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明月光(女皇x摄政王,年下)

今年的雨水极多。在礼部紧锣密鼓的筹备下,夭折的孩子被以皇女的规格厚葬。凑巧有一位妃子前些日子卧床不起,我便将孩子追封为安王,记在他名下,又提了他的位份,后宫一时间人人眼红。
小小的棺椁在雨中缓慢地行往它本不该去的地方。尽管有人在旁遮雨,仍免不了沾上雨水。一道道雨痕汇成水滴,摇曳着淌进脚下的泥土。
长龙般的行列最终停在陵墓之前。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整片天地阴沉沉的,显得潮湿而压抑。
“陛下,时辰到了。”礼官在旁提醒道。
我只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抬手从发间抽出一根遍雕纹饰的簪子,尖端锋利无比、另一端却坠着繁复华美的珠宝。这金灿灿的发簪成了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
我将它交给礼官。
“让安王把这个带走罢。”

这日我以议事为由,将几位重臣留到傍晚。从前我几乎只在明睿殿、正德殿与寝殿之间度日,不曾觉着正德殿有这般空旷,难得空闲时在殿中翻翻书也觉着怡然自得,甚至每日暗暗盼着这段时光。
但如今,总是候在殿中的那个人不在此处了。
院子里的花开了,香气悠悠地飘进屋来。我不能将她们留得太晚,哪怕是留下赏花,比起帝王,她们也必定更愿意回府与自己的夫君子女共赏。我倒也有个女儿,但她怕是不会想要见到我。我还有好些名义上的夫君,可惜我又不愿意见到他们。
而我最想见的那一位,只怕已经恨我入骨。
风灯摇曳,宁园在雨中暗淡而迷蒙。我再度来到园中,半身衣袍已经湿透。
对宁园内的人而言,这似乎是一个平淡的夜晚。几名宫人在屋内闲坐,闻得通报才慌忙赶出来跪拜。
“不必跪了。”我瞥一眼潮湿的砖石,这种天气不会有人心甘情愿地跪在上头,我已经令那人恨我了,不想叫伺候他的人也怨恨我,“昭王睡下了么?”
一人道:“殿下今日刚有些退烧,这会儿还有些昏沉,大伙七嘴八舌地劝着才肯放下书躺着。”
我颔首道:“朕进去瞧瞧。”

尽管我蹑手蹑脚,屋里的人仍是听见了动静。我迈进那间卧房时,依稀见着床榻间斜倚着一抹身影,他既未着华服也未戴发冠,却隐隐透出令人不敢靠近的威严。
我心如擂鼓,没等走到床榻前,脚下已先露了怯,只杵在门边望着他。
林宣轻轻放下书卷,神色平淡地看向我,言谈虽无纰漏,那语气却是冷的。
“臣抱病数日,难以如常下床行礼,请陛下恕罪。”
我仔细地打量着他。昔日面容如白玉般温润的男子,经此变故之后终究是添了几分憔悴。我还是太女时,他待我虽礼节得当,却无处不透出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傲慢孤高,似名剑锋芒。林宣出身名门世家,后因战乱不得不从军求生,其中辛苦坎坷自不必说,我将他抱在怀里时曾决心一辈子敬重、珍惜他,可也正因为他辅佐的人是我,才遭受了这般折磨。
我在沉沉烛火里彷徨着向前走了一步,半湿的衣袍贴在身上,冷冰冰的、一时半会儿难以用我的体温焐热。
他的目光移到我的锦袍上,忽然蹙起了眉,偏过头向我身后那宫人道:
“你们是怎么伺候陛下的?赶快回去取衣裳来换!”
我听着那几名宫人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心里漫起一股酸涩的汁水来,没一会儿工夫竟溢过了眼眶。
“林宣——”我微微仰起头,想将马上就要决堤的眼泪倒灌回去,但睫毛微微一抖,泪珠就轻盈地落了下去。我仿佛一瞬间回到了许多年前、父后进京的那一日,那时林宣就站在我面前,手里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而他本人却比那剑锋还要冰寒几分。我这一路想了好些话,此时一句也记不得了,只一边狼狈地泪流满面,一边哽咽着唤他的名字,“林宣……”
泪水模糊了他的神情,我渐渐看不清了。如此也好,无论他是怨恨、痛心、愤怒还是其他……我都不必直面了。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渐渐不再汹涌。我像个小孩一样哭得抽噎,随后听到林宣冷凛中隐含着无奈的声音:
“臣还没听说过哪位帝王能靠哭鼻子治天下。”

楼主 米德奈特SA  发布于 2019-03-19 23:25:00 +0800 CST  
最近突然很忙的我orz
为了防吞把头像改成了校长,希望带来各种意义上的好运吧。
啊啊啊看了每一条评论!等我稍微闲下来再好好回复大家,你们都是神级的编剧,但是!我思路依然清奇,无所畏惧
后面还会有虐,其实我没有太多虐不虐的自觉,因为我感觉是人设指引着他们而不是我强行制造困难(强势甩锅中),他俩要磨合很久,经历一堆糟心的开心的人和事,以及女主可能截至目前都算不得一个好情人,但她还是很努力在搞好本职工作的哈哈哈
最后今天的更新终于在十二点之前发出来了,求不吞…

