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云胡不喜(重发)



楼主 wenxjaidbx  发布于 2019-01-24 13:56:00 +0800 CST  
看过之前那篇的小可爱们请自觉忘掉上一篇的内容,因为从怀孕开始写实在太长了,所以我改成了短篇,人设内容也都稍有改动,大家可以当成一个全新的故事来看。
(内含二包,男主渣,慎入。)
楼主坑品不好,不过短篇应该可以尽快更完,敬请谅解,谢谢!

楼主 wenxjaidbx  发布于 2019-01-24 14:00:00 +0800 CST  
东魏十三年,一场春雨,桃红柳绿开遍。几只燕子在屋檐下低低的飞过,细密的雨水从飞扬的檐角滑下,廊檐下端着铜盆的下人进进出出,屋中传出男子低沉的呻吟。
细雨中女子撑着伞,来回踱步,却不肯靠近房门。拂动的罗裙被地上的积水濡湿,大片的海棠花绣纹如波漾动。
“小郡主,谢相要生了,您怎么不进去陪着?”丫鬟见她干着急,忍不住出声。
“我在这儿等着就行,楚容在里边呢,我进去不是给她添堵?”她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沮丧,“谢昭本来就不待见我,这孩子怀的也不情不愿的,我若去了,楚容走了,他一着急上火,再难产了,我岂不是罪过大了!”
伞微微抬起,露出一张白净的脸,五官生的并不出挑,眉眼像隔着薄雾的远山,容貌给人的感觉极淡,丢在人群里便泯然于众的那种,唯独眉心有颗小小的红痣给人留下一点印象。
她是齐幽王的幼女,获封成安郡主,仗着家世好,嫁给了谢昭。
仗势逼人的人总是不讨喜的。而且那时她也并不知道谢昭已经有了两情相悦之人,因为她一厢情愿的爱慕,使那个女子只能委屈的做个侧室,而她在浑然不觉中做了一回打鸳鸯的大棒子,那个被打散的倒霉蛋就是楚容。
谢昭那时还没做丞相,却也是簪缨世家出身的贵公子,心高气傲,目下无尘,心不甘情不愿的娶了她,自然不高兴。盖头没挑,房没圆,第二天就大张旗鼓迎楚容进门。
楚容生的貌美,又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对她这夺人所爱之人也能以礼相待,为人和气的很,是个顶顶好的女子,府中上下都很喜欢她。
可惜的是这样一个女子却身体不好,常年孱弱多病,虽胜西子惹人怜惜,却入府两年没能留下子嗣。
老谢家嫡脉这一支总不能绝后,宗族长老一合计,于是她这挂名夫人终于派上了用场……
往事一想起来就没完没了,屋里的人却等不住了,派了小侍出来叫她。
她愣了许久,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他真的让我进去?……他莫不是痛的很了,要打我一顿泄愤?”
小侍被她逗乐了,“夫人说的哪儿的话,大人难受的厉害,哪里有力气打您?”
她心下不安,飞快往屋里走去。
床榻上的男子如墨青丝蜿蜒于玉枕,修长如玉雕的手指抱着高隆的肚腹,仰头喘息,绝艳清华的一张脸因为阵痛而稍显憔悴。
她走进来,看看他,再看他床畔的女子,踌躇不敢上前。
谢昭死死咬住下唇,坐卧难安,潋滟的桃花眼中满是冷冽幽郁的盯着她,怨怼道:“你站着看笑话么?还不过来!呃……”
话末,带出一丝颤抖的痛哼。
楚容起身向她行了一礼,清丽的脸上挂满了泪痕,显然是很心疼谢昭受这样的苦。
她的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眼眸微微一暗,往前走了两步,对床上的人问道:“你……你痛的还好么?”
“他从晌午就发作了,断断续续的疼,大夫说他是头胎,会很慢。”楚容脸颊有些苍白,梨花带雨替他答道。
她点了点头,迟疑道:“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谢昭最看不得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皱了眉,不耐烦的道:“我肚子里总归是你的孩子,没道理让容儿替你在这儿陪着,你留下,让她回去休息。”
她看了看楚容,楚容向她点了点头,嘱咐道:“我是要回去的,你好好照顾他,若有什么事,一定要记得及时通知我。”
她觉得楚容这话不太吉利,好像谢昭生个孩子就会出什么事似的,她心里总是觉得谢昭很厉害,五岁习文,七岁习武,十八岁平南疆,二十二岁封相,天底下没什么事能难倒他。可是楚容既然这样说,她也不好去反驳,说不定还又惹谢昭不悦。
屋中门窗关的严实,楚容走后气氛显得有些沉闷。她没照顾过人生产,手足无措的转悠了两圈,又回到床前,扯出个笑脸,伸手去摸谢昭肚子,“我帮你揉揉?”
谢昭这会儿像是不太痛,却也不怎么想跟她说话,轻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许。
她在外边雨地里站的久,身上都沾了湿气,冰冰凉的手一触到谢昭小腹,原本柔软的隆起顿时一阵紧缩,谢昭吸了口气,皱起眉,瞪了她一眼。

楼主 wenxjaidbx  发布于 2019-01-24 14:01:00 +0800 CST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孩子怎么动的这么厉害?”
他俩同时问。
对视一眼,谢昭先别开了头,冷冷道:“孩子不习惯被他母亲触摸。”
话中讽刺清晰可见。
她有些尴尬,谢昭整个孕期她都没有陪在身边,每每对他避而不见,连他腹中的孩子也没摸过几次,可见胎儿对她是不熟悉的。
其实也不是她拿乔,有段时间他俩也是能和睦相处的。关系最好的时候,甚至可以像朋友一样在一起下棋,出游,谈笑。
谢昭其实是个很爱笑的人,笑点也低,随便她说两句俏皮话就给逗乐了,绷不住脸儿,每每笑着骂她。
她本就爱慕他,那时候心里总是有些指望的,可是后来,她又发现谢昭看着她的眼神中其实是藏着浅浅的厌恶,虽不为何,总是让人心里难受。
她被那种神色刺痛,便也不大想见他了,没有谁愿意一辈子去捂一块化不了的寒冰,少年时的没皮没脸,随着年纪渐长也就淡了。
她跟谢昭越发疏离,直到他怀孕,楚容伤心一场,他也对她满含怨怼,再见面两人基本好好说话都不会了,不是夹枪带棒,就是冷言冷语,她也越发躲着他了。
“啊……”谢昭低低的一声痛呼把她吓了一跳,手腕被紧紧攥住,他拧眉道:“又疼起来了……”
肚腹肉眼可见的紧绷,蠕动,发硬,圆隆的高高耸立着,他攥着她的手发白,额头都被汗水濡湿。
“忍一忍,马上就过去了。”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忍着手腕快要断裂的疼,扭曲着脸这样鼓励他。
阿爹只生活她和哥哥两个孩子,她是家里最小,没见过人生娃,也不知道生孩子这样磨人,有些胆战心惊。
谢昭缓过一波阵痛,眼角都有些发红,三分绮丽,艳色更显。
扯过她的手放在腰侧,蹙眉轻声哼着。
“这儿难受?”胡云喜一边问,一边轻轻帮他揉。
谢昭难受的躺不住,撑着床坐起来些,她忙给他腰后塞了个软枕。他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对上她关怀殷切的目光,像只等着讨好主人的小哈巴狗,他瞧着她的模样,又有点想笑,抿起嘴角,故意皱起了眉,抚了抚圆滚滚的小腹,斜眼问她:“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胡云喜愣了愣,思索片刻,回道:“女儿吧。”
他扬了扬眉,像是来了几分兴致,调整了一下坐姿,问道:“为什么喜欢女儿?”
“有种说法是女儿像爹,男孩像娘。生个女儿长的像你自然美貌,生个男孩万一像我,岂非相貌平庸?”
谢昭嗤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是啊,人贵在自知,能认清自己是个难得的好品质。”给她三分好颜色,她就想翘尾巴。
“你真是……”谢昭摇了摇头,对她无语。“浑身上下拧三圈抖搂抖搂也就能找出这么一个优点,还值得你骄傲?”
她不服气,嘴硬道:“我的优点多着呢,是你不擅长发现别人的优点,没有慧眼识珠的本事!”
话虽如此,她心里也知道自己的确是太平平无奇,从小所有人都觉得她得天独厚,有权倾朝野的爹,有温文优秀的哥哥,又嫁了个风华绝代的宰相做夫君。她的背后是众神环绕,给她渡上一层金光,可也正是因为这些荣光,将她自身本就不多的微小光芒完全掩盖,她也许应该庆幸这样的出身,可是心底里还有些不甘附庸的无奈。
谢昭还要说什么,肚子又痛起来,也就打断了,捧着浑圆的肚腹皱眉道:“扶我起来走走罢。”
大夫说活动活动胎儿能下来的快些,他也好少受些罪。

