怎么说得出口，他这几次莫名「消失」都是去了伊集院家。
「赶紧构思下一期的分镜吧，你不是说这周末你要出去玩吗？」
「好啦好啦，优大人，小的这就开始构思～」
紧接着的周末，是少见的清闲日子。伊集院充分利用两天时间，动身去外地取材。
早春的空气还有一点点阴冷，但这并不妨碍寺庙楼宇、花草树木进入相机镜头。一个上午下来，伊集院拍到了不少可用的素材。
或许是命运使然，路过某家店时，他碰上了正好买完土产从店内走出的高桥。
「高桥君。」
「伊伊伊集院老师？！」高桥抱着礼品袋站在商店门口，整个人都炸了起来。老天爷绝对是在整他吧，不然怎么走到哪儿都能巧遇？
见到高桥手足无措的样子，好笑之余，伊集院多少有一些受伤。这孩子，上次不是和薰子一起躲在草丛里，听到他的心声了吗？他只是想为了全力支持他的读者加油创作而已，不用这么防备他吧。
「方便的话，去咖啡厅喝一杯可以吗？」
「咖啡厅？那、那个……」
果然，无论发生了什么，高桥还是难以拒绝偶像的邀请。他牢牢抱着怀中的土产，跟在伊集院后头，走进附近的一家田园风装潢的咖啡厅。
「高桥君是来这边旅行的？」伊集院优雅地端起杯子，品了一口拿铁。甜苦交织，口感不错。
高桥点头道：「嗯，是毕业旅行。还有一个月就要毕业，再晚下去，我和藤堂都要工作，所以就选在了这段时期。」
伊集院的动作一僵，遮住脸的咖啡杯被缓缓地拿了下去。
「之前不是说，毕业旅行要去在『THE☆汉』剧场版里出镜的温泉吗？就算步行三小时也要去。」
从这片区域到温泉所在地，有新干线也要坐三小时，更别说那个地方偏僻得很，连公交都没有。
想起那个不算约定的约定，高桥不免有些尴尬：「我一直打算去那里，但小——宇佐见老师他死活不肯同意，除非让他陪同。怎么可以嘛，所谓毕业旅行，当然是只有毕业生才能参加的旅行啊。于是他又说，不让他陪也行，但我不能去参观秘境温泉，怕我睹物思人什么的……哈哈哈。」
伊集院哑然失笑。早就知道宇佐见醋劲极大，没想到都大到这等程度了。而比起他的感受，高桥永远更在乎宇佐见那一边。
「你们交往的事，公开了吗？」
被问到这一话题，高桥脸上飘起了两抹红晕：「基本上公开了，亲朋好友都知道。」
「你们的亲戚也知道了？」
宇佐见的背后是庞大的宇佐见集团，高桥的兄长是直男，已经结婚生子。诞生于这种家庭的两个同性，真的能够长久地走下去？
「是的，大家都知道了。」高桥羞赧地笑着，「中途遇到过不少波折，最后得到了所有人的理解和祝福，真的太好了！」
「以后还是住在宇佐见老师家？」
「是的。」
伊集院不再出声。
他几乎可以想像到高桥和宇佐见会过上怎样的幸福生活。宇佐见还是那个每天宅在家里等编辑上门催稿的古怪作家，而高桥是在外奔波的公司职员。下班后高桥急匆匆地回家，系上围裙烹制一顿丰盛大餐，喂饱家里那个已经蔫了的人。即使因为工作繁忙回不了家，也会煲上一个钟头的电话粥。
而他呢，即使在丸川碰面，顶多就打个招呼。高桥的体贴，只会对宇佐见展现。
再饮一口拿铁，伊集院只觉得满嘴都是咖啡的苦味。
这时，高桥的手机响了。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打来！」
只扫了一眼手机屏幕，高桥顿时变得比看见伊集院还慌张。用脚趾头猜也猜得到，打电话的人是谁。
「老师，咖啡的钱我放在桌上，先告辞了！」
高桥放下钱，就要往门口冲。门口在伊集院身后，出去的话必须经过他身旁。
伊集院空闲的那只手悄悄抬了起来，五指也摊开了。
只要他想，在高桥经过身旁的一瞬间，他就能抓住对方不让人走。
「叮叮——叮叮——」
门檐上悬挂的风铃因门板的打开而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高桥美咲，离开了咖啡厅。
伊集院望着自己抬到半空却终究没有伸出去的手，再一次失笑。
竟然眼睁睁地放走了难得没有宇佐见粘着的高桥，他一定是哪里不对劲。
「也罢。」
摇了摇头，伊集院拿起相机，开始浏览早上拍摄的照片。明天是星期一，新一轮的作业就要开始了，这些场景大部分都要画进新一期的连载。
而大部分中的大部分，都要交给柳濑绘制。
「柳濑君啊……」
那张脸浮现在脑海中，伊集院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好在明天，下午助手们才会过来，要不然深夜才能回到东京的他又得早起了。
翌日，星期一，天气晴。
柳濑站在吉野家门口。
「千秋，我来拿我昨晚掉在你这里的书。」
昨天晚上离开吉野家前，他疏于检查，直到今早去佐藤老师家工作，他才发现他掉了一本很重要的书。结束那边的事务后，他立刻赶来了这边。
以往从来都会及时地跑过来给他开门的吉野，这次居然让他等了好一阵，并且开门时身上还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活像个鸟窝。
「你还在睡？」看来他是打扰吉野的清梦了。
「是啊，呜哇——」吉野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
「不是吧，中午都过了，你还没起床？」柳濑边进门边说话，「截稿日才过，你就变得这么懒散。」
「那是因为上周末我太累啦。」柳濑进屋后，吉野把门关上。
这么一说，柳濑倒是记起来了，昨晚他确实有看到吉野像烂掉的菜叶一样趴在沙发上。
「你是去哪里玩了，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
「才不是去哪里玩了，我可是在干正事。」
「正事？」柳濑皱眉，「什么正事？」
接下来，从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的吉野口中溢出的话语，让那本刚被柳濑捡起来的书「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于是乎，就是这样，我跟小鸟决定同居了！」吉野津津有味地讲完了他看了两天房子的经过，「两套还没决定好具体选哪一套，要等过阵子小鸟有时间去看了才能确定。不过都在东京都内，离丸川也很近。搬家的事就不麻烦优了，等我们搬好后，你要常来做客呀！」
「……」
「优？你在听吗？优？」
「……抱歉，刚刚在想事情。」吉野的呼唤拽回柳濑飘飞的思绪，他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恭贺乔迁之喜啊，千秋。」
真傻，那二人一旦同居，除了画稿子时自己能以工作为名前去拜访，还有什么理由私下找他？
把书装进包里，柳濑就准备离开了。吉野送他到门口，正要说拜拜，只见面色陡然一变，目光失去了焦距，身体好似一片离枝的枯叶，摇摇晃晃地坠落在地。
「千秋！你怎么了？」
柳濑急忙蹲下身，扶起昏过去的吉野。好家伙，额头烫得像块烙铁，想必是不慎着了凉，周末又过于操劳，病痛终于爆发了。
把吉野扶上床躺好，用毛巾包住冰块置于其额头上，做完这一系列事后，柳濑总算能够坐下来休息片刻。
「吉野千秋。」
柳濑侧身坐在床边，视野里只有吉野因意识模糊而通红的脸和微张的唇。
卧室格外安静，一根针掉在地板上也听得清。
专注的双眸渐渐变得深沉。
同居又如何，还不是成天泡在编辑部，连你生病了也不能及时发现。
照顾你的人，是我，不是羽鸟。
眼睑阖上，双手撑在吉野的身躯两侧，柳濑的脸一寸一寸地压下去。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他卑微的心愿就能得到满足。
可是为什么，胸口的左边，快要找不到以往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了？
嘴唇就在这一线之隔上停留了许久，直至一阵轻快的乐曲声传入耳中，柳濑才挺直腰身。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日程提醒，虽然上周被伊集院骗走的事纯属意外，但是自今日起，为期两周，每天下午的数个小时，都属于伊集院，这是早就定好了的。
柳濑回头看了一眼那张睡脸。还是最初令他心跳的五官，但这副五官的主人，过去、现在以及将来，只会为另一人扑克牌般的五官心跳。
打开通讯录，柳濑迅速找到熟悉的备注，按下通话键。
「喂，羽鸟吗？」
……
三十分钟后，柳濑背着包，按响伊集院家的门铃。
屋子的主人，亲自开了门。迎上对方的双眼，发现几乎已经看不到其中的阴霾时，彼此皆会心一笑。
「那么，快开工吧。」
「是。」
08、意を得ず意を用いる。（心无旁骛）
伊集院响，丸川书店创办并发行的少年漫画杂志JAMP的看板作家，如同小说家宇佐见秋彦码字的手指头关系着几十口人是否有饭吃一般，他画画的手指头也牵扯着以桐岛禅为首的一帮***常生活。
诚然，把命交给一个连自身的命都保证不了的人，无异于杂技艺人双脚踩在刀刃上行走，运气好能博得满堂彩，运气差就只能呜呼哀哉。
好在今天，命运女神堤喀是眷顾普罗众生的。上至伊集院，下至诸位助手，无不各司其职，专心地画着自己的那份稿子，宽敞的画室充满了笔尖摩擦纸张发出的「沙沙」声。
「老师，请确认一下。」
柳濑画完最后一张背景，起身走到伊集院的工作台旁。因为长期以来在吉野处养成的习惯，每每要让吉野检查稿子，他大多直接把稿子递到心不在焉的吉野的眼皮底下，所以在这里，他原本也是下意识地把画稿伸向伊集院眼前。然而，注意到伊集院的神情十分投入，他一时愣住，别说做不出这种过于自来熟的事，连发出声音都有些于心不忍。
的确，见识过了修罗场上头发乱得快要看不见眼睛的伊集院，再来看尚未陷入消沉一通暴走的伊集院，很难不被那副认真的模样吸引。何况从那支被攥在指间的笔的下方流泻出的，还是他最喜欢的线条、最喜欢的人物、最喜欢的故事，他不想也不能破坏。
连载了快二十年了，这个孕育了『THE☆汉』的人，对作品仍然怀着不输给他这样的铁杆粉丝的热忱。
在柳濑身后，其他助手纷纷羡慕起了他神一般的作画速度。
「今天又是柳濑君第一个完成啊。」
「真的假的？我这边还剩半张呢。」
「半张算什么？最后一张我才刚刚开始画。」
「明明画得比我们杂、比我们多，柳濑君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啊？也太神奇了吧！」
这些赞叹的话语一字不漏地传入接过稿子的伊集院耳中。即使与柳濑关系不错，对自己的作品有着极其苛刻的要求的他，也不会在这方面有所宽容。而检查的结果毫不出乎他的意料，柳濑的背景在速度快的同时，也延续着一贯的高质量。
想起之前那张惊艳了他的跨页背景，伊集院不禁放下画稿，问道：「上次就想问柳濑君，你是怎么做到把没去过的地方，画得像照片一样逼真的？」
当了十几年的漫画家，认识了或笨拙或机灵的助手，柳濑这种水准的可谓是提着灯笼也难找。若不是知道柳濑对吉野的感情，他也挺想挖墙脚，雇佣柳濑为专属助手。
上次被问到，虽然那时只是如实回答伊集院他没去过，但没想到现在伊集院又旧事重提。就这么喜欢那处秘境温泉？不对，是因为高桥喜欢，才一直惦记着吧。
不过柳濑的喜欢与他人无关，他只是单纯对『THE☆汉』剧场版的闪光点印象深刻而已：「在电影院里看到，觉得那应该就是老师着墨最多的片段，所以记在了脑子里，然后再用笔画出来，没什么特别的。」
也就是说，只看了一遍电影，就把秘境温泉的全景记住并画了出来？
想不到柳濑竟有如此造诣，伊集院愈发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不容小觑。而且柳濑一眼就看穿了他和动画制作方埋设的点，金钱易得，知音却难求。
看了看其他估计还有半个小时才画得完的助手，以及自己手边的一张画了百分之六七十的原稿，伊集院问道：「这就要走了？」
完成了个人的任务，一般来说也就没有义务再等待集体完成，在助手圈这一流动性较大的圈子里，是这个道理。
「老师还有事？」柳濑听出弦外之音。其实什么时候走都无所谓，他今晚不用去其他老师家。
「我准备了好吃的酬谢大家。」见柳濑并不急着离开，伊集院松了口气。
好吃的？
柳濑微微皱眉，表示不解。
他想起那晚，有位叫「宇佐见薰子」的女性给伊集院发邮件。伊集院说薰子是他的邮件好友，常常教他烹饪法国料理。那么那封新邮件也是写的料理方法了？该不会是制作了什么新的菜色，拿他们这些助手当小白鼠来「试毒」吧？虽说那慕斯蛋糕做得确实不错。
柳濑不能毫无顾虑地尝试新事物，其他劳累一下午的助手们却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真的吗？老师亲自下厨做的？」
「料理漫画家的厨艺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吧，糟糕，我好期待！」
「还以为只有未来的夫人有此殊荣，想不到今天我们也能尝鲜。」
「哎哎，不过我们这些劳碌命的助手还是没有老师的夫人幸福啦，人家可是每天都能吃到老师亲手做的美食呢～」
或许因为眼下适值春季，单身的女助手们画画之余，又兴致勃勃地聊起了在她们看来是数一数二的钻石单身汉的伊集院老师。伊集院倒也不恼，就那样笑意满满地听助手们调侃他。
柳濑只好无语地坐回座位。
过了约摸半个小时，其他助手也纷纷交了稿，而伊集院也守信用地端上了他做的法式烩土豆。
「一直以来，有劳诸位了。我的确是个麻烦的老师，总是连累大家为『THE☆汉』熬夜。这道小吃，就当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包括柳濑在内，全体助手无一不被伊集院的举动震住了。他们从来只对炼狱般的修罗场印象深刻，事实上他们对此并未发过大的牢骚，毕竟这就是助手的工作，作家付给你薪水，你就得拼了老命也要画完稿子，无论这位作家有多么任性。在伊集院这里尤其如此，每逢周期，别说他们这些名家背后的无名英雄，桐岛、雫石等人，也一样忙得焦头烂额。不知不觉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没想到，伊集院原来也顾及着他们这群只是来打工的人的感受。
