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杀了多少人？”
克鲁兹问。
“昨天您杀了两千五百七十三人。”
梦中有人轻轻回答克鲁兹。

“昨天我杀了多少人？”
克鲁兹问。
“昨天您杀了两千五百七十三人。”
梦中有人轻轻回答克鲁兹。
运算曲线和命令图表千变万化，仿佛在克鲁兹迷离冥暗的梦境深处，折射出全人类血海般的凄惨命运。有时他高高在上，站立在平流层浮动的金属堡垒中，俯瞰世间腐烂的风景，有时他又会产生一种新的幻象：他是从一个古老幽深的山洞里眺望更远古的世界，灾乱的世界血流成河，在他的眸中映出无数团小小的摇曳的火光。
克鲁兹猛地睁开眼，凌晨三点，他又提早醒了，通身发凉、发麻。这位“曼陀罗”的王牌翱翔者最难受的时候莫过于此，他久久盯着天花板，突然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孤独，彷佛自己是全世界仅存的活人。他从床上爬起来，把脸扭过去，蓦地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阴郁紧绷的脸孔让克鲁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仿佛看到一朵阴魂不散的黑云静静地飘悬在自己脑袋上。
今天是1月1日，新年的第一天。他站起身，转过头，面无表情，如同一个古希腊雕塑人物。房间里的显示器突然亮了，先是显示大字号的祝福语，配以动画的百万朵绽放的粉红色的玫瑰，最后是惊叹号：

克鲁兹先生，恭喜你！根据统计，在过去一年间，你杀死了一百十二万五千二百二十六人！创下了新纪录。我们祝你在新的一年杀死更多的人！新年快乐！——来自曼陀罗公司的衷心祝愿。


克鲁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地瞄了眼显示器，做了一个深呼吸，从卧室走进厨房，在一个监视器视线的死角，给自己注射了镇定剂。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走到餐桌前。他的早餐样子很整齐，全是型号和颜色相同的罐头，紧凑密集地排列在厨房的桌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亮。它们金属外壳上标有醒目的“Non-Gmo”（非转基因）字样，如果不弯腰仔细察看编号数码，很难区分哪些是肉类，哪些是蔬菜，哪些是鱼类。不过，由于它们摆放的很有秩序，克鲁兹不用很费劲就能挑出自己想要的。
他坐下来，用坚硬的白牙开始嚼鳕鱼。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就这么慢慢咀嚼，默默等待裘丽娅的出现。
一个人的死亡是悲剧，而一百万人的死亡就是个统计数字。
自从杀死第一百万个人后，克鲁兹就常用这句不知到底出自谁口的名言来安慰自己。
他相信，自己从事的是一个崇高的事业，特别是当他仰望阿瓦隆穹时。但可惜的是无人对他的功绩表示感谢。他得到的只有指令和诅咒，一个来自天上，一个来自地面，两者无休止地重复。
王牌翱翔者！多么令地面世界惊恐和痛恨的角色。克鲁兹每天的工作就是尽可能地灭杀人口。目标对象都是流动失业人口、暴民、难民、社会渣滓、酗酒者、同性恋等等，当然也有严重缺陷的老人、孕妇和幼儿。一般来说灭绝的区域集中在亚非欧人口密集地区。
他的工作业绩基本完美，只出现过一次意外，在黎巴嫩，暴民用自制的土导弹把他从天上轰了下来。他从飞行器里爬出来后，从一个快要死去的警戒士兵手中抓过枪来，射击向他靠拢的一群丧心病狂的暴徒。那些人的脑袋变成了一个个血葫芦，他继续向外突围时，被人从后面拼命抓住枪，就在他用枪托打那个人的时候，对方拉了身上的炸药，爆炸使他右手丧失了两根手指，左眼终生失明。
接受完治疗回到住处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名瞎了单眼的执行者。“曼陀罗”的高层虚情假意地对他的受伤致残表示慰问, 对他的英勇进行了赞扬。这次意外促使他的装备武器升级，飞行器也装备了自动躲避导弹的功能。
他继续为“曼陀罗”工作。虽然变成了独眼龙，他仍年轻英俊，体格健壮，而且最可贵的是头脑缜密，毫不留情。他继续杀人，在左眼窝里嵌进了连接卷轴的人工眼，使他在瞄准目标时更精准无误。
人工眼看上去自然人眼别无二致，只有瞳孔是黑色菱形，内部的处理器忙碌运行，通过几微米的针状端口与克鲁兹的脑部神经连接，将数据和图形传输到他的脑视觉皮层里。它无线接收的数据的自动每隔三小时更新，即使他在睡梦中，他也能看到运算曲线和命令图表千变万化地折叠着，仿佛在梦境深处，折射出血海般……
裘丽娅出现了。
在显示器屏幕上，她礼貌地冲克鲁兹微笑。裘丽娅是“曼陀罗”的任务监督员，她具有东方女性的气质，却有着西方女性的面孔。她的年龄不好说，但看上去很年轻，乌黑长发微微弯曲垂在胸前，一双大眼睛有点朦胧，脸庞很美，是那种无可挑剔的古典美。
“早安。”她说。