楼主 米德奈特SA  发布于 2019-03-19 23:31:00 +0800 CST  
(七十八)
眼泪无休无止,将眼前的男子模糊成白茫茫的影子。数种心绪一齐涌上,堵在嗓子眼里,令我语无伦次,只能抽泣着吐出破碎的词句:"林宣…那个孩子…朕对不住你…"
林宣面色一僵。那是我们之间不容碰触的死穴,不提起时彼此还能勉强作出贤君忠臣的戏码,一旦提了,便又要两败俱伤。
他看向一旁,没有回答。
我好不容易暂时止了泣,道:"朕不该疑心你,你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这天下,朕早该明白。那个孩子已经追封王爵、按皇女规格厚葬了。林宣,你…你受苦了。朕打从心里感激你还留在这里。"
说着,我向他走去,张臂想将他搂进怀中。然而那身影向旁一侧,我搂住的只有风而已。
林宣仍不看我,他的声音极轻,分不清是在回答我,还是喃喃自语。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又能逃到何处去…"
我不甘心地再度向他扑去,这一回终于如愿碰触到了我思念的躯体。尽管怀中的人此刻僵直着身体,不过是木偶一样被我搂住。他似乎比之前瘦了些。居于后宫之中,再不用他早起晚归、劳心累神,却反倒令他消瘦了。
我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同他说话,指望着哪一句软了他的心。
"…灵予快变成大姑娘了,朕觉着她还是像你多一些,倾倒众生指日可待…今年咱们还去行宫消暑,你预备带哪些衣裳…朕今日瞧见新科状元,果然气宇轩昂,可谓人才辈出…"
这时,宫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衣裳取来了。”
我被来人一打断,话顿时接不上了,只得泪汪汪地望着林宣。
他淡淡道:”时辰不早了。陛下换身衣裳,早些回去罢。“
我扯住他的衣袖,倔强道:”你打算叫朕回到何处去?这京城之中除了宁园,再无令朕安心的去处了。“
林宣定定地看着我,忽然挣脱我的手,作势就要下床。我吓得连忙按住他,叫道:”地上湿冷,你好端端的躺下不成么?“
他执拗地挥开我,赤脚踩在地上,毫不犹豫地向殿外走去:”陛下既然喜爱宁园这地方,臣到隔壁园子里睡去就是了。“
我没料到他这般固执,赶紧从身后扑上去,将人死死搂住。我越是这般,他越是一门心思要出去,我几乎被他拖在身后,只得叫道:“来人!将殿门锁死!”
殿门缓缓合拢,林宣蓦地停下脚步,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攥成了拳。
“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我毫无威仪地侧坐在地,像个耍赖的孩子一样紧抱着他的双腿,说出的话却逐渐冷静起来:“林宣,你以为天下人都觉着你交往恭王、软禁天子是为了朕么?刑部早已将你当众刺死庆平的旧账都翻了出来,若不是朕命人烧了百官弹劾你的奏折,随便哪一条罪名都足够你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朕知道,你恨朕不信你,但扪心自问,若是你来当这个皇帝,你信得过你自己么?”
我窥见他紧攥的手指缓缓松开,心知软磨硬泡这一遭终于有了效果,便慢慢站起身来,轻声道:“你又是否能真心相信朕?倘若朕说那堕胎药是皇后下在羹中,朕并不知情,你相信么……”
我将手掌贴在林宣腰际,只觉近在咫尺的身躯在微微颤抖。我轻握住他的手,这一回并未遭到反抗。
“来,跟朕回榻上去。大雨天你还光着脚,你如今的身子受不得凉。”

楼主 米德奈特SA  发布于 2019-03-24 23:10:00 +0800 CST  
我牵着他一步一步往床榻边走去,生怕他中途又突然做出什么事来。但林宣只是任由我牵着,若有所思。我扶着他半强迫地躺在床上时,他也还算顺从。最后,我鼓起勇气赌了一回,脱下湿衣挨上床沿,见他没什么反应,又蹭到他身旁躺着。
我低声道:“你将朕赐给你的宝剑落在兰英殿了。朕明日叫人给你送来,往后这后宫里的嫔妃也罢,宫人也罢,谁惹你生气、或是你瞧着不顺眼,砍了便是,朕绝不过问。”
桌上的烛火燃尽了,屋子里忽然陷入黑暗,殿外的风雨声一下子清晰起来。
只听林宣在雨声里轻道:“第一,臣不是陛下的妃子,长居后宫只会玷污陛下的名声;第二,臣拿着陛下的明月光,为的是平天下,不是了私仇。”
我早料到他会有此一答,遂笑道:“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如今朝中安定,朕舍不得叫你再像从前那样劳碌,你留在宁园,朕来保护你、照顾你,往后再将灵予领进宫……”
说话间,我暗暗伸手去揽他的腰,试图趁他不备像从前那样相拥而眠。然而林宣在我刚碰触到他时,就轻轻拿开我的手。
“陛下,臣想跟陛下讨一道圣旨。”
我悻悻收手,道:“但说无妨。”
林宣道:“恳请陛下允许臣为灵予更名,今后只作林家女儿,一生不入皇家。”
我一惊,差点从床榻上坐起,震惊道:“你……为何?灵予是朕的女儿,更是这江山社稷的储君!”
他亦慢慢坐起,在黑暗里转向我,声音极是平淡。
“灵予的性子与臣相似,难讨陛下喜爱,亦不适宜治天下。且臣私心不愿让女儿从小就过上争权夺位的日子,请陛下成全。”
我张口结舌,只觉他语气坚定,不像是突如其来的念头。
“你早就想好了?”
他坦然承认:“是。”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叹道:“你打算给她改什么名字?”
雨势忽然大了起来。他的声音融入雨声,令我想起灵予出生那日,似乎也下着这样大的雨。
“林逸宁。安逸的逸,宁园的宁。”

楼主 米德奈特SA  发布于 2019-03-24 23:11:00 +0800 CST  
(七十九)
我默念着林逸宁三个字,幼时梦里曾抱着女儿、亲密无间的幻梦在这名字里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那夜泪眼朦胧、倔强疏远的小女孩。老百姓总以为坐上皇位的人就会变得像神祗一般无所不能,其实从我登基那一日起,却离无所不能越来越远。
譬如身旁这与我同床异梦的人。
“就依你的意思罢。”这雨声响得我心烦意乱,转身用被子蒙住了头。被褥间萦着淡淡的香,是我熟悉的气味。今夜我留宿宁园,必定会被那些终日围着我打转的宫人登记在册,不出一日,整个后宫怕都要为此轰动。我就这样将林宣推上风口浪尖,着实不地道,但我今夜懒得多去权衡利弊,且让那群嫔妃们猜疑争斗去罢。
我无心再去招惹林宣,遂背向他、抱着被角缩成一团。身为一国之君,明日自有明日的奔忙。
躺在令人心安的香气中,我入睡得比往常更快,很快陷入梦中。