楼主 wenxjaidbx  发布于 2019-01-24 15:56:00 +0800 CST  
谢昭身量比她高了许多,又挺着肚子,她有些扶不住,摇摇晃晃的险些将他摔了,幸亏他反应快,及时扶住了桌子,才没碰到肚子上。
谢昭难得没跟她发脾气,也没骂她笨,他伏下身子趴在桌子上,茶壶瓷盏都被不小心拂落,碎了一地。
“呃~”他的头埋在臂弯里,捂着腹底,压抑的喘息。
小侍从门外进来,担忧的看了一眼,默默收拾地上的碎瓷,偷偷给她使了个眼色。
她会意的将手放到他腰上,慢慢帮他揉了起来,尽量缓解他的痛苦。
“云喜……呃啊,云喜……”他的声音闷闷从臂弯里传出来,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
“我在呢,我在呢,你别怕。”她急忙安慰他。
“你这个……**……”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骂道:“我以后再也不给你生孩子了……嗯啊!”
胡云喜擦了擦鼻尖上的汗,愧疚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扶着谢昭在屋子里一圈圈的转悠,走走停停,眼瞧着窗外雨停了,夕阳从乌云后露出了脸儿,谢昭的肚子还是没什么进展。
两个人都折腾的筋疲力尽,云喜终于知道谢昭为什么让她来陪产了,如果换作楚容那娇弱的小身板,定然是一圈也扶不动他的。
春日的天乍暖还寒,谢昭即将临盆,身子虚弱,屋里还放了炭盆,云喜又热又累,汗流浃背。
谢昭侧卧在床上瞧她,唇角不自觉抿出一点笑意,却转瞬即逝。
腹中胎儿踢打了两下,在他肚皮上顶出一个个连绵的小包,足月的孩子已经很有力气了,他吃痛皱眉,捂住腹部。
云喜惊讶的张大了眼睛,忍不住伸出食指在那鼓起的小包上戳了戳,柔软的小包消失,又在另一处鼓起。
真稀奇!她在心里感叹。他怀孕后的肚子一天一个样,每次远远看到都能发现他的肚子又大了许多,但是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明目张胆的摸过。
她还想再玩,大夫却轻扣了扣门,进来帮他查看进展。
大手在他腹部东按按,西摸摸,惹的谢昭直皱眉头,云喜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道:“你,你轻点。”
大夫笑起来,“夫人这么快就心疼了?”他捋了捋胡子道:“别担心,没什么大问题,已经下来很多吧,我等会儿再送来一副催产药,吃了今晚应该就能生。”
末了,又瞅她一眼,安慰道:“生孩子都要受这么一遭疼的,要不人说十月怀胎苦,一朝分娩难呢!等胎儿落地就好了。”
说罢,转身出去了。
不多时,小侍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进来,云喜接过,被药味呛得咳嗽了两声,递给床上那人。
谢昭瞥了那苦的冒泡的药一眼,不自觉皱起了眉头,有些抗拒。
“乖,喝了吧,喝了肚子就不痛了。”她柔声劝道,觉得自己温柔的能掐出水来。
谢昭看着她,觉得她像某位要害人的潘姓女子。
小侍默默:这药是催产的,喝了肚子只会更痛。
云喜眨巴着真诚的眼睛,把药往他面前凑了凑。
谢昭皱着眉头,往后躲了躲。
她再凑近,他再躲。
她怒了,“你快喝呀,等会儿该凉了!”
他喉结滚了滚,别过脸忍不住干呕。
云喜彻底无奈了,在小侍的瞠目结舌中端起药碗喝了一大口,然后搂着谢昭的脖子,对嘴喂了下去。
反正他是讨厌她的,她也不介意再厚颜无耻一回。
谢昭眼中果然闪过一丝厌恶,云喜松开他,用手背抹了抹嘴,挑眉道:“你要是再不喝,我还这样喂了?”
“无赖本性!”他冷哼一声,迟疑片刻,终于伸手接了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她拿过盘子,往他嘴里塞了颗青梅,驱散药味,又往自己嘴里也丢了一颗,大喇喇的笑了笑,垂眸掩住心中情绪。
药效发作的比想象中还要快,谢昭很快又疼了起来,比之前要强烈很多,抱着肚子翻来覆去,高高低低的呻吟破口而出,连绵不断。
“疼……嗯哼……你这个骗子……”他的高隆的肚腹渐渐有了下垂的趋势,豆大的汗珠从眉睫滚落,死死抓着胡云喜的手,似乎这样就能把痛感传递给她一些。
他是头胎生产,没有经验,一疼起来只恨不得满床打滚。
视线都被汗水模糊,朦胧中云喜焦急的面庞忽远忽近,这个骗子,不是说喝了药就不疼了吗?他现在却是全身都像断裂般的疼痛,尤其肚腹最甚。
“嗯啊!”他身子紧绷,不自觉将浑圆的肚腹高高挺出,想要用力。
一声长呼,水声忽然响起,下身一片濡湿。
“呃呃!肚子疼,快去找产翁!”他勉强撑起上半身,抓着云喜的袖子道。
“好好好,你先放开我,我这就去!”她也慌了阵脚。
“让小侍去!”他忍着疼朝她吼。
大夫产翁齐齐涌进房间,有人高声叫着:“破水了,快,快端热水来!”
宫缩连绵不断,阵痛的间隙越来越短,他疼的死去活来,大夫的声音却带着惊喜,“大人,可以用力了!快快!”
亵裤被褪下,两腿大张,产翁扶着他的腿叫道:“使劲儿,使劲儿!”
“嗯啊——”他胡乱想抓住什么东西,手心却被冷汗濡湿,滑腻的什么也抓不住。
“云儿……云儿……”他嘴唇张合,下意识的低唤,苍白的唇被咬出了斑斑血迹,混杂在一片让他用力的声音,含糊不清。
“调整呼吸大人,对对,使长劲儿!”

楼主 wenxjaidbx  发布于 2019-01-24 17:16:00 +0800 CST  
“呼呼——啊!”谢昭的模样看起来痛苦极了,肚子坠痛难忍,硬的像一块巨石,“云儿……我……疼……”
墨色被汗水濡湿贴在脸上,剧痛中他的意识都有些不清晰,胡乱的呓语着,自己也不知自己在喊些什么。
云喜的手被他握的麻了木了没知觉了,看到他嘴唇翕动,隐约吐出的两个字是容儿,心下艰涩,暗道:这种脆弱无助的时刻,他定然是想自己心爱的女子陪在身边的。
“你再忍忍,把孩子生下来我就走了。”她帮谢昭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水,诚挚的鼓励道。
一旁的大夫产翁齐齐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谢昭原本已经快没力气了,闻言睁开眸子,潋滟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郁愤的恼怒,张口用力咬在了她的手腕上。
“啊啊啊!”云喜飙出了眼泪,“你,你你!你松口啊!”
大夫产翁齐齐觉得咬的十分解气。
他咬着云喜这一用力,胎儿的头便往下滑了许多,露出一个黑黑的胎头。
大夫乐了,“对对对!就是这样!已经看到头了,再用把力就出来了!”
谢昭松了口,卸了力气倒在床榻上粗喘,云喜捂着见血的手臂急忙跳到一边。
“过来……呃!”谢昭眯着眼睛哑声道。
云喜往床尾挪了挪。
“过来!”
“我,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你安心生,安心生……”云喜急忙道。
“你……呃啊!”
产翁扶着他两腿,防止他忍不住疼来回乱动,下体毫无保留的落入云喜眼中,后xue已经被撑到了极致,皮肤薄的像快要撕裂。
汩汩的血水流出,触目惊心。
产翁努力帮他将后xue扩张到最大,挤压着跃跃欲出的胎头。
大夫推压着谢昭隆圆的胎腹,“啊——”随着一声低吼,噗嗤一声闷响,胎头终于滑了出来,产翁抓住胎头,轻轻用力,将胎儿拖拽出了谢昭体外。
他高抬着用力的上半身终于随着婴儿微弱的啼哭脱力的跌落回榻上。
大夫剪短了脐带,将皱巴巴的胎儿用干净的布巾擦拭一下,递给云喜,笑道:“恭喜夫人,恭喜谢大人,是个大胖小子。”
云喜看着身上沾着不知名白色黏膜,皱巴巴红彤彤的婴儿,无从下手,两手托玉盘似的小心翼翼举着,僵硬的接了过来,惹的大夫产翁还有小侍都笑起来。
谢昭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心中却还惦念着一件事,硬撑着道:“脐带血,给楚容……”
云喜愣了愣,不明所以。
山羊胡的大夫道:“谢大人放心,老臣已经收好,这便去为楚侧妃解毒。”
他又对旁边两个产翁交代了几句,向云喜行了一礼,走出门去。
“什么脐带血?什么解毒?”云喜忍不住问道。
谢昭脸色虚弱,只哑声道:“把孩子抱过来让我看看。”
她抱着孩子坐到他的床边,眉心却紧紧的蹙起,心中一个猜测隐约浮出水面。
“你生下这个孩子就是为了要脐带血对吗?”
谢昭刚生产完,腹部还没有完全平坦下去,仍鼓起像怀孕七个多月似的。
浑身酸痛的提不起一丝气力,费力的抬起手指,轻触婴孩的皱巴巴的小脸,并不回答云喜的问题。
襁褓中的婴孩似乎察觉到父母之间微妙的气氛,哭的越发大声。
“楚容体内有南疆蛊毒,大夫说差一味药引便是脐带血。”谢昭疲惫的闭上眼睛。
“脐带血虽然少见,可是并非不能买来,你为何……”
“因为一定要是我们孩子的脐带血才有用。”他皱了皱眉。
“为什么?”云喜木然的问。
“你幼时生过重病,你父亲从南疆求来过一株雪沙华为你续命,这种草千年得一株,你的血脉里有它,可以化解蛊毒。”
云喜愕然,她自己尚不大清楚这些事。“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
“跟你说?”谢昭睁开了眼睛,轻轻笑了一声,“跟你说有什么用?你会愿意用自己的血救她?只怕你巴不得她死了,再没有人威胁你的地位吧。”
云喜点头,“原来你就是这么看我的。难怪……”
难怪他之前与她交好,却又时常眼中露出轻蔑厌恶,他原本是为了楚容同她缓解关系,只是为了让她流点血,救楚容一命。
可是她呢?她心存妄想,让他越发厌恶和难以忍受,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怎么肯真心向她低头,所以他宁可自己受孕育之苦,也不再和她虚与委蛇了。
“原来是这样啊……”她轻轻的道,努力忍住眸中的眼泪,扯出一个笑来,“不过你想多了,不过放点血,我也没有那么小气的。”
谢昭抿唇,沉默不言。
“其实你也许知道的,我并没有那么恶劣,眼睁睁看着人死都不救,但是你不敢相信,也不敢拿楚容冒险,所以你宁可选最笨,也最保险的法子。”
“其实我真的有点羡慕楚容,竟能得你如此厚爱。”
谢昭紧蹙了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腹中蓦地又是一痛,“呃……”他咬住唇,看向仍旧高隆的肚子。
云喜也微微一怔,把婴孩递到乳母的手里,喊产翁道:“来看看,他好像又疼了。”
产翁过来略略一检查,喜道:“哎哟,肚里还有一个呢,是双胞胎啊!”
云喜笑了笑,淡淡道:“真好,又多了个备用的脐带血呢。”
谢昭心头一堵,偏过头去。