「呜呜呜，我好感动！」
「老师，你干脆改行去画少女漫画算啦，这个梗用起来一定超有感觉的！」
好比饥肠辘辘之时有人请吃超大碗豚骨拉面，即使伊集院做的只不过是小吃，也足够为饱尝人情世故的工薪族们带去温暖。
「味道还凑合吧？」伊集院微笑着看着众人。在他这里工作的助手都只有二十几岁，最年长的柳濑也未超过三十岁，都比他年轻。可以的话，他希望他贡献出的这份微薄的力量，能为这群生活在压力下的年轻人，消解些许疲惫。
「很好吃哦！不过我个人觉得甜一点会更美味。」
「嗯嗯，我也喜欢甜一点的！」
「那我去把糖罐拿来。」
相较于其他助手的热烈，柳濑的反应就要平淡得多了。他几乎不参与互动，只在一边默默地用勺子舀起土豆块往嘴巴里送。
他心中有一丝歉疚。刚才他还误认为伊集院是要在他们身上做实验，借此调整对漫画剧情的铺设，却不想只是出于善意。
或许，老师真的拥有不亚于擅长编织浪漫童话的千秋的细腻。
其他人似乎都喜好口味偏甜的烩土豆，糖罐在他们手上传了一轮。传到神游的柳濑这里时，还不等刚回过神的他发话，一只手就伸了过来，夺走他眼前的糖罐。
「你应该不需要加糖吧。」
傍晚的霞光飞入窗棂，头发、鼻梁、下巴全被涂上暖黄的色彩，唯独镶嵌在眉毛下的那一双深邃的眼睛，笑意怎么涂也涂不掉。
这个人竟然记住了，他不喜欢吃甜食。
尽管只有刹那间，柳濑确实感到内心某个坚硬的角落在软化。
其他助手听见这话，就不依不饶了。
「原来柳濑君不喜欢吃糖？」
「咦——这种事从来没听说过啊！」
「老师居然知道？！怎么知道的？」
「很抱歉，这是秘密哦。」
「什么？」
「老师，拜托你了，你就说出来嘛，我身边有不少女性朋友都觊觎柳濑君呢。」
「是啊是啊，若是能多了解柳濑君一点，就再好不过啦。」
「想了解柳濑君，你们直接问他本人不就好了？」
「自己挑起的话题请不要推给我啊，老师。」
……
星期一的伊集院宅满是欢声笑语，不复冷清。
伊集院响，丸川书店创办并发行的少年漫画杂志JAMP的看板作家，如同小说家宇佐见秋彦码字的手指头关系着几十口人是否有饭吃一般，他画画的手指头也牵扯着以桐岛禅为首的一帮***常生活。
诚然，把命交给一个连自身的命都保证不了的人，无异于杂技艺人双脚踩在刀刃上行走，运气好能博得满堂彩，运气差就只能呜呼哀哉。
好在今天，命运女神堤喀是眷顾普罗众生的。上至伊集院，下至诸位助手，无不各司其职，专心地画着自己的那份稿子，宽敞的画室充满了笔尖摩擦纸张发出的「沙沙」声。
「老师，请确认一下。」
柳濑画完最后一张背景，起身走到伊集院的工作台旁。因为长期以来在吉野处养成的习惯，每每要让吉野检查稿子，他大多直接把稿子递到心不在焉的吉野的眼皮底下，所以在这里，他原本也是下意识地把画稿伸向伊集院眼前。然而，注意到伊集院的神情十分投入，他一时愣住，别说做不出这种过于自来熟的事，连发出声音都有些于心不忍。
的确，见识过了修罗场上头发乱得快要看不见眼睛的伊集院，再来看尚未陷入消沉一通暴走的伊集院，很难不被那副认真的模样吸引。何况从那支被攥在指间的笔的下方流泻出的，还是他最喜欢的线条、最喜欢的人物、最喜欢的故事，他不想也不能破坏。
连载了快二十年了，这个孕育了『THE☆汉』的人，对作品仍然怀着不输给他这样的铁杆粉丝的热忱。
在柳濑身后，其他助手纷纷羡慕起了他神一般的作画速度。
「今天又是柳濑君第一个完成啊。」
「真的假的？我这边还剩半张呢。」
「半张算什么？最后一张我才刚刚开始画。」
「明明画得比我们杂、比我们多，柳濑君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啊？也太神奇了吧！」
这些赞叹的话语一字不漏地传入接过稿子的伊集院耳中。即使与柳濑关系不错，对自己的作品有着极其苛刻的要求的他，也不会在这方面有所宽容。而检查的结果毫不出乎他的意料，柳濑的背景在速度快的同时，也延续着一贯的高质量。
想起之前那张惊艳了他的跨页背景，伊集院不禁放下画稿，问道：「上次就想问柳濑君，你是怎么做到把没去过的地方，画得像照片一样逼真的？」
当了十几年的漫画家，认识了或笨拙或机灵的助手，柳濑这种水准的可谓是提着灯笼也难找。若不是知道柳濑对吉野的感情，他也挺想挖墙脚，雇佣柳濑为专属助手。
上次被问到，虽然那时只是如实回答伊集院他没去过，但没想到现在伊集院又旧事重提。就这么喜欢那处秘境温泉？不对，是因为高桥喜欢，才一直惦记着吧。
不过柳濑的喜欢与他人无关，他只是单纯对『THE☆汉』剧场版的闪光点印象深刻而已：「在电影院里看到，觉得那应该就是老师着墨最多的片段，所以记在了脑子里，然后再用笔画出来，没什么特别的。」
也就是说，只看了一遍电影，就把秘境温泉的全景记住并画了出来？
想不到柳濑竟有如此造诣，伊集院愈发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不容小觑。而且柳濑一眼就看穿了他和动画制作方埋设的点，金钱易得，知音却难求。
看了看其他估计还有半个小时才画得完的助手，以及自己手边的一张画了百分之六七十的原稿，伊集院问道：「这就要走了？」
完成了个人的任务，一般来说也就没有义务再等待集体完成，在助手圈这一流动性较大的圈子里，是这个道理。
「老师还有事？」柳濑听出弦外之音。其实什么时候走都无所谓，他今晚不用去其他老师家。
「我准备了好吃的酬谢大家。」见柳濑并不急着离开，伊集院松了口气。
好吃的？
柳濑微微皱眉，表示不解。
他想起那晚，有位叫「宇佐见薰子」的女性给伊集院发邮件。伊集院说薰子是他的邮件好友，常常教他烹饪法国料理。那么那封新邮件也是写的料理方法了？该不会是制作了什么新的菜色，拿他们这些助手当小白鼠来「试毒」吧？虽说那慕斯蛋糕做得确实不错。
柳濑不能毫无顾虑地尝试新事物，其他劳累一下午的助手们却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真的吗？老师亲自下厨做的？」
「料理漫画家的厨艺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吧，糟糕，我好期待！」
「还以为只有未来的夫人有此殊荣，想不到今天我们也能尝鲜。」
「哎哎，不过我们这些劳碌命的助手还是没有老师的夫人幸福啦，人家可是每天都能吃到老师亲手做的美食呢～」
或许因为眼下适值春季，单身的女助手们画画之余，又兴致勃勃地聊起了在她们看来是数一数二的钻石单身汉的伊集院老师。伊集院倒也不恼，就那样笑意满满地听助手们调侃他。
柳濑只好无语地坐回座位。
过了约摸半个小时，其他助手也纷纷交了稿，而伊集院也守信用地端上了他做的法式烩土豆。
「一直以来，有劳诸位了。我的确是个麻烦的老师，总是连累大家为『THE☆汉』熬夜。这道小吃，就当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包括柳濑在内，全体助手无一不被伊集院的举动震住了。他们从来只对炼狱般的修罗场印象深刻，事实上他们对此并未发过大的牢骚，毕竟这就是助手的工作，作家付给你薪水，你就得拼了老命也要画完稿子，无论这位作家有多么任性。在伊集院这里尤其如此，每逢周期，别说他们这些名家背后的无名英雄，桐岛、雫石等人，也一样忙得焦头烂额。不知不觉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没想到，伊集院原来也顾及着他们这群只是来打工的人的感受。
「呜呜呜，我好感动！」
「老师，你干脆改行去画少女漫画算啦，这个梗用起来一定超有感觉的！」
好比饥肠辘辘之时有人请吃超大碗豚骨拉面，即使伊集院做的只不过是小吃，也足够为饱尝人情世故的工薪族们带去温暖。
「味道还凑合吧？」伊集院微笑着看着众人。在他这里工作的助手都只有二十几岁，最年长的柳濑也未超过三十岁，都比他年轻。可以的话，他希望他贡献出的这份微薄的力量，能为这群生活在压力下的年轻人，消解些许疲惫。
「很好吃哦！不过我个人觉得甜一点会更美味。」
「嗯嗯，我也喜欢甜一点的！」
「那我去把糖罐拿来。」
相较于其他助手的热烈，柳濑的反应就要平淡得多了。他几乎不参与互动，只在一边默默地用勺子舀起土豆块往嘴巴里送。
他心中有一丝歉疚。刚才他还误认为伊集院是要在他们身上做实验，借此调整对漫画剧情的铺设，却不想只是出于善意。
或许，老师真的拥有不亚于擅长编织浪漫童话的千秋的细腻。
其他人似乎都喜好口味偏甜的烩土豆，糖罐在他们手上传了一轮。传到神游的柳濑这里时，还不等刚回过神的他发话，一只手就伸了过来，夺走他眼前的糖罐。
「你应该不需要加糖吧。」
傍晚的霞光飞入窗棂，头发、鼻梁、下巴全被涂上暖黄的色彩，唯独镶嵌在眉毛下的那一双深邃的眼睛，笑意怎么涂也涂不掉。
这个人竟然记住了，他不喜欢吃甜食。
尽管只有刹那间，柳濑确实感到内心某个坚硬的角落在软化。
其他助手听见这话，就不依不饶了。
「原来柳濑君不喜欢吃糖？」
「咦——这种事从来没听说过啊！」
「老师居然知道？！怎么知道的？」
「很抱歉，这是秘密哦。」
「什么？」
「老师，拜托你了，你就说出来嘛，我身边有不少女性朋友都觊觎柳濑君呢。」
「是啊是啊，若是能多了解柳濑君一点，就再好不过啦。」
「想了解柳濑君，你们直接问他本人不就好了？」
「自己挑起的话题请不要推给我啊，老师。」
……
星期一的伊集院宅满是欢声笑语，不复冷清。
09、会わぬが花。（不见面为妙）
从伊集院家出来，回到和式住居，在玄关处脱掉鞋子，柳濑接到了吉野打来的电话。
「那个，优，这么晚了打扰你是想跟你说一声，我的病情好多了，你不要担心我啊。」
手机那头的嗓音听上去还有些乏力，但确实不嘶哑，柳濑的心神多少得到安慰。
「嗯，好转了就好。」
「我听小鸟说，是优打电话把他从丸川叫回来的。谢谢你啊，优，小鸟要是不来，我可能已经横尸家中了，真后怕～」
一字一句，尽是对羽鸟的依存和信赖，看来那句「不是小鸟似乎就不行」的的确确是吉野的肺腑之言。柳濑听在耳中，抿了抿唇瓣，有淡淡的苦涩蔓延，挥之不去。
「好了，你快去休息，既然是病人，就该多睡会儿。」
「我知道啦，优也要早点睡，晚安！」
清爽的声线模糊为「嘟嘟」的忙音，通话界面恢复为桌面壁纸。柳濑吐了口气，换上拖鞋，走进屋内。
在当下这个快节奏的社会，人们大多住在公寓或洋房里，和他一样以和式房屋为居所的人越来越少。他的这座房子修建于上个世纪，挺过了萧条的泡沫经济时代，迄今仍旧屹立于市中心的一条繁华街道的尽头，同不远处的高楼大厦形成鲜明的反差。
「真是冷清啊。」
柳濑把装着画材的背包随意地往地板上一丢，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打开电视机，盘腿坐在桌子后方，边喝酒边看那些换汤不换药的电视节目。在伊集院家被带头的伊集院和跟着起哄的助手们闹得头昏脑胀，他现在只想冷静冷静。
若说去给伊集院当助手，早就不是头一次了，其他助手他也都认识，毕竟都是常去伊集院家的熟面孔，不过交流的次数着实屈指可数。柳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天生就是这种不好搭话的性格，比如吉野那边，有一位名字是「希美」的女助手，每次做了点心都是首先给他，画画方面有疑问也总是来找他。爱慕之情露骨到了这个地步，却还是鼓不起勇气向他告白，只因在那些女孩子的眼中，他是所谓的「禁欲」的一型。
就是这样一个对待吉野以外的人礼貌而疏离的他，莫名其妙和伊集院熟了起来，还半强迫地被伊集院的常用助手问了一大堆八卦的问题。
「逊毙了……」
酒喝得多了，柳濑隐约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正在发生混乱，这是喝醉的表现。
「该不会明天还有什么鬼点子吧？」
在酒精的作用下，柳濑越想越感到头痛。那种相亲大会一般的氛围，他可真是一点也不喜欢。明天如果还得被追问，他干脆以宿醉为借口，请假不去算了。
不行。
脑子里刚产生逃避的念头，转瞬间就被柳濑的另一股意念摧毁。
伊集院的家，是他无论如何也要去的。就凭那个人创作了他最爱的漫画，就凭他可以为『THE☆汉』出力，他不能在修罗场到来前，自己就先于伊集院倒下。
最后，还有那些少糖分的料理，实在合他的心意……
如是想道，对新的一天，半醉半醒的柳濑又有了期待。
接下来的日子按部就班，早上和晚上，柳濑偶尔会去例如吉野等的其他老师家，下午则铁定去伊集院家。新一话『THE☆汉』的原稿，就这样一页一页地变厚着。
很快，到了3月2日。
今天柳濑来得比较早。他进门时，伊集院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为难地皱起眉头。
这次又在烦恼什么事？
「来得正好，柳濑君。」伊集院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老师想问直接问就可以，不用这么客气。」说实在的，任何粉丝被偶像「请教」都会觉得不安吧，不过用上这种程度的词语，说明伊集院目前烦恼着的事真的很棘手。
「柳濑君在不少画少女漫画的作家那里工作过，我想你应该多少了解一些时下女孩子的爱好，至少比我了解。如果要送礼物给十一岁的小女孩，送什么最合适呢？」
「要送礼物给十一岁的小女孩？」柳濑想了想，突然发觉明天是3月3日，「是因为女儿节的缘故吗？」
「被柳濑君猜中了呢。」伊集院毫不回避地承认。
「是老师的熟人家的女儿吗？」