“昨天我杀了多少人？”
克鲁兹问。
“昨天您杀了两千五百六十三人。”
梦中有人轻轻回答克鲁兹。
运算曲线和命令图表千变万化，仿佛在克鲁兹迷离冥暗的梦境深处，折射出全人类血海般的凄惨命运。有时他高高在上，站立在平流层浮动的金属堡垒中，俯瞰世间腐烂的风景，有时他又会产生一种新的幻象：他是从一个古老幽深的山洞里眺望更远古的世界，灾乱的世界血流成河，在他的眸中映出无数团小小的摇曳的火光。
克鲁兹猛地睁开眼，凌晨三点，他又提早醒了，通身发凉、发麻。这位“曼陀罗”的王牌翱翔者最难受的时候莫过于此，他久久盯着天花板，突然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孤独，彷佛自己是全世界仅存的活人。他从床上爬起来，把脸扭过去，蓦地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阴郁紧绷的脸孔让克鲁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仿佛看到一朵阴魂不散的黑云静静地飘悬在自己脑袋上。
今天是1月1日，新年的第一天。他站起身，转过头，面无表情，如同一个古希腊雕塑人物。房间里的显示器突然亮了，先是显示大字号的祝福语，配以动画的百万朵绽放的粉红色的玫瑰，最后是惊叹号：

克鲁兹先生，恭喜你！根据统计，在过去一年间，你杀死了一百十二万五千二百二十六人！创下了新纪录。我们祝你在新的一年杀死更多的人！新年快乐！——来自曼陀罗公司的衷心祝愿。

克鲁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地瞄了眼显示器，做了一个深呼吸，从卧室走进厨房，在一个监视器视线的死角，给自己注射了镇定剂。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走到餐桌前。他的早餐样子很整齐，全是型号和颜色相同的罐头，紧凑密集地排列在厨房的桌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亮。它们金属外壳上标有醒目的“Non-Gmo”（非转基因）字样，如果不弯腰仔细察看编号数码，很难区分哪些是肉类，哪些是蔬菜，哪些是鱼类。不过，由于它们摆放的很有秩序，克鲁兹不用很费劲就能挑出自己想要的。
他坐下来，用坚硬的白牙开始嚼鳕鱼。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就这么慢慢咀嚼，默默等待裘丽娅的出现。
一个人的死亡是悲剧，而一百万人的死亡就是个统计数字。
自从杀死第一百万个人后，克鲁兹就常用这句不知到底出自谁口的名言来安慰自己。
他相信，自己从事的是一个崇高的事业，特别是当他仰望阿瓦隆穹时。但可惜的是无人对他的功绩表示感谢。他得到的只有指令和诅咒，一个来自天上，一个来自地面，两者无休止地重复。
王牌翱翔者！多么令地面世界惊恐和痛恨的角色。克鲁兹每天的工作就是尽可能地灭杀人口。目标对象都是流动失业人口、暴民、难民、社会渣滓、酗酒者、同性恋等等，当然也有严重缺陷的老人、孕妇和幼儿。一般来说灭绝的区域集中在亚非欧人口密集地区。
他的工作业绩基本完美，只出现过一次意外，在黎巴嫩，暴民用自制的土导弹把他从天上轰了下来。他从飞行器里爬出来后，从一个快要死去的警戒士兵手中抓过枪来，射击向他靠拢的一群丧心病狂的暴徒。那些人的脑袋变成了一个个血葫芦，他继续向外突围时，被人从后面拼命抓住枪，就在他用枪托打那个人的时候，对方拉了身上的炸药，爆炸使他右手丧失了两根手指，左眼终生失明。
接受完治疗回到住处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名瞎了单眼的执行者。“曼陀罗”的高层虚情假意地对他的受伤致残表示慰问, 对他的英勇进行了赞扬。这次意外促使他的装备武器升级，飞行器也装备了自动躲避导弹的功能。
他继续为“曼陀罗”工作。虽然变成了独眼龙，他仍年轻英俊，体格健壮，而且最可贵的是头脑缜密，毫不留情。他继续杀人，在左眼窝里嵌进了连接卷轴的人工眼，使他在瞄准目标时更精准无误。
人工眼看上去自然人眼别无二致，只有瞳孔是黑色菱形，内部的处理器忙碌运行，通过几微米的针状端口与克鲁兹的脑部神经连接，将数据和图形传输到他的脑视觉皮层里。它无线接收的数据的自动每隔三小时更新，即使他在睡梦中，他也能看到运算曲线和命令图表千变万化地折叠着，仿佛在梦境深处，折射出血海般……
裘丽娅出现了。
在显示器屏幕上，她礼貌地冲克鲁兹微笑。裘丽娅是“曼陀罗”的任务监督员，她具有东方女性的气质，却有着西方女性的面孔。她的年龄不好说，但看上去很年轻，乌黑长发微微弯曲垂在胸前，一双大眼睛有点朦胧，脸庞很美，是那种无可挑剔的古典美。
“早安。”她说。