楼主 wenxjaidbx  发布于 2019-01-24 18:23:00 +0800 CST  
第二个孩子比头胎下来的快了很多,又是一个男孩,皱巴巴的,不怎么好看。
谢昭连生两胎,筋疲力尽,只看了一眼娩下的婴儿便昏睡了过去。
云喜把孩子包好,看了好一会儿,默默转身出去。
阴天天黑的早,不过酉时天幕便完全暗沉了下来,丫鬟小莲提着一盏宫灯,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宫灯摇摇晃晃,照在地上的积水上,泛出点点光晕。
她想起之前和谢昭出来玩的那次,也是这样灯映着水,水映着灯,他们泛舟江上,盛夏荷花沁香,碧叶连绵。
漆黑的天幕压下来,有繁星点点,孔明灯满天,悉数倒映在身下的水波中,似乎触手可及。
谢昭站在船头,衣玦飞扬,回头朝她笑,惊艳恍若画中仙。
她当时看傻了眼,呆呆的道:“你真像我看过话本子里的人。”
谢昭于是懒洋洋问道:“哪个人?”
“画皮中的艳鬼!”
他不悦,拿棋子丢她,斥道:“下次别央我陪你出来!”
她大笑,忙改口,“像神仙,神仙哥哥!”
他斜了她一眼,满意。“那你有什么愿望让我帮你实现?”
她认真的想了一回,双手合十道:“我祈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谢昭于是又笑了,“你过生辰哪!”
她问:“那你有什么愿望?”
他挑眉,“我的愿望你来帮我实现?”
她玩笑道:“那可不成,我只是个凡人,浑浑噩噩走一遭就罢了,自己都还过不好,哪里去帮别人呢?”
他静默下来。
现在想来,那时他的愿望应该就是想请自己帮楚容解毒吧?
他明里暗里已经暗示过许多回,可惜她太迟钝,总是没明白,他定然觉得自己是极难伺候的。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楚容的院门前,殿里灯火通明,小莲道:“夫人要进去吗?”
“只是路过罢了,”她淡淡,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从头至尾做一场笑话,做他二人感情的见证石,这样的难堪,她不敢回首。
“我们,走吧。”声音微微艰涩,转过身的一瞬间,一直强忍的泪终于滑落。
谢昭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他蹙了蹙眉,全身撕裂一般的酸痛,下意识抚上肚子,那里已经平坦下来。
他这才想起胎儿已经分娩,撑着身子坐起,忍不住的喘息,小侍急忙来扶他。
“孩子呢?”
“在乳母那儿,是两个男孩。”小侍答。
他蹙了蹙眉,下意识想到云喜说的她喜欢的是女孩。
心头不悦,又问:“楚侧妃那边怎么样?”
“有大夫在诊治,应当无碍。”
“把孩子抱来我看看。”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么能不惦念。
小侍应声去传唤乳母。
两个皱巴巴眼睛都没睁开的小婴儿被放在了他身边。
真丑……
他暗暗叹气。
“夫人呢?”忍了许久,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小侍愣了愣,“应当是在她的院子里,要去请她过来吗?”
谢昭面色不虞,冷声道:“不用,就让她在那呆着吧。”
“是……”小侍汗颜。
谢昭抱着两个婴孩,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她看过孩子了吗?”

楼主 wenxjaidbx  发布于 2019-01-24 20:06:00 +0800 CST  
“刚出生的时候看了。”
谢昭挑眉,“就看那一眼?然后就再没看过?”
“好像……是的。”
啪的一声,手边的茶盏被拂到地上摔的粉碎。他动了怒,怀中的婴孩也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他又是气又是心疼,急忙拍哄,却又骂道:“哭什么哭,半点男子汉的样子都没有!”
小侍嘴角抽搐,哪个男子汉也不是从小娃娃开始就刚毅无比的……
谢昭被哭的心烦气躁,一把将婴孩还给乳母,“把窗户打开透透气,我胸口闷的难受。”
“这不可啊,您刚生产完,身子还虚弱,万一受寒……”
“怕什么?我都不在乎。”桃花眼中满是料峭,不知为何,一想到云喜不喜欢他生的孩子,他心里就像撒了一把银针似的,怎么难受。
小侍轻轻道:“其实夫人还是在乎您的,她倾慕了您那么多年,不可能不喜欢你们的孩子。”
谢昭下意识的蹙眉,露出厌恶的神色,“孩子不需要这样不负责任的母亲喜欢。”顿了顿,冷哼,“她那人,只看重皮相,肤浅的纨绔之辈。”
小侍无言。
一连半月,云喜再没跟谢昭见过一次面。
楚容的身子渐渐好转,谢昭也开始复朝。一切似乎都回到正轨,云喜偶尔会选谢昭不在的时候去看看孩子,两个婴儿一天一个样,不过半个月就不像之前那般皱巴难看,长成白白胖胖的讨喜样子。
她看着摇床里两个娃娃流着口水吃手手,睁着圆溜溜乌黑澄澈的眼睛看她咯咯笑,也跟着开心起来。
孩子的眼睛长的很像他们父亲,一笑起来就弯弯的,十分好看。
她看到他们,有时会想起谢昭,她第一次见他是在皇宫的海棠园,那时他还是个半大的少年郎,已经初显祸水雏形,有着墨画般的眉,秋水般澄净的眼睛,乌黑眸中神采高洁似天山之雪,不可攀附。
她迷了路,上前想问路。他却诓她看了场宫闱秘事——某王和某嫔妃密会。
末了,笑盈盈的告诉她,他们俩是一条船上的人,让她务必不能乱说,否则是要一起死的。
她那时还小,撞见这种事本就惶恐,立马竖着手指赌咒发誓,绝不同任何人说起。
然后她就真的谁也没说,成为她童年第一个死守的秘密,因为这个秘密,她甚至觉得自己长大了,被当成大人对待了。总是反复回忆,反复描摹,不胜欢喜。
后来很多年后,她才晓得,那是谢昭进宫探望姐姐谢贵妃时偶然撞见的,他不好脱身,又怕被她看见说出去招惹麻烦,这才吓唬她。
而她们家没有女眷做宫妃,父亲哥哥爵位又高,树大根深,便是被知道谁也奈何不了她的。
谢昭就是个小狐狸,她玩泥巴的时候他就懂得这些弯弯绕绕了,虽然后来他在人前总是装作正经沉稳的样子,可在她心里他始终都是海棠园那个气定神闲拂去衣上落花的顽劣少年。
谢相大人近来心情不好,朝中众臣看着他冷若冰霜的眉眼战战兢兢,皇帝的龙案上他上的弹劾折子摞了老高,甚是头疼。小心提议道:“爱卿刚刚产子,正是应该得享天伦的时候,为国事如此费心,实在让朕感动,朕特批你休沐几日,这个,先休息休息……”
这谢相今日弹劾这个,明日弹劾那个,偏偏还有理有据,文采斐然,可是他也不能一朝把满朝文武都换了呀,这不是让他为难嘛!
谢大人最近情绪不稳,动辄发火,极难伺候。谢昭身边的小侍互相告知,掬一把辛酸泪。
“啪!”宣纸被揉成团,狠狠扔到地上,楚容的脚步微微一顿,捡起来展开看了一眼,画的是墨色的海棠花。
“画的很好,怎么扔了?”楚容微笑问道。
“不喜欢。”他抢过,修长的十指飞快碾动,撕的粉碎。望着楚容,神色放柔和了许多,“你怎么来了?身子好些了吗?”
“没什么大碍了。”
他脱下外裳帮她披上,蹙眉道:“近几日倒春寒,你向来身子弱,该多注意些。”
楚容歪头甜甜一笑,握住他的手道:“我原没这么娇弱的,你忘啦?”
谢昭顿了顿,点头道:“是啊,都是因为我……”
她抬手飞快掩上他的嘴,“不提了,都是我自愿的。”眨了眨眼睛,“今日阳光不错,陪我走走吧。去看看孩子?”
“也好。”
二人走到孩子房前时,里边正传出女子的笑声,“我是大老虎,嗷呜~”
“笨小莲,你吓着他们了!”
他在门口停下脚步,阳光流转在摇床边女子的脸庞上,她眉眼弯弯,有三月春风的和熏,手指抚过婴孩的脸颊,侧头不知在和那叫小莲的婢女说什么,手舞足蹈的,耳畔的碧玉坠子摇摇晃晃,她抬手,把碎发别在耳后。
谢昭看着她,唇角不自觉跟着勾起,一直浮躁不安的心在顷刻宁静下来。
楚容上前,率先走了过去,行了个礼,温和道:“姐姐来看孩子?”
云喜愣了愣,僵硬的回过头,果然看到一双璧人站在门口。
真是……点背。
她扯出一个笑,起身道:“正准备走呢,真巧。”
说罢便给小莲使了个眼色,迈步往外走去。
谢昭的脸色沉了下来,她这是什么意思,之前分明就没有走的打算,一见他来就避之不及,因为他之前把脐带血给楚容用了?还是他说了什么话?
她之前从来没有跟他计较过,就算他欺负她,把她惹哭了,过几天也就好了,她不是个记仇的人,这一次为什么这么久不理他?