「嗯，是你也认识的熟人。」迎着柳濑那个「老师你在讲什么」的疑惑的眼神，伊集院笑了笑，「桐岛家的女儿日和，明天想送她一份礼物。」
「桐岛总编的女儿？」柳濑有点吃惊。
桐岛是JAMP的总编，同时也是伊集院的责编，因此对旁人的事情并不怎么关心的柳濑，有时也会知道一些情况。比如桐岛曾经结过婚，他手上还戴着戒指，但不知为何，又把戒指摘了下来，引起丸川的女性职员一阵骚【响优】动。
既然结过婚，那么那个叫「日和」的小女孩，想必就是和前妻所生的女儿了。
「我跟桐岛结识多年了，以前多次害他收不齐稿子，无法回家陪伴女儿，所以这次我想送一点特别的。」
伊集院所言非虚，他的原稿往往是桐岛最后收到的那份。要是哪天桐岛家庭失和，他绝对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有将功赎罪的打算，这份心意还是值得赞赏的，只可惜柳濑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我大概知道十七八岁的女生喜欢什么，但十一岁的小女孩不敢保证。化妆品之类的对桐岛总编的女儿来说，恐怕太成熟了。」
「这样啊。」伊集院摸着下巴，再度陷入思索。
他的表情使柳濑同样陷入思索。仔细想了想，柳濑提议道：「从这里出发，坐地铁经过四个站，在第五个站下车，A出站口一出去就有一家大型礼品店，老师可以去那里逛逛。」
伊集院听进去了这一建议，但还是有些困惑：「我一个人去的话，逛完整家店也抉择不了买什么吧。柳濑君，如果你方便，今晚可以陪我去看看吗？」
「啊？」柳濑微惊。是伊集院要送日和礼物，又不是他柳濑优要送，扯上他做什么？
「抱歉，柳濑君今晚有安排了？」伊集院以为柳濑要去别的老师家，所以抽不出时间。
「没有安排，但是——」
「那真是太好了。」不等柳濑把话讲完，伊集院自顾自地说道，「我相信你的眼光，有你在，一定能帮我选出最特别的礼物。」
「老师……」
又来了，和半开玩笑地说出要给他家里的备用钥匙那种话时一样，眼中全是真诚的信任。
于是，柳濑勉为其难答应了伊集院的请求。
结束工作大约在六点。两人先去吃了顿晚饭，再由伊集院开车驶往柳濑推荐的礼品店。
「欢迎光临！」
店员对二人表露出了超乎寻常的热情。有着出众的外形，很难不吸引人们的眼球，何况还是一次性来了两位大帅哥。进店后，柳濑和伊集院依稀观察到，个别路过的学生模样的女顾客朝着他俩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现在的女生，真是难揣度。
选礼物的过程不及柳濑想像的顺利。原以为伊集院既然拉上了自己，那就肯定有严重的选择困难症，这也满意，那也满意，却不想伊集院比他还挑剔。他向伊集院推荐的几款礼物，全部被找出了不适合的理由。柳濑甚至在想他陪伊集院来这一趟有何意义，反正他的意见也不会被全盘接受。不过这说明了伊集院确实有把桐岛一家放在心上，送礼物是发自内心，而非形式上的热情。
逛了有一会儿，才总算选中一样。伊集院让柳濑在长椅上坐着，等他从厕所出来后一起去收银台结账，柳濑答应了。
就在柳濑无聊地等待着的空当，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呼——重死了！」
一名男生抱着一只足足有成年女性一般高的玩具熊，手腕上还拎着花花绿绿的袋子，瘫坐在长椅的另一头。他不停地喘着气，看起来累极了。
柳濑不由得多看了对方两眼，越看越觉得眼熟。褐色的头发、碧绿的双眼，像极了……高桥美咲。
这时高桥也察觉到旁边的人在看他。他看向柳濑，两个人眨巴着眼睛对视了几秒钟，同时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柳濑先生！（高桥君？）」
不熟是真的不熟，但柳濑是伊集院的常用助手，高桥在辞掉兼【响优】职前也多次去过伊集院家，彼此的脸和名字还是记得。
「柳濑先生是来挑选礼物的？」高桥问道。
「嗯。」柳濑淡淡地回应。他原想解释挑选礼物的人是伊集院不是他，不过考虑到高桥和伊集院的关系，他觉得将错就错也没什么。
「高桥君也是来买女儿节的礼物的吗？」
「女儿节的礼物？」高桥露出了不解的神情，这才记起3月3日是女儿节，「没有啦，我是来买生日礼物的！」
「生日礼物？」
「是的，明天是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的生日。」
柳濑品了品「非常重要的人」这几个字。于高桥而言，此人是宇佐见的可能性很大。
不便向高桥挑明，柳濑掏出手机，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宇佐见的名字。跳出来的搜索结果中，宇佐见的生日那一栏清楚分明地写着3月3日。
果真如此。
转过头，投给高桥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高桥君，你最好快点离开。」
「咦？」高桥一头雾水，「为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如果你想保持替你重视的那个人庆祝生日的好心情，这里不是你的长留之地。」
伊集院喜欢高桥，一旦和高桥见面，不知会滋生多少事端。再者，高桥是来给宇佐见挑选礼物的，伊集院得知此事，猜也猜得到他会陷入怎样的消沉之中。他没有兴趣干涉别人的恋爱，但伊集院是作家，而他作为一名助手，与桐岛、雫石相差无几，最担心的就是伊集院状态低迷。所以，他要在伊集院回来前，把高桥「赶走」。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扰到柳濑先生休息了？」高桥显然没料到柳濑会对他摆出这种相当不友好的态度，有些手足无措。
「总之，你快走吧！」
柳濑懒得跟一个不熟的人解释太多，他的目的只有看好那位情绪化的老师而已。
「柳濑君，你让谁快走？」
完了。
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自背后传来的一瞬间，柳濑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看得很清楚，当他转过身体，露出被他挡着的高桥后，从伊集院眼中掠过的一丝惊喜的光。伊集院未能放下高桥，就像他还未能放下吉野一样。
可就在刚才，他冲着伊集院视若珍宝的这孩子，下了驱逐令。
从伊集院家出来，回到和式住居，在玄关处脱掉鞋子，柳濑接到了吉野打来的电话。
「那个，优，这么晚了打扰你是想跟你说一声，我的病情好多了，你不要担心我啊。」
手机那头的嗓音听上去还有些乏力，但确实不嘶哑，柳濑的心神多少得到安慰。
「嗯，好转了就好。」
「我听小鸟说，是优打电话把他从丸川叫回来的。谢谢你啊，优，小鸟要是不来，我可能已经横尸家中了，真后怕～」
一字一句，尽是对羽鸟的依存和信赖，看来那句「不是小鸟似乎就不行」的的确确是吉野的肺腑之言。柳濑听在耳中，抿了抿唇瓣，有淡淡的苦涩蔓延，挥之不去。
「好了，你快去休息，既然是病人，就该多睡会儿。」
「我知道啦，优也要早点睡，晚安！」
清爽的声线模糊为「嘟嘟」的忙音，通话界面恢复为桌面壁纸。柳濑吐了口气，换上拖鞋，走进屋内。
在当下这个快节奏的社会，人们大多住在公寓或洋房里，和他一样以和式房屋为居所的人越来越少。他的这座房子修建于上个世纪，挺过了萧条的泡沫经济时代，迄今仍旧屹立于市中心的一条繁华街道的尽头，同不远处的高楼大厦形成鲜明的反差。
「真是冷清啊。」
柳濑把装着画材的背包随意地往地板上一丢，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打开电视机，盘腿坐在桌子后方，边喝酒边看那些换汤不换药的电视节目。在伊集院家被带头的伊集院和跟着起哄的助手们闹得头昏脑胀，他现在只想冷静冷静。
若说去给伊集院当助手，早就不是头一次了，其他助手他也都认识，毕竟都是常去伊集院家的熟面孔，不过交流的次数着实屈指可数。柳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天生就是这种不好搭话的性格，比如吉野那边，有一位名字是「希美」的女助手，每次做了点心都是首先给他，画画方面有疑问也总是来找他。爱慕之情露骨到了这个地步，却还是鼓不起勇气向他告白，只因在那些女孩子的眼中，他是所谓的「禁欲」的一型。
就是这样一个对待吉野以外的人礼貌而疏离的他，莫名其妙和伊集院熟了起来，还半强迫地被伊集院的常用助手问了一大堆八卦的问题。
「逊毙了……」
酒喝得多了，柳濑隐约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正在发生混乱，这是喝醉的表现。
「该不会明天还有什么鬼点子吧？」
在酒精的作用下，柳濑越想越感到头痛。那种相亲大会一般的氛围，他可真是一点也不喜欢。明天如果还得被追问，他干脆以宿醉为借口，请假不去算了。
不行。
脑子里刚产生逃避的念头，转瞬间就被柳濑的另一股意念摧毁。
伊集院的家，是他无论如何也要去的。就凭那个人创作了他最爱的漫画，就凭他可以为『THE☆汉』出力，他不能在修罗场到来前，自己就先于伊集院倒下。
最后，还有那些少糖分的料理，实在合他的心意……
如是想道，对新的一天，半醉半醒的柳濑又有了期待。
接下来的日子按部就班，早上和晚上，柳濑偶尔会去例如吉野等的其他老师家，下午则铁定去伊集院家。新一话『THE☆汉』的原稿，就这样一页一页地变厚着。
很快，到了3月2日。
今天柳濑来得比较早。他进门时，伊集院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为难地皱起眉头。
这次又在烦恼什么事？
「来得正好，柳濑君。」伊集院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老师想问直接问就可以，不用这么客气。」说实在的，任何粉丝被偶像「请教」都会觉得不安吧，不过用上这种程度的词语，说明伊集院目前烦恼着的事真的很棘手。
「柳濑君在不少画少女漫画的作家那里工作过，我想你应该多少了解一些时下女孩子的爱好，至少比我了解。如果要送礼物给十一岁的小女孩，送什么最合适呢？」
「要送礼物给十一岁的小女孩？」柳濑想了想，突然发觉明天是3月3日，「是因为女儿节的缘故吗？」
「被柳濑君猜中了呢。」伊集院毫不回避地承认。
「是老师的熟人家的女儿吗？」
「嗯，是你也认识的熟人。」迎着柳濑那个「老师你在讲什么」的疑惑的眼神，伊集院笑了笑，「桐岛家的女儿日和，明天想送她一份礼物。」
「桐岛总编的女儿？」柳濑有点吃惊。
桐岛是JAMP的总编，同时也是伊集院的责编，因此对旁人的事情并不怎么关心的柳濑，有时也会知道一些情况。比如桐岛曾经结过婚，他手上还戴着戒指，但不知为何，又把戒指摘了下来，引起丸川的女性职员一阵骚【响优】动。
既然结过婚，那么那个叫「日和」的小女孩，想必就是和前妻所生的女儿了。
「我跟桐岛结识多年了，以前多次害他收不齐稿子，无法回家陪伴女儿，所以这次我想送一点特别的。」
伊集院所言非虚，他的原稿往往是桐岛最后收到的那份。要是哪天桐岛家庭失和，他绝对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有将功赎罪的打算，这份心意还是值得赞赏的，只可惜柳濑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我大概知道十七八岁的女生喜欢什么，但十一岁的小女孩不敢保证。化妆品之类的对桐岛总编的女儿来说，恐怕太成熟了。」
「这样啊。」伊集院摸着下巴，再度陷入思索。
他的表情使柳濑同样陷入思索。仔细想了想，柳濑提议道：「从这里出发，坐地铁经过四个站，在第五个站下车，A出站口一出去就有一家大型礼品店，老师可以去那里逛逛。」
伊集院听进去了这一建议，但还是有些困惑：「我一个人去的话，逛完整家店也抉择不了买什么吧。柳濑君，如果你方便，今晚可以陪我去看看吗？」
「啊？」柳濑微惊。是伊集院要送日和礼物，又不是他柳濑优要送，扯上他做什么？
「抱歉，柳濑君今晚有安排了？」伊集院以为柳濑要去别的老师家，所以抽不出时间。
「没有安排，但是——」
「那真是太好了。」不等柳濑把话讲完，伊集院自顾自地说道，「我相信你的眼光，有你在，一定能帮我选出最特别的礼物。」
「老师……」
又来了，和半开玩笑地说出要给他家里的备用钥匙那种话时一样，眼中全是真诚的信任。
于是，柳濑勉为其难答应了伊集院的请求。
结束工作大约在六点。两人先去吃了顿晚饭，再由伊集院开车驶往柳濑推荐的礼品店。
「欢迎光临！」
店员对二人表露出了超乎寻常的热情。有着出众的外形，很难不吸引人们的眼球，何况还是一次性来了两位大帅哥。进店后，柳濑和伊集院依稀观察到，个别路过的学生模样的女顾客朝着他俩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现在的女生，真是难揣度。
选礼物的过程不及柳濑想像的顺利。原以为伊集院既然拉上了自己，那就肯定有严重的选择困难症，这也满意，那也满意，却不想伊集院比他还挑剔。他向伊集院推荐的几款礼物，全部被找出了不适合的理由。柳濑甚至在想他陪伊集院来这一趟有何意义，反正他的意见也不会被全盘接受。不过这说明了伊集院确实有把桐岛一家放在心上，送礼物是发自内心，而非形式上的热情。
逛了有一会儿，才总算选中一样。伊集院让柳濑在长椅上坐着，等他从厕所出来后一起去收银台结账，柳濑答应了。
就在柳濑无聊地等待着的空当，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呼——重死了！」