身侧的动静将我从梦中吵醒,起初我还当自己是在梦境中,微微睁开眼,又很快合上。直到再一次被身旁那人的动作扰醒,才强撑开眼皮,发现窗外的雨小了许多,天色将明未明,微光稀疏地落在床帐上。
林宣亦是背对着我,但睡得极不安稳。他是个连睡相也颇佳的人,若不是病痛难耐,绝不会像眼下这样蜷缩着,不时发出几声痛吟来。
我打着呵欠向他的肩膀伸出手去,手上没控制好力度,一掌拍在了他肩头。
“你觉着哪里不适么?”
等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回应,我只得凑过去,趴在他身上去看他的神色。这下林宣被我压得显然不大舒服,抬手推了推我。
这个时节已算不得冷,他的手却是冰凉的。
我不禁握住他的手,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
"怎么了?"借着窗外的微光,我见他额上似有冷汗。灵予出生时,也曾见到这样的情形,但那时我俩亲密无间,如今…
他强作镇定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无事,臣吵醒陛下了。"
我蓦地回想起方才他在地上站了好一阵子,这种时候似乎是不能受凉的。
"是腹中不舒服么?"
手掌慢慢滑下,不顾他的抗拒,将掌心覆在腹部。尽管隔着薄薄一层衣料,也觉察得到寒凉。
林宣还要挣脱,我低声道:"别动。"
我替他捂了一会儿,觉着寒意散了许多,他的身子也不再那般紧绷蜷缩。就在我暗暗松了一口气时,他忽然挣扎着坐了起来,就要下床去。
我脑子里仍是混沌的,直到被子掀起时,一阵血腥气味冲进鼻子,才猛地清醒过来。

楼主 米德奈特SA  发布于 2019-03-31 23:40:00 +0800 CST  
齐全进到宁园时,宫人已点起灯火,照见床榻上一片血红。我只穿着一身单衣站在地上,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自己也不知是因为担忧惊恐,还是因为日出前的凉意。
林宣掩着小腹蜷在榻上,身下的血仍在缓缓流出。我在床头半跪下来,去握他抓着床沿的手,只觉着那只手凉而无力。身后有人为我披上一件衣袍,肩上暖了,整个人却仍止不住地颤。我怒道:“齐全呢!怎么还没来!”
齐全忙道:“臣在!”这才从人群中挤进来,一旁的随从为她拎着药箱,俱是不紧不慢的模样,不晓得躲在后面看了多久的热闹。
我压着火气瞪了她一眼,又觉着见到这人之后多少心安了些许。
“不相干的人退下吧。”我道。
齐全将林宣的身子扶正,见到他身下刺目的血红时,明显皱了皱眉。我紧盯着她的脸,意识到情形不甚乐观,不觉将林宣的手攥紧了。待看到齐全从箱中取出一簇亮闪闪的银针,在榻边排开,我极力忍住想要扭过头去的冲动,艰涩道:“他……要不要紧?”
齐全顾不上回答,动作迅速地解了林宣的衣裳,在小腹刺下数根银针。那寒光凛凛的针尖晃得人眼晕,她每施下一针,我都觉着那针仿佛扎在我身上,禁不住要微微瑟缩。林宣的反应比我预想中小得多,或许是与小腹的不适感相比,这点疼痛已经算不得什么。我心疼地抚了抚他的额头,这微小的亲昵反而令他向内侧躲了躲。我顿时心中一凉。
“啊……”就在我为此纠结时,随着又一根银针刺进腹部,林宣忽然痛吟出声。我呼吸一滞,一下子站了起来,向床尾张望。
林宣曲起的双腿下方,积起一滩暗红的血来,其中更有些许发黑的血块。不等我作声,只见齐全竟伸手按在他腹部向下一压,又是一抹血色涌了出来。
"陛下。"齐全那为她打下手的随从凑过来将银针取下,她则站起身来轻舒了一口气,"昭王殿下小产之后动怒受寒,身子已经禁不住折腾了。臣斗胆提议让昭王回府调养些时日,宁心静神。"
众人皆惊,未料齐全大胆如斯,竟敢插手我与林宣的事。好在她见我久久不语,自己也悟到了分寸,遂跪倒道:"陛下恕罪,臣多言了。"
齐全开了张方子,随后颇有自知之明地告退了。此时时辰不早,快到该晨起上朝的时分了。数名宫人忙着为林宣更换衣物床褥,我则背向床榻而立,齐全的提议仍在耳畔回荡——我该放林宣回去么?他如今被我强留在宁园,又遭刘子川冷嘲热讽,心中固然愤懑,当下远离皇宫的确对他是桩好事。但我若准他回府…
这时,伺候梳洗的人也进了殿。我向众人微一颔首,宫人们立刻将我围住,熟练有序地妆扮起来。
我道:"你好生歇着,朕下了朝再来瞧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吩咐他们就是。"
穿戴停当后,我回首望他,只觉床榻上那抹人影说不出的寥落孤独。我心里不免不是滋味:若是宿在旁人宫中,哪位嫔妃不是大喜过望、千依百顺,但我坐拥三千佳丽,却把整颗心抵在他身上较劲,而他如今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一丝隐忧忽然划过心头,我停住脚步,向他道:"当年大修刑律时,是你亲自主持。后宫之人若自行了断,你晓得后果。朕知道你委屈了,但事已至此,你我多年夫妻总不能恩断义绝——"
话音未落,只听林宣轻笑了一声,道:"陛下多虑了,臣岂会为此寻死觅活?"
我自讨了个没趣,只好向左右道:"王女一人住在府中实在可怜,派人把她接到宁园来,给昭王做个伴。"

