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硬科幻小说以二战德国的末日场景为开篇。德国军队面对苏联红军的作战节节败退，柏林陷落，只剩下总理府负隅顽抗，希特勒的势力已被压缩到在这方圆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密集的德国国防军和武装亲卫队把守着帝国最后微弱跳动的心脏。纳粹党卫军上校卡尔·奥伯隆关键时刻启动“勃艮第方案”，试图实现惊天逆转，改变历史……百年之后，世界形势已经面目全非，林洋和他的女友深入到延续到未来的神秘的“离岸计划”中，肩负起解开谜团的重任。真实与虚幻之间，人类文明和科技历史被重新解读。

全世界都以为围困了他们，但他们早就作好了离开的准备。现在他们到了这里，未来的命运注定将陡峻无比，如那冷森森地、锁喉剐心的冷风，他们将与冰刀共舞，和霜剑为伴。遥远的家园已经是一堆瓦砾，但弗里茨·穆勒却喜悦而忠诚地陪伴大独裁者。

第一部

1
柏林，1945年

春天的细雨绵绵，四个朋友躲在地下室里抽烟，讨论局势。
“还记得V-2吗？”
“是你参与设计的那种火箭吗？我听说它几乎摧毁了伦敦和安特卫普。”
“没那么夸张，不要听宣传部那帮白痴的。但它的威力确实令人印象深刻。盟军的武器库中还没有类似的武器，也毫无办法阻止它。它的问题就是准确率不高，隔着海峡瞎乱扔了好几千枚，也没造成多大伤亡。”
“没有办法啊，况且投入实用的时间太短了，到现在才不到六个月……”
“还有原子弹。”其中一个家伙慢悠悠地说，“知道吗，本该是我们最先造出来，可现在，美国人已经抢先了。”他顿了顿，用一种刚知道最新消息内幕的口吻说，“他们有能力近期制造出至少两枚。”
其他几个人惊愕地看着他，然后默默地抽烟。
“他妈的，他们不会直接扔到我们头上吧？”一个问。
“没必要了，”刚才的那人有些不在乎地说，“反正苏联人已经把这里包围得死死的了，盟军正在西面顺利推进，我们已经是瓮中之鳖，谁也不会炸掉战利品的。另外，美国人真要造出投入实战用的原子弹，还需要两个月，那时战争早结束了。”
“你说，如果苏联人找到我们，会把我们怎么样？”又一个人问。
这个问题让他们再次陷入沉默。四双耳朵能够隐隐约约听见窗户和门外不时响起的沉闷炮击声。它们是从不到五百米外的街区传来的，穿过层层水泥和木质楼梯，充满狭窄的空间，再钻到地下，提醒他们目前的处境。
“真不敢相信，”刚才问话的那人搓手说，“局势竟会变得这么糟。”
“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参与设计V-2的那人猛吸几口，把嘴里的烟抽短，然后狠狠地插在积满烟蒂的烟灰缸里，“从莱茵河到鲁尔，盟军已摆出占领国的姿态，把包围圈分割成好几个部份，所有西部的陆军军团已经放下武器，元首总部与他们的指挥和通信早就瓦解了。”
另有一人平静地说：“早在三个月前，许多人就向元首建议撤退到南方，但全部被元首拒绝。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彻底完蛋了，苏联人已经打进来了，希姆莱已经逃窜，企图和盟军谈和，戈林正躲在贝希特斯加登的别墅，这两个人都被指控叛国罪，元首亲自下令判他们死刑。邓尼兹正在北方积极筹备投降盟军的方案……”
提到“元首”时，四个人下意识地坐直身体，当意识到此姿态在当下形势并无必要时，他们又都松弛下来，
最后一个人说：“可我们的士兵仍在浴血抵抗不是吗？元首的伟大意志依然坚决，拒绝与盟军谈判。”
他语气中的嘲讽意味并不明显，四个人却不约而同地会心轻笑，但很快的，笑容消失。他们彼此无助地看着，这四个人，胡贝图斯·福斯特是核物理学家，瓦尔特·米伯是航空工程专家，沃尔夫·豪瑟曼是尖端武器设计师，约阿希姆·穆勒是生理和生物学家。前两个戴眼镜，后两个穿着脏兮兮的纳粹党员制服。每个人腿边都有一个深棕色的手提箱。
窗户在微微颤抖，传递大地的战栗，这意味着柏林城内交战的炮火更猛烈了。他们从地下室脏兮兮的窗户往外遥望，十天前，元首刚刚过完他的生日，而此时此刻，在德国的大地上，从德雷斯顿到汉堡，从柯尼斯堡到莱比锡，在被炸毁和占领的城市里，寻死路的德国老百姓有50万，流亡的和被驱逐的有140万，在逃亡途中死亡的有280万，德军士兵迄今阵亡的有376万，失踪的有50万，受伤的有400万。剩下不多的士兵、党卫军和青年团的孩子们仍在柏林市区内继续顽固的挣扎，躲在数不清的弹坑和倒塌的建筑物后面，与大兵压境的苏联人进行最后的巷战。
“错误，”米伯喃喃地说，“这场战争从头到尾就是错误。从开战的对象，到开战的时间，都是错误。”
福斯特小声说：“元首唯一的错误就是与美国开战，其它没有错。”
“你不要为元首辩解了。”米伯打断他，“元首曾经反反复复强调，要使德国成为世界第一，那么必须要有高精尖的武器做后盾，我当时为他的话激动不已，可是事实怎么样呢？我们本来有机会最先搞出原子弹。但在失去了爱因斯坦，失去了玻尔的加速器，把费米撵到美国去，把多马克投入监狱的德国，还有什么机会？”
“科学和战争的关系毕竟是复杂，元首毕竟也是人，他没有预料到……”
“可怜的元首，听说他已经口授了政治遗嘱，准备自杀了。就算他现在没死，也只是一个处在精神分裂症边缘的神经质精神病患者了。”
米伯薄镜片后的目光中已经有了怒火，而豪瑟曼却专注于武器这个话题。
“武器是决定现代战争的关键！比如V-2，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武器史上的一大进步，它的意义在于它是人类工程学上第一次能发射飞行数百公里的制导炸弹！而且理论上基本能命中瞄准的目标，一旦成功发射，导弹进入正确的轨道，就再无法拦截它了。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时间造出原子弹，用V-2来发射，再解决好目前精确制导的问题，战争就完全是另一个样了！”他越说越兴奋，“想想吧，如果能在携带原子弹的V-2里面装上导航器，一个小小的、只有火柴盒那么大的导航器，瞄准纽约、伦敦和莫斯科市中心，轻轻落下，嘣，炸开花……”