楼主 wenxjaidbx  发布于 2019-01-24 21:38:00 +0800 CST  
楚容察觉到他情绪低落,逗弄孩子都心不在焉的,试探着问道:“你好像很在意云姐姐?你是不是有点喜欢她啊?”
谢昭微微一怔,心中只觉得好笑,眉眼间无意识又流露出那种嘲讽的神情来,“怎会?我一向最讨厌被人掣肘,从她以那种方式嫁进来的那一天,就注定我不会喜欢她。”他自幼就是个极高傲的性子,习文便要文成,习武便要武就,娶妻若非貌美便要才德出众,偏偏云喜什么也不占,还以权势迫他低头,每每思及她干的混账事,他就气的牙痒痒!恨恨道:“她平日里总像苍蝇似的围着我打转,突然改了性子,倒叫我有些不习惯罢了……”
云喜还没有远,听到身后他们的对话,黑了黑脸,默默骂道:我若是苍蝇你是什么?为了损我真是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回了屋子,仍觉气闷,不知是因为他贬她的那句话,还是因为看到他们两人成双入对的站在那里。
“啊啊啊啊!”她一头倒在床头,拿被子蒙住头,分明都决定不在意了,还吃个什么劲儿的飞醋啊!
不管了,阿爹教过她,人生在世,开心最重要,没必要自寻烦恼,给哥哥修书一封,让他带自己出去玩!
两日后,没等到哥哥来,却等来了谢昭。
“苍蝇不找你,你还来找苍蝇,这是什么道理啊?”她沏了一杯茶递给他,笑眯眯道。
谢昭眉眼阴沉,一言不发,定定的望着她。
“怎么了?”云喜奇怪。
“楚容的病复发了。”他终于冷冰冰开口,“你那日去过她的院子是么?你都做了什么?”
云喜的一颗心沉了下来,挑眉问道:“我能做什么?我连院子都没进,只是路过而已,不信你……”
“路过?”他冷笑出声,打断道:“回你这儿的路能路过她的院子?你怎么连骗人都不会?”
“我就不能随便逛逛?我又没有被禁足!”云喜回他一个冷笑,“那天我只是在想事情,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走到那边了,后来醒过神,我就掉头走了,不信你问小莲!”
“小莲是你从家里带来的人,她自然会帮你说话!”
“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蓦地起身,步步逼近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她院门前的侍女明明端了药从你身边路过,是你让她停下说想看下药引做成什么样了?现在楚容蛊毒复发,大夫诊脉说是药中被加了东西,以致蛊虫未出而深入体内。”他盯着云喜,满是失望,“她身边的人总不会害她,那天靠近院子的只有你。”
云喜简直百口莫辩,怒道:“她身边那个婢女撒谎!那天我根本就没有叫住她,她只向我行了个礼,同我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小莲忙跪地道:“奴婢可以作证,夫人她真的没有!”
“我可以和那个诬陷我的丫鬟当面对质!”
谢昭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点头道:“带她过来。”
很快便有一个小丫鬟被带了进来,她似乎很害怕,一直瑟瑟发抖不敢看她。
云喜喝问道:“你说是我给你家主子下了药,我是什么时间下的,怎么下的?你就端着药,我如何当着你的面下?”
“奴婢没有说是您,”丫鬟怯怯道:“我只说了在路上碰到您,您查看了一下汤药,没有旁的了。”
“你胡说!我根本没碰那药!你诬陷我!”
“小郡主,啊,不,夫人饶命!奴婢真的只是实话实说,不敢指控任何人!是大夫说有可能是指甲里藏有东西,在碰汤药的时候弄进去的……”
“我根本就没有!我害她做什么?我们俩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把她害死了对我没有半个铜子儿的好处!”
“因为你嫉妒她!”谢昭摆了摆手,让小丫鬟退下,冷冷打断道。
“我嫉妒她个屁!”云喜忍不住骂出市井混话。
谢昭厌恶的蹙眉。
“我是很喜欢你,但是我不至于喜欢到没有底线,更不会因为争风吃醋去害人!”她怒不可揭,“信不信随便你!”
她往后一靠,双手抱怀,索性破罐子破摔,摆出一副无赖样,“你就是怀疑我,恨透了我,大不了给我一纸休书,我乐得回家,桥归桥,路归路,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就是!左右你总不敢杀了我!”
谢昭的怒火在她那句老死不相往来中,终于烧到最怒,气极反笑道:“好,好!老死不相往来便是最好!”
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这件事还没查出个结果,那个指控云喜的小婢女便突然死了,在水井中发现了她,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如此一来,云喜的罪名基本是坐实了,她为了报复小婢女泄愤,杀人灭口。
谢昭指着那小婢女尸身,冷冷问她,“你还有何话好说?!”
云喜抬头,看着他笑了一下,“我若说是楚容你信吗?”
周围仆从窃窃私语,谢昭冷笑,扬眉道:“你觉得呢?”
云喜又笑了一下,“你当然不信,因为你爱她,因为你讨厌我,所以你会轻而易举相信坏事都是我干的!”她说,“你怎么不想想,前两日已经对持过了,我正处于风口浪尖,为什么要杀她?若说为了杀人灭口,岂不是可笑?”
“为了泄愤,为了怕她说出更多的罪证。”谢昭道:“她那日如此怕你,定然是还知道什么没有说出口,所以才被你灭口。”
云喜苦笑,“随便你怎么想。”她喃喃自语,“不过我真是没想到,楚容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楼主 wenxjaidbx  发布于 2019-01-24 22:42:00 +0800 CST  
她抬眸,看着谢昭轻叹,“可惜你这样漂亮一双眼睛,竟然也是瞎的……”
谢昭恼怒,“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你攀咬楚容,可知她蛊虫深入而隐忍不说,就是为了顾全大局,不愿我与你闹翻!”
“那她可真是……懂事啊……”云喜轻轻笑,抬了抬下巴道:“事到如今你又打算如何?再跟我怀个孩子,还是放我的血救楚容?”
谢昭彻底被她激怒,狠狠捏住她的下巴道:“你做下的孽,自然该为之负责!”
言下之意是要放她的血了?
云喜冷下神色,沉声道:“我若不愿,我看谁敢?!别忘了,我是大魏的成安郡主,不是任由你宰割的羔羊!”她眯起眼睛对他笑道:“你若是真相救你心尖上的人,便该有个求人的样子~”
谢昭的脸色气的发白,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你想怎样?让我跪下求你吗?”
云喜点头,“正是如此。”
谢昭气血上涌,几乎闭过气去,怒道:“你做梦!”
他平生最恨被人折辱,更何况是她……
他眼中是浓浓的恨意和厌恶,垂在身畔的手紧紧的攥在一起,一字一顿道:“终有一日你会为今天的行为后悔!”
他大怒离开,云喜强装的姿态终于松懈下来,勾出来的冷笑一点点卸去,眼角滑下两行泪来。
小莲道:“夫人,您这是何苦?”
“反正他已经那样讨厌我了,又何妨再多一点。他冤枉我,我以后也会讨厌他的……”

