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BG] 【只有风知道】医生文 男女主双医生

也许路遥千万条,只有风知道
这是关于友情,爱情,事业,人生抉择的探讨
有时会狠虐,但不会BE,可以放心食用呀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3 00:17:00 +0800 CST  
二楼喂度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3 01:33:00 +0800 CST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诺基亚标志性的铃声,在凌晨两点的值班室里倏然响起。我压抑着早搏的心跳,从枕头下方摸出了那小小的手机。
古早的荧屏上写着四个字 “消化内科”
如果不是黑沉的夜晚,你应能看见,我的瞳孔在惊惧中一瞬间放大,这个时间消化内科来电,背后一定是一个危急万分的病患。消化内科,我们的姊妹科室,如果不是非要手术干预,他们一定会自己处理的。
“喂?”我只觉得舌尖都因紧张而在颤抖,“外科柳含。”
“啊!小柳啊!”对面的声音,应是消内的一个副主任丁向军,“今晚谁二线?!”
“沈枫。”
“哦,好,好!”丁主任的语气略微和缓了一点,“你们上周转回来的病人,原来你们病区的13床,蒋国庆,上消化道大出血,我们胃镜下面止不住,可能晚上要你们开掉!”


“蒋国庆?”我在脑海里思索了一下,那是左微的病人,我曾听她碎碎念过,这是胃癌术后三周的患者,转回消化内科去化疗的,三周了,怎么还会上消化道出血?他已经恢复正常饮食了呀!
“吻合口旁溃疡,横径动脉出血!”丁主任听出了我的疑惑,“我们胃镜下午夹了,现在又大出血,你们过来看看吧!”
“好的,我马上过来。”我一边迅速起身,转手披上了白大衣,乒地带上了值班室的门,一面给沈枫打电话,一面小步奔跑在通往消化内科3号楼的连廊上,彼时月色温柔,通过连廊的玻璃窗,筛下一片碎银,从这个角度望去,还能看见中心手术室彻夜不灭的灯火,科室里还有一台急诊在做,应是左微和宋嘉的肠穿孔。


全院的轮转医生无限厌弃我们科室,这是一个出现在轮转表格上就足以令人瑟瑟发抖的名字,这里的夜班,兼具内科的琐碎,急诊的惊险,手术的漫长,夜班之神从来不眷顾这里,这里的值班永远看不到天光。左微和宋老师的剖探八点就送下去了,也不知为何现在都回不来,也许术中发现了腹膜后器官的挫伤,也许进了腹,却一直找不到穿孔的位置,太多也许了,在打开腹腔的前一刻,你永远不知要面临的是什么。
夜半两点的消化内科灯火通明,一跨入他们病区,我便感到了气氛迥异,好几名实习医生,轮转医生进进出出,捧着冰凉的浓红和冰浆,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病房门口,走廊上满是家属,面色凝重地来回徘徊,拉拉杂杂约有三十多人,病房里传来监护锐利刺耳的报警,还有丁主任组织抢救的声音。
“外科人来了没有!”他的声音里透着急切。
“丁老师!”我连忙拨开家属挤进来,“我在这里!”
“血压稳不住了!”丁主任一头热汗,在微泵上调着去甲的泵速,的确血压十分危险,深静脉已经开放,所有的输血补液都用最大的速度往下灌进去,然而在多巴胺,去甲双泵的作用下,血压连80大关都守不住,患者面色苍黄意识淡漠,胃管接的引流袋里,暗红的积血已满满500毫升,更揪心的是,这样的袋子床下还有三袋。
“生长抑素呢?!”老丁缕了一把自己谢顶的头发,“快快,再开一条通路!”
“走多少?”护士和他口头确定。
“4ml/h”
“小柳,你看看下午镜下的图像,快,那个谁,给柳老师看看!”
他们科室的实习医生闻言,连忙调出pad里胃镜下的图片,出血的位置在吻合口上1cm处,正是一根横径动脉正在喷血,“这是两个毛病啊!”我几乎脱口而出,“这不是吻合口的问题。”
“对,”老丁用指头戳着彩图,“你们什么意见,开不开?”


“急诊开掉。”我的身后,响起了沈枫悠悠的声音,一片焦灼的抢救中,这一句话,让无数人心头一下子落下了重担。
“我联系手术室,”他目光越过我的肩头,拧着眉心,望着pad上的图片,“你去和家属谈话。”
“好。”
“谈话谈到死。”
“好。”


各位读者,请不要被方才沈枫的话骇到,这也许十分刺耳,但却是冰冷的事实,当疾病危如累卵,死神步履匆匆时,我们只得将最坏最坏的结果和盘托出,万望‘死’之一字永远不要发生,惟愿一切只是我们言重了。
“病人爱人在吗?”灯火通明的走廊上,我捏着薄薄的几张谈话纸,踮着脚望着,果然,乌央乌央的人群分开了,一个面色凄惶紧张的中年妇女,被几个子女簇拥着,忐忑不安的来到我的面前。
“阿姨,他今晚要急诊开刀,我们把胃打开,找到出血动脉,把它扎住止血。”我单刀直入地进了主题。
病人的妻子此时已形神俱散,她望着女儿,没有回答我。
“医生,万一找不到怎么办,”女儿一语戳中关键,“下午消化科也夹了,但是失败了,你们会不会也找不到。”
“对,很有可能。”我和盘托出,“很可能打开胃,没有活动的出血点,我们届时只能凭经验,在血凝块堆积的地方缝扎,那很有可能术后再次出血。”
“那怎么办!!”患者的女儿急躁起来。
“如果他术中体力还能支持,整个残胃切掉。”
“如果撑不住呢?”
“那最坏最坏的结果,人下不了手术台。”