豪瑟曼手摩挲着下巴，径自陷入毒辣的遐想之中。旁边一直沉默的穆勒开口，仿佛是作总结：“我认为，整场战争，元首犯下的最大的错误是：由于偏执的意识形态，他系统地、主动地摧毁了德国自初创时代，上至俾斯麦和威廉皇帝、下至每个德国人付出心血和灵魂，打造出来的领先于全世界的物理、化学和医学体系。不，这不是错误，这是罪孽。”
他的声音低沉，当“罪孽”这个词被用在元首身上时，其他人的身体都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但没人抗议，他们闭着嘴思索，似乎默认了他的说法，最后豪瑟曼重重地点点头。
福斯特看了看表。
“伙计们，你们坐着不要动，我去看看卡尔是否到了。”
他们站起来，米伯冲他的背影大喊：“记住，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苏联人已经在眼皮子底下了！只要再给他们一个晚上，他们就能控制整个柏林！”
福斯特出去后，其他三人重新坐下，有些心神不安。侧耳听从外面隐隐传来的隆隆炮声。突然，一声巨响吓得他们跳了起来，是落在房屋外街道上的炸弹发出的。地下室颠簸了几下，木屑和尘土纷纷落下，吊灯摇晃成支离破碎的鬼火。福斯特跑了回来，看到他惊慌失措，米伯失声问道：
“是苏联人吗？”
“没错，他们的坦克已经开进这片街区了，我看见他们了。”
米伯抓住他的肩膀：“卡尔到底什么时候来？“
“卡尔保证说七点钟来！“
豪瑟曼抱住脑袋。“你们谁有氰化钾胶囊？我可不想落入苏联人的手里。”
“我们的老朋友卡尔不会让我们落到苏联人手里的。”穆勒柔声安慰他，“我们都会活下去，我们要去南部，去巴伐利亚山区，想想那里的温泉和啤酒。”
“现在，一切都完了——再继续等下去也徒劳！”豪瑟曼踉踉跄跄扑到角落的柜子前，从里面取出一支手枪。三个人上去，把手枪夺下来。
“别轻举妄动，卡尔会来救我们的，他保证过，还有半小时，他就会来接我们。他是说话算话的，不是吗？”
豪瑟曼晃了晃脑袋，镇定下来，似乎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愧。
穆勒继续说：“卡尔都安排好了，他会带我们去南部。我给你交个底儿，在加托夫以南五公里还有个机场是完好的，没有落入敌人手里。那里有一架所有的玻璃窗均被严实地遮盖着的军用运输机在静静地等着我们呢。”

