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十年·文】止戈

代发忆冉@灵烬-忆冉的文


楼主 落花辞F  发布于 2019-03-27 06:02:00 +0800 CST  
我出生的时候,正值国破。
我的母亲在烽火硝烟里生下我,她没等到我的哭声就死了,如果不是张良差人抱我走,我活不下来。
后来我也问过他,弟死尚未入土,为何会救我。他道一如我名,觉得是上天怜他国破家亡,送他的礼物。
我们以叔侄相称,他为我取名张遗(wei)我。遗者,给予,馈赠。可我一直认为,他给我取名时想的应该是天下之大,只余自己一人。不过同命相连罢了。

在我刚刚记事时,张良曾经消失过很长一段时间,也许一两个月,也许有半年,我再次见到他时,他带着我匆匆忙忙的移居到下邳,那时候他的身体很差,有好几年都喝着味道很苦的药。他打趣儿骗我喝过,我被苦得躲在墙角里哭,后来那儿生出一丛新绿,他还说是我不愿意吃豆子偷偷埋在墙角里了,这绿芽儿就是证据。
后来我跟着张良随军行走时才知道,那一年张良是去了博浪沙行刺始皇帝,他的计划偏差一步,始皇帝未死,幸而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始皇大索天下十日也没找到他。
当年年纪太小,详细的也记不清楚,不然我倒是想给兵大个儿说道说道张良那时候的计划,可惜我每次听旁人提及,总还能嗅到药汤的苦味,多余的话便不愿再说。

楼主 落花辞F  发布于 2019-03-27 06:03:00 +0800 CST  
在下邳那十年,张良为我请了西席学文习武,闲暇之余也跟我讲些诗书礼仪、天下时势,听得懂的我也能提些自己的见解,听不懂的有时请教张良,有时也请教他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虽然时时不知所以然,但总还懂得一些。
记得有一日,我起夜时遇见张良打开院门往外走,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忙跟在张良身后叫着:“叔父,你要去哪里?”
张良回头看我,“遗我,叔父要去见一个人,你在家等我就好,回来时给你带后街的大饼吃。”然后示意侍女抱我回屋,自己把门掩上。
我在屋里一直等到天际泛白,想着张良这一阵似乎隔着几日便会去见什么人,只是我第一次撞见他出门。过了会儿,家仆招呼着要我吃早饭,我才见张良怀里抱着厚厚的书卷回来,手里还提着布囊,冒着丝热气和香味,正是后街那家特别好吃的大饼。
后来想想,那个我回想起满是大饼香气的日子,竟是张良求得《太公兵法》的日子,那个我记忆里再平凡不过的清晨,竟是张良成为帝王之师的伊始。
其实被人称颂的下邳拾履的事迹我不大清楚,那时候我在大人眼里不过是一个有些早慧的小孩子,比同龄人懂得多,没有天才之资,更比不上大人们。很多人也是因为出于对张良的尊重对我态度恭敬些,但也是哄着我罢了。
直到那一天,陈胜称王的消息传来,各地遗民纷纷举义,张良决定带着他那些食客去投奔景驹,我们离开了居住十年的地方,迈入烽火不休的战乱中去。