一名男生抱着一只足足有成年女性一般高的玩具熊，手腕上还拎着花花绿绿的袋子，瘫坐在长椅的另一头。他不停地喘着气，看起来累极了。
柳濑不由得多看了对方两眼，越看越觉得眼熟。褐色的头发、碧绿的双眼，像极了……高桥美咲。
这时高桥也察觉到旁边的人在看他。他看向柳濑，两个人眨巴着眼睛对视了几秒钟，同时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柳濑先生！（高桥君？）」
不熟是真的不熟，但柳濑是伊集院的常用助手，高桥在辞掉兼【响优】职前也多次去过伊集院家，彼此的脸和名字还是记得。
「柳濑先生是来挑选礼物的？」高桥问道。
「嗯。」柳濑淡淡地回应。他原想解释挑选礼物的人是伊集院不是他，不过考虑到高桥和伊集院的关系，他觉得将错就错也没什么。
「高桥君也是来买女儿节的礼物的吗？」
「女儿节的礼物？」高桥露出了不解的神情，这才记起3月3日是女儿节，「没有啦，我是来买生日礼物的！」
「生日礼物？」
「是的，明天是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的生日。」
柳濑品了品「非常重要的人」这几个字。于高桥而言，此人是宇佐见的可能性很大。
不便向高桥挑明，柳濑掏出手机，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宇佐见的名字。跳出来的搜索结果中，宇佐见的生日那一栏清楚分明地写着3月3日。
果真如此。
转过头，投给高桥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高桥君，你最好快点离开。」
「咦？」高桥一头雾水，「为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如果你想保持替你重视的那个人庆祝生日的好心情，这里不是你的长留之地。」
伊集院喜欢高桥，一旦和高桥见面，不知会滋生多少事端。再者，高桥是来给宇佐见挑选礼物的，伊集院得知此事，猜也猜得到他会陷入怎样的消沉之中。他没有兴趣干涉别人的恋爱，但伊集院是作家，而他作为一名助手，与桐岛、雫石相差无几，最担心的就是伊集院状态低迷。所以，他要在伊集院回来前，把高桥「赶走」。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扰到柳濑先生休息了？」高桥显然没料到柳濑会对他摆出这种相当不友好的态度，有些手足无措。
「总之，你快走吧！」
柳濑懒得跟一个不熟的人解释太多，他的目的只有看好那位情绪化的老师而已。
「柳濑君，你让谁快走？」
完了。
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自背后传来的一瞬间，柳濑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看得很清楚，当他转过身体，露出被他挡着的高桥后，从伊集院眼中掠过的一丝惊喜的光。伊集院未能放下高桥，就像他还未能放下吉野一样。
可就在刚才，他冲着伊集院视若珍宝的这孩子，下了驱逐令。
【第九章修改版】
09、段階を追って進める。（一步一步来）
从伊集院家出来，回到和式住居，在玄关处脱掉鞋子，柳濑接到了吉野打来的电话。
「那个，优，这么晚了打扰你是想跟你说一声，我的病情好多了，你不要担心我啊。」
手机那头的嗓音听上去还有些乏力，但确实不嘶哑，柳濑的心神多少得到安慰。
「嗯，好转了就好。」
「我听小鸟说，是优打电话把他从丸川叫回来的。谢谢你啊，优，小鸟要是不来，我可能已经横尸家中了，真后怕～」
一字一句，尽是对羽鸟的依存和信赖，看来那句「不是小鸟似乎就不行」的的确确是吉野的肺腑之言。柳濑听在耳中，抿了抿唇瓣，有淡淡的苦涩蔓延，挥之不去。
「好了，你快去休息，既然是病人，就该多睡会儿。」
「我知道啦，优也要早点睡，晚安！」
清爽的声线模糊为「嘟嘟」的忙音，通话界面恢复为桌面壁纸。柳濑吐了口气，换上拖鞋，走进屋内。
在当下这个快节奏的社会，人们大多住在公寓或洋房里，和他一样以和式房屋为居所的人越来越少。他的这座房子修建于上个世纪，挺过了萧条的泡沫经济时代，迄今仍旧屹立于市中心的一条繁华街道的尽头，同不远处的高楼大厦形成鲜明的反差。
「真是冷清啊。」
柳濑把装着画材的背包随意地往地板上一丢，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打开电视机，盘腿坐在桌子后方，边喝酒边看那些换汤不换药的电视节目。在伊集院家被带头的伊集院和跟着起哄的助手们闹得头昏脑胀，他现在只想冷静冷静。
若说去给伊集院当助手，早就不是头一次了，其他助手他也都认识，毕竟都是常去伊集院家的熟面孔，不过交流的次数着实屈指可数。柳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天生就是这种不好搭话的性格，比如吉野那边，有一位名字是「希美」的女助手，每次做了点心都是首先给他，画画方面有疑问也总是来找他。爱慕之情露骨到了这个地步，却还是鼓不起勇气向他告白，只因在那些女孩子的眼中，他是所谓的「禁欲」的一型。
就是这样一个对待吉野以外的人礼貌而疏离的他，莫名其妙和伊集院熟了起来，还半强迫地被伊集院的常用助手问了一大堆八卦的问题。
「逊毙了……」
酒喝得多了，柳濑隐约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正在发生混乱，这是喝醉的表现。
「该不会明天还有什么鬼点子吧？」
在酒精的作用下，柳濑越想越感到头痛。那种相亲大会一般的氛围，他可真是一点也不喜欢。明天如果还得被追问，他干脆以宿醉为借口，请假不去算了。
不行。
脑子里刚产生逃避的念头，转瞬间就被柳濑的另一股意念摧毁。
伊集院的家，是他无论如何也要去的。就凭那个人创作了他最爱的漫画，就凭他可以为『THE☆汉』出力，他不能在修罗场到来前，自己就先于伊集院倒下。
最后，还有那些少糖分的料理，实在合他的心意……
如是想道，对新的一天，半醉半醒的柳濑又有了期待。
接下来的日子按部就班，早上和晚上，柳濑偶尔会去例如吉野等的其他老师家，下午则铁定去伊集院家。新一话『THE☆汉』的原稿，就这样一页一页地变厚着。
很快，到了3月2日。
今天柳濑来得比较早。他进门时，伊集院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为难地皱起眉头。
这次又在烦恼什么事？
「来得正好，柳濑君。」伊集院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老师想问直接问就可以，不用这么客气。」说实在的，任何粉丝被偶像「请教」都会觉得不安吧，不过用上这种程度的词语，说明伊集院目前烦恼着的事真的很棘手。
「柳濑君在不少画少女漫画的作家那里工作过，我想你应该多少了解一些时下女孩子的爱好，至少比我了解。如果要送礼物给十一岁的小女孩，送什么最合适呢？」
「要送礼物给十一岁的小女孩？」柳濑想了想，突然发觉明天是3月3日，「是因为女儿节的缘故吗？」
「被柳濑君猜中了呢。」伊集院毫不回避地承认。
「是老师的熟人家的女儿吗？」
「嗯，是你也认识的熟人。」迎着柳濑那个「老师你在讲什么」的疑惑的眼神，伊集院笑了笑，「桐岛家的女儿日和，明天想送她一份礼物。」
「桐岛总编的女儿？」柳濑有点吃惊。
桐岛是JAMP的总编，同时也是伊集院的责编，因此对旁人的事情并不怎么关心的柳濑，有时也会知道一些情况。比如桐岛曾经结过婚，他手上还戴着戒指，但不知为何，又把戒指摘了下来，引起丸川的女性职员一阵骚【响优】动。
既然结过婚，那么那个叫「日和」的小女孩，想必就是和前妻所生的女儿了。
「我跟桐岛结识多年了，以前多次害他收不齐稿子，无法回家陪伴女儿，所以这次我想送一点特别的。」
伊集院所言非虚，他的原稿往往是桐岛最后收到的那份。要是哪天桐岛家庭失和，他绝对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有将功赎罪的打算，这份心意还是值得赞赏的，只可惜柳濑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我大概知道十七八岁的女生喜欢什么，但十一岁的小女孩不敢保证。化妆品之类的对桐岛总编的女儿来说，恐怕太成熟了。」
「这样啊。」伊集院摸着下巴，再度陷入思索。
他的表情使柳濑同样陷入思索。仔细想了想，柳濑提议道：「从这里出发，坐地铁经过四个站，在第五个站下车，A出站口一出去就有一家大型礼品店，老师可以去那里逛逛。」
伊集院听进去了这一建议，但还是有些困惑：「我一个人去的话，逛完整家店也抉择不了买什么吧。柳濑君，如果你方便，今晚可以陪我去看看吗？」
「啊？」柳濑微惊。是伊集院要送日和礼物，又不是他柳濑优要送，扯上他做什么？
「抱歉，柳濑君今晚有安排了？」伊集院以为柳濑要去别的老师家，所以抽不出时间。
「没有安排，但是——」
「那真是太好了。」不等柳濑把话讲完，伊集院自顾自地说道，「我相信你的眼光，有你在，一定能帮我选出最特别的礼物。」
「老师……」
又来了，和半开玩笑地说出要给他家里的备用钥匙那种话时一样，眼中全是真诚的信任。
于是，柳濑勉为其难答应了伊集院的请求。
结束工作大约在六点。两人先去吃了顿晚饭，再由伊集院开车驶往柳濑推荐的礼品店。
「欢迎光临！」
店员对二人表露出了超乎寻常的热情。有着出众的外形，很难不吸引人们的眼球，何况还是一次性来了两位大帅哥。进店后，柳濑和伊集院依稀观察到，个别路过的学生模样的女顾客朝着他俩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现在的女生，真是难揣度。
选礼物的过程不及柳濑想像的顺利。原以为伊集院既然拉上了自己，那就肯定有严重的选择困难症，这也满意，那也满意，却不想伊集院比他还挑剔。他向伊集院推荐的几款礼物，全部被找出了不适合的理由。柳濑甚至在想他陪伊集院来这一趟有何意义，反正他的意见也不会被全盘接受。不过这说明了伊集院确实有把桐岛一家放在心上，送礼物是发自内心，而非形式上的热情。
逛了有一会儿，才总算选中一样。伊集院让柳濑在长椅上坐着，等他从厕所出来后一起去收银台结账，柳濑答应了。
就在柳濑无聊地等待着的空当，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呼——重死了！」
一名男生抱着一只足足有成年女性一般高的玩具熊，手腕上还拎着花花绿绿的袋子，瘫坐在长椅的另一头。他不停地喘着气，看起来累极了。
柳濑不由得多看了对方两眼，越看越觉得眼熟。褐色的头发、碧绿的双眼，像极了……高桥美咲。
这时高桥也察觉到旁边的人在看他。他看向柳濑，两个人眨巴着眼睛对视了几秒钟，同时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柳濑先生！（高桥君？）」
不熟是真的不熟，但柳濑是伊集院的常用助手，高桥在辞掉兼【响优】职前也多次去过伊集院家，彼此的脸和名字还是记得。
「柳濑先生是来挑选礼物的？」高桥问道。
「嗯。」柳濑淡淡地回应。他原想解释挑选礼物的人是伊集院不是他，不过考虑到高桥和伊集院的关系，他觉得将错就错也没什么。
「高桥君也是来买女儿节的礼物的吗？」
「女儿节的礼物？」高桥露出了不解的神情，这才记起3月3日是女儿节，「没有啦，我是来买生日礼物的！」
「生日礼物？」
「是的，明天是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的生日。」
柳濑品了品「非常重要的人」这几个字。于高桥而言，此人是宇佐见的可能性很大。
不便向高桥挑明，柳濑掏出手机，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宇佐见的名字。跳出来的搜索结果中，宇佐见的生日那一栏清楚分明地写着3月3日。
果然，高桥手上抱的这些是给宇佐见买的生日礼物。
关掉搜索界面，柳濑的眼底积起浅而薄，却不失复杂的情绪。
说起来，老师有收到过这孩子送的生日礼物吗？读者的祝福固然收到过很多，但都及不上喜欢的人的一份小小心意。只要想一想吉野祝他生日快乐时的情形，他就能大致猜到，伊集院会因高桥的祝福，迸发出何等炫目的笑容。
不过，这种幸福的感觉，是建立在不跟喜欢的人所喜欢的人相比较的基础上的。他早就明白他比不过羽鸟，现在看来，在高桥心目中，伊集院老师……大概也是比不过那位小说家的吧。
「高桥君？」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柳濑转头，只见伊集院正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和高桥。以前他埋头于工作，不曾留意过每次高桥在场时，伊集院会有什么表情，会做什么动作。现在他留意了，那个步伐真的很慢、很慢，给足了高桥逃跑的时间。而在忽略了他的存在，擦过他的肩头，发现高桥还坐在他旁边，没有逃跑之时，伊集院嘴角的笑意，顿时浓厚得犹如化不开的糖浆。
接着伊集院就在他眼前停了下来。
不能，似乎也不敢再走近高桥一公分。
09、段階を追って進める。（一步一步来）
从伊集院家出来，回到和式住居，在玄关处脱掉鞋子，柳濑接到了吉野打来的电话。
「那个，优，这么晚了打扰你是想跟你说一声，我的病情好多了，你不要担心我啊。」
手机那头的嗓音听上去还有些乏力，但确实不嘶哑，柳濑的心神多少得到安慰。
「嗯，好转了就好。」
「我听小鸟说，是优打电话把他从丸川叫回来的。谢谢你啊，优，小鸟要是不来，我可能已经横尸家中了，真后怕～」