卡尔·冯·加布里·伯隆上校最注重仪容打扮，三年前在布拉格阅兵时，他站在敞篷奔驰轿车上，将一只擦得雪亮长筒马靴抬站在前椅背上举手行礼，令人印象深刻。但作为莱因哈德·海德里希的副手，他并不被人熟悉，海德里希被刺杀后，他像一枚投入湖中的石子，消失在纳粹党和军方的日常圈子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被调任负责秘密项目的内情，而项目具体是什么，知道的人更少了。
此刻，他沿着楼梯快速走下，进来后用湛蓝的眸子飞快地瞄了脸色煞白的四个人一眼，然后冲他们行了个标准的元首礼：“嗨！希特勒！”
“卡尔！”四个人松了口气，僵硬地抬起胳膊，回敬元首礼。米伯的嘴唇不情愿地动了动。
上校摘下帽子，和他们逐一握手寒暄。他腰板笔直，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色的党卫军制服，连个褶都没有，最令人称奇的是他的浅色头发向一侧梳得光滑整齐，整个人完全不像从被苏联红军炸的烂七八糟的废墟和泥堆中穿越而来，倒好像刚刚参加完婚礼。
“你们马上跟我走，带上好东西。”他的语速很快，不容分说，自带一股威严，“我们的时间不多。”
四个人求之不得，拎着手提箱，弯腰跟着他走出地下室。上校手下的六名士兵蹲在地上，带着头盔，紧握着枪，目光警惕地把守着四周，天色已晚，细雨初歇，一辆伤痕累累的梅赛德斯轿车和两辆装甲车停在大街上。奇怪的是，炮声停了，空袭警报也没有，四周安静下来，一阵冷风吹过，两三声乌鸦叫混杂其中。
“苏联人在哪儿？”福斯特畏缩地问。
“就在附近，但人数不多，我们刚才和他们交火了，他们撤退了，不敢贸然过来，那些孩子就能阻击住他们。”上校指了指远处的街道。
他们看过去，几个穿着青年团服装的小男孩从如同烂疮般布满弹孔的坦克旁经过，手里都拿着枪，身材和武器的比例有些可笑。最吸引他们目光的是，有两具国防军士兵的尸体仰头倒在街角最大的弹坑旁边，其中一个手里还紧握着手雷，几只老鼠正在津津有味地挖吃他的眼珠。
“真恶心。”米伯说。
“他们为自己挣到了崇高的荣誉。”上校冷冷地说，“如果每个德国人都像他们这样，我们就不会落到今天的境地。”
他们不想和他争辩，乖乖地钻进车。穆勒看了看上校，忍不住问：
“您不会刚参加完婚礼吧？”
上校的回答令他们意外：“是的，刚参加完。”
科学家们惊疑不定地互相对视了几眼，上校接下来的话更让他们都睁圆了眼睛。
“元首与爱娃·布劳恩夫人的婚礼。”
说完上校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手从左边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东西，递给他们，他们好半天才意识到它们是什么，糖果，五颜六色，其中甚至有一颗包装精美的夹心巧克力球。“抱歉刚才忘了给你们，元首的喜糖。”他语气带有真诚的歉意。