楼主 wenxjaidbx  发布于 2019-01-24 22:56:00 +0800 CST  
后来,云喜再回忆起那段日子,觉得简直像噩梦一般,她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什么大的挫折,和谢昭闹翻,便只顾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伤情,连家中发生剧变都不知道。
还是昔日交好的柳家二哥哥来告诉她,朝中出了大事。前御史大夫翻案,牵扯出了许多陈年旧事,其中一宗便与她家有关。
早些年的时候,诸子夺嫡,曾发生过一场变乱,八王争锋,朝野动荡,九皇子带兵逼宫,后被剿灭。
当时涉及党争,前御史大夫家便是这场夺嫡之战中的牺牲品,却不想时隔多年,这件事会被再度翻出,且以不可控制之势愈演愈烈。
齐幽王便是当年御史案的主审官,这般抽丝剥茧的查下来,又与昔年逼宫的九皇子扯上了关系,一旦牵涉逆叛,事态就严重起来。
不过区区半个月,齐幽王便以与逆叛勾结获罪,被判流放,牵扯官员甚广,大树倾倒,朝中人人自危。
末了,柳二哥哥又问:“你在谢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可知这次主张帮御史翻案又以铁腕彻查的就是你的夫君谢相?”
“王府已经被查封,现在街头巷尾百姓已经传遍。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一步,可见是早有谋划,那些旧年罪证层层浮出水面,是要一击必中,让你父亲翻不了身啊!”
……
你定会为今日的所作所为后悔!
言犹在耳,她恍恍惚惚。
她还一直在等哥哥来找她呢,等哥哥带她去跑马看花,去忘却烦恼,却原来她已经等不到了啊……
清华宫,软塌上,绝美的宫装女子蹙眉诘问,“为何要突然对齐幽王出手?你之前不是说陛下希望宗室与谢家相互制衡的吗?所以你才早就拿到罪证却隐而不发,这次又是为什么?难道不怕惹陛下不快了吗?”
谢贵妃看着面前默立的弟弟,气道:“现在朝中近一半官员都姓谢,这意味什么你知道的,谢家的声势已经太过了,你再除掉对头,岂非要招陛下忌惮?”
“贵妃教训的是。”谢昭淡淡,“不过齐幽王乃前朝积弊,不得不除。”
“你别跟我打官腔,”谢贵妃抬手抚鬓,摸到一手华冷的珠饰,微微一哂,叹气道:“你是不是还怨恨当年那件事?”
谢昭眉峰微微一蹙,谢贵妃也沉默下来,室内一时寂静。
许久她轻轻抬手,道:“罢了,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了,退下吧。”
谢昭轻轻一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谢相。”身后贵妃突然唤道。
他脚步微微一顿,回头不解。
“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楼主 wenxjaidbx  发布于 2019-01-25 14:21:00 +0800 CST  
云喜从没想过变故会来的这么突然,柳二看她呆呆愣愣的,急得握住她肩头,“成安,跟我走。你父兄今日发往岭南,现在去也许还能相送最后一程!”
岭南?苦寒之地……父亲已经年过五旬,末了还要受这样的苦……他膝盖有旧疾,能不能撑得住还另说,过了这次,此生还有相见之日吗?
“带我去,快!求你,快带我去!”云喜语无伦次的抓住他的袖子哀求。
柳二翻身上马,把手伸给她,喝了声:“来!”
云喜刚刚抓住,欲跃上马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不必去了,他们已经走了。”
谢昭撩开车帘,露出那张清华绝艳的脸,视线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定定盯着,唇角微勾,吐出的话字字凉薄:“你们已经晚了,就在一个时辰前他们便被押解走了,我亲自去送的。”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她只觉得遍体生寒。
“我对不对他们做什么,要看你怎么做?”谢昭轻缓的步下马车,乌黑的眼珠中尽是冷漠。
“谢相,你不要太过分!”柳二忍不住把云喜护在了身后。
谢昭的眉眼终于沉了下来,透着说不出的阴郁,“柳思源,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叫嚣?成安郡主是我的妻子,我们二人如何还轮不到外人来置喙。”
“你将她害到如此地步,还有脸说是她的夫君?便是我这样的纨绔子弟也知道不欺负女人,成安郡主从小跟着我一起长大,你这样对她,我就是要管!”
谢昭被他逗乐了,抚掌道:“我还以为柳公子只会在脂粉堆里打转,却不想是个有血性的。不过……”他话锋一转,冷冷微笑,“却不知柳尚书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如此有胆识,自家尚朝不保夕,却还有闲心去管别人的事?只怕单让他知道你今日来的这一趟,就够打掉你一层皮了。”
“我,我……”柳思源有点心虚,自家老爹的脾气确实够他喝一壶的。
“柳二哥哥,父兄已经被我连累了,我不能再连累你。”云喜松开了握着他的手,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泪水,“你回去吧,不然尚书大人又要打你了。”
“可是……”柳思源犹豫,瞥了瞥谢昭,小声问她,“你怎么办啊?”
她摇了摇头,只让他快走。
谢昭讥讽的冷笑了一声。
柳思源终于狠心,拨转马头纵马而去。
她静静望着柳二背影彻底消失,才转过头来,对上谢昭幽幽的眼神,他拂袖径自朝里走,“跟我过来。”
“你为了楚容真是不惜大费周章啊……”书房中,二人站定。云喜自嘲的轻笑道,抬起眼睫,满目是泪,倔强的咬紧下唇,不肯让泪珠滑落。
谢昭背对她而立,“我不能任由她死而不管。”
“你为了她,不惜扳倒我的父王,同朝为臣,你做的如此决绝,就不怕唇亡齿寒吗?!”她问:“还是说你为了楚容竟能将整个谢氏推向风口浪尖而不顾?”
谢昭沉默,片刻道:“齐幽王府表面光鲜,其实内里早就腐朽,迟早要完。我现在动他是最好的时机,宗室老臣是旧朝积弊,朝中新贵要推行政策被他们垄断压制,难有晋升机会,表面互相牵制,实则政令难以推行。陛下正是用人之际,他要用新人,就不能动谢家,所以才能纵容我如此行事。”他原本不是喜欢解释的人,这般说完,又觉得无趣,转身不耐烦的道:“你与其替谢家操心,不如替你的父兄担心担心?岭南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若肯替楚容解毒,我可以向陛下请旨,让改流放地为幽州。”
他开出了条件,只看她答不答应了。
她静静看着面前这人,眼神中尽是陌生,终于扯了一下嘴角,应道:“我答应。”
为了爹爹和哥哥,由不得她不答应。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谢昭转身,淡淡道:“说来听听?”
“治好楚容后,请你给我一封和离书,让柳二哥哥带我去幽州。”她要去找父兄,富贵也好,贫贱也罢,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好的。
谢昭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扬唇道:“柳思源?呵……”他轻笑,“你真以为他能保护你?他在朝中无一官半职,能帮齐幽王翻案?还是能帮你扳倒我?”他满目嘲讽,“你要跟他走?!”
“至少他肯真心帮我。”
“勾栏瓦舍里的浪荡子,整日醉在温香软玉怀中,他除了会做两首破诗还会什么?这样的纨绔,你要跟他走就跟他走,反正都是一丘之貉。”
谢昭又是一笑,心里莫名有火在烧,面上越发沉静,说话却越发尖刻,口不择言。
“他再不好,也总好过你!”云喜恨恨盯着他道,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他从来不会冤枉我,不会欺负我。我们是一丘之貉,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可是我们从来不会害人,更比不上你们卑鄙无耻的使用阴谋诡计!”
泪珠随着她的嘶吼震动,成串的滑落。她望着他,面容尽在泪眼中模糊,轻轻的道:“你和楚容才是一丘之貉,聪明又怎样?有才华又怎样?你们心术不正,不是好人!”
“柳二哥哥比你们好多了,如果可以重来,我定然选他做夫君!”
嘴唇被狠狠咬住,话音尽数被吞没在唇齿间,谢昭怒极,压住她挣扎的手腕,眸中墨色如海,波涛起伏,“可惜,你没有重来的机会!”
“你放开我!”她恨极了他,却挣扎不开,嘶声道:“谢昭,你再凌辱我,我便把自己的血放干净,宁死也不救楚容!我要拉着她同归于尽,让你伤心后悔一辈子!*****!我跟你拼了!”

楼主 wenxjaidbx  发布于 2019-01-25 16:12:00 +0800 CST  
“爹爹,都是我的错……我任性妄为,害了你们……”云喜跪在父亲身边,默默垂泪,愧疚的认错。
“傻孩子啊!”老齐幽王将她拉起来,长长叹气,“不是你的错……”
他转向谢昭,坐着拱了拱手,“谢丞相。”
谢昭回以一礼,老齐幽王一身布衣,头发蓬乱,但面容仍不失威仪,冷哼一声,“你好手段哪!你想对付我不是一两天了吧?难为你能忍这么久。你带云儿来是为了告诉我,我的女儿还在你手里,你用她来掣肘我吧?”
“哎!你真是想多了,我都落得这般境地了,翻不出花了……”
“朝政上的事没啥对错可言,成王败寇而已,后生可畏啊,我摸爬滚打半辈子,栽在这儿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他一拍双腿,摊手道:“如今你也看到了,黄土埋半截的老人,没什么野心,也不成气候了,你可以放心。”
他说话时的神情跟云喜颇有些相似,总含着三分欠揍的无赖劲儿。
谢昭微笑不语。
齐幽王眼睛里隐含着算计的微光,与他对视,彼此探询着对方内心的筹谋。
其实他不明白以谢昭的性格为什么会留他一命,易地而处,他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新旧势力交替,他只要活着便会有旧党攀附,斩草不除根,总有翻身的机会。
谢昭终于开口,却是对着云喜,“看过你父兄了,该跟我走了吧?”
只这一句话,却让齐幽王变了脸色,“谢昭,你……你还想怎么对付云儿?!”他的声音终于流露出一丝颤抖,“她是真心倾慕你,当年的事情她根本一无所知!都是我做的,是我让陛下给你们赐婚,也是我……让陛下赐你堕胎药,落了你腹中孩子……”
云喜蓦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父亲,“什么孩子?”
老齐幽王看着自己满眼茫然的幼女,终于将往事和盘托出。
“当年你跟爹说心中的良人该是谢昭这般时,我便有意去谢家帮你二人结亲,可是谢昭当时已经快要和楚将军的女儿定婚了,一口回绝了我。”
“我被拂了面子,心有怒气,后来私下查访,才知道他在南疆之战时已经和楚将军之女珠胎暗结……”
“我本欲将婚事作罢,可是你每每满眼期望的看着我,我又不忍心告诉你实情,怕你失望。我探了你几次口风,见你那样喜欢他,干脆下定决心成全你,遂入宫去求陛下赐婚。当时我齐幽王府势力正盛,便是陛下也不敢冒然得罪,便下了旨,又偷偷送去堕胎药,这才促成你的姻缘……”
他长叹,“我本以为日久总能生情,成全你的一片痴心也好。是我糊涂啊!”
云喜呆若木鸡,她竟不知其中竟有这许多曲折。
谢昭眼波清泠,淡淡道:“南疆之战持续了两年,便是我父亲亦死在这场平乱中。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之所以可以争权夺势,安享太平是何人换来?”
“我身中南疆蛊毒,是楚容以清白之身救我,我本该给她留下一个孩子,可是呢?”他扬眉,神色冰冷。
旁人只看到他平南疆立下不世功勋,史书上寥寥几笔的记载,又有谁知道他为此受多少苦,付出了多少。
“我知道你恨我……”齐幽王闭上眼睛,仰头道。
“我当然恨你。”谢昭桃花眼冷冷狭起,好似潭水凝碧,“我风尘仆仆回来,换来玩弄权术的诸侯肆意折辱,连自己的婚事都要被左右,连腹中胎儿都保不住。”
“我腹中的胎儿还不到三个月,被生生打下,我痛了一夜,连站都站不起来,次日就接到赐婚的诏书。”
“齐幽王,这世上是不是只有你的孩子是孩子,你的疼是疼?”