一片死寂。患者的爱人面白如纸,在两个儿女的搀扶下几乎就要晕倒。正在此时,病房里又传出了一片哄乱,“医生,”消化内科的一个护士匆匆跑出来,“血压稳不住了!”
“推手术室!”沈枫蹬开了病床的轮子。
我叹了口气,把钢笔塞到患者女儿的手中,“签吧,来不及了,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的!”
患者女儿合上了眼帘,她喟然长叹,落笔签名后,把笔掷在了我的谈话单上。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3 01:38:00 +0800 CST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3 03:56:00 +0800 CST  
沈枫在和死神抢着时间,他在台上本来话就不多,此刻更是沉默,左微配合他,两人用几乎达到极致的速度极为快速的进了腹部,三周了,原有术野的粘连已然形成,因为第一次手术的清扫,网膜,胃结肠韧带前叶都已不见,一个残胃连同毕II吻合,如一只粉红色的蛙,趴在深深的腹腔里。
“两把Alice。”
“电凝调到40。”沈枫的声音瓮瓮地从口罩里传出来,冰冷单调一如此刻急促的监护心率声。


这不是他的患者,但他与左微一样,清晰地察觉出吻合口溃疡的缘由,两人抱着见解相同的默契,在大弯偏右一侧切开了胃壁,一瞬间,汹涌的血水,胃液,伴随着血凝块涌出来,我正要去吸,却被沈枫制止了。
“腰子盘,纱布。”他有心保护现场,只怕仓促的吸引破坏了血凝块的提示,毕竟,这样的血压下,患者的出血点往往难觅,全靠观察,何处才是血块最初的堆积。
果然,随着血块被纱布温柔地捧出,大弯侧逐渐有了踪迹,只见吻合口上方1cm的地方,一枚一分钱硬币大小的浅浅溃疡,夹着消化内科锃亮的两枚钛夹——那正是血块附着的起点,此刻已不见活动性出血,唯有一点点渗血冒出来。


“盐水来。”
澄清的盐水溢满胃腔,丝丝缕缕的血丝从钛夹旁漫漶开来,沈枫仿佛有了判断,却又不放心。“血压多少了?”他问到。
“90/55”,铺巾后方响起了麻醉师的回答。
“能升到150吗?”
“好,”麻醉师知道他的意图,“但是沈老师,您要抓紧。”
“好的。”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3 04:02:00 +0800 CST  
一支麻黄碱,血压嗖嗖窜上了140大关,台上三双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一分钱大小的溃疡,果然,随着血压的攀升,一株细细的血线,从溃疡底部喷射出来。
“缝针,4号线,快!”沈枫的声音带着欣喜,罪犯血管终于找到了。
左微接过我手里的吸引器,抵在血线的旁边,为他留出最好的视野,沈枫一沉吟,一道深层八字缝扎,提起了针尾。
“啪。”左微断了针尾的线,快速不可辨地打下一个结,压住了喷涌的出血点,沈枫的长镊替她持住,第二个结滑落,世界安静了。


血压在麻黄碱的余韵下,还在160大关,然而再次试水,却没有了一丝血丝。
今晚可以放心了。


手术做到这里,沈枫冰霜一样的声音才缓和了一点,“小微,”他问到,“上台剖探送ICU了吗?”
“嗯,送了,十二指肠水平部挫裂。”她的声音在经历了一日一夜的手术后,还是干净清澈的,“修补后留了双套管,起始段空肠放了蘑菇头,先去ICU过渡一晚吧。”
“挫裂范围大吗?”
“1/4周肠径。”
沈枫听到这里,没有再说什么,他是部门一名年轻的副高,是科室主任方小川的弟子。他是这样疾风暴雨的急诊手术中,令人内心安定的存在,沈枫值班从来不会推脱,遇到手术指征时,排除万难他也会做下去。还是实习生时,我一直以为,那些遇到急诊千推万挡的人,只是因为疲懒和烦难。直到一步一步走向工作,走向一线的夜班,我才渐渐深知,手术与否的决断,来源于内心的自信和把握,这些把握,建立在日复一日的剖探,建立在一次又一次闯过难关,建立在深厚的解剖,熟稔的训练,建立在每台结束后,深夜心中一次次的复盘。

“师兄,你先下去吧,”胃壁浆膜层最后一针褥式缝好后,左微突然说到,“我和小含关腹。”
“记得加一层减张。”
“嗯,你去吧。”左微左手压着患者的残胃,右手执着吸引器,将手指上方的清洗盐水尽数吸去,