楼主 米德奈特SA  发布于 2019-03-31 23:40:00 +0800 CST  
话虽如此,我却无法日日到宁园看望林宣,只得依靠从宁园报来的消息。听闻逸宁被接到宁园之后,先是扑进林宣怀里大哭了一场,之后就成了黏在他身上的一块膏药,林宣走到哪里都寸步不离。
那人报告道:"昭王殿下从前每日郁郁寡欢,自打王女进宫,两人时常有说有笑,身子也一日比一日好转起来了。"
因有小孩子在,我再去宁园时,便带些糖果点心。宫中的点心比王府更为精致,我虽时有赏赐,但毕竟比不上在此处吃得畅快。这边用点心哄得了孩子,叫几个年纪小的宫人带她去园中玩耍,我终于得以同林宣并坐于宁园之中。那人所言不假,自打逸宁进宫,林宣的确平和了不少。不知谁养的黄猫钻进园来,蹭到我俩脚边,他甚至俯身将那黄猫抱到膝上抚摸了一阵子。
"这猫真好。"我没话找话,望着他膝上那团毛球感叹。
林宣闻言,将它捞起来递给我。我受宠若惊,连忙接过去往怀里搂,可惜那猫趴得好好的忽然被折腾起来,一刻也不愿在我怀中,竟跳起来跑远了。
我惋惜地收回目光,恰听到林宣淡声问道:"陛下将臣留在宫中这般久,是不打算让臣再入朝为官了么?"
我转过脸,见他已经站了起来,视线投向远处连绵不尽的宫阙。林宣清减了许多,王府里的旧衣裳怕是不会合身了,但经了这些事情,威严却丝毫未减。此时他立于微风里,着的不过是家常衣袍,却仍透出果决和凌厉的气势来。
一瞬间,我有些恍惚,似乎眼前的男子仍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他高冠束发、腰佩利刃,于马背上傲然道:"陛下不欲为明君圣主么?"

楼主 米德奈特SA  发布于 2019-03-31 23:41:00 +0800 CST  
(八十)
我叹道:"你留在皇宫里,做朕的妃子不好么,为何非要与那些女人争锋?"
林宣回望着我,微微蹙眉:"臣自以为有几分才能,不愿在深宫之中当个玩物,为帝王临幸而争斗不休。"
事到如今,他竟还是个傲气的人,甚至不惧怕隔墙有耳,这般轻蔑地将整个后宫的美人们都讽刺进去。我望着他在风中鼓动的衣袍沉吟片刻,忽然微笑起来。
"朕晓得了。过了这个月,朕便允你回府。"

宁园的院中遍植着花树。风过时,花瓣随风簌簌飘落,如一场缠绵的雨,柔情万种地落在众人的衣襟肩头。
我伸手拂落肩上的落花,细软的花瓣轻盈地向着林宣飘去,不偏不倚,落进了他手中的酒盏。他垂眸看着花瓣在酒中荡起极细的涟漪,轻轻将酒盏放在桌案上。
我笑道:"倒了吧。宫中的酒多得是。"
自有宫人立即为他重新斟上美酒,毕恭毕敬地递到手边。林宣接了,忽然望着满树繁花道:"记着苑地曾有以花入酒的传统,到了骊京,却一文不值了。"
我舒适地倚在软椅上,轻轻摇晃着醇香四溢的酒浆,温和地望着他:"朕那时中了毒,还是你连夜纵马去采解毒的草药。那些草叶,朕到现在还收着。"
他似乎也忆起了那时的情景,不由得淡笑:"这么多年,草叶怕是已经变成灰了。"
气氛恰好。我从袖中探出手来,暗暗向一旁的宫人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人端着托盘奉上酒来,在案几旁跪下。
小巧的酒壶雕着龙凤瑞兽,精致归精致,只是这壶实在太小,装不得几两酒水。我道:"喝下这杯,咱们换新酒来尝尝。"
林宣自恃酒量,淡淡扫了那酒壶一眼,显然并未着意,遂饮尽杯中酒,任由我亲自为他斟酒。其实这已是逾矩,但众人视而不见,我更是反觉暗喜,想来他不加避讳,多少有与我亲近之意。
我与他略一举杯,将那酒盏稍稍碰了嘴唇便放回案上,望着他的侧脸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林宣留在宫中,于我而言何尝不是压力。百官每日变着花样明敲侧击,规矩礼数只是个名头,实际为的都是她们送进宫中的大家公子们。尽管我并不宠幸他们,但这绝不意味着众人能接受宫里多出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林宣。我并不是不能立刻立他为妃,但他既然百般不愿,我又何苦勉强。

楼主 米德奈特SA  发布于 2019-04-04 23:24:00 +0800 CST  
"陛下,夜深了。"一声轻唤惊醒了我这花前月下的幻梦,地上已铺满了落花。待这一树花落尽,今年的夏天也就到尽头了。我慢慢站起身,花瓣轻飘飘地从膝上飘走。
林宣跟着起身,淡声道:"陛下该回去了。"
我苦笑一声:"你我平生能有几回月下花前、饮酒共欢,偏急着劝朕回去。"
他默不作声,跟在我身后进了屋子。逸宁早已被宫人哄睡,安置到了侧殿,眼下只有正殿还亮着灯。窗边还散着未下完的棋局,黑白分明的棋子在灯下着了一抹朦胧的光辉,我气定神闲,在棋盘一侧坐下,指着对面道:"朕回去也是孤身一人,不如你我将这棋局下完再睡。"
林宣无可奈何,只得陪我坐了。我棋艺不精,捞出一颗棋子,望着棋盘踌躇起来,不知该落在何处。他并不催我,由着我浪费光阴。我亦不急于落子,侧耳留神听着他的气息。
周遭的一切如同凝固了一般,只听得见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我唇角微弯,故意将棋子落在荒谬之处。
他果然低低地诧异一声,随后握住了我的指尖。我被他朝着怀中扯去,衣袖拂乱棋局,那些黑白交织的策略谋划终于溃不成军。
两人拥在一处、彼此亲昵地抵着额头时,我尚觉胸有成竹,谁知转瞬之间,身子已经离了地,余光扫到一颗棋子,正在地上孤零零地打着转。
我连忙抬臂搂住他的脖颈,短暂的几步路工夫,已攀在他身上吮出一抹红来。
林宣一声轻吟,我旋即被压入绵软的被褥之中。