楼主 wenxjaidbx  发布于 2019-01-25 22:07:00 +0800 CST  
云喜浑然不觉手足已经冰冷,这世间的事竟比话本子里还要让人心惊。
她忘了他们还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临走时爹爹满含担忧的眼睛和哥哥步步相送的不舍。
她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爹爹是因为女儿犯错的,女儿回去还完孽缘……便来尽孝爹爹膝下。”
谢昭回头看她,她沾了一身尘土爬起来,翻身上马,眼中含泪,神色却坚定下来,扯了一下嘴角,朝他道:“走吧。”
说罢,策马扬鞭,罗裙飘扬。
……
夜幕深沉,漫天星子低垂,触手可及一般挂在梢头,将那月都映的逊色三分。
“夫人,您醉了,别再喝了……”
她抬起手中轻巧的骨扇在小莲头上敲了一下,脸色酡红,眼波迷离,“我再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醒了。以前我什么也不懂,做了不少荒唐可笑之事,如今想来,都让自己难堪。”她仰头,酒坛摇摇晃晃,薄薄的月光披了她一身。“谢昭冤枉我,我心里其实是恨他的,我觉得我虽然配不上他,可是他又何尝配得上我这样的喜欢?”
“夫人,您别说了……”
“直到今日,我终于知道,我满心满意的喜欢,对他来说分文不值,只是羞辱,我越喜欢他,他越讨厌我。”
“人说爱太执着,恨太浓烈,不得善终。从前我不信,可是现在我信了……这么些年,你瞧我都办了些什么事啊,我那一厢情愿可笑的感情对他来说就像牢笼,拆散了他和楚容,害的父兄流放,可若不是他们说清楚,我还觉得自己顶顶委屈……”
“谢大人……”小莲跪伏在地,急道:“夫人您快别再说了!”
谢昭抬了抬手指,让小莲退下。
“爱太执着,恨太浓烈,不得善终?”谢昭下意识的轻轻重复。
云喜回头,看到模糊的面容,“谢昭!”她招了招手,“你怎么又来了……看我笑话吗?明知道我喜欢你,还什么都不说,看我跟着傻子似的上窜下跳,心里指不定怎么嘲笑我呢吧?”
她踉跄上前两步,满身酒气熏人,谢昭蹙眉,眼中露出厌恶神色,伸手扶稳了她。
她定定的望了他一会儿,伸手飞快拔掉他束发的玉簪,上下打量两眼,“还是这样可爱一些,没那么冷冰冰,让我也没那么害怕。”她又笑了笑,眨出一滴眼泪。
谢昭墨发如瀑,身形挺拔如松竹,夺过发簪,蹙眉道:“发的什么酒疯。”
云喜不理他,自顾自的说,“说起来我俩真是孽缘,”她拉着他往台阶上坐,叹气,“我娘以前就说过,生的太美貌不是什么好事儿,不是祸害了别人,就是祸害了自己。”她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他的脸,“你就是太祸水,招来了我这么一朵烂桃花,白白祸害了我,也祸害了你自己。”
“……”谢昭起身要走,“我还是等你明天酒醒再跟你说话吧。”
“谢昭。”袖子被轻轻拽住,他低头,对上云喜扬起的脸,“我欠了你的我会还,然后我们,再不相欠。”
他顿住,再不相欠?他们都有两个孩子了,事到如今还可以两不相欠?
她想走,他偏偏不许,任人摆弄的命运他忍受一次就够了,绝不许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俯身,将她抱起,“我真的讨厌你,所以断不能如你心意,便非要和你纠缠不清,此生,来生都是如此。”
树影婆娑,暗香浮动。
一夜,良辰。

楼主 wenxjaidbx  发布于 2019-01-26 00:05:00 +0800 CST  
两个月后。
一轮明月照在相府飞扬的檐角上,她拖着长长的影子,垂头丧气,迈向大门。
推了推,没推动。门扉紧闭。
她转向小门,再推,还是推不动,明显也上了锁。
里边一道怯怯的声音传来,“夫人?”
她忙应道:“是我。小莲,你怎么把门锁上了,快放我进来。”
“可是谢大人吩咐了,不让我们放您进来……”
她傻眼,“为什么?那我晚上睡哪儿?”
小莲摇摇头,无奈道:“谢大人只说,您既然不想回来,干脆就别回来了。”她也很为难,可是谢相有明令,谁给夫人开门,便要重重责罚。何况她也没有小门的钥匙,有心也是无力。
云喜沉默下来,靠着墙抱膝坐下,抬头看着漆黑的天幕,抿了抿唇角。
今日她跟着柳二去应酬,已经碰了许多钉子,却不想连回来睡个觉也这般难……
前些时日父亲在幽州生了场小病,虽不甚严重,但思及他日渐年迈,草场之地又实在辛苦,总觉得心里难过,得做点什么才好。
便央了柳二带她去见从前交好,如今封荫的朋友。想请他们帮忙上几道折子,替父亲求情,把父亲调回京城,哪怕是做个富贵闲人,甚至幽禁都可以。父亲毕竟是陛下的叔叔,如今年迈,已无实权,陛下是个心慈仁厚之人,不会不顾一丝情分的。
可是昔年同窗,她不通世情,结交的多是些声色犬马之徒,如今她已经不是郡主,那些人又有谁会把她放在眼里?
表面虚以委蛇,眼底的轻蔑却昭然若揭,从前不曾尝过的人情冷暖,一夕如潮而至,她方知天下最冷不过人心。
慢慢打开手里的折骨小扇,金丝闪闪缀其间,尾端一个梅花形的玉坠,扇面题字: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那时她还不曾经历过离别,有的只是为赋新词的故作深沉,如今抬头再看明月,只觉得想哭,抬手摸摸脸颊,却是一片干燥。
曾经那个小郡主啊,她经历了世事艰辛,终于开始学会坚强。
纸窗上投下一抹欣长剪影,烛光袅袅,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书卷,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目光落在窗外,不知是在发呆还是沉思。
床榻边的摇床里,两个粉团似的小娃娃已经流着口水睡熟。
小侍默默将他手边冷透了三遍的茶水换成温热的,他浑然不觉,只是出神,眉心微蹙,轻轻抿着嘴唇,似乎是在生气,另一只手却不自觉的搭在小腹上缓缓摩挲。
“大人真的不把夫人放进来吗?”
小侍忍了忍,终于忍不住问。
谢昭的脸色一瞬间冷了下来,眼睫抬了抬,阴沉道:“不必管她!”
小侍噤声。
他再看书卷,却无一字入得了心,只觉烦躁,索性将书放下,吹熄一盏蜡烛,上床睡觉。
一门之隔,小莲久久没听到云喜的动静,忍不住出声,“夫人?您没事吧?”
云喜回神,吸了吸鼻子,闷闷的道:“我没事,你还在这儿干嘛?怎么不回去?”
小莲嘿嘿笑了一下,有点憨憨的:“我在这儿等夫人呢,谢大人不让您进来,我就在这儿陪您说说话,免得您惶恐。”
云喜眨了眨眼睛,弯起了唇角,“傻丫头……”
干涩的眼中,一直流不出的眼泪像突然被打开了闸门,哗的流出,连绵不绝。
“小莲……”
“怎么了夫人?”
“你有没有钱?扔个钱袋出来,我去客栈住一晚,明天还你。”
“……”小莲从怀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数了数里边的铜板,忍痛道:“墙有点高,不知道能不能扔的过去,夫人您接好——”
随着好字落下,啪的一声,钱袋落在了瓦片上。
云喜爬起来,伸长了脖子仰头看了看,眼泪流的更凶。
“现在怎么办啊夫人?”小莲也快哭了。
顾不上伤心了,云喜抬起袖子擦了把脸,四下环顾,所幸天不绝她,相府旁边有棵歪脖子大树。小时候上树掏鸟蛋的事儿她没少干,这本事现在还留着,卷起袖子,把扇子别到腰间,她攀着树爬到了屋檐上,把钱袋一把抓过来抛给小莲,气喘吁吁道:“去给我搬个梯子过来!”她狠狠的瞪了眼谢昭殿宇的方向,抹汗道:“他不让你们给我开门,没有不让你们给我梯子吧?不用怕,我护着你。”
小莲一想也对,屁颠颠的跑去找木梯了。
云喜跨坐在墙上,看城内万家灯火,正要生出愁绪,忽然传来冷冷一声,“你可真是有本事啊!”
把她吓得差点从墙头跌落。
回头,见谢昭双手环抱,披着外裳,仰头看她,一双桃花眼里尽是嘲弄。
她实在不想见谢昭。
原因无他,只是早些时候楚容身子太弱,谢昭作为一个正常男子有些需求,他又一贯洁身自好,便只能拿她这正牌夫人来泄**。
她虽然没什么出息,但基本的自尊还是有的,俩人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就算心里旧情难却,也不愿意侍奉他啊!
但是她还挂着这个名,占着这个位,拒绝的不是那么理直气壮,就想了个法子,把自己当个木头,尽量不做回应,祈望他觉得无趣也便作罢。
可是每每做到最后,反而是她城池失守,颜面尽失,无奈之下便只能躲开他了。