“早安。”裘丽娅说。
克鲁兹也对她说了声早安，她今天穿着金色的丝绸旗袍。
“您的脸色不好。昨晚没睡好吗？”她问。
“没有。我一直睡的很好。”
“您今天的任务路线我马上报给您，希望您工作愉快。”
“谢谢。”克鲁兹不动声色地从床头取下卷轴，对于裘丽娅，他一直心存疑虑，但她的确是个好搭档。每次这个疑惑只在克鲁兹心里停留片刻，就被任务的紧迫性赶跑了。
裘丽娅：“九点，德黑兰西北部。”
克鲁兹小心翼翼地把卷轴套在手臂上。银色卷轴能稳妥地环绕在臂弯上，很舒服，假手指在纯纳米瓷制轴屏上滑来滑去时，仿佛艺术家在纸上绘画。
裘丽娅：“十一点，上海与昆山的交界。”
克鲁兹走进浴室，开始刮脸。裘丽娅的影像自动移动到他手臂的卷轴屏幕上。
裘丽娅：“下午一点半，洛杉矶。”
克鲁兹在镜子里端详了一会儿自己刮完须的脸庞，他的面部象大理石一样毫无表情。说不上什么原因，他没法开怀大笑。克鲁兹目光冷然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抽动脸部肌肉，想真真切切地笑一下，但发现很难。
裘丽娅：“下午三点，肯尼亚、索马里和卢旺达。”
她的声音温和但是坚定。克鲁兹抬起手臂，认真地冲女监督员点点头，同时用手指在卷轴上签字，确认任务路线。最后裘丽娅说：“现在要按照规定，问您问题了。”
这是克鲁兹内心稍微紧张的时刻，他做了下深呼吸，平静而坚定地注视裘丽娅，听着她的两个问题。


阿瓦隆穹是由谁在什么时候建造的？
“2052年至2059年，由全球所有工业国家联合出资建造的。”
人类世界，需要曼陀罗的拯救，对不对？
“对。”


在他开口回答问题的同时，一道看不见的能量波快速扫描他的心跳和脉搏。高层总怀疑有“反叛军”的奸细混进了“阿瓦隆穹”，连每个翱翔者都要经历问答心理测试。
“太棒了，”沉默了数秒后，裘丽娅说，“您的状态正常。”她鞠了一躬，“祝您工作顺利。”
克鲁兹走出门，和往常一样，躬身钻进那个静静停在机坪的外型呈流线型的银色飞行器。对他来说，早已没有了家的概念，住所只是个睡觉的地方。他每天的大多半时间要在这个飞行机器上度过。
飞行器从机坪缓缓垂直升起，克鲁兹眼前的阿瓦隆穹内部空间由金属铸造，大气层的光线从阿瓦隆穹的孔中渗出，无羁无绊地漫开，像舒缓流淌的河流，包围着克鲁兹的身体。他的内心稍微有了些暖意。此时裘丽娅的如水目光仍在卷轴上注视着他。
两分钟后，他驾驶的飞行器开始提速，五分钟后达到极速，以每分钟近七十公里高速飞驰，如同阿瓦隆穹内的一颗流星。这时如果有人从地面透过云雾仰望阿瓦隆穹、这个位于大气层八千米高空的浮动金属堡垒，会看到它内部有闪电快速奔驰。