一字一句，尽是对羽鸟的依存和信赖，看来那句「不是小鸟似乎就不行」的的确确是吉野的肺腑之言。柳濑听在耳中，抿了抿唇瓣，有淡淡的苦涩蔓延，挥之不去。
「好了，你快去休息，既然是病人，就该多睡会儿。」
「我知道啦，优也要早点睡，晚安！」
清爽的声线模糊为「嘟嘟」的忙音，通话界面恢复为桌面壁纸。柳濑吐了口气，换上拖鞋，走进屋内。
在当下这个快节奏的社会，人们大多住在公寓或洋房里，和他一样以和式房屋为居所的人越来越少。他的这座房子修建于上个世纪，挺过了萧条的泡沫经济时代，迄今仍旧屹立于市中心的一条繁华街道的尽头，同不远处的高楼大厦形成鲜明的反差。
「真是冷清啊。」
柳濑把装着画材的背包随意地往地板上一丢，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打开电视机，盘腿坐在桌子后方，边喝酒边看那些换汤不换药的电视节目。在伊集院家被带头的伊集院和跟着起哄的助手们闹得头昏脑胀，他现在只想冷静冷静。
若说去给伊集院当助手，早就不是头一次了，其他助手他也都认识，毕竟都是常去伊集院家的熟面孔，不过交流的次数着实屈指可数。柳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天生就是这种不好搭话的性格，比如吉野那边，有一位名字是「希美」的女助手，每次做了点心都是首先给他，画画方面有疑问也总是来找他。爱慕之情露骨到了这个地步，却还是鼓不起勇气向他告白，只因在那些女孩子的眼中，他是所谓的「禁欲」的一型。
就是这样一个对待吉野以外的人礼貌而疏离的他，莫名其妙和伊集院熟了起来，还半强迫地被伊集院的常用助手问了一大堆八卦的问题。
「逊毙了……」
酒喝得多了，柳濑隐约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正在发生混乱，这是喝醉的表现。
「该不会明天还有什么鬼点子吧？」
在酒精的作用下，柳濑越想越感到头痛。那种相亲大会一般的氛围，他可真是一点也不喜欢。明天如果还得被追问，他干脆以宿醉为借口，请假不去算了。
不行。
脑子里刚产生逃避的念头，转瞬间就被柳濑的另一股意念摧毁。
伊集院的家，是他无论如何也要去的。就凭那个人创作了他最爱的漫画，就凭他可以为『THE☆汉』出力，他不能在修罗场到来前，自己就先于伊集院倒下。
最后，还有那些少糖分的料理，实在合他的心意……
如是想道，对新的一天，半醉半醒的柳濑又有了期待。
接下来的日子按部就班，早上和晚上，柳濑偶尔会去例如吉野等的其他老师家，下午则铁定去伊集院家。新一话『THE☆汉』的原稿，就这样一页一页地变厚着。
很快，到了3月2日。
今天柳濑来得比较早。他进门时，伊集院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为难地皱起眉头。
这次又在烦恼什么事？
「来得正好，柳濑君。」伊集院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老师想问直接问就可以，不用这么客气。」说实在的，任何粉丝被偶像「请教」都会觉得不安吧，不过用上这种程度的词语，说明伊集院目前烦恼着的事真的很棘手。
「柳濑君在不少画少女漫画的作家那里工作过，我想你应该多少了解一些时下女孩子的爱好，至少比我了解。如果要送礼物给十一岁的小女孩，送什么最合适呢？」
「要送礼物给十一岁的小女孩？」柳濑想了想，突然发觉明天是3月3日，「是因为女儿节的缘故吗？」
「被柳濑君猜中了呢。」伊集院毫不回避地承认。
「是老师的熟人家的女儿吗？」
「嗯，是你也认识的熟人。」迎着柳濑那个「老师你在讲什么」的疑惑的眼神，伊集院笑了笑，「桐岛家的女儿日和，明天想送她一份礼物。」
「桐岛总编的女儿？」柳濑有点吃惊。
桐岛是JAMP的总编，同时也是伊集院的责编，因此对旁人的事情并不怎么关心的柳濑，有时也会知道一些情况。比如桐岛曾经结过婚，他手上还戴着戒指，但不知为何，又把戒指摘了下来，引起丸川的女性职员一阵骚【响优】动。
既然结过婚，那么那个叫「日和」的小女孩，想必就是和前妻所生的女儿了。
「我跟桐岛结识多年了，以前多次害他收不齐稿子，无法回家陪伴女儿，所以这次我想送一点特别的。」
伊集院所言非虚，他的原稿往往是桐岛最后收到的那份。要是哪天桐岛家庭失和，他绝对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有将功赎罪的打算，这份心意还是值得赞赏的，只可惜柳濑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我大概知道十七八岁的女生喜欢什么，但十一岁的小女孩不敢保证。化妆品之类的对桐岛总编的女儿来说，恐怕太成熟了。」
「这样啊。」伊集院摸着下巴，再度陷入思索。
他的表情使柳濑同样陷入思索。仔细想了想，柳濑提议道：「从这里出发，坐地铁经过四个站，在第五个站下车，A出站口一出去就有一家大型礼品店，老师可以去那里逛逛。」
伊集院听进去了这一建议，但还是有些困惑：「我一个人去的话，逛完整家店也抉择不了买什么吧。柳濑君，如果你方便，今晚可以陪我去看看吗？」
「啊？」柳濑微惊。是伊集院要送日和礼物，又不是他柳濑优要送，扯上他做什么？
「抱歉，柳濑君今晚有安排了？」伊集院以为柳濑要去别的老师家，所以抽不出时间。
「没有安排，但是——」
「那真是太好了。」不等柳濑把话讲完，伊集院自顾自地说道，「我相信你的眼光，有你在，一定能帮我选出最特别的礼物。」
「老师……」
又来了，和半开玩笑地说出要给他家里的备用钥匙那种话时一样，眼中全是真诚的信任。
于是，柳濑勉为其难答应了伊集院的请求。
结束工作大约在六点。两人先去吃了顿晚饭，再由伊集院开车驶往柳濑推荐的礼品店。
「欢迎光临！」
店员对二人表露出了超乎寻常的热情。有着出众的外形，很难不吸引人们的眼球，何况还是一次性来了两位大帅哥。进店后，柳濑和伊集院依稀观察到，个别路过的学生模样的女顾客朝着他俩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现在的女生，真是难揣度。
选礼物的过程不及柳濑想像的顺利。原以为伊集院既然拉上了自己，那就肯定有严重的选择困难症，这也满意，那也满意，却不想伊集院比他还挑剔。他向伊集院推荐的几款礼物，全部被找出了不适合的理由。柳濑甚至在想他陪伊集院来这一趟有何意义，反正他的意见也不会被全盘接受。不过这说明了伊集院确实有把桐岛一家放在心上，送礼物是发自内心，而非形式上的热情。
逛了有一会儿，才总算选中一样。伊集院让柳濑在长椅上坐着，等他从厕所出来后一起去收银台结账，柳濑答应了。
就在柳濑无聊地等待着的空当，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呼——重死了！」
一名男生抱着一只足足有成年女性一般高的玩具熊，手腕上还拎着花花绿绿的袋子，瘫坐在长椅的另一头。他不停地喘着气，看起来累极了。
柳濑不由得多看了对方两眼，越看越觉得眼熟。褐色的头发、碧绿的双眼，像极了……高桥美咲。
这时高桥也察觉到旁边的人在看他。他看向柳濑，两个人眨巴着眼睛对视了几秒钟，同时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柳濑先生！（高桥君？）」
不熟是真的不熟，但柳濑是伊集院的常用助手，高桥在辞掉兼【响优】职前也多次去过伊集院家，彼此的脸和名字还是记得。
「柳濑先生是来挑选礼物的？」高桥问道。
「嗯。」柳濑淡淡地回应。他原想解释挑选礼物的人是伊集院不是他，不过考虑到高桥和伊集院的关系，他觉得将错就错也没什么。
「高桥君也是来买女儿节的礼物的吗？」
「女儿节的礼物？」高桥露出了不解的神情，这才记起3月3日是女儿节，「没有啦，我是来买生日礼物的！」
「生日礼物？」
「是的，明天是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的生日。」
柳濑品了品「非常重要的人」这几个字。于高桥而言，此人是宇佐见的可能性很大。
不便向高桥挑明，柳濑掏出手机，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宇佐见的名字。跳出来的搜索结果中，宇佐见的生日那一栏清楚分明地写着3月3日。
果然，高桥手上抱的这些是给宇佐见买的生日礼物。
关掉搜索界面，柳濑的眼底积起浅而薄，却不失复杂的情绪。
说起来，老师有收到过这孩子送的生日礼物吗？读者的祝福固然收到过很多，但都及不上喜欢的人的一份小小心意。只要想一想吉野祝他生日快乐时的情形，他就能大致猜到，伊集院会因高桥的祝福，迸发出何等炫目的笑容。
不过，这种幸福的感觉，是建立在不跟喜欢的人所喜欢的人相比较的基础上的。他早就明白他比不过羽鸟，现在看来，在高桥心目中，伊集院老师……大概也是比不过那位小说家的吧。
「高桥君？」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柳濑转头，只见伊集院正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和高桥。以前他埋头于工作，不曾留意过每次高桥在场时，伊集院会有什么表情，会做什么动作。现在他留意了，那个步伐真的很慢、很慢，给足了高桥逃跑的时间。而在忽略了他的存在，擦过他的肩头，发现高桥还坐在他旁边，没有逃跑之时，伊集院嘴角的笑意，顿时浓厚得犹如化不开的糖浆。
接着伊集院就在他眼前停了下来。
不能，似乎也不敢再走近高桥一公分。
10、言うは易く行うは難し。（说来容易做来难）
高桥美咲，现年二十二岁，三桥大学准毕业生，丸川书店准社员，拥有常人无法理解的谜一般的体质，那就是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间、意想不到的地点，遇见意想不到的人。
「晚、晚上好啊，伊集院老师。」因礼物过重而行动受阻的高桥，此刻正抱着大大小小的商品，冷汗从额角滑下。还好碰到了柳濑，有外人在场应该就没关系了吧。
伊集院倒是不再靠近，就站在柳濑面前说着话：「好巧，在礼品店也能见到高桥君。这些都是你选的礼物？」
「这些？啊……是的！」
按照通常的发展，接着该问「买这么多要送给谁」。柳濑心中有了定数，老师会因高桥的回答受到打击吗？
实际的发展偏偏不按他想的来。看了看那些礼物，伊集院问道：「很重吧，需不需要我分担一点？」
「有这份心意我就很开心了，老师还是不要麻烦自己……」
见状，柳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向高桥，说道：「我说，我来帮你抱那只玩具熊好了。」
伊集院当然不舍得让高桥一个人抱着这么多东西走来走去，但是从高桥的立场出发，也不好意思把送给宇佐见的东西托付给伊集院。也就是说，他不得不暂时扮演一下热心人士的角色。
「柳濑先生？呀，那个，我一个人来就好。」
看着高桥的柳濑没有注意到的是，伊集院也在定定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咽回了肚子里，重新换上面对高桥时的亲切随和：「你一个人来，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把这些礼物搬到收银台。柳濑君一片诚心，你就让他帮帮忙吧。」
「那……」高桥动摇了，他的确搬得精疲力尽，当初抱着绿宝石的某位编辑硬塞给他的兔子玩偶回家，也让他累得够呛，「真的很过意不去，这个就拜托柳濑先生了！」
柳濑从高桥手上接过玩具熊。这玩偶真是大得可以，跟它一样高的高桥抱起来吃力得很，而身长高出高桥一截的自己，抱起来也不轻松。
「老师，这个只能拜托你了。」柳濑的脑袋从玩具熊后方探出，用眼神示意了伊集院一下放在长椅上的准备送给日和的礼物。
「好。」伊集院拿起那份礼物。
三人一同走向收银台。走在最后的高桥迷茫地看了看走在最前面的伊集院，又看了看走在伊集院和自己中间的柳濑。
奇怪，柳濑先生刚才不是说他是来买礼物的么？可为什么他两手空空，只有伊集院老师拿着礼物？难道他们两个是一起来的？
到了收银台，伊集院先去付款，柳濑和高桥紧随其后。
「柳濑先生，可以告诉我你的邮件地址吗？」高桥凑了过来，说着悄悄话。
「要这个做什么？」柳濑的邮件好友列表里最多的是作家，其次是助手，再其次是编辑，与工作无关的几乎没有，过于繁杂的社交关系于他而言是一种累赘。
「怎么说呢，我想跟柳濑先生交流交流有关老师的事。」高桥摸了摸后脑勺，样子有些难为情。
柳濑未即刻回答，只用一种在高桥看来称得上是「审视」的眼神盯着对方。
他记得那晚伊集院感慨过，高桥的眼中只有宇佐见的身影，其实不然。伊集院的身影高桥也在注视着，只不过这种注视没有「爱」，只有「慕」。
「真麻烦，这个你拿去吧。」柳濑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高桥。
「啊，十分感谢！」高桥激动地接过名片。
走出礼品店，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般，伊集院没有招呼高桥坐车，高桥自己直接招来一辆计程车，抱着礼物坐上去。目送车子驶远，伊集院笔挺的身影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站立良久，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抱歉，让你久等了。辛苦你陪我逛这一趟，为表谢意，我送你回家吧。」