楼主 wenxjaidbx  发布于 2019-01-26 23:28:00 +0800 CST  
云喜坐在墙头,看谢昭长身玉立,只披一件淡蓝色外衣,指尖挑着盏宫灯,盈盈灯光落在他绝艳的脸上,眉梢带着淡淡倦意,明显是睡下了的。
这会儿又出现在这儿……约莫是起夜……
他倒是安逸,让她睡不成觉,自己却高枕而卧,这得是多看不顺眼她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夫君!
越想越生气,她唰的合上手里的竹骨折扇,朝着他就砸了过去。“谢昭,你不要太过分!”
他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手,险些被砸到,慌忙侧身避过,额角垂下一缕发丝,愕然抬头,眸中闪过一丝恼怒。
“我过份?”他冷笑,“家里戌时下钥,我凭什么给你留门?”
“你少胡说,明明有值夜的丫鬟,你不让给我开门,不就是故意把我关在门外的?”
“即便如此,不也关不住你么?”谢昭嘲讽,上下打量她一眼,她一袭淡紫色男装骑在墙头,白净的脸沾了些灰,挽在头顶的男子发髻略有些散乱,松松的欲坠不坠,正气鼓鼓的瞪着自己。
他蹙眉,眸中闪过一抹厌恶。
云喜又是气又是难过,忍不住道:“谢昭,你已经报复过父亲了,我也不再纠缠你,可你为什么还这样恨我?”
她是真的不明白,明明这样讨厌她,看到她都觉得碍眼,干嘛还非要一直来找她吵架,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就算再厌恶,过不了一个月,她给楚容解了毒也便走了,至于连这短短时日都忍受不了吗?
谢昭怔了怔,抿唇,隐在袖子下的手无意识的抚摸小腹,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轻轻道:“我不是恨你,我只是实在讨厌你。”
他拧眉,“我每次看到你就觉得心烦。看不到你,想到你也觉得心烦。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招人讨厌到这种程度……”
云喜心中郁结,谢昭又道:“你自己想想你全身上下有哪一点是值得我喜欢的?”
小莲搬了木梯来,看到谢昭吓了一跳,把木梯架在墙边,跪到一旁不敢抬头。
云喜顺着木梯下来,捡起地上的骨扇,垂下眼眸,“没有。一丝也没有。”她扯了扯嘴角,“我并无可取之处,实是比不上楚容。”

楼主 wenxjaidbx  发布于 2019-01-27 01:04:00 +0800 CST  
提到楚容,他的神色蓦地冷硬下来,一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拂袖转身便走,不再同她多说一句。
云喜讪讪,这世上只有楚容二字能让他偃旗息鼓。
几日后,谢昭身边小侍来找她时,她正在海棠树下挖坑,预备将曾经谢昭留给她的一局棋给埋了。
这是半年前的残棋,那时她同谢昭还没闹得这么僵,不过他也不怎么待见她,尤其不爱陪她下棋。
世家子女多要六艺俱全,她虽也会,但是不甚精通。且走棋极慢,有时落一子就要凝眉托腮想上半柱香的时间,谢昭落子却快,实是棋艺比她高出许多。他不耐烦的等她长久思考,总说她是臭棋篓子,白白消磨他的时光,索性留下这局残棋让她慢慢解,说来也是汗颜,这棋直到现在她也没能解出来,可见她和谢昭确实不是一个道儿上的人。
想到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切磋棋艺,便索性将棋盘埋在海棠树下,祈愿来年生根发芽,她年少时的一腔情意随着海棠花弥散在十里春风中便罢。
“夫人夫人!”小侍急得团团转,擦着鼻尖上的汗叫她,“谢大人着了风寒,病的很重,您快跟我过去看看!”
她被小侍催促着到了谢昭面前,果然见他嘴唇发白,两颊烧的绯红,往额上一探,热的烫手。
大夫在一旁,拿冷帕子搭在他的额上,又吩咐人取了冰来。
谢昭眉头紧蹙,难受的攥着被角。
“前两日还生龙活虎,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她奇怪的问。
谢昭翻过身,背对她冷冷启唇:“都是被你气的。”
“因为我没如你心意被关在门外一宿就把你气成这样?”她无奈叹气,“你这气性也太大了吧,我要像你这样,估计都被气死十回了。”
谢昭似乎很难受,手抚着胸口,抿紧嘴唇不搭理她,半晌,蓦地俯身在床边干呕起来。
她被吓了一跳,忙给他拍了拍背,也不敢再说话了。
大夫看着他俩直摇头,从冰鉴里取了冒着寒气的冰,用帕子包了递给云喜,“夫人帮谢大人冰冰身子吧。”
虽是夏日,可直接握着冰还是觉得刺骨。她诧异,“为什么用这个法子?怎么不开治风寒的药?”
大夫蹙眉,“胡乱用药恐对腹中胎儿有影响,这个法子虽是大人受罪些,不过却能把体温降下来,还不伤及腹中子嗣,已是上策了。”
“腹中……子嗣?”她凌乱于风中。
谢昭狭起眼睛看她一眼,扯过她的手放到小腹上,意味不明。
手指触到微微的柔软,她僵硬的一动不能动,“这不关我的事。”
她脱口而出。是谢昭要跟她行房的,她是抗拒的,他自己忘吃避子药,又怀上了也是他的疏忽。
他的手指滚烫,狠狠攥着她的手腕,她竟不知病中的人还有这般大的力气,险些将她捏的骨裂。
他强撑着病体坐起来,气势凌人,眉目疏离,冷笑道:“你不必自作多情,我不会用孩子栓住你的。这个孩子我本就没打算要,你这样的人,凭什么值得我替你受十月怀胎的辛苦?”
云喜静静的看着他,点头:“我这样的人不配做你孩子的母亲。”
他厌恶至极的看着她,像是看什么脏东西一般,带着冷冷的审视。“滚出去。”
她起身欲走,身后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他道:“把孩子带回去照顾几天,我怕过给他们病气。”
“好。”她迟疑许久,终是应道。
她一直避免和孩子有太多的接触,只怕生了感情,离别时不舍。
可是当抱着他们的一刹那,血液里骨肉至亲的天性让她一瞬间就泪满盈眶了。