楼主 落花辞F  发布于 2019-03-27 06:04:00 +0800 CST  
我们遇到刘邦是意外,那时候他狼狈极了,被属下背叛落魄而逃,身边剩下的亲信满脸都是不忿和怨怼,很难让我对他留下好印象。
但张良不知何故与他颇有相见恨晚之感,当夜围着篝火促膝长谈,我在一旁听得昏昏欲睡,听着他讲给刘邦的话有些耳熟,似乎也给我讲过,不过比讲给刘邦的要浅显易懂的多,只是我资质愚钝,听得似懂非懂,常常还要张良费心给我讲解。可刘邦都能听得懂,还时不时和张良研讨一二,我听了着实有些羡慕。
俯在张良身侧睡着后,张良给我披衣,恍惚还听到张良提到我,似乎说我是他侄儿,带出来见见世面之类的话。
可能是看刘邦投缘,张良也不去寻景驹了,留在刘邦军里做个厩将,后来,张良带着从属向刘邦辞行,去了项梁军中。我跟在张良身侧,见他从容自若的用话术讨来数千兵马,自行拥立韩成,在韩国故地整顿兵马收复失地。
那是我第一次随军厮杀,主要任务还是守在张良身边,用自小勤练的武功来保护张良。便是如此手里也添了几条人命,鲜血洒在身上,从温热变得冰冷,将张良送我的新衣染成黑色,可我的手从没有颤抖。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杀人,我表现出的冷静让相熟的人心生畏惧,可只有张良知道,我把自己埋在角落哭了整整一夜,我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出生时那个战场,母亲的血洒在我身上,烫得灼伤,冷得彻骨。
张良强硬地掰开我的手取下剑,拿着麻布擦干净我手里的血迹,又带我去找了颗大槐树刨坑埋了那身血衣,最后和我同榻而眠,安抚我一整夜。张良什么也没说,可我看见他的脸色便知他忧心我整夜未眠。我想自己本就生来便是乱世人,哪怕心里想得再多再怕,我也不会手抖心软,至于缘由……大概是因为我身后便是我想守护的人。
张良身体不好,很多人都清楚这件事,哪怕只有一面之缘的刘邦也格外关怀,我看着张良因辅佐韩成劳心劳力心疼每况愈下心焦不已,连带着对韩成也厌恶起来。
要说这韩成,在我看了刚愎自用是极,却善在遇事及时求人,可求完便又开始自大起来。张良攻下一城,让他守着,去攻另一城,没过多久就能收到急报说守城危矣。
本来战场上张良就休息不大好,再加上来回奔波,我不得已又开始捧着苦得心悸的药跟在张良屁股后面,看他眼睛不眨地喝下去,然后又开始拿我幼时的糗事打趣儿,不过看着他心情好些,这些事我便大度不计较了。
张良又一次病倒了,这次他连下榻都不能,我执意把韩成送来的消息挡在门外,反正在大人眼里我就是个任性小鬼,为了能叫张良多休息会儿,任性妄为了又如何?
转机是刘邦来了,不但解了颖川之危,还带了不少药材来医张良的病,倒是一改我对他的看法,待张良好的,我总是愿意笑脸相迎。

楼主 落花辞F  发布于 2019-03-27 06:04:00 +0800 CST  
后来刘邦跟韩成借了张良去打仗,我自然要跟随,到了刘邦军中又是礼遇有嘉,和那个抠门韩王成一对比,我都不想叫张良回去了,可我知道张良身为相国遗脉,不会轻易放弃韩国,又不敢跟张良提,只好在心里想上一想。
跟在刘邦打仗有一个好处,张良不必亲自带兵厮杀,只要出谋划策修养身体,我也无需提防飞刀暗箭。
刘邦率军攻打峣关时,只有两万人,张良便献策谋划,先备吃食布五万疑兵,又令郦食其携重宝劝降。我本以为如此即可,见降书已至城门大开,便欲入门招降,谁知张良竟又派人攻城,听了他对刘邦的解释,我才知张良自一开始便没有招降的打算,只是为了让守军懈怠一网打尽罢了。
此后一路向咸阳攻去,我话少了很多,张良忙于军务到还分心注意到我,也许看我实在异常,拉我一同坐马车,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样子。
“遗我,近来可还适应?”张良待我一贯亲近,早就把我当做亲人看待,平日里时有照护,只是近日的事,我的确不大明白。
我不是扭捏的性子,听张良问话就答:“叔父,遗我有一事不明。峣关守将既已投降,为何还要攻城屠杀?您曾教我‘仁者爱人’,可您……”
余下的话我没再说,张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便知道自己又错了,大概是看问题不深透?可惜他与刘邦在帐中谋划时我不在近旁,怎么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叔父,您知道沛公军中士卒都在传什么吗?他们说是您要杀降军,是您罔顾人命。遗我不信!”
张良拍拍我的手,淡笑道:“我知你忧心,但我随沛公入关,是以韩臣之身,行谋士之实,自古谋臣无不策战局捭阖而明王者之心。我等招降的是峣关守将,而非一城士卒,若不攻而败之,谁料下属士卒不会取而代之使我军腹背受敌?更何况……遗我,你又怎知不是沛公本有此意,不过是借我之后明言呢?”
“叔父的意思是……”我很是不解,“可沛公平日待您很是敬重,看着不想口心不一的人啊。”
“遗我自幼忠实,叔父养你长大知你品性,自然信你。”张良对我温和一笑,悄声说:“可旁人关系比不得你我叔侄,要知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沛公需我才智以图天下故而敬重,天下之主有可为有可不为,他不能明令做的事,自然要假借旁人之口道出,于乱世中,最合适做这个人的,莫过于谋士。”
“可您……”
“没有可是,他会成为天下新的君主。”张良低叹:“故国必不可复,功成名就之日,便是激流勇退之时。”