柳濑本能地要婉拒，但就在这一瞬，他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眼底的落寞。纯白的大衣裹住身躯，偏偏衣角翘起，于是初春的凉风窜入衣下，缠绕着裤腿攀升而上，把冷意铺满身心。眼角眉梢，也沾着星星点点的路灯的光。
鬼使神差地，柳濑应了一声「好」。
刚坐上副驾驶座，柳濑就闻出了不同。扫了一眼空调出风口，果然已不是两个月前的那一瓶。新的车载香水属于檀香型，有几分生姜的辛辣，还有几分檀木的优雅。
这时，伊集院打开右边的车门，坐上驾驶座。
「老师，要不要把车窗摇下来？」
柳濑提出这一建议时，伊集院刚好把车钥匙插进孔里。他的目光先在柳濑身上停驻片刻，继而看向那半透明的小瓶子，本就无精打采的面庞上忽然荡开抱歉的笑容：「上周才换的，熏到了你吗？」
柳濑的本意绝非如此。伊集院的不俗品味他早有认知，何况对香水的气味，他确实不算挑剔。按理说过分敏感的人是会招人厌恶的，只是眼下伊集院变得敏感的原因，柳濑料想他的猜测应当不错，这样一来就很难生气了。再者从一开始，他就没生过气。
「新的香水很好闻，请老师有自信一点。我是在想，吹吹风也许更有助于转换心情。」
这番话成功地令伊集院略微睁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没想到会听到的。
竟然，不，或许该说「果然」，他的失常早已被这个聪明的人了如指掌……
伴随着发动机运转发出的声响，车子徐徐启动，驶向已去过一次的目的地。由于夜色渐深，在市中心逗留的人群陆陆续续返回位于郊外或其它卫星城市的住所，从车窗望出去，能看到街边的行人越来越稀少。
收到高桥的邮件是在十分钟后。
「柳濑先生，我是高桥美咲，请问现在方便聊天吗？」
方便与否，是指会不会被老师发现吧。
柳濑抬眼看了看驾驶座上的伊集院，见对方一直在关注前方路况，对他这边并不怎么留心，便运动手指，输入回复。
「方便。你有事？」
「嗯，想问一问柳濑先生，老师他有在你面前讲过奇怪的话吗？就是会提到我的那种。」
柳濑的眉头因这封回件而蹙起。
高桥的意思明显是指伊集院有没有对他讲过他们二人的感情纠葛，是哪里露了马脚，让高桥察觉到了？不过高桥既然这么问，就代表还未确定。这件事尚有转圜的余地，只要能蒙混过关。
以老师的心态，应该不希望高桥君知道我知道他喜欢高桥君，而且还是他亲口说给我听的。
想好说辞，柳濑开始编辑回件内容。
「奇怪的话？表扬你的话也算奇怪？」
「哦，只有表扬吗……」
「你想有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哈哈。」
高桥好像放下了悬着的心，尝试把话题转移到其它方向。
「柳濑先生是跟老师一起逛礼品店的吧。」
这也看出来了？
「是啊。」
「果然……刚才就觉得，你们关系不错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老师和助手一起出门，以前老师的身边除了编辑，就只有他自己。」
柳濑不由得再度偷瞄伊集院，心头微微一动。必须承认，高桥虽然不能回应伊集院的爱意，但他的观察真是细致入微。是从何时起，作品变得脍炙人口，周围的世界却变得门可罗雀呢？
「有一次我拜访老师家，老师说他常常遇到低谷，虽然从事这一行许多年了，靠经验有时也能克服困难，但心里其实并不情愿就这样敷衍了事。那种时候也有试着和编辑交流，但之后就会想能不能再加把油，把作品画得更引人入胜些呢，烦恼越积越多，最后陷入连他自己也理解不了的怪圈里。就好像，地球上只有他在孤军奋战。」
老师，原来对高桥君说过这样的话……
迷雾逐渐散去，有什么在柳濑的脑海中变得清晰。他总算明白了，为何「只不过」失去了高桥，伊集院竟好似被所有人置之不理了一般，浑身散发出延绵的孤独。
「可以的话，以后老师遇到低谷，柳濑先生能不能说一些打气的话呢？虽然我是感觉柳濑先生不像那种会发表很多热血感言的人啦，但是只有几个字，几个字也比总是冷眼旁观好。我想柳濑先生一定也是伊集院老师的粉丝吧？因为老师他真的相当热爱自己的漫画，读者的任意一句由衷的赞美，都能让他心花怒放，所以只有真心喜爱『THE☆汉』的粉丝，才有可能走进老师的内心世界。」
只有真心喜爱『THE☆汉』的粉丝，才有可能走进老师的内心世界……吗？
柳濑自认为对『THE☆汉』的喜爱不假，怎么说也是陪伴了他十几年的漫画。不过正如高桥所言，他不是那种外露的性格，很多时候旁人甚至看不出他是阿宅。
也许，他可以采纳高桥的建议，适时地给予伊集院鼓励，哪怕只有几个字也好。等一下，这样一来不就意味着他想走进伊集院的内心世界？对他来说恐怕没什么意义吧，况且单凭交换了秘密这一点，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够近了，再近还能近到哪里去？
「柳濑君。」
「什么？」
不期然间被叫到，柳濑以为伊集院发现了他在跟高桥互发邮件，险些拿不稳手机。但定睛一看就会发现并非如此，伊集院自始至终望着前方，目不斜视。
「我没猜错的话，高桥君不是来买女儿节的礼物，而是来买送给宇佐见老师的生日礼物，对不对？」
「嗯。」柳濑点头，看来伊集院早就料到了。
「果然是这样啊，要不然柳濑君也不会突然提出要帮高桥君抱那只玩具熊了。让我去抱会交到宇佐见老师手上的东西，是有些为难我呢，还好有你替我揽了下来。谢谢你，柳濑君。」
「老师言重了。」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你不必谦虚。」伊集院顿了顿，「畏首畏尾的家伙是我才对。」
时速从40公里降到了二分之一，后方车辆嫌慢，加速从侧面超过，附近终于没有了追着他们跑的司机。
「明明下定决心，要把对那孩子的感情压在心底，为此努力克制着自我，可是看到他为了那个人花费大量心思，还是会忍不住追问，为什么不能是我。还要过多久，我才能摆脱这种幼稚的心理？」
风声不如方才大，于是柳濑的话语变得分外清楚。
「以少女漫画的剧情来看，老师的心理是比较幼稚。但是幼稚又怎样呢，至少承诺的都做到了。刚才老师是想招呼高桥君上车的吧，到头来不也什么都没说，就那样看着高桥君坐上计程车走了？收住迈向对方的步伐，已经是了不起的进步。」
话音才落下，紧接着传来刹车声。前方路口设有信号灯，红灯亮了起来。这正好给了伊集院无需一味盯住前方，能转过头看着柳濑的双眼说话的方便。
「柳濑君安慰人的方式是理性了些，不及高桥君的感性那样直击心灵。」
柳濑有点微妙的不悦。好端端的拿他和高桥比什么？
「不过，今晚幸好有知道我的秘密的柳濑君陪我来了。谢谢你。」
红灯下，伊集院的眉宇舒展成极其漂亮的弧线，以至于经年以后柳濑回忆起他第二次搭伊集院的车的这一晚，还是会抓扯着头发焦躁难安。伊集院的神韵，他怎么画也不满意。
「我还是那句话，请老师有自信一点。」
柳濑别过脸之际，红灯工作的时间正好到了，绿灯取而代之。
伊集院为他那不算安慰的安慰展颜，这算得上「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具体表现吧。
这句话，通常来说是贬义。
又有谁想过，给点阳光就能灿烂的人，其实比任何贪得无厌之徒都容易满足呢？
高桥美咲，现年二十二岁，三桥大学准毕业生，丸川书店准社员，拥有常人无法理解的谜一般的体质，那就是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间、意想不到的地点，遇见意想不到的人。
「晚、晚上好啊，伊集院老师。」因礼物过重而行动受阻的高桥，此刻正抱着大大小小的商品，冷汗从额角滑下。还好碰到了柳濑，有外人在场应该就没关系了吧。
伊集院倒是不再靠近，就站在柳濑面前说着话：「好巧，在礼品店也能见到高桥君。这些都是你选的礼物？」
「这些？啊……是的！」
按照通常的发展，接着该问「买这么多要送给谁」。柳濑心中有了定数，老师会因高桥的回答受到打击吗？
实际的发展偏偏不按他想的来。看了看那些礼物，伊集院问道：「很重吧，需不需要我分担一点？」
「有这份心意我就很开心了，老师还是不要麻烦自己……」
见状，柳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向高桥，说道：「我说，我来帮你抱那只玩具熊好了。」
伊集院当然不舍得让高桥一个人抱着这么多东西走来走去，但是从高桥的立场出发，也不好意思把送给宇佐见的东西托付给伊集院。也就是说，他不得不暂时扮演一下热心人士的角色。
「柳濑先生？呀，那个，我一个人来就好。」
看着高桥的柳濑没有注意到的是，伊集院也在定定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咽回了肚子里，重新换上面对高桥时的亲切随和：「你一个人来，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把这些礼物搬到收银台。柳濑君一片诚心，你就让他帮帮忙吧。」
「那……」高桥动摇了，他的确搬得精疲力尽，当初抱着绿宝石的某位编辑硬塞给他的兔子玩偶回家，也让他累得够呛，「真的很过意不去，这个就拜托柳濑先生了！」
柳濑从高桥手上接过玩具熊。这玩偶真是大得可以，跟它一样高的高桥抱起来吃力得很，而身长高出高桥一截的自己，抱起来也不轻松。
「老师，这个只能拜托你了。」柳濑的脑袋从玩具熊后方探出，用眼神示意了伊集院一下放在长椅上的准备送给日和的礼物。
「好。」伊集院拿起那份礼物。
三人一同走向收银台。走在最后的高桥迷茫地看了看走在最前面的伊集院，又看了看走在伊集院和自己中间的柳濑。
奇怪，柳濑先生刚才不是说他是来买礼物的么？可为什么他两手空空，只有伊集院老师拿着礼物？难道他们两个是一起来的？
到了收银台，伊集院先去付款，柳濑和高桥紧随其后。
「柳濑先生，可以告诉我你的邮件地址吗？」高桥凑了过来，说着悄悄话。
「要这个做什么？」柳濑的邮件好友列表里最多的是作家，其次是助手，再其次是编辑，与工作无关的几乎没有，过于繁杂的社交关系于他而言是一种累赘。
「怎么说呢，我想跟柳濑先生交流交流有关老师的事。」高桥摸了摸后脑勺，样子有些难为情。
柳濑未即刻回答，只用一种在高桥看来称得上是「审视」的眼神盯着对方。
他记得那晚伊集院感慨过，高桥的眼中只有宇佐见的身影，其实不然。伊集院的身影高桥也在注视着，只不过这种注视没有「爱」，只有「慕」。
「真麻烦，这个你拿去吧。」柳濑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高桥。
「啊，十分感谢！」高桥激动地接过名片。
走出礼品店，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般，伊集院没有招呼高桥坐车，高桥自己直接招来一辆计程车，抱着礼物坐上去。目送车子驶远，伊集院笔挺的身影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站立良久，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抱歉，让你久等了。辛苦你陪我逛这一趟，为表谢意，我送你回家吧。」
柳濑本能地要婉拒，但就在这一瞬，他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眼底的落寞。纯白的大衣裹住身躯，偏偏衣角翘起，于是初春的凉风窜入衣下，缠绕着裤腿攀升而上，把冷意铺满身心。眼角眉梢，也沾着星星点点的路灯的光。
鬼使神差地，柳濑应了一声「好」。
刚坐上副驾驶座，柳濑就闻出了不同。扫了一眼空调出风口，果然已不是两个月前的那一瓶。新的车载香水属于檀香型，有几分生姜的辛辣，还有几分檀木的优雅。
这时，伊集院打开右边的车门，坐上驾驶座。
「老师，要不要把车窗摇下来？」
柳濑提出这一建议时，伊集院刚好把车钥匙插进孔里。他的目光先在柳濑身上停驻片刻，继而看向那半透明的小瓶子，本就无精打采的面庞上忽然荡开抱歉的笑容：「上周才换的，熏到了你吗？」
柳濑的本意绝非如此。伊集院的不俗品味他早有认知，何况对香水的气味，他确实不算挑剔。按理说过分敏感的人是会招人厌恶的，只是眼下伊集院变得敏感的原因，柳濑料想他的猜测应当不错，这样一来就很难生气了。再者从一开始，他就没生过气。
「新的香水很好闻，请老师有自信一点。我是在想，吹吹风也许更有助于转换心情。」
这番话成功地令伊集院略微睁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没想到会听到的。
竟然，不，或许该说「果然」，他的失常早已被这个聪明的人了如指掌……
伴随着发动机运转发出的声响，车子徐徐启动，驶向已去过一次的目的地。由于夜色渐深，在市中心逗留的人群陆陆续续返回位于郊外或其它卫星城市的住所，从车窗望出去，能看到街边的行人越来越稀少。
收到高桥的邮件是在十分钟后。
「柳濑先生，我是高桥美咲，请问现在方便聊天吗？」
方便与否，是指会不会被老师发现吧。
柳濑抬眼看了看驾驶座上的伊集院，见对方一直在关注前方路况，对他这边并不怎么留心，便运动手指，输入回复。
「方便。你有事？」
「嗯，想问一问柳濑先生，老师他有在你面前讲过奇怪的话吗？就是会提到我的那种。」
柳濑的眉头因这封回件而蹙起。
高桥的意思明显是指伊集院有没有对他讲过他们二人的感情纠葛，是哪里露了马脚，让高桥察觉到了？不过高桥既然这么问，就代表还未确定。这件事尚有转圜的余地，只要能蒙混过关。
以老师的心态，应该不希望高桥君知道我知道他喜欢高桥君，而且还是他亲口说给我听的。
想好说辞，柳濑开始编辑回件内容。
「奇怪的话？表扬你的话也算奇怪？」