楼主 wenxjaidbx  发布于 2019-01-27 09:51:00 +0800 CST  
两个小粉团带在身边其实是很喜人的,谢昭把他们养的好,白白胖胖,活似两个圆滚滚的汤圆儿,谢家人没有长的差的,这俩小家伙不过几个月大,就已经可爱的让人想欺负了。
不过两个娃娃一起带也有一点不好,就是可爱的时候能萌化你的心,闹腾起来的时候一起闹腾,抱着这个那个就哭,抱了那个这个又哭。让她有些焦头烂额,手忙脚乱。
谢昭大抵也料到了她不会带孩子,派了乳母跟着还是不放心,一天三次的让小侍来问情况,她烦不胜烦,待他稍好一些,便把孩子抱了回去。
谢昭许是还没好全,看着没什么精神,总是贪睡。她过来的时候,谢昭还懒懒倚在床上,似睡非睡的轻轻推着摇床。摇床里,两个小娃娃并排躺着,相亲相爱的抱成一团,睡得香甜。
小侍在一旁轻轻打着蒲扇,她走过来接过扇子,在摇床边看孩子,越看越觉得可爱,忍不住小声道:“哎,这小鼻子小眼睛长的,每日看着就觉得心情愉悦了,难怪人常说秀色可餐呢!”
“长的这么好看的竟然是我儿子,将来不知又要迷死几个小姑娘呢……”
摸着孩子的小脸,心里忍不住得意,嘴角抿唇笑来。
再看一会儿,又忍不住伸手抱了一个出来,搂在臂弯里,轻轻摇晃,在肥肥软软的小脸上亲了又亲。
“哇……”小家伙皱了皱眉头,不给面子的一咧嘴,哭了起来。
他一哭,把摇床里的也哭醒了,跟着一同哭了起来。
云喜傻眼了,转头看到谢昭单手支颐,乌黑的眼珠淡淡的盯着她。
心头一哂,闯祸了……
赶紧拍哄怀里娃娃,好不容易把两个都哄好,已经是满头大汗。
小侍端了碗药进来,从她身边路过,苦味呛得她皱起了眉,“风寒还没好吗?”
“……”
“嗯……是……”谢昭不搭理她,小侍只好硬着头皮代答。
她犹豫了一会儿,“可以……喝伤寒药了吗?”
谢昭看了她一眼,忍着胸口呕逆感将药一饮而尽,丢开碗,抚了抚小腹,扬眉道:“堕了胎,自然可以喝药了。”
“嗯。”云喜低低应了一声,转头继续逗弄孩子。
婴儿停止了啼哭,好奇的看着母亲,胖嘟嘟的小手抓住她垂下的头发想往嘴里送,扯的她低下了头。
“容儿的身体好转了许多,过几日就帮她解毒吧。”谢昭的声音传来,飘忽的有些不真切。
大大的太阳透过窗棂照在云喜的脸上,打出浅浅的光晕,她把那一缕发丝从婴儿的小手中揪了出来,回头笑道:“好。”
各种人参雪莲之类的补药流水一样的往楚容院里送,她的精神在这些固本培元的药物作用下好了许多。
照顾她的大夫又给云喜开了些药,嘱咐道:“夫人这几日需将药服下,加速体内血液流速,好让雪沙华的作用发挥出来。”
连吃了三日药,她浑身都透出苦味儿,简直怀疑是楚容联合了大夫在整她。不过浑身的血液流速确实开始明显加快,夏天本就热,她更是脸涨的通红,感觉所有血液直往头上涌。恨不得把自己埋在冰块里才好。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她每日给自己默念,最难过的日子都熬过去了,这点儿难受不算什么。
然,老天似乎就是故意跟她作对,就在准备解毒的前一日,幽州突然传来了消息,齐幽王殁了。
曾经叱诧风云的齐幽王沦落为看草场的罪臣后,终于死在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中,荒草埋骨,了此残生。
他没有等到她的女儿回到身边尽孝,带着无尽的悔过和眷恋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楼主 wenxjaidbx  发布于 2019-01-27 11:08:00 +0800 CST  
帮楚容解毒那天,她一身麻衣孝服,苍白的衣裳,涨红的脸,血脉奋勇流动,脸上却再没有一丝表情。她真的不明白,她这一生只做错了一件事,虽已尽力弥补,为何还是得了这样一个结局。
楚容和谢昭看着她,眼中尽是沉默。他们本就是对立立场,如今她恨他们,他们也厌恶她。
她说,“解了毒,就放我回幽州。”
谢昭脸色有点发白,咬着嘴唇没说话。
楚容点头,“那是自然。”
于是大夫在楚容的身上几处位置依次扎了小小的血洞,又划破了云喜的手掌,她的血流下来,空气中泛出一种奇特的香气,十分幽微,甚至快被血腥气压住。
谢昭忍了忍,还是别过头,用手掩住了口鼻,似要作呕。
云喜一动不动,茫然的听从着大夫的指挥,楚容难受的蹙起了眉,呼吸急促起来。薄薄的皮肤下,有细线状的东西快速的游动,又很快消失不见。
大夫用手在她血洞的旁边按压,再揪起,她苍白的皮肤就像鸡皮一样被扯成薄纸状。
大夫拧紧了眉,拿了姜黄色的粉末放在手旁,嘱咐道:“等会儿我一松手,夫人请立刻将手拿开,切忌不要触碰到线蛊,否则会很危险。”
云喜不自觉的紧张起来,点头应了一声。
事关性命,屋子里所有人都敛息屏气,大夫慢慢碾动着楚容的肌肤,楚容面色痛苦,苍白的脸上布满汗珠,身体中似乎有无形的细线在一寸寸的切割。大夫蓦然松手,大喝一声,“拿开!”
只这一瞬间,楚容的肌肤上浮现出丝丝条条的红色暗纹,从脸颊布满了全身,快速向血洞游去,扑向含有雪沙华香气的血液。
“啊——”楚容嘶声喊了出来。
云喜从没见过这般骇人场面,只这一颤,拿开时手指尖便觉一痛。
她低头去看,流淌的血液都向一处集中过去,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指尖渐渐往身体里传去。暗红色的细线一闪而逝,消失在她皮肤里。
大夫脸色大变,抓过她的手臂连割数刀,她痛的蹙起眉,质问道:“你做什么?”
“没有血流出……”大夫双眼无神,“线蛊……线蛊钻进去了……夫人你完了……”
“你说什么?”她心尖微微一颤。
谢昭原本在查看楚容的情况,闻言蓦地转过头来,满是愕然。看了看云喜,再看那大夫,声音不自觉带了丝颤抖,“你什么意思?”
大夫战战兢兢,惶恐道:“线蛊吸食雪沙华,我方才说让您把手拿开,可您慢了一点,就是这一点,足以要了您的命啊!”
她浑浑噩噩,只看到那大夫嘴唇一张一合,却是什么也听不到了,身上血液流速似乎缓慢下来,她看着自己空有伤痕却不再流血的手臂,肌肤上棱起一道道暗红,顺着淡青色的血管,向心脏涌去,身体中放佛插进了无数的发丝,又是被万蚁啃噬,痛和痒混杂。她茫然的望向窗外,蓝天高远,白云依稀,“我还有救吗?”
大夫只是摇头,“恕我……无能为力。”
她又问:“我还能活几天?”
“……至多十天而已。”
十天?
她恍惚。
小莲扑到她脚边放声大哭起来,谁也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剧变,周围一片混乱,惶恐。忽然有人大喊起来,“快!快!大夫!谢大人昏过去了!”
她回头,看见谢昭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双目紧闭,人事不省。楚容扑跪在他身边,苍白着脸,抱着他,惊慌失措的喊人。
她觉得嗓子有点痒,低低咳嗽了两声,嘴角涌出血沫来。
从前年纪小时,她总是很怕死,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以什么样的姿态面临死亡,大抵想想总不过是惊恐。可如今这一天真的来了,她竟然并没有那般害怕,虽然心里有些挂碍,有些不安,可却也觉得轻松了。
她拉起小莲,笑道:“走,我们,去幽州,找哥哥。”
谢昭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小姑娘,一袭淡紫色衣衫,手里拿着金丝闪闪的竹骨折扇,相貌生的平淡,眼睛却是笑弯弯的,让人看了就跟着无忧欢喜起来。
她坐在船头跟他笑,身后是圆圆的月亮映着水和天。
她说,“嘿,你真像我看过话本子里的艳鬼呢!”
她双手合十说,“我祈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站在海棠园里折花,酿酒,下棋,品茶。低头翻看话本子时,总是拖着长长的音,抑扬顿挫念出来。
他皱眉,做出厌恶模样,她的神情便暗淡下来。可是不消片刻,就又活跃起来。
谢昭讨厌她,厌恶她对着自己笑,更不能忍受她亲近自己,即便是在梦中,亦让他觉得呼吸滞涩,冷下眉眼,刻意疏离。
然后他醒了,小腹隐痛,窗外天幕漆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遥远的万家灯火迷离。

楼主 wenxjaidbx  发布于 2019-01-27 14:31:00 +0800 CST  
云喜没能回幽州,线蛊的啃噬比她想象中更快,全身都在剧痛,她疼得爬不起来,伏在床上颤抖,眼泪滚滚淌出。
她的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昏睡的时间比醒着时多,皮肤有时会渗出血来,头发凌乱枯槁。
醒着的时候只有小莲陪在身边,她总是忍着眼泪抱着她,一遍遍的笑道:“小郡主,您会好起来的,别害怕,小莲陪着您。”
她终于不再叫她夫人,唤回了以前没出阁时的称呼。
她点了点头,念念不忘,“等我好起来,就带你去幽州,找哥哥,让他带我们去赛马,看春花,打下一只野鸟带回家,日日唱歌与我们听。”
小莲点头如捣蒜,“世子会保护好您,再不让人欺负您!”
她绽开了笑,闭上眼睛便又睡了过去。
大夫说,因着她体内雪沙华的缘故,线蛊一旦入体,便再难解救,且血液流速极快,它们从表皮进入肌骨,再入脏腑心脉,大罗神仙也无法医治。
日夜颠倒,她昏昏沉沉,难以辨别过了几日,但是隐约知道,自己是真的再也去不了幽州了。
她想,许是她前半生过的太顺遂了,以至于后半生才这样艰辛。
生命一点点在流逝的感觉不好受,但是恐惧就折磨人心神,可是蛊毒发作的时候,剧痛却让她只想第十日快些到来,每一次睁开眼睛都是无尽的煎熬。
谢昭终于还是来了,抱她坐在院子里,阳光暖暖的晒在身上,该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庭院里没有花香,只有蝉鸣。盛夏万物繁茂,唯有她的海棠树,没有结果,花却败了。
谢昭的身上有淡淡药香,玉冠半束发,垂下的墨发像缎子一样,拂在她的脸颊上,痒痒的。淡蓝色这样素雅的衣衫也被他穿出绝艳风华,锦带束着细腰,小腹却有一丝细微的凸起。
云喜看到了,只是轻轻一笑,阳光照的她眯起眼来,能清晰感觉到身体里血液流动的疼痛。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她一字一句,喃喃自问。声音干涩沙哑,笑着说话的时候发出桀桀的声音,不再动听,反有点像个坏人,便索性闭了嘴。“我想见哥哥最后一面。”父亲死时,她不在身边,如今却想哥哥来与她送别,她实在是太贪心了。
盛夏里,谢昭有着身子的人,手却冷的像冰。他低头,眸中情绪难辨,“我已经派人去请了,料想要不了几日就能到。”
想到能见哥哥,她心里有点开心,精神也好了些许。
唤来小莲,让她把海棠树下她埋起来的棋盘挖出来,然后照着记忆中摆好,向谢昭道:“把从前未尽的残局了了吧?”
谢昭的脸上没什么血色,却难得好脾气,点头道:“好。”
这局棋下了三天,谢昭不再催促她,她托着腮思考时,他就用那双黑眸静静的看着她。
她下着棋有时候会睡着,有时候会皮肤渗血,渗血时她用袖子擦擦,睡醒来谢昭还在身边。
精力快要耗尽时,棋局结束。她笑,“我赢了。”
谢昭也笑,“进步了很多。”
她眨眨眼,带出三分促狭,“因为我偷偷换了几颗子的位置。”
谢昭点头,“我知道。”他顿了顿,眼中秋水流转,“因为这原本是局无解的死棋。”
她睁大了眼睛,半晌,终于咧开嘴,笑了出来,“你这个……可恶的……狐狸精……”
谢昭眼角弯了起来,水光潋滟,眸中却更多悲哀。他说,“若是我们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多好,也许那样就不是一局死棋开始了。”
云喜摇头,“我们相遇在皇宫,海棠园,只是你不记得了。”
“你诓我,看了场活春宫,跟我拉勾,谁也不许说出去。”
“后来,我做哥哥书童,跟你相遇好多次,还常常偷看你,可是你没有发现,我女扮男装。”
谢昭蹙眉,这些事他有些印象,只是不曾联想在一起。海棠园楚王与嫔妃偷情,那个一面之缘的小官眷不曾入他心间。
齐世子的书童,总是看他这件事也是无意中听别人议论时听到的,他们玩笑齐世子是断袖,身边带着小娈童。
小娈童垂涎谢昭美色,暗生情愫,恐要红杏出墙,他心里恼怒,越发避着齐世子了。
这些生命中的过客,他从来没有连在一起,却原来都是她。
她说的对,再换一种方式他们不会相识,这场棋开局便是无解。
云喜说,“今生的债今生还完,未解的残局今日已了,来生就再不必纠缠了。”

楼主 wenxjaidbx  发布于 2019-01-27 15:56:00 +0800 CST  

楼主:wenxjaidbx

字数:27526

发表时间:2019-01-24 21:5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7-01 15:21:0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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