楼主 落花辞F  发布于 2019-03-27 06:05:00 +0800 CST  
打那以后我就不怎么待见刘邦,虽然日日跟随张良混在军中,却不大清楚他们在做什么,只知道刘邦进了咸阳宫是被张良骂了一通才跑到霸上驻军,后来樊哙大叔跟我讲了,我才知道刘邦沉迷酒色差点惹了杀身之祸,虽然先入了关,可强敌项羽也不见得肯认他做这个皇帝。
那一夜曾经借住我家的项伯跑来要带张良走,我躲在帐外偷偷听到他们谈话,竟是范增要项羽在鸿门设宴要杀刘邦,我一听就知道坏了,以张良的眼光必定要救刘邦,果然就见张良拉着项伯去找刘邦了。
不过虽然我不待见刘邦,却信张良的话,刘邦为君比项羽要好,那有君主动不动屠城的,做了君王难道要把不听自己的人都杀干净吗?
张良回来跟我说他明日同刘邦赴宴我就暗自做了准备。反正我在军中无权,又没入兵籍,大家都只把我当做张良随侍在身边的侄子,每每都是张良唤我才会注意到有我这个人。明日他去赴宴必定凶险,我不能藏进随从里跟过去,还不能带剑备马做个接应?
看见刘邦一行人返回而未见张良时,我早已心焦似焚,驱马靠近项羽军营生怕张良出什么意外,把刘邦翻来覆去地骂了个遍。等到我快要绝望,想要提剑杀进去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一个人气定神闲地走来,正是张良。
我自然是喜形于色,忙策马去接他,把特意带来的外袍披上系好,扬起马鞭就带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张良见了我也明显松口气,僵硬的表情和缓起来,轻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只有你最怕我出事。”
之后我找樊哙大叔打听鸿门宴上的事,总听他说汉王如何如何,项羽如何如何,范增如何如何……总也听不到他提我叔父,后来还是又一次项伯醉酒被我套出话来。我猜的张良必险象迭生也信他能安然化险为夷,可是一想到范增曾要项羽杀了张良,就不禁一身冷汗。
后来刘邦被封了汉王,张良便辞行去寻韩成,我自然跟他走,临走时还放了一把火,虽然不明白张良为何要我烧光栈道,但是这把火倒是让我把心里的怨气烧个干净,韩成虽然不好,可他刘邦也不是什么好人。
如果我知道张良早晚还要回来,也许……我会在张良面前多骂刘邦几天。
记忆里的彭城一直下着雨,雨水落在地上,冲刷出一地血红。我看过太多人流血,自己手上染的血也不少。如果说第一次杀人时的感觉让我忘不了,那这一日我看到的让我不敢忘,哪怕我死了也不能忘掉。
我和张良去寻韩成,途中却听闻韩成被项羽带走,张良稍一寻思便料定是范增的注意,至于缘由,不过是怕刘邦得了张良会害了项羽。
范增老头倒回拿捏张良,他虽然不再质疑复国,却总不能对韩王室遗脉见死不救,无奈之下只得去见项羽。本来尚可安好,可谁知项羽发什么神经要杀韩成,杀了倒也无妨,可他居然要张良亲自动手。
我那日无事被张良支去寻陈平写文章,后来突遇大雨只得折返,正巧看见张良拿着我的佩剑跟在士卒身后,心中起疑便隐下身形跟上去。
张良去见项羽时我没能进去,只觉得他再出门时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然后便见项羽着人带韩成立于雨幕下,听见项羽要张良杀了他。
杀了……韩成?!
我自然看得出张良的挣扎,恨得发狂,可张良竟然真的举剑刺过去!
后来的事布满血红,我不清楚我们身上的是血还是雨水,只是冷得要命,一闭上眼我都能看到韩成不可思议的眼睛,亦或是张良万念俱灰的表情。
我醒来是在地牢里,可没等我寻到张良,便见陈平提我出牢,拎着我到墙角去,那里竟有一个狗洞,想必可以出城。
他这么做自然是助我逃走,我当然不肯,却听他说:“子房在城外等你,有空和我耗,不如赶紧去见他。”
他见我不信,提防着随时可能看见的巡兵,气急败坏道:“遗我遗我,你可真是……他就在城外十里,若寻不到你回来送死我也不管,可你再不走,怕是我们三人都得死了。”
我不顾自己的伤急奔十里,果然见到张良,心头一松,才觉得自己整个人活过来了。
在投奔刘邦的路上,张良给我的佩剑换了新穗,明黄的颜色太过着目,让我总也忘不掉韩成死时的画面。
我在张良面前不是能藏住事的人,犹豫再三还是开口挑明:“叔父你……都看到了,韩王成是我杀的,你不必心怀愧疚,我,我愿意以死谢罪。”
“遗我遗我……”张良低声念我的名字,半晌只道:“走吧,和我去找汉王,故国本就不可复,你都明白的事我又怎会拘泥不前?”
“那些话别再说了,你是为了谁,我怎会不知?”