次日清晨,帘外叫了几次,我才勉强睁开双眼,浑身酸痛得几乎爬不起来。我已许久未觉着早起是件难事,足见昨夜是当真疲累得很了。那酒中的绵情不过从前十之二三的量,却足以令我如愿以偿,只是林宣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我以同样的手段算计,真不知是毫无防备还是愿者上钩。
我打着呵欠被众人伺候着梳洗,心情却极是愉悦,连侍奉的宫人都大着胆子跟我打趣,候在前朝的文武百官更是觉出我今日不同,赶紧把平日里顾及着我的脸色、不敢上表的种种事项都拿了出来。
如此忙碌到晌午才退了朝,又在正德殿劳心费神到傍晚,我心中惦着林宣,赶在他就寝前摆驾宁园,远远望见他落在窗上的影子,心中便要溢出蜜来。
这样的人物,若是能长长久久地伴在身边,让我每日归来都能见到,该有多好。我不禁认真思索起该给他何等官职来。如今我以休养生息、安民兴邦为要,大军攻少防多,况且我好不容易夺回兵权,断不会再叫他领兵。文臣有刘非吴音两大派系在,不到一方倒台那天,将他安置在哪一边都不过是屈居他人麾下。但凡享受过摄政王的荣耀,有几人能甘心位卑言轻?
我一时没了主意,只得将种种顾虑暂且搁置,命人端了内有玄机的茶点,续一夜情意绵绵。
我已到了该有子嗣的年纪,纵世间美色尽在宫中,我却只愿那孩子是他的骨肉。
如此想着,我推门迈入殿中。

楼主 米德奈特SA  发布于 2019-04-04 23:24:00 +0800 CST  
(八十一)
天子一言九鼎。我允诺林宣回府之事虽未拟成旨意,却已传遍六宫。这几日起,妃子们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出现在我去往宁园的必经之路上,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我"偶遇"。人人都一副喜气洋洋的神情,尽管我只是对他们分外华美的衣物饰品投去无奈的目光而已,但也足以传递出一个讯号来:向来冷心冷情的帝王枕旁终于要空出位置来,不知谁会是最有福气的那个人。
我思虑的事情自然不是这些。
如今的御史大夫郭源曾是母皇的宠臣,也是远近闻名的老好人。这么一个人去了御史台,明摆着是拉不下脸弹劾谁的。她当官当得艰难,我看着她也烦心。没动这人半是冲着母皇的面子,半是恐怕自己初掌朝政便调动官员,令朝臣恐慌、局势不稳。巧在郭源近来因中暑而引发旧疾,在家中称病休养。她面慈心软,脑子倒还灵光,很懂得赶在筵席结束前退场的道理。她早看出我对她做事有诸多不满之处,于是借着这场病递上折子来,推说自己年岁已高,只想辞官回乡。
此举可谓是给足了我面子,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面上还是假惺惺地感慨挽留一番,于金殿上当着百官的面上演了一出挥泪惜别的好戏,这才厚赏郭源、准其回乡。
如此,御史大夫的官位空出来了。年轻些、未经太多历练的青年才俊们免不了瞄上这位子,其中暗流汹涌连我都有所觉察。但吴音、刘非等那帮老油条是千年狐狸化成的精,当我接过明黄色的丝帕、拭着好不容易挤出的泪水时,瞥见的便是这群人了然的眼神与别有深意的微笑。
我慢悠悠地放下丝帕,并不急于开口。君臣共事多年,只消等待片刻,定会有人跳出来替我传达心声。
"陛下。"今日站出来的是吴音。吏部这些年都被她当软柿子捏惯了,竟缩着脖子任她插手自家事,"臣有一人选,最宜接任郭大人。"
彼此眼神一碰,我便知这出惜别的戏码可以收场了,遂做出求贤若渴之状,略倾身问道:"吴卿欲举荐何人?"
吴音缓缓道:"昭王林宣。"


林宣离宫前一日,我有意没宿在宁园,害怕见到他从我身旁离开的情景。但我人不在宁园,心却是惴惴的,终于忍不住问一旁的布谷:"昭王这会儿出了宁园没有?"
布谷忙道:"这个时辰,应当已经出了皇宫的门了。宁园的人听了圣旨就已收拾起行李来,但听闻昭王殿下一概不带,只命人将平时穿的几身衣裳拿着。"
我怅然若失,起身道:"朕去后头走走。"
宁园此时绿树成荫,掩映琉璃墙瓦。我自知应是人去园空,却存着睹物思人的心思踏进园中。
谁知没等我感慨,忽从屋内跑出一个小姑娘来,身后追着两名照管的宫人。三人见到是我,停在碧树旁跪拜行礼。那小姑娘抬起脸来,居然是我那不分昼夜黏着林宣的女儿。
我又惊又喜,忙将她扯起来:“你父王呢?”
她跑得满头是汗,一双黑亮的明眸望着我:“父王在里面。”
我命人拿了丝帕给她擦汗,又嘱咐了几句,便将几人丢在屋外,进去寻林宣了。