2

弗里茨·穆勒没有听爸爸的话。
他没有跟随姐姐和姑妈去海德堡，而是在火车启动的前一秒，偷偷跳了下来。他和其他小伙伴们准备为帝国和元首坚守到最后。
他只有十五岁，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希特勒青年团精英成员。虽然他身体尚显单薄，但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在战场上对付苏联人。他会搏斗，会瞄准，会投掷手榴弹，会使用各种武器，甚至会军事策略。
他出奇的冷静，又像这个年代每个德国少年一样，有着可怕的狂热。他不肯接受德国注定战败的事实。虽然他承认，红军已经攻入柏林，盟军在逼近，但是为元首献身是每个青年团员的忠诚荣誉。当苏军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他们成为了最后一批活跃在街巷上的抵抗军。
他们恨苏联人，后者在柏林城里烧杀掳掠，还经常向住宅楼或德国平民随意扫射，导致很多人死亡。青年团成员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不少亲人。有的父兄死在战场上，有的全家都在轰炸中死去。怀着对元首的爱和国恨家仇，这些孩子盲目而猛烈地冲向一个个满天炮火的漩涡之中。
由于父亲的关系，弗里茨从小接受良好的数学和拉丁文训练，他喜欢动脑作战，他最得意的动作是以单膝跪姿，躲在经过计算的视线死角位置，用阻击步枪向巷口瞄准射击，让那些布尔什维克应声而倒。这一周以来，他打得很顺手，甚至独自摧毁过苏军坦克。直到今天，青年团遭到了伏击。为了夺回国会大厦对面那些88毫米高射炮、反坦克炮和物资补给，他们与苏军展开激烈苦战，“斯大林”重型坦克和苏-100自行火炮几乎轰平了大半个外围广场，年纪最大的二十五岁的党卫军旅队长团长威廉阵亡，三辆豹式坦克被“喀秋莎”摧毁，整师失去指挥。
柏林此时还处于德国守军手中的只剩下国会大厦和总理府四周的地区，其它地区全已落入苏联人之手。饥肠辘辘的青年团成员和其他零散的党卫军人员孤立无援，被挤压在一块狭窄的走廊地带。在他们向国会大厦掩体慌忙后撤的时候，一群潜伏的苏军出人意料地从街角出现，坦克和机枪的火力劈头盖脸地覆盖了毫无防备的青年团。弗里茨亲眼目睹了惨烈的场景。
就在他身旁几米远的地方，子弹从奥古斯汀背后射入，前胸穿出。乌尔里希的肠子流出了体外，维克多的上半身血糊糊的，赫尔曼的左眼被射穿，汉斯的头盖骨被炸飞，弗雷德里希被爆炸的汽油烧死，克劳斯脑部中了一枪，尤尔根被坦克碾死。
其余人逃回掩体后，场面混乱到了极点。克劳斯的妹妹、担任医疗兵的小伊丽莎白面对哥哥的尸体哭得很厉害，救生员弗洛丝希德的金发沾满了血，抬担架的双手颤抖，助手艾尔莎脸色惨白。这些志愿守卫柏林的女孩们，这些只有十几岁的护士、防空炮操作员、信号旗手、探照灯操作员，她们全都痛哭流涕。