楼主 落花辞F  发布于 2019-03-27 06:05:00 +0800 CST  
虽然我一直跟在他身边,有很多事却没外头的士卒知道的多,印象最深的不过是后来张良定下四面楚歌之计困项羽于乌江。
因为那天项羽自刎的消息传来,张良并没有参加庆功宴,而是带着我爬到山巅去吹笛。
笛子年头已久,早在我跟在他身边之时,我知道只有张良有所感怀时才会吹奏。可惜我是个音痴,听不懂他吹得什么,只知道他脸色看起来很沉重。
一曲终,我为张良披上外袍,听他说:“遗我,项羽死了,你不必心怀愧疚。”
“诺。”我低声应下,当年的事我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一想到项羽逼张良手刃君主,我恨都来不及。要说愧疚,也不过是愧于张良,他赐我张姓,显然是把我当做张家子嗣,张家五世相韩,是我有愧。
“罢了。”张良无奈一叹,示意我往下看,战场上烽火未烬,硝烟未散,厮杀终停。“这是乱世最后的留影,亦是盛世最华丽的开篇。遗我,一切都结束了。”
我注目这个男人,这个自我出生伊始跟随了二十多年,以后也会追随的人,不管我是不是记得,我见过他的壮志凌云,见过他的隐忍不发,见过他的温润卓然,见过他的宠辱不惊,及至后来的悠然仙逸。他从少年青葱到鬓发染霜,于乱世硝烟中竟自风华无双,山下吹来的风还带着烽火气息,他伸手拂过,却像是看到了万家灯火,唇边春意盎然。

楼主 落花辞F  发布于 2019-03-27 06:05:00 +0800 CST  
乌江之战过后,我在终南山上改了几间茅草屋,没事开垦荒地种树养花,非得给雾气缭绕的仙境添上一丝烟火气息。
我在山脚下定居,平日里给村里的孩童授课启蒙,间或教些武学傍身。夫人是叔父在长安为我张罗的,温婉知礼,想来也是听说嫁给留侯侄儿才爽快答应,却没料陪我蜗居在乡里,好在夫人也喜欢这样的生活,想来是叔父眼光好极。
近日村里来了个说书先生,仗着自己见的世面多,坐在村口说起故事来,听学生说今天那先生要讲的是留侯张良。
于是我整顿好衣裳也打算听上一听,便和夫人说过,带着一群孩子往村口儿跑。
远远地见着一个白衣儒衫的中年人背对我站着,想来我这快而立之年的大人跟在孩子们听故事有些羞怯,便打算先和这位先生结交一下。
“遗我啊,今日我若不讲留侯的故事,你是不是还不来见叔父?”
张良笑意盈盈转过身来,捏着我的耳朵说:“叔父可辞了官,不知你应允的几间茅屋可盖好了?”

楼主 落花辞F  发布于 2019-03-27 06:06:00 +0800 CST  
我活得太久,子孙不知有了几代,自己却还身体硬朗,隔三差五的还去半山上的茅屋里种树养花。
我记得这屋子里住了人,可住的是谁已经忘了,就算没忘,大概也死在我前头。
有一日一个青年人来村里求见我,说什么编史造书,要问我一些事。
那人恭恭敬敬地行过礼,问道:“学生司马迁,听说留侯曾在此处寻仙问道,不知老丈可还记得吗?”
他是说留侯张良?
张良?哦……是叔父啊,我怎会忘。
不经意间,老泪纵横。

楼主 落花辞F  发布于 2019-03-27 06:06:00 +0800 CST  
――――END――――

楼主 落花辞F  发布于 2019-03-27 06:06:00 +0800 CST  


楼主 落花辞F  发布于 2019-03-31 13:58:00 +0800 CST  

楼主:落花辞F

字数:5731

发表时间:2019-03-27 14:0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6-08 16:53:12 +0800 CST

评论数:18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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