作为“零容忍”的执行者，原则上克鲁兹可以一直呆在阿瓦隆穹层，直接在抵达某地高空后，遥控指挥地面的杀戮行动。他只需要浮在穹底部门口，透过遥视镜和卷轴屏就能完成任务。
九点，克鲁兹抵达德黑兰西北部上空，在那里他指挥了一次围剿行动。
十一点，他出现在上海与昆山的交界，重新部署了红线。
下午一点半，克鲁兹在洛杉矶平息了暴动。事后他计算了一下，死亡人数达到指标。
下午三点他严惩了肯尼亚与索马里红线地区的越境者。接下来是卢旺达——那里情况看上去非常严峻，浩浩荡荡的暴民举起武器对抗军队。他只好出马，这是最危险的时候，因为地面不断有人发射土制导弹，企图把他击落。
在裘丽娅的轻笑声中，他驾驶飞行器冲下阿瓦隆穹。他心想，这个女人喜欢看他亲自出马的场景，虽然在他指挥下剿杀的死亡人数都算在他头上，但直接杀人毕竟感觉不一样。
经过昨夜大脑的潜意识数据更新，克鲁兹已经掌握了前一天的最新全球地区情报。他所需要做的是，通过卷轴建立函数表格，推算出“零容忍”执行方案，现场指挥行动。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在把全球任何危机和变化控制在红线之内，绝不允许超越。
克鲁兹在动乱冲突现场的两百米的空中向暴民人群扫射，激光从飞行器的机枪管里射出，精准地击中一个个脖腔，他们喷出的血高度不一，在太阳照耀下红艳艳地跳动。模糊的血肉甩了前面人群满身满脸，后面的人惊恐地后退。
在地面上紧张忙碌的警卫兵看来，克鲁兹如同天神。他冷漠的脸上挂着纯黑的遥视镜，模样简直酷极了。他高高在上，发出一道道正确无误的命令。只有他有权部署封锁线——不是由那种包裹装甲铁板的墙组成的，而是能随时变化和移动的红光线条，可以绵延数十甚至数百公里。在红线危机爆发的地区，警戒和惩治力量完全处于克鲁兹一个人的指挥调动之下。
裘丽娅观察了一会儿后，语气冷静地说：“我建议您对超越红线的人群使用毒气，这样有效死亡的人数就会更多些。”
他冲她笑了笑：“下回吧。这回已经死得够多了。”
他没有听这位“曼陀罗”女联络官的建议。毒气他至今只使用过两次，他对此的解释是，不是由于他的同情心，而是函数表格会尽量避免导出对环境产生破坏的方案。
两个小时后，在利比亚北部海域，克鲁兹组织了对试图强行突破红线的武装偷渡船只的攻击。他眼睁睁看着警卫战舰在自己的命令下发射的导弹直接命中对方，那些船只连同七百多人迅速沉入海底。海面上火光冲天，动荡的浪潮撞击出喧天轰响，数架歼击机和直升机在悬在大洋上的克鲁兹周围盘旋。海面的残骸周围漂满尸体，血腥气铺天盖地弥漫，许多还能喘口气的难民的手指扒在碎木板上，艰难地从水里探出头，一双双绝望的眼睛仰望天空。
裘丽娅兴奋地喋喋不休，如同在给这个恐怖画面伴唱。克鲁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海天落日的光线透过舷窗，暖洋洋洒在胸口上，他却通身发凉，感觉全世界魑魅魍魉。
是冤魂吗？他冒出个念头。
另一个自我安慰的念头随之而来。这都是崇高事业所需。他必须集中精力，不动感情。这个如此规模的、漂亮的人口削减工程是他的工作，任何其他的烂事都不需他负责。
今年是2062年，全球“零容忍”政策执行至今已有三年。
在曼陀罗的“通告”版本里，该政策虽然只有短短三年，但却给彻底绝望的人类带来了新的希望。