几个青年团员和女孩悄悄从掩体的后面跑出来。他们弯腰向菩提树大街跑去，戴着死去同伴的钢盔。只要穿过两条街后的威廉大街，就能进到总理府的防线。那里每五十米就有一个德国卫士拿枪守着，还有深挖的壕沟和绵密的铁丝网、危险的高压电网。
但苏联人发现了他们。一阵喊话后，他们跑得更快。对方开火了，在一排马克沁枪弹中，他们中的两个被撂倒。苏联人包围上来，孩子们慌不择路，四散奔逃。混乱中一辆饰有纳粹旗标识的黑色轿车从右边的街巷横冲出来，只有十四岁的小伊丽莎白闷哼了一声，整个人被车撞飞。
苏联人的火力被它吸引。弗里茨跑过去看小伊丽莎白，她已经停止了呼吸。两辆同时赶来的装甲车用密集的机枪把苏联人击退。他抬起头，一眼就看清轿车里的人。
“爸爸！”他大喊。
穆勒教授隔着车窗看见满脸是血的儿子，他沉下了脸。
“你们撞死了伊丽莎白！”他抱起尸体，冲他们喊叫。
“一个小小的失误。”车上一名党卫军上校平静地说。“年轻人，上来！”他拍打着车窗。
弗里茨举起手枪，很想冲上校来一下，但他还是转过头，想要追上去向撤退的苏联人射击。从车里冲出来的穆勒恼怒地揪住儿子的后脖领，他一边挣扎抗议，一边爬到车后座，挤到几个人之间。其他几个孩子也赶紧钻进装甲车里。
坐在轿车里的除了穆勒教授外，还有三名表情沮丧的科学家。而坐在驾驶副座上的奥伯隆上校镇定自若。
三辆车沿着威廉大街一路飞驰，等穿越进地堡前不远的防守火线，他们暂时安全了。元首的势力曾经覆盖了西到北海、东临亚洲、南及苏伊士运河、北至伏尔加河的广大地区，此刻已被压缩到在这方圆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密集的德国国防军和武装亲卫队把守着帝国最后微弱跳动的心脏。
弗里茨走进地堡，涌进一片黑暗之中，像一条水蛇，沉进了神话中的冰海。爸爸告诫他和自己寸步不离。
“孩子，你现在本应该在海德堡，那里有一个叫海德格尔的哲学教授，我希望你跟他学习。”
“爸爸，我要留在柏林，要忠于元首……”
发动机的嗡嗡声和奇怪的通风装置让这个潮湿阴冷的地堡到处充斥着皮鞋、毛料制服和消毒剂散发的臭味。外面的爆炸声持续不断，人们在黑暗中小心前进。艾尔莎蹑手蹑脚跟在弗里茨后面，对父子间的对话她似懂非懂。
“你还不明白吗？德国已经失败了，元首已经失败了。你所忠于的元首是个精神病人，他在自己想象的作战地图内布署的军队都已经不复存在。”
“爸爸，我不许你污蔑……”
“孩子！”穆勒把弗里茨抓到一个最黑暗的角落，压低声音，“地球上最强大的三个国家联合其他国家一起反对我们，我们已经被拥有巨大优势的敌人征服。这一切是谁造成的？是元首！他自从1939年以后就变疯了。在未来的历史书上，他是我们民族的罪人！”

弗里茨的心脏跳的厉害，他想要大声反驳，但感到力不从心。察觉到他的惶恐，穆勒的语气变得柔和些：“你饿吗？”
弗里茨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紧跟着我，我设法弄些吃的给你。”
前面的道路亮了，两扇几乎高达天花板的厚重铁门被缓缓推开，凄惨的呻吟声和血腥味扑面而来，微弱的灯光下躺满了头上裹着绷带、穿国防军军服的伤员。在上校的带领下，科学家们表情严肃地走进去，孩子们低头整齐地走着。他们转弯又跨过一道门，走廊里站满了穿着制服的男女，全是党内的官僚、助理及秘书们，他们平日傲慢、跋扈而冷酷自私，但现在全都惶惶然。
把守总理办公室入口的是青一色高大强壮、身手矫健的党卫军青年男子。从办公室里走出的全部是上校以上的军官，其中大多数军衔已经达到将军。每个人似乎都在这一夜间变得潦倒，他们眼里分布着血丝，脸上长满胡茬。这场长达六年的战争已经令他们筋疲力尽。
从他们的口中，上校得知元首刚刚在军事会议上作了令人吃惊的发言。元首承认战争失败了，为防止尸体落入苏联人的手里，他决定自杀。
走廊里，人们激动地议论起来。虽然早已推测到这种事会发生，但当听到这个消息公布，人们的精神仍然被刺激和震撼了。在电灯照耀下生活的人已经分不清楚白天和黑夜，也失去了现实感。现在苏联人的火力只剩下五百米的距离，参谋长凯特尔和约德尔匆匆离开，为元首死后的军事问题做准备，更多人也开始商量该怎么自杀的问题。
“那么，现在是结局了。”豪斯曼喃喃说，“等元首自杀了，我们该怎么办？”
米伯恼火地看着他。但福斯特只是认命似地摇头叹气，他是老牌纳粹党员，而且参与了V-2的袭击行动。“留在这里到最后一刻也不错。我不相信美国人会饶了我，至少他们不会豁免了我的战犯身份。如果终身监禁，我宁可自杀。”他焦虑地看了看表，“这么说元首已经……”
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元首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宣传部长戈倍尔和莫德尔医生。
原本乱哄哄的走廊立刻肃静了，人们匆忙站直，拉扯着揉皱的军服，却又都用看望垂死病人的眼光看着元首。唯有上校微笑着向元首敬个礼。