方一踏进去,我目光一扫,竟看到两个林宣相对而立。再一定神,才发现不知是谁将林宣的衣裳高高地挂在床头,被床帐似有似无地遮挡着,远远看去便像是个人站在那里。真正的林宣则负手立于那身衣裳对面,似在沉思。
我又好气又好笑,道:“这宁园里头但凡你看得上的东西,尽管拿回去便是。一身衣裳而已,也值得昭王如此恋恋不舍?来人,还不为昭王收着?”
林宣却抬手向那名立即要上前收衣裳的宫人道:“不必收了,这身衣裳即便带回去也再穿不得。”言毕,淡淡望了我一眼。
我这才留意起那深黛色的衣袍来。上好的衣料上流转着水波一样的光华,瑞兽绣纹栩栩如生。
——这是摄政王的华服。我刚从寝宫出来、与林宣对饮那夜,他着的正是这一身。衣袍一边,明月光亦被牢牢地系在床前,恰恰是腰际的位置。
他说的没错,这身衣裳的确再穿不得了。
抬手轻触柔滑的料子,万千回忆霎间涌上心来。我未见过的贵公子林宣、母皇盛宠而不得的将军林宣、令我敬慕与忌惮的摄政王林宣……昔日那个接过明月光的青年,是否以为这华贵的衣袍将伴他余生?众人艳羡的御史大夫之职,于他或许折辱多过恩赐。但我与他都清楚得很,如今盛世太平,皇帝坐稳了位置,再不会将兵权尽数交于一人手中,哪怕是朝中第一武将谢梦云将军。名剑却无用武之地,着实悲凉。
二人无声并立良久,都似乎要将每一针一线的纹路刻在心里。
“衣裳不拿就不拿罢。”我轻声道,假装无意中碰了碰他的手指,”明月光可得带回去。你是朕的恩人,却平白受了好些苦。这剑是朕欠你的。“
林宣没动。我等了一会儿,只得亲自将剑从那束丝线里解出来、双手捧着交到他手中。
手上的重量转到林宣怀中,我听到的不是例行公事的谢恩,而是他一声轻叹。
“……那件事,其实算不得你的错。”
我对他笑了笑,转开了话题:“朕的昭王入朝当了御史大夫,那群文臣武将怕是要从今晚开始两股战战了。朕的江山社稷,往后还要多多倚仗昭王。”
林宣微微颔首:“臣定不负陛下。”

父女二人最终还是在我的目送下离开了宁园。这一回,宁园是真的空了。
我返身回到屋内,坐在床榻边沿,伸手抚摸着那件衣袍。
林宣虽然离开了皇宫,但我仍可驱车去王府看他,上朝、议事也依然能够见得到面。
但那些在正德殿内或暧昧缠绵、或争执激辩的日日夜夜,今生再不会重来了。

楼主 米德奈特SA  发布于 2019-04-09 23:12:00 +0800 CST  
(八十二)
林宣重入朝堂,赶上了一个晴天。天蓝得极透彻,日光明晃晃的,一大早便打在明睿殿的屋顶上,亮得刺眼。众人见了他,也像觉着他刺眼一般,有意无意地避开目光。似乎林宣跌宕起伏的仕途令她们拿捏不准与之交往的分寸,索性躲远些。
我正襟危坐,只用余光饶有兴味地品鉴队列中的林宣。他穿戴的已不是摄政王的装束,许是换了衣袍的缘故,瞧着气质竟多了几分谦和。然而待百官行礼跪拜之后,林宣微微抬眸望来,我才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
不同于旁人的恭敬谨慎,林宣却是淡然的。这种淡然并非来自暗受帝王恩宠的有恃无恐,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孤高。
礼官唱声中,我无奈地暗自笑笑,竟和百官一样别开了视线。

我如往常一样,命众人从刘非起,依次报上待决断的政事来。司空见惯的激辩中,气氛渐渐缓和了些,可当大事议定、轮到林宣时,明睿殿内一下子又严肃起来。
"林卿。"我望着今早未曾开口的林宣,"御史台可有要事?"
这惊心动魄的几个月里,哪一件大事能与林宣脱了干系,纵使对外宣称他是因病休养、受吴音推举而出,堵住了百官的嘴,却多少有点此地无银的味道。朝中上下心知肚明,但眼下众人最忐忑的绝不是这些半真半假的流言蜚语,而是这样一位厉害人物去了御史台,势必要大干一场,他究竟会先拿谁祭刀?
众目睽睽之下,林宣从容出列,我留意到有几个人神色隐有慌张之意,显然已经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环顾满朝文武,竟只有我维持着表面的笑意。直到听见林宣一句"臣无事禀报",众人这才如释重负。
我也暗中松了口气。万一他列出哪位重臣的罪状来,好不容易稳固下来的朝堂恐怕又要混乱一回。某些人岂是我不想动,一时动不得罢了。

楼主 米德奈特SA  发布于 2019-04-21 00:17:00 +0800 CST  
午后偷闲,我本欲去昭王府寻林宣,正吩咐备车,布谷在旁提醒道:"陛下忘了,昭王这会儿怕是不在府中。"
我"啊"地一声,方想起我偶然得闲,他在御史台却尚有一身事务待其料理,只得退求其次:"朕最近的记性愈发差了。那就叫人把逸宁接来吧。"
逸宁接旨进宫,见了我十分欢喜。想来是大半日未见林宣,此时能见着我也是好的。我命人摆上棋盘,手把手地教她下棋。我起初还记着她只是个小孩子,过了一阵子就不觉间严厉起来,眼见对面那张小脸变得委屈巴巴,我连忙在心里自省一番,把她抱过来用点心哄。
逸宁异常安静地趴在我怀里,忽然"哎…"地叹了口气。我被她逗笑了,拍拍她的后背:"你一个小孩子叹什么气?"
她说出的话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逸宁怕陛下不高兴,可又觉得让陛下高兴好难。"
我听得一阵心疼,忙搂着她亲了几下:"无论你做什么,朕都高兴。"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嘟囔:"陛下对父王也是这样说么?"
我顿时觉得自己像被针猛地刺了一下,怔了一会儿才故作轻松:"你父王又不怕朕不高兴,和他说这个做什么。"
逸宁仰起头,黑亮亮的眼睛里映着我勉强的笑容。
"可是他也怕啊…"