「哦，只有表扬吗……」
「你想有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哈哈。」
高桥好像放下了悬着的心，尝试把话题转移到其它方向。
「柳濑先生是跟老师一起逛礼品店的吧。」
这也看出来了？
「是啊。」
「果然……刚才就觉得，你们关系不错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老师和助手一起出门，以前老师的身边除了编辑，就只有他自己。」
柳濑不由得再度偷瞄伊集院，心头微微一动。必须承认，高桥虽然不能回应伊集院的爱意，但他的观察真是细致入微。是从何时起，作品变得脍炙人口，周围的世界却变得门可罗雀呢？
「有一次我拜访老师家，老师说他常常遇到低谷，虽然从事这一行许多年了，靠经验有时也能克服困难，但心里其实并不情愿就这样敷衍了事。那种时候也有试着和编辑交流，但之后就会想能不能再加把油，把作品画得更引人入胜些呢，烦恼越积越多，最后陷入连他自己也理解不了的怪圈里。就好像，地球上只有他在孤军奋战。」
老师，原来对高桥君说过这样的话……
迷雾逐渐散去，有什么在柳濑的脑海中变得清晰。他总算明白了，为何「只不过」失去了高桥，伊集院竟好似被所有人置之不理了一般，浑身散发出延绵的孤独。
「可以的话，以后老师遇到低谷，柳濑先生能不能说一些打气的话呢？虽然我是感觉柳濑先生不像那种会发表很多热血感言的人啦，但是只有几个字，几个字也比总是冷眼旁观好。我想柳濑先生一定也是伊集院老师的粉丝吧？因为老师他真的相当热爱自己的漫画，读者的任意一句由衷的赞美，都能让他心花怒放，所以只有真心喜爱『THE☆汉』的粉丝，才有可能走进老师的内心世界。」
只有真心喜爱『THE☆汉』的粉丝，才有可能走进老师的内心世界……吗？
柳濑自认为对『THE☆汉』的喜爱不假，怎么说也是陪伴了他十几年的漫画。不过正如高桥所言，他不是那种外露的性格，很多时候旁人甚至看不出他是阿宅。
也许，他可以采纳高桥的建议，适时地给予伊集院鼓励，哪怕只有几个字也好。等一下，这样一来不就意味着他想走进伊集院的内心世界？对他来说恐怕没什么意义吧，况且单凭交换了秘密这一点，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够近了，再近还能近到哪里去？
「柳濑君。」
「什么？」
不期然间被叫到，柳濑以为伊集院发现了他在跟高桥互发邮件，险些拿不稳手机。但定睛一看就会发现并非如此，伊集院自始至终望着前方，目不斜视。
「我没猜错的话，高桥君不是来买女儿节的礼物，而是来买送给宇佐见老师的生日礼物，对不对？」
「嗯。」柳濑点头，看来伊集院早就料到了。
「果然是这样啊，要不然柳濑君也不会突然提出要帮高桥君抱那只玩具熊了。让我去抱会交到宇佐见老师手上的东西，是有些为难我呢，还好有你替我揽了下来。谢谢你，柳濑君。」
「老师言重了。」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你不必谦虚。」伊集院顿了顿，「畏首畏尾的家伙是我才对。」
时速从40公里降到了二分之一，后方车辆嫌慢，加速从侧面超过，附近终于没有了追着他们跑的司机。
「明明下定决心，要把对那孩子的感情压在心底，为此努力克制着自我，可是看到他为了那个人花费大量心思，还是会忍不住追问，为什么不能是我。还要过多久，我才能摆脱这种幼稚的心理？」
风声不如方才大，于是柳濑的话语变得分外清楚。
「以少女漫画的剧情来看，老师的心理是比较幼稚。但是幼稚又怎样呢，至少承诺的都做到了。刚才老师是想招呼高桥君上车的吧，到头来不也什么都没说，就那样看着高桥君坐上计程车走了？收住迈向对方的步伐，已经是了不起的进步。」
话音才落下，紧接着传来刹车声。前方路口设有信号灯，红灯亮了起来。这正好给了伊集院无需一味盯住前方，能转过头看着柳濑的双眼说话的方便。
「柳濑君安慰人的方式是理性了些，不及高桥君的感性那样直击心灵。」
柳濑有点微妙的不悦。好端端的拿他和高桥比什么？
「不过，今晚幸好有知道我的秘密的柳濑君陪我来了。谢谢你。」
红灯下，伊集院的眉宇舒展成极其漂亮的弧线，以至于经年以后柳濑回忆起他第二次搭伊集院的车的这一晚，还是会抓扯着头发焦躁难安。伊集院的神韵，他怎么画也不满意。
「我还是那句话，请老师有自信一点。」
柳濑别过脸之际，红灯工作的时间正好到了，绿灯取而代之。
伊集院为他那不算安慰的安慰展颜，这算得上「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具体表现吧。
这句话，通常来说是贬义。
又有谁想过，给点阳光就能灿烂的人，其实比任何贪得无厌之徒都容易满足呢？
11、苦は楽の種。（苦乃乐之源）
女儿节当天的上午，伊集院出现在丸川的四楼。
编辑部还是那副老样子，男女社员来来往往，打印机吐出纸张的「嗡嗡」声、电话机响起的「叮叮」声交替响起。留意到大作家的驾临的人不在少数，女社员们更是在得到伊集院的一句微笑着道出的「你们好」之后，掩着嘴激动个不停。
「啊，伊集院老师。」放下话筒，雫石就看见伊集院朝这边走过来。
「早上好，雫。总编在吗？我来找他拿文件了。」
拿文件是主要目的，顺便把带来的节日礼物交给桐岛。
「总编五分钟前去开会了，说是起码得开两个小时，不过他有嘱托我老师到了后，要把文件交给老师。」雫石弯下腰，从桌子底下取出几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就是这些了。」
两个小时吗。伊集院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等桐岛开完会再回去有可能来不及，看来他只能先把礼物给雫石，再由雫石转交给桐岛。
「雫，这个拜托你了，等下总编开完会拿给他。」
「我会的，请老师放心。」
文件到了手，礼物也算送了出去，就准备打道回府。两部电梯，上来时坐的那一部正在使用中，另一部则停在四楼。于是伊集院按下了这一部旁边的下降键。
「这个不是……」
门打开，一张硕大的海报占据视野。海报的主体是一对举止亲昵的俊男靓女，下方有一排图片，图片上的是区别于漫画人物的真实演员。显然这是一张少女漫画电视剧化的海报，醒目的位置用醒目的字体印着原作者的名字——吉川千春。
快播出了？完全没有听那个人提起过呢。
门在眼前缓缓合上。虽是转过身背对着海报，海报的内容，不，不如说是由内容联想到的人却残留在脑子里。
这段时间因为工作的关系，每天下午伊集院都会和柳濑见面，但认真地想一想，从双方分享了各自的无望的恋情的那晚后，柳濑就未再讲过吉野的事。他本来也没有时机提起高桥，沉浸在创作中，何来闲心去思虑感情的事。直到昨天在礼品店偶遇，自以为沉淀了的喜欢又一次像拔丝苹果上的糖稀被轻松挑起，他才惊觉他对那孩子，还是有些割舍不下的。
如果换作柳濑，在彼此都在场的情况下遇上吉野，会有怎样的反应呢？给人感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他，内心还是留着一块再要好的人也不能触碰的禁地的吧。
去餐厅糊弄了一顿，又去超市随便买了一点豆乳、吐司面包和罐头食品之类的，伊集院就开着车回家了。车库在负一楼，从负一楼坐电梯可以直达家所在的楼层。
「柳濑君？」
世事就是有这么巧。电梯升至一楼，门向两边打开，其他住户走进来时，伊集院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柳濑。电梯他索性不坐了，直接提着包和塑料袋走出去。
柳濑也没想到伊集院会从电梯里钻出来。他按过呼叫器，没有得到响应，就明白屋主不在。然后他像上次那样，跟在这栋楼的其他住户后头进来，坐在沙发上等伊集院回来了再上楼。还好有人按下一楼的按钮，不然伊集院就这样回家了，他还得再傻兮兮地干坐半小时。
坐上另一部电梯，这次只有两个人。
「老师上午去了丸川？」柳濑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伊集院右手的包。牛皮纸信封过厚，导致拉链不能拉上，于是信封的顶端露在了外面，上面印着「丸川书店专用」的字样。
「是呀，我去了一趟编辑部。」
「是去把礼物拿给桐岛总编？用宅急便也没问题的吧。」
「亲手给他比较有诚意。」尽管最后托付给了雫石，「而且我正好要去取重要的文件。」
「重要的文件？就是这些了吗？」
「嗯，这一回月例新人奖的部分稿件。本月参与评审的代表作家是我。」
为了发掘有潜力的漫画人才，JAMP设有一项一月评选一回的新人奖，获奖者不但可以得到丰厚的奖金，还有机会在网站甚至杂志上连载作品。每月的审查员除了编辑部的诸位编辑，还有一名作家。而负责才过去不久的二月的稿件的作家，就是伊集院。
「好在这些天有柳濑君你们协助，否则我的手头尚且积压着原稿，又要看新人们的稿子，肯定会忙到晕头转向的。再说这年头的新人都可怕得很，看着他们的漫画，我搞不好会丧失信心呢……到了。」
按钮上的红光消失，映入眼帘的是每天都会看到无数遍的过道。伊集院右手拎着包，左手拎着塑料袋，率先走出电梯。
很奇怪，他都踏出好几步了，身后的柳濑却似乎没有动静。回头望了一眼，这一眼差点把他吓出心脏病。
「喂，快过来！」
柳濑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对于即将夹到他的电梯门毫无知觉。伊集院心急如焚，箭步冲上前，握住胳膊用力往外一拽。
「老师你——」
危机没能让人回过神，倒是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人反应过来了。柳濑闷头撞进伊集院怀中，电梯门在背后应声合上。
「要小心啊，柳濑君，万一被门夹到了怎么办？」
略带责备的语气，其中掺杂着的关切却不容忽视。既然柳濑安全了，他也是时候放开手，但就是此时这种近距离的接触让伊集院感受到，柳濑身上那一丝细微得不易为人所觉察的颤抖。
看吧，刚才的不小心是有原因的。
伊集院有冲动问一问柳濑，他可不想这么危险的事还要发生第二次，而柳濑偏偏在他问出口前的一秒挣脱。
「该走了，老师。你不是说还要看新人奖的稿件？那就赶快把今天的原稿画了。」
丢下一道让女孩子看了没准会尖叫「好酷哦」的背影，柳濑背着装有画材的包走开。越是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越是让伊集院好奇他突然变得不谨慎且冷淡的缘由。
是自己说了什么，害他不高兴？但刚刚说的不就是月例新人奖——
伊集院猛地刹住脚。
对，就是它了，月例新人奖。
与吉野从国中开始形影不离的柳濑，那时也幻想过有朝一日和心爱之人一起在漫画界封神，名字被读者并列提及。有一天，吉野拿到新人奖，作为漫画家正式出道，而柳濑从编辑那儿听到的却只有诸如「我觉得画得也不算差吧」一类的评价。新人奖对吉野等通过获奖出道的漫画家而言，是梦想结出的首颗丰硕果实，但对柳濑却是「梦想就只是梦想」的残酷证明。
总之，他怕是一个不留神戳中了柳濑的伤口。这下可糟糕了，对象是柳濑，他该怎么道歉呢？唉，为这种事道歉反而更伤人吧。
柳濑那边不是没有察觉到伊集院的内疚。被一抬头就找不着源头的神秘视线包围了一下午，这都还猜不到视线的主人是谁，那他真是比吉野还迟钝。他没道理，也没那个心思怪伊集院，技不如人，无法在众多新人中脱颖而出，除了怪自己还能怪谁？
等工作结束，去书店逛逛好了。无论听过多少否定的话，充电都是必要的。
以比高效率的平常还快的速度、还好的质量完成任务，柳濑没有丝毫多留一会儿的意愿，提起包就走人。他要去的书店是绿球藻书店，横向比较起来，这一家算是消化了大量丸川的出版物。
一进门，就受到了好几个高中生打扮的女孩的注目。对桃花柳濑一向不放在心上，他走向少女漫画专柜，轻轻取下一本，催促自己尽快进入漫画的世界。那几个女孩议论了没多久，出来了一名闪亮的店员，夺走她们的眼球。柳濑终于得以松弛神经，阅读起了手上的漫画。
这本漫画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吉野。分镜、台词，柳濑早已烂熟于心，但凡出自吉野之手，不管温习多少次，他都会有新的发现。
实际上他跟吉野笔触的相似度很高，因此在与多位老师的合作中，就数他们的风格最为协调，称得上是「天作之合」。但有一点吉野比他高明得多，那就是把天马行空的想像用线条和语言呈现给读者，这正是他欠缺的能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那几个女高中生不知道离开了多久，说不定已经洗完了澡，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上，一边啃零食一边看电视，而柳濑还在书店翻阅漫画。忘我的后果，是有人走到身后仍不自知。
「晚上好，柳濑君，没想到会在绿球藻书店看见你。」
此人就是伊集院。他想去的是少年漫画专柜，看到柳濑在这边，就过来了。
柳濑也很意外在这里见到伊集院，「啪」的一声合上正在研究的漫画：「老师怎么也来了？新人奖的作品都看完了？」
「哪有那么快，才看了两份。」担心会被误解为缺乏紧迫感的人，伊集院接着往下解释，「两份也足够震撼我了啊，果然不出我所料，受环境的熏陶，新人一代比一代出色。那两份稿件有好些情节和场景上的设计，超出了我的认识。我想我应该先把审稿的事放一放，来看看当下的年轻人都是怎么画漫画的。」
早知道就不来了。柳濑暗暗叹气。
「老师请便吧，我还有没看完的。」