3


苏联元帅格奥尔基·康斯坦丁诺维奇·朱可夫疑惑地接过那张图，图上画的是个结构奇怪的东西。坐在他对面的美国人费了好大劲装填那个红军旅长递给他的粗大烟斗，点燃之后，他吸了一口，眯起眼盯着元帅。


“这是什么？”元帅不动声色地问。
“Sektor。”
“什么意思？”
“在德语中，Sektor是‘扇形’的意思。开始我们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只推测这个名字应该来源于它的直观外形。”
“科涅夫，出去！”元帅朝旅长喝道。旅长麻利地用脚后跟转过身来，向两人行了个礼，退了出去，两边的士兵也都出去。总司令营房里只剩下元帅和美国人，这座防御阵地后的建筑是被临时征用的，透过被炸开豁口的窗户，可以望见遍地瓦砾和暮色硝烟。
“很复杂，这是一种发动机吗？还是某种机器元件？”元帅问。
“都不是。但它是决定这场战争的关键。”
“决定这场战争？”元帅似乎对他的话有些忍俊不禁，“这场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这玩意又是德国人发明的武器装置吧？那帮疯狂的纳粹！但那又有什么用？我们已经征服了柏林，德国的未来属于我们。”他站起来，抱住肩膀，居高临下，脸色阴沉地看着美国人，“你们抢走不少纳粹科学家。为了打下柏林，我们每天有上万名伤亡，看到刚才那个给你点烟的旅长了吗，一个小时前他还是团长，三个小时前还是连长，前任刚死了，估计这个倒霉蛋也最多再活几小时。可你们却在西部抓紧时间搜刮敌人的科技人才。我知道他们正致力于发展一种先进的高速飞行弹头，今年年初已经进行了测试，将来……”
“可斯大林同志也没少捞便宜。”美国人打断他，他的俄语流利精准，能表达出讥讽的口吻，“你们以每天30至40公里的速度向西推进，还不是为了配合将德国科学家尽量送往苏联而制定的计划。”
两人站在窗口，外面好像是被剪成一块块的梵高的画，建筑支离破碎地伫立，破烂的万字旗被硝烟熏染，它们相互拥抱、支撑，像是某个史诗戏剧里的布景。
“恭喜您，元帅。攻克柏林，是每个将军的梦想和荣誉。但我们的世界不仅仅是物质层面的，还有精神层面。你在物质世界取胜，并不意味着在精神层面同样如此。”
这段高深莫测的话让苏联元帅瞪着美国人半天没说话，最后他耸耸肩，把目光转回桌上的图，又询问式地望着美国人。美国人却突然抛出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您对希特勒这个人，是什么看法？”
“魔鬼。”他几乎想都没想，立即回答，“一个将永远被钉在人类历史的耻辱柱上的魔鬼。”
美国人不以为然地一笑。