我将逸宁留到傍晚。天边的云被落日烧得橙红,整座皇宫沐在余晖中,屋顶灿金的琉璃笼上一重温润的光晕,正是倦鸟归林的时辰。
她见天色晚了,心思便有些不定了,小脑袋不时地扭向门外,似乎在期盼着什么。我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林宣今晚若是不来接你,你就留在宫中睡吧。"
逸宁毕竟年幼,虽然嘟囔着"父王会来的",但眼见外头一点点暗下去,还是有些蔫蔫的。我灵机一动,给她讲起我小时候许多好玩的事情来。这下她起了兴致,黏在我膝上聚精会神地听,连林宣悄悄进了屋子都没发觉。
我瞥一眼候在进门处的林宣,他应是刚理完手头的事务,听得女儿被我召入宫中的消息,未来得及回府便径直赶来了。此时见我俩一副母慈女孝的亲昵情形,也就未令人通报打扰,只淡笑着望向我。
殿中已然昏暗。宫人上了灯,人影悠悠地浮上墙壁。我恐他站得久了疲累,便将逸宁放下来,道:"看看谁来了?"
故事讲到一半,小姑娘有些不情不愿地转过身,见是林宣来了,欢快地叫了一声就往他怀里扑。林宣轻轻抵住她的肩头,温声道:"逸宁,在陛下面前不可这般无礼。"
我亦起身来到他身边,道:"无妨,与朕亲近些有何不妥?"说着,想去揉逸宁的头发。但她见到林宣便似有了靠山,这会儿又不肯让我碰了。
一家人各自沉默了一阵,我命众人退下,这才去拉林宣的手:"今日才接下御史大夫的差事,你觉着如何?"
林宣随我在窗下坐了,淡然道:"呈上来的罪状虽不少,但多是捕风捉影。倘若依着那些去弹劾官员,怕是整肃不足、恐慌有余。"
我道:"如今你去了御史台,哪里用得着弹劾谁?单是你往朝堂上一站,这些人的身子立刻就绷得像张弓似的。"
他闻言挑眉道:"依陛下所言,臣竟是将朝堂变成演武场了。"
我没料到林宣也有与我说笑话的时候,不禁大笑出声。

楼主 米德奈特SA  发布于 2019-04-21 00:18:00 +0800 CST  
番外一 白桐(1)
与骊京城阔别五年,我终于被一纸诏书再度召回这方土地。
昔日的同僚顿时对我客套起来,接连说了几回往后请白大人多提点一类的话,仿佛这几年里挤兑我这个新官的事情与她们毫无关联。
犹记得我考中功名之后,最得光耀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苦读多年的女儿终于能叫她们在街坊面前尽情吹嘘。其实新官就任,根本不在京城之中,且我流年不利,适逢皇女夺位之争,主考官押错了宝,连带着我们这群考生也受牵连,被远远地打发到天边去了。天高皇帝远,众人习惯了消极怠工,冷不丁去了个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场的愣头青,从第一日起就让我撞足了墙。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进京城。我忍不住掀开帘子,探出头去望那恢宏的城门。京中盛夏已过,但人声鼎沸的街巷却令人躁动不已。

我在京城安顿下来,便匆忙赶往官署。骊京城藏龙卧虎,只觉自己有如蝼蚁一般,随便哪辆擦身而过的马车都载着山沟里想不出的权贵之人,只要一个举动遭人白眼,便会被碾死在车轮下。我开解自己:如今我也是京官了,总要好过曾与我同榜、仍被天子遗忘在千山万水背后的才俊们。总而言之,先夹起尾巴做人罢。
御史台新迁至前朝一位亲王的旧宅,据说是皇帝的意思。她既亲政,便要处处透出新气象来。旧王府内,身着官服的同僚们似乎算不得忙碌,但气氛很是严肃。那引路的小吏道:"白大人赶得巧。原来那位郭大人告老还乡了,如今顶头这一位也是新上任的。"
我干笑了一声。
她领着我从廊下穿过。一侧廊壁上有好些石刻,因年深日久,上头攀了青苔。但二人步履匆忙,也没有空闲让我停步细看。
忽然,这小吏的步伐慢了下来。我刚要发问,只听她低声提点:"前头这位便是御史大夫,昭王林宣。"
我没料到就任第一日便撞上如此显赫人物,既是重臣,又有王爵,还未看清其人便已俯身行礼。
"微臣白桐,拜见昭王殿下。"
我低垂着头,双眼只盯在眼前一小块青石板上。此时暑气未消,跪在地上反倒比站着凉爽些,膝盖凉丝丝的。
新制的衣裳还留着一板一眼的褶皱,我套在里面便像个刚折出来的纸人。不知昭王是否在打量那些褶子,我不敢贸然发声,更不敢抬头看他。好在没过太久,头顶上就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起来。"
我连忙起身。太阳晒不到身上,后背却仍沁出了冷腻的汗。我恭敬而谨慎地望向昭王,只觉对面立了一尊玉像,眉眼俱在画中,却透出无形的压迫感来,令我险些又跪了下去。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对面屋子。那小吏与我同时松了一口气,又道:"白大人往后跟这一位相处的时辰还长着呢。"
我暗暗抹了把汗,觉着有些明白众人为何严肃了。