柳濑说到做到，一翻开书，就不再给伊集院眼神。相较之下，随手拿起一本漫画的伊集院，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些冒着粉红泡泡的画面上。他还惦记着中午说错话的事，那之后有在作画过程中偷偷观察柳濑，虽然看起来平静无波，但根据做完工作后收拾好物品就走人的表现来看，多半还是介意的。
思及此，伊集院合上书本，将之放回书架。
「柳濑君，关于白天说的话，我必须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我只顾自己说得起劲，忘记了你曾经告诉我的……你跟吉川老师的约定。」
「那种事怎样都好，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你啊……」
伊集院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习惯，见柳濑不乐意过多谈及此事，他打算就此缄口不言。但在这时，他忽地看清对方手捧的漫画的封皮上的作者名。
果然是吉野千秋的作品。
抬眼看向柳濑，鲜少在作品中加入恋爱剧情的伊集院，实在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去解读眼前这个人对爱惜地捧着的那本漫画的创作者的情感。
「柳濑君，还是很欣赏吉川老师的漫画，会醉心于他所编织的美好故事。同时喜欢着作品和本人的你，还是本人结交十几年的挚友，其实心中也有一片五彩缤纷的天地吧。那片天地是真的不存在，还是被你的潜意识否定了呢？」
「老师，乐观也要有个限度。」漫画书后方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你年少成名，有些滋味你不曾品尝过，所以才能这么天真。」
天真？伊集院咀嚼着这个词，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他，真是新鲜。
「千秋之所以能在作品里创造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那是因为他的现实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他有我，也有羽鸟，有许许多多的朋友。而我从他坐在我的旁边那一天起，我的现实生活就单调得只剩下他了。」
女儿节当天的上午，伊集院出现在丸川的四楼。
编辑部还是那副老样子，男女社员来来往往，打印机吐出纸张的「嗡嗡」声、电话机响起的「叮叮」声交替响起。留意到大作家的驾临的人不在少数，女社员们更是在得到伊集院的一句微笑着道出的「你们好」之后，掩着嘴激动个不停。
「啊，伊集院老师。」放下话筒，雫石就看见伊集院朝这边走过来。
「早上好，雫。总编在吗？我来找他拿文件了。」
拿文件是主要目的，顺便把带来的节日礼物交给桐岛。
「总编五分钟前去开会了，说是起码得开两个小时，不过他有嘱托我老师到了后，要把文件交给老师。」雫石弯下腰，从桌子底下取出几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就是这些了。」
两个小时吗。伊集院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等桐岛开完会再回去有可能来不及，看来他只能先把礼物给雫石，再由雫石转交给桐岛。
「雫，这个拜托你了，等下总编开完会拿给他。」
「我会的，请老师放心。」
文件到了手，礼物也算送了出去，就准备打道回府。两部电梯，上来时坐的那一部正在使用中，另一部则停在四楼。于是伊集院按下了这一部旁边的下降键。
「这个不是……」
门打开，一张硕大的海报占据视野。海报的主体是一对举止亲昵的俊男靓女，下方有一排图片，图片上的是区别于漫画人物的真实演员。显然这是一张少女漫画电视剧化的海报，醒目的位置用醒目的字体印着原作者的名字——吉川千春。
快播出了？完全没有听那个人提起过呢。
门在眼前缓缓合上。虽是转过身背对着海报，海报的内容，不，不如说是由内容联想到的人却残留在脑子里。
这段时间因为工作的关系，每天下午伊集院都会和柳濑见面，但认真地想一想，从双方分享了各自的无望的恋情的那晚后，柳濑就未再讲过吉野的事。他本来也没有时机提起高桥，沉浸在创作中，何来闲心去思虑感情的事。直到昨天在礼品店偶遇，自以为沉淀了的喜欢又一次像拔丝苹果上的糖稀被轻松挑起，他才惊觉他对那孩子，还是有些割舍不下的。
如果换作柳濑，在彼此都在场的情况下遇上吉野，会有怎样的反应呢？给人感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他，内心还是留着一块再要好的人也不能触碰的禁地的吧。
去餐厅糊弄了一顿，又去超市随便买了一点豆乳、吐司面包和罐头食品之类的，伊集院就开着车回家了。车库在负一楼，从负一楼坐电梯可以直达家所在的楼层。
「柳濑君？」
世事就是有这么巧。电梯升至一楼，门向两边打开，其他住户走进来时，伊集院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柳濑。电梯他索性不坐了，直接提着包和塑料袋走出去。
柳濑也没想到伊集院会从电梯里钻出来。他按过呼叫器，没有得到响应，就明白屋主不在。然后他像上次那样，跟在这栋楼的其他住户后头进来，坐在沙发上等伊集院回来了再上楼。还好有人按下一楼的按钮，不然伊集院就这样回家了，他还得再傻兮兮地干坐半小时。
坐上另一部电梯，这次只有两个人。
「老师上午去了丸川？」柳濑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伊集院右手的包。牛皮纸信封过厚，导致拉链不能拉上，于是信封的顶端露在了外面，上面印着「丸川书店专用」的字样。
「是呀，我去了一趟编辑部。」
「是去把礼物拿给桐岛总编？用宅急便也没问题的吧。」
「亲手给他比较有诚意。」尽管最后托付给了雫石，「而且我正好要去取重要的文件。」
「重要的文件？就是这些了吗？」
「嗯，这一回月例新人奖的部分稿件。本月参与评审的代表作家是我。」
为了发掘有潜力的漫画人才，JAMP设有一项一月评选一回的新人奖，获奖者不但可以得到丰厚的奖金，还有机会在网站甚至杂志上连载作品。每月的审查员除了编辑部的诸位编辑，还有一名作家。而负责才过去不久的二月的稿件的作家，就是伊集院。
「好在这些天有柳濑君你们协助，否则我的手头尚且积压着原稿，又要看新人们的稿子，肯定会忙到晕头转向的。再说这年头的新人都可怕得很，看着他们的漫画，我搞不好会丧失信心呢……到了。」
按钮上的红光消失，映入眼帘的是每天都会看到无数遍的过道。伊集院右手拎着包，左手拎着塑料袋，率先走出电梯。
很奇怪，他都踏出好几步了，身后的柳濑却似乎没有动静。回头望了一眼，这一眼差点把他吓出心脏病。
「喂，快过来！」
柳濑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对于即将夹到他的电梯门毫无知觉。伊集院心急如焚，箭步冲上前，握住胳膊用力往外一拽。
「老师你——」
危机没能让人回过神，倒是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人反应过来了。柳濑闷头撞进伊集院怀中，电梯门在背后应声合上。
「要小心啊，柳濑君，万一被门夹到了怎么办？」
略带责备的语气，其中掺杂着的关切却不容忽视。既然柳濑安全了，他也是时候放开手，但就是此时这种近距离的接触让伊集院感受到，柳濑身上那一丝细微得不易为人所觉察的颤抖。
看吧，刚才的不小心是有原因的。
伊集院有冲动问一问柳濑，他可不想这么危险的事还要发生第二次，而柳濑偏偏在他问出口前的一秒挣脱。
「该走了，老师。你不是说还要看新人奖的稿件？那就赶快把今天的原稿画了。」
丢下一道让女孩子看了没准会尖叫「好酷哦」的背影，柳濑背着装有画材的包走开。越是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越是让伊集院好奇他突然变得不谨慎且冷淡的缘由。
是自己说了什么，害他不高兴？但刚刚说的不就是月例新人奖——
伊集院猛地刹住脚。
对，就是它了，月例新人奖。
与吉野从国中开始形影不离的柳濑，那时也幻想过有朝一日和心爱之人一起在漫画界封神，名字被读者并列提及。有一天，吉野拿到新人奖，作为漫画家正式出道，而柳濑从编辑那儿听到的却只有诸如「我觉得画得也不算差吧」一类的评价。新人奖对吉野等通过获奖出道的漫画家而言，是梦想结出的首颗丰硕果实，但对柳濑却是「梦想就只是梦想」的残酷证明。
总之，他怕是一个不留神戳中了柳濑的伤口。这下可糟糕了，对象是柳濑，他该怎么道歉呢？唉，为这种事道歉反而更伤人吧。
柳濑那边不是没有察觉到伊集院的内疚。被一抬头就找不着源头的神秘视线包围了一下午，这都还猜不到视线的主人是谁，那他真是比吉野还迟钝。他没道理，也没那个心思怪伊集院，技不如人，无法在众多新人中脱颖而出，除了怪自己还能怪谁？
等工作结束，去书店逛逛好了。无论听过多少否定的话，充电都是必要的。
以比高效率的平常还快的速度、还好的质量完成任务，柳濑没有丝毫多留一会儿的意愿，提起包就走人。他要去的书店是绿球藻书店，横向比较起来，这一家算是消化了大量丸川的出版物。
一进门，就受到了好几个高中生打扮的女孩的注目。对桃花柳濑一向不放在心上，他走向少女漫画专柜，轻轻取下一本，催促自己尽快进入漫画的世界。那几个女孩议论了没多久，出来了一名闪亮的店员，夺走她们的眼球。柳濑终于得以松弛神经，阅读起了手上的漫画。
这本漫画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吉野。分镜、台词，柳濑早已烂熟于心，但凡出自吉野之手，不管温习多少次，他都会有新的发现。
实际上他跟吉野笔触的相似度很高，因此在与多位老师的合作中，就数他们的风格最为协调，称得上是「天作之合」。但有一点吉野比他高明得多，那就是把天马行空的想像用线条和语言呈现给读者，这正是他欠缺的能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那几个女高中生不知道离开了多久，说不定已经洗完了澡，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上，一边啃零食一边看电视，而柳濑还在书店翻阅漫画。忘我的后果，是有人走到身后仍不自知。
「晚上好，柳濑君，没想到会在绿球藻书店看见你。」
此人就是伊集院。他想去的是少年漫画专柜，看到柳濑在这边，就过来了。
柳濑也很意外在这里见到伊集院，「啪」的一声合上正在研究的漫画：「老师怎么也来了？新人奖的作品都看完了？」
「哪有那么快，才看了两份。」担心会被误解为缺乏紧迫感的人，伊集院接着往下解释，「两份也足够震撼我了啊，果然不出我所料，受环境的熏陶，新人一代比一代出色。那两份稿件有好些情节和场景上的设计，超出了我的认识。我想我应该先把审稿的事放一放，来看看当下的年轻人都是怎么画漫画的。」
早知道就不来了。柳濑暗暗叹气。
「老师请便吧，我还有没看完的。」
柳濑说到做到，一翻开书，就不再给伊集院眼神。相较之下，随手拿起一本漫画的伊集院，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些冒着粉红泡泡的画面上。他还惦记着中午说错话的事，那之后有在作画过程中偷偷观察柳濑，虽然看起来平静无波，但根据做完工作后收拾好物品就走人的表现来看，多半还是介意的。
思及此，伊集院合上书本，将之放回书架。
「柳濑君，关于白天说的话，我必须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我只顾自己说得起劲，忘记了你曾经告诉我的……你跟吉川老师的约定。」
「那种事怎样都好，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你啊……」
伊集院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习惯，见柳濑不乐意过多谈及此事，他打算就此缄口不言。但在这时，他忽地看清对方手捧的漫画的封皮上的作者名。
果然是吉野千秋的作品。
抬眼看向柳濑，鲜少在作品中加入恋爱剧情的伊集院，实在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去解读眼前这个人对爱惜地捧着的那本漫画的创作者的情感。
「柳濑君，还是很欣赏吉川老师的漫画，会醉心于他所编织的美好故事。同时喜欢着作品和本人的你，还是本人结交十几年的挚友，其实心中也有一片五彩缤纷的天地吧。那片天地是真的不存在，还是被你的潜意识否定了呢？」
「老师，乐观也要有个限度。」漫画书后方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你年少成名，有些滋味你不曾品尝过，所以才能这么天真。」
天真？伊集院咀嚼着这个词，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他，真是新鲜。
「千秋之所以能在作品里创造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那是因为他的现实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他有我，也有羽鸟，有许许多多的朋友。而我从他坐在我的旁边那一天起，我的现实生活就单调得只剩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