“通告”是阿瓦隆穹里每个王牌翱翔者都能熟读倒背的文献，在开始的阶段，几乎成了每天的功课。克鲁兹还能清楚地记得，自己和其他九十九名“曼陀罗”翱翔者坐在食堂里读“通告”的情景，它出现在与他们视线平行的对面位置，是普通的液晶显示模式，在他们开始吃饭时，醒目的大字就会不紧不慢地自动从那里簌簌爬出，滴滴答答……按照每十秒五行的阅读速度出现，他们必须表情认真，一行行地读进去，每一个字的后面，在他们眼里都是在阿瓦隆穹这个狭长空间里朝夕相见的历史。

21世纪40年代。世界呈现在世人面前的是一副千疮百孔的乱象：气候恶化，资源紧张，人口剧增，饥荒蔓延，各地的冲突和暴动不断，恐怖组织和极端宗教的威胁愈加膨胀，仇恨的火花连绵成旺盛的火苗，在饥荒和灾难严重的地区，潮水般的难民冲破了国境线。
面对这种局面人类束手无策，因为：
第一个事实是美国已经彻底没落，由于美国经济崩溃的连锁反应，从北美到欧洲，从日本到亚洲大陆，繁华灰飞烟灭，数以十亿计的个人及企业破产，非洲和其他地区更是惨不忍睹；
第二个事实是人类质量以惊人的速度下滑，发达国家的人口老龄化达到顶峰，贫穷国家的生育率居高不下。
因此，“零容忍”的政策，既是人类持续发展的必要，也是避免全球秩序崩溃的必要。
……

为了提高人类质量，暴民、灾民以及难民中没有生存价值的老弱病残，直接被“曼陀罗”驱赶入红线区。行动原则是不能有任何超越控制的情况发生，哪怕是对轻微的违抗，也要毫不犹豫、决不姑息地进行彻底的打击。在全球强权阶层的默许和鼓励下，“曼陀罗”实际上执行积极的人口削减额度，消灭的无用的老百姓越多，地球的负担就越少些。这点当然是只有克鲁兹这样的人知道的内部机密，因为，他每天的工作酬劳是与具体死亡人数挂钩的。
全球由“曼陀罗”的上百位执行总监——“翱翔者”守护，全都是像克鲁兹这样意志如钢、反应如电的人。他们按不同时区划分，共同执行的“零容忍”行动遍及全球。
在底层民众反抗频率升高、反抗样式多元化、闹事暴乱层出不穷的情况下，倚重天空翱翔者而构建的维稳体系每天都受到冲击。情报、信息、行动、安全的统一又复杂的体系仅仅依靠全球同步卫星是不够的，阿瓦隆穹于是体现出其重要性。这个机械堡垒是在地球同温层和对流层之间建造的，翱翔者在穹内利用一种真空直射的技术快速推进，加上阿瓦隆穹沿地球轨道反向移动，每个翱翔者可以最快速度抵达任何地点。
今天任务已基本完成，回去阿瓦隆穹休息之前，克鲁兹有一段自由支配时间——他盯着海面红线周围扫来扫去的探照灯，感到脖子有些酸痛。
“裘丽娅，我想问你个问题。”他忍不住问。
“请吧。”
“你到底是不是人工智能？”
“不是。像我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人工智能？”
“但是女人，怎么能每天承受这样残酷的场面呢？”
“别忘了，一旦投身于伟大事业，女性的意志有时比男人更执着。怎么，刚才灭杀人口时，您的心理状态有异常吗？”
“没有，怎么会呢。”他赶紧岔开话题，“看来‘曼陀罗’更相信女人。难道高层也都是女人？”
“我看您是太爱胡思乱想了。”
裘丽娅抿嘴甜甜一笑。

“我看您是太爱胡思乱想了。”
裘丽娅抿嘴甜甜一笑，克鲁兹也勉强露出笑容。
“既然你是真人，我想，什么时候能和你约会呢？”他半开玩笑。
“约会？”
“我们每天朝夕相处，你就对我没有感觉吗？”
裘丽娅微蹙眉头：“可惜我们只能在屏幕上朝夕相处，没有生理上的接触。等到世界局势好转，也许未来有一天，我和您能在现实中相会。”
“在现实中相会。”
克鲁兹心里叹息了一声，他的眼帘前仍是波涛动荡的海洋。他凭本能知道，她对这种事几乎不感兴趣，因为她不是……他关掉对话屏幕，慢慢地转过头。
然后他看到“鲍勃”。