“元帅，既然敬爱的斯大林同志和秘密警察都不在这里，我想听到您对希特勒的真实评价。要知道，对于战场上的死敌，伟大的将领往往是不吝客观公正之词的。”
元帅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怎么措辞，最后终于开口。
“撇开战争罪行不说，这个……人的确是个标准的理想领袖。据我所知，他不吸烟，不酗酒，素食主义，没有不良嗜好，是个自控良好的人。”
“不，不，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细节。”美国人摇头，“我想问的是关于政治和军事上。”
“在政治上，他是个善于表演的骗子。”元帅肯定地说，接着犹豫了两秒，加了一句补充，“当然，没有人能否定，在军事方面，他也是有些才干的。”
“表演？骗子？才干？这些词用在这个人的身上太轻率了。他仅仅一个人，白手起家，给予世界历史的钟摆以巨大的推动力。短短十年时间内，他建立了一个德国历史上最庞大的帝国，他凭着一己之冒险撕毁了凡尔赛条约，将一盘散沙的德国人重新凝聚在一起，把全社会动员起来，重振国家经济，发动世界大战，难道这个人仅仅是个骗子？做到这一切凭着高超的表演天赋？”
“这个人是个赌棍，开始时运气是不错的……”
“是的，他的冒险都无一例外地成功了。进军莱茵，合并奥地利，吞并苏德台，攻打波兰时只在西线保留少量师，发动威悉演习、镰刀计划和惩罚行动，哪一次军事行动不是他顶着德国总参谋部的强烈反对而实行的？难道你相信，这些成功都能归结于他无知的冒险和千年不遇的好运气吗？”
元帅又沉默片刻，摇摇头说：
“可不管怎样，他最后毕竟失败了。他被开始的胜利冲昏了头脑，1942年后就频频犯低级失误，这证明他毕竟也只是个普通人。连很多德国将领都认为他在战略上是个平庸之辈，盲目指挥，该撤退不撤退，例如斯大林格勒会战，该增兵不增兵，例如库尔斯克会战。”

“你错了。元帅。让我透露给你个秘密吧。根据盟军情报机构近十年来不间断搜集到的内部材料，梳理和拼凑出一个完整而惊人的事实。”美国人慢慢地说，“从1933年这个人登上德国总理宝座起，在国防军内部，针对他的各种阴谋、反抗、敌对小集团就从未间断过。这场战争从一开始，是的，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对他的命令的曲解、违背、不执行和故意变相执行。”
“难道他不是说一不二的大独裁者吗？”
“那仅仅是纳粹政权对外宣传的需要，事实上德国军政体系比外人想象的民主得多，各种根深蒂固的传统势力错节盘根，彼此制约，许多有普鲁士传统的高级军官甚至拒绝加入纳粹党。在德军参谋总部会议室里，敢当面顶撞和挑战希特勒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如果希特勒对军队有一半斯大林的专制，战局就不会变得今天这样了。”

“而至于现代战争，所要考虑的东西远远超过了亚历山大、铁木真和拿破仑时代，资源，武器、民众、宣传和士兵的培养都是统帅不得不注意的地方，其复杂程度足以让以往任何时代的战争统帅望而却步，但凭什么，根本没有受过基本军事指挥教育的他能一次次地凭直觉做出正确判断？为什么那些高傲的、历经百战的德军元帅们，在他这个普通下士面前只会唯唯诺诺？”
元帅叼着烟斗一动不动，显然陷入了思索。
“这个独裁者还亲自根据战场需要，在战前几乎一片空白的基础上，亲手设计了装甲车的发动机，并在经济计划中提出了装甲兵建立进程和细节装备要求，后来整个德国装甲兵的构造几乎完全是按照他的技术指标建立的。他对在漫长的前线上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进行指挥，不仅仅是对每个部队、梯队的组成相当熟悉，甚至对重型反坦克战车营这样的特种部队也十分了解，展现了非凡的记忆能力。他甚至能深入熟悉现代巡洋舰上的汽轮机的某个零件的细节，其表现出来的专业程度，不亚于工程师、数学家、绘图师、建筑师、数据分析家……就在1943年，他为了扭转局面，还亲自参与研制新武器的计划。这些新武器的制造被普遍认为归功于开发团队负责人冯·布劳恩博士与百余位研究团队成员，但实际上，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许多最关键的核心原理，比如V-2火箭的涡轮推进方式创新，竟然就是希特勒本人提出的。就是白痴也能看出来，任何人类都没法做到这些，他却做到了。因为他受到一种看不见的、排山倒海的力量的支持，正是有了这种力量的支持，他才能取得真正的成功……”
“够了！”元帅忍无可忍地打断他：“先生，您是在说神话吗？”
“不，不是神话，我说的全是事实。你们已经占领了佩内明德[1]，你将会在那些被俘的科学家那里，得到这些内幕。”
[1] V-2火箭生产工厂的主要所在地，德国东北乌瑟多姆岛上的一座小镇。‘