楼主 米德奈特SA  发布于 2019-05-06 17:09:00 +0800 CST  


楼主 米德奈特SA  发布于 2019-05-06 17:29:00 +0800 CST  




楼主 米德奈特SA  发布于 2019-05-09 09:38:00 +0800 CST  
(八十三)
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要长一些。宫人引着吴音进到正德殿来,殿门一开一合间,一股干燥的热浪就涌进了屋子。
吴音深色的官服被汗水浸出了印子,鼻梁上也亮晶晶的。她正要向我跪拜,我放下朱笔笑道:“不必跪了,你们几个赶紧将门关上才是要紧。好不容易凉快一阵子,倘若再多来几个人,朕这正德殿真要把人热死。”说罢又为她赐座。
吴音谢恩坐了,闲话道:“陛下千万爱惜龙体,近日里京中中暑的官员百姓颇多,这个夏天难熬啊。”
我闻言皱眉道:“朕前些天还吩咐下去,将库里的冰分予百姓,只可惜僧多粥少——”
只见吴音那双细长的眼睛微微一闪,开口便转了话头:“陛下体恤黎民百姓,但只怕这分发的过程中,有人欺瞒圣上、克扣分量。”此时宫人奉上冰品来,她将指尖搭在冒着凉气的碗沿上,那凉意就攀上手指、顺着血脉一路上行,最后从眼睛里徐徐散出些冷来,“想来陛下也晓得历年来御史台弹劾的种种罪状,虽说难免有些御史为了功绩,偶尔作出冤枉清官的事儿来,但御史台热闹,百官便心生忌惮。臣以为杀鸡儆猴……”
她不再往下言语,直直地望着我。
我只得笑道:“你说得有理,朕晓得了。”
吴音被太阳烤红的脸颊这会儿才终于恢复了平常面色,起身拜道:“陛下实乃明君。”
我但笑不语,又提起御笔来蘸了朱砂,吴音识趣地告退,又一头钻进火辣辣的热浪里去了。
这个吴音。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林宣到了御史台不挑谁的刺,她倒坐不住了。不过想来也是,她和刘非总得有一个占上风的,管他什么法子,只要挤掉对方麾下一个人,自己的胜算便大一分。倘若这两人的争斗能顺带着令百官清廉严谨些,我也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思及此处,我轻咳一声,唤上布谷来。
“这几日天热,各部的官员想来也难熬得很,只愿别雷倒了哪一位才是。”
布谷立刻将我欲问之事报了上来:“可不是么,听说就连昭王殿下都中了暑,侍从们请殿下回去歇息,可昭王殿下不肯。”
我笔杆一歪,奏折上堆了一坨红彤彤的颜色。
“昭王怎的也病了?”我索性将笔丢开,紧盯着布谷看。我这些日子忙碌起来,便没与他见面,他亦未递来什么消息。我当他是一切皆好,怎知竟把自己折腾得中暑了?
布谷回道:“昭王殿下不准大伙传出去,但总拦不住有嘴快的。据说是动辄头晕目眩,有几回还在雪轩里干呕得厉害,拿茶水强压下去的。”
我心里挂念他,奈何手头的事项一时处理不完,只得自言自语道:“罢了,朕明日下朝去御史台走一趟。”

楼主 米德奈特SA  发布于 2019-05-12 23:21:00 +0800 CST  
自然用不着我下早朝后亲自去拦林宣,早有人提前知会请他留步,故而我出了明睿殿时,便见着他在殿外候着。此时恰有一名下级官员与他搭话。对方既然入得朝堂,自然也是人中龙凤,但有林宣作比,竟显出天壤之别来。我望着他高挑冷峻的身姿,赞叹之余亦稍稍放下心来,觉着似乎不像有疾在身的模样。
却是那官员先望见了我,忙遥遥拜倒,连呼“万岁”。林宣见了,遂侧身向我望来。回身那一瞬,衣袖潇洒地挥向一旁,举手投足间仍是摄政王的气势。我见着他,不自觉露出笑容来,心中些许雀跃。
“免礼。”我悠然上前。日光开始灼烫起来,烘烤着周遭的一切,“朕今日是打算去雪轩瞧瞧。”
林宣免不了有一丝意外,但很快道:“臣遵命。”
自我亲政之后,朝中明里暗里换了些人,但林宣手下这些御史们本就与我见得不多,兼之穿着大同小异的官服,放眼放去便觉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意并不在她们,只与林宣先后进了他那间名为雪轩的屋子。
屋中虽不算凉爽,总好过外头炎热难耐。各自落座后,我道:“眼下没有外人。朕知道你不愿错伤清官,凡事都要有理有据,但御史台这般安静,时间久了怕是倒叫百官不安静了。”
林宣起初并未作答,但见我坚定地盯着他,只得极轻地点一下头。
我松了口气,又宽慰道:“……倒也不必吹毛求疵,只是京官千百人,难保有一时糊涂犯错的。至于犯了哪一条罪责,你比朕辨得清。”
把吴音的意思模糊地交代给林宣之后,气氛便有些凝重。因是在官署之中,我总不能与他表现得太过亲昵,一些体贴的话自不能说,公事上又没太多好讲,遂召唤布谷将特地命人备着的冰品端来。
极清透的白瓷碗里,细冰浇着浓郁的糖浆,已有些融化,溢出淡淡的甜香。时令水果切了小块,消暑之余亦是五彩缤纷的点缀。宫人将其中一份端给林宣。他接过来放在桌案上,然后看向了我。
我温声道:“听说你前几日中暑了,早想来探望,今日见你神色尚佳,才终于放下心。朕这一路都提心吊胆,恐怕这碗冰品全化了——也不知是否合你的口味,若是不爱,只略尝些当是解暑的药罢。”
他望着我,似有所动容,低声道:“臣谢陛下厚爱。”

说来也怪,待我回到正德殿,外头竟哗啦啦地下起雨来。宫人忙着关窗关门,纷纷道:“下雨了,明日起怕是要入秋了,往后可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啊。“
我捞起一卷书,笑叹道:”可不是。朕这运气也是绝了,早知道明日就要冷了,何必今日赶着给人家送冰?“

楼主 米德奈特SA  发布于 2019-05-12 23:22:00 +0800 CST  

楼主:米德奈特SA

字数:95686

发表时间:2018-12-23 22:4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7-07 18:15:54 +0800 CST

评论数:2294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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