“鲍勃”瞪着眼睛盯着前方，满脸都是血痂，嘴唇紫青，一动不动。
克鲁兹驾驶飞行器离开海面，向东疾驶而去。
“嗨，伙计，”克鲁兹问，“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鲍勃”没有回答。这家伙当然不会说话。在过去两年里，每次出现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时，“鲍勃”都一身飞行员的打扮，纹丝不动，对克鲁兹不闻不问。
克鲁兹耸耸肩，眯缝着眼睛瞄了一下天边的阿瓦隆穹。落日在穹的边缘投下最后一抹金烁烁的倒影，克鲁兹内心重新恢复冷静。其实阿瓦隆穹并非像人们想象那样覆盖整个空间，除了人口密集的九处重要维度的重镇，连接庞大洲际空间的管网材料只是一层稀薄的金属纤维。但即使这样，这样的工程也实在令人震撼，每个重镇面积达上百平方公里，从太空看去，如同九朵在地球上绽放的金色莲花。
直到21世纪40年代，建造这样一个庞大工程从技术角度还是不可想象的，但由于纳米磁悬泡沫技术的发明，让大面积的金属层可以有效把太阳光转化为源源不断的动力能源，并终于使世界各发达国在50年代末联合建造出阿瓦隆穹。建造它的初衷是为了拓展精英人类生存的空间，但自从“零容忍”政策出台后，它的最大功能成为对地面的老百姓进行心理震慑。
在空中克鲁兹很少体会什么叫恐惧。自从上次事故后，飞行器升级配备自动驾驶和遁避功能，就算窜出了阿瓦隆穹，时速也可接近两千公里，比普通导弹还快，红线区的动乱分子对他根本无可奈何。而且在他的背后是一个全天候运作的工程监控团队，为他提供任何安全路线的情报。
他边飞边问“鲍勃”：“伙计，你觉得裘丽娅喜欢我吗？”
“鲍勃”无声无息。
“我觉得她加强了监视，事情不妙。”克鲁兹像是自言自语，“最近她对我的检测越来越频繁了，她总担心我的精神状态，也许她已经开始怀疑我是‘反叛军’的潜伏者了。”
“鲍勃”沉默地看着前方。克鲁兹不再和“鲍勃”说话，目光快速地在轴屏上扫来扫去，细长的手指在卷轴上熟练地勾勒着，迅速地调出数据和资料。它内部的处理器中共有四十个核心并列运作，每秒能完成五十亿个三角形和多边形函数的模型命令。
本来，按时间表，他此刻应该在住所享用晚餐。可他没有。翱翔者在阿瓦隆穹外逗留时间过长会引起怀疑，但他预感到时间紧迫。对他的调查也许正在酝酿中，他不得不破例行事。月亮爬上天空，温柔的月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看上去苍白，紧张。
女监督员的质问突然从话筒中传出，吓了他一跳。
“您怎么还在外面？为什么不回去？”她的声音带有督促。
他只好把显示器打开，然后把脑袋转开去一些，避免裘丽娅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的询问。“因为，”他迟疑了一下，“我想在周围自由飞行一会儿。”
“为什么？”
“没什么，换换心情而已。”
“换心情？什么意思？”
“心情，裘丽娅，你不懂心情是怎么回事吗？我也是人，我在干掉了两千个该死的狗娘养的暴民后，我要换换心情，在自由的天空中飞翔一会儿。”
裘丽娅的脸上出现困惑。
“我劝您先冷静。您的心情有些激动，‘曼陀罗’会派出心理医生对您进行检查。”她温柔地说。
克鲁兹沉默了一会儿。
“不用，我没事，我会马上回去。”
“真的不用？”
“真的，不用。”他诚恳地说。
“那拜托请您以后别这么激动啦。马上回去吧。”裘丽娅说。
关掉麦克风，克鲁兹打开舷窗。冷风飕飕地吹来，吹得他脸发麻。等他侧过头，“鲍勃”也已经不见了，月光清冷地洒在空空的副驾驶位置上。
在他的头顶，阿瓦隆穹周围轻烟般袅绕着薄云，一团迷雾也似乎在他心里升腾起来。