“胡扯！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胡扯吗！”
“不管你相不相信，这都是事实。”
“事实也可以伪造。”
“您觉得在这个时间和地点，我跑来只为了给你一个伪造的事实？”
“也许是某种骨瘤？某种头颅内的生理突变？”
“不，从X射线被该物体材料吸收的迹象看，它显然具有金属特性，而从它表面微粒有规律地排列结构看，它又是一种晶体。”
“你说它不属于这个世界，是什么意思？”
“它是一种我们不知道的材料，但不是天然人体内能产生的，那么它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来自外部。”
美国人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这个动作让元帅不知为什么后背有些发凉。
“我们相信，就是这个小东西，多年来秘密地在他的大脑里发挥作用，它也许保存有高科技的资料，也许是个传感器，甚至可能是个接收器。它像个分子依附在他的大脑细胞上。我们认为德国独裁者其实是个傀儡。关于围绕在他身上的一切谜团，通过它就能解开。”
两人都沉默了半天。元帅用一种冷的怕人的口吻轻声问：
“在冥冥之中，可能有人在指导他吗？”
“我们这个宇宙，空间广袤无垠，在那些数量无穷无尽的恒星周围，肯定拥有大量潜在宜居的星球和空间，仅有我们人类一种智慧生命形态存在，是不大可能的。如果有某种高级力量已经开始触及和干涉我们这个世界，很可能会以一种难以置信的方式。”
两人走到窗口前，元帅眯着双眼看着蓝天和流云，仿佛在努力寻找着宇宙中比人类更聪明的生物。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自从1943年开始，鉴于所有战线都已颓势尽显，纳粹计划秘密研制新武器以挽回败局。一个叫做卡尔·冯·奥伯隆的党卫军上校所领导的小集团开始浮现。该人作为莱因哈德·海德里希的副手，并不被人熟悉，海德里希被刺杀后，他像一枚投入湖中的石子，消失在纳粹党和军方的日常圈子里，但据信他掌控独立于纳粹党政军系统的科研团队。由于完全缺少铀，该团队从原子弹转而致力于圆盘型飞行器与超速导弹，而所有的概念，可能都来源于希特勒本人的大脑。但他们没能成功，战争还是进入今天这个局面，团队的大多数科学家已经叛逃、被杀或被俘。直到在两周前，奥伯隆控制了在柏林的顶级科学家，准备启动最后的项目。”
“最后的项目？”
“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这些科学家中，有两个是我们的人，他们将按计划伪装跟随上校，并把情报传递给我们。我希望你配合我们的行动，避免消灭这个逃亡团队。他们会逃往一个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
“为什么要放过他们？”
“因为希特勒这个‘人’——我们姑且还称之为人，他绝不会投降，也不会让自己落入敌手，很可能会在最后关头选择自杀，他的尸体和大脑也会被纳粹毁掉。我们要知道真相，就要等待他身边的人把‘扇形’完整的情况掌握。我们的科学家，就是我们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他们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掌握内幕。”
“杜鲁门总统知道这件事吗？”
“他还不知情。我代表的是罗斯福和军方。”
元帅没有说话，但他明白了。在柏林即将被苏军拿下的前夜，这个身份神秘的美国人突然跑来找自己，可以断定的是他的背后指使者来头不小。苏联情报机关早就传闻，美国军方暗中制定有军工百年计划，其核心掌控者就是美国前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罗斯福本人是个世界战略家，他从开始就极力把美国推入二战，现在看来虽然罗氏斯人已逝，但计划仍会严密地稳步前进。想到这项计划的庞大规模，又加上德国元首大脑里的秘密，他不禁有种天外有天的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