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是正确的。
它曾经是一种过时的人口增长理论，被政治正确的民主社会视为异端，冠以人民名义的各类专制社会对它也避而不谈。但2040年之后，各国在危机前重新想起了它。联合国专门机构预测，世界超过三分之一的数十亿人口将受迫于环境压力而逃离家园，而且将以每年百分之六的速度增长，造成连锁性灾难。
在这样可怕的前景面前，任何单独的国家机器都无能为力。因此，一个超越地区和政府的警戒系统的存在，既是人类持续发展的必要，也是避免全球秩序崩溃的必要。

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是正确的。
它曾经是一种过时的人口增长理论，被政治正确的民主社会视为异端，冠以人民名义的各类专制社会对它也避而不谈。但2040年之后，各国在危机前重新想起了它。联合国专门机构预测，世界超过三分之一的数十亿人口将受迫于环境压力而逃离家园，而且将以每年百分之六的速度增长，造成连锁性灾难。
在这样可怕的前景面前，任何单独的国家机器都无能为力。因此，一个超越地区和政府的警戒系统的存在，既是人类持续发展的必要，也是避免全球秩序崩溃的必要。
事实证明，无论是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乔治·奥威尔的“老大哥”还是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在如此压倒性的局势下，都没有实现的可行性，因为管理和监控成本太高。而“曼陀罗”的“零容忍”政策以快刀斩乱麻的姿态，迅速而令人惊喜地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横空出世，开始主宰世界命运。
“曼陀罗”最初是一个私人警备公司。在世界精英的资助和主要国家军队和武装力量的配合下，“曼陀罗”负责执行“零容忍”政策——确定红线和立体指挥行动，对全球乱象进行全方位预警、定位和追踪，对资源、人口流动、出生率加以最严格的控制，适当消减人口的不必要部分。
很快它进化到成一个"全方位监视"的监狱长体系，不分国界、地区的重点控制，对多余人口进行选择性打击，绝不姑息……
克鲁兹猛地睁开眼，凌晨三点，这是他心里最难受的时候，他仿佛是全世界仅存的活人。他从床上爬起来，把脸扭过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自己是怎么加入“曼陀罗”的呢？事情是怎么开始的呢？克鲁兹摸摸下巴，呆坐在床沿，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告诉自己，很多事仿佛被存放在另一个世界，无法清楚地记起。他只知道自己每天都按部就班地做着同样的事情：一次次接受“曼陀罗”的命令，一次次在阿瓦隆穹中疾驶，一次次冲向人群，在裘丽娅一刻不停的督促下，他制造了太多的哭喊、死尸、饥荒、动乱……然后回到住处，一个人面对安宁昏暗的客厅，面对厨房里的成堆的金属罐头，连接卧室和门口的灰色走廊在他视线的尽头汇合成一个死结。
“曼陀罗”，是他妈什么意思呢？他模模糊糊地想，他好像曾在某本书里偶然间飞快地翻看到它的解释：异界之花，象征着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爱，有麻醉作用，常盛开于刑场附近，跟某种神秘主义有关。但他对此不关心。
在杀戮场，他是杀人者，也是冷漠的观望者，他用麻木祷告着生命消逝的每一个灵魂。但“零容忍”这项事业对他而言似乎进行得太久了，世界到处是废墟、断墙和瓦砾，燃烧着命运的星辰和财富的火焰。
他应该不安吗？不，为了全人类的整体命运福祉，个人的情绪不应当掺杂其中。传统的人道主义——无论它曾焕发过多么正义的光彩——在最紧迫的人类命运面前一下子黯淡了，过时了，并被果断地抛弃了。
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是正确的。
“曼陀罗”的进一步理念在于，血流的混杂和由此带来的人种水平的下降，是人类文化衰亡的唯一原因。因为人类并不会由于战争的失败而灭亡，却会由于抵抗力的丧失而灭亡。而这种抵抗力只有在纯粹血统中才能继续保持。进入到民主社会后，人类的一个怪现象：优秀的人口越来越少，垃圾人口越来越多。
克鲁兹面无表情地走进厨房，转过身，吓了一跳，显示器上，裘丽娅正在冷冷地盯着自己。
“你什么时候来了？”他几乎厉声高叫起来。
她抱歉地冲他鞠了一躬。
“对不起，我提前来了。我得到通知，鉴于您昨天的心理波动，今天对您进行特殊测试。”
“什……么？”他有些结巴。
“根据掌握的情报，有人已经打入‘曼陀罗’的内部，所以每个翱翔者的真实身份都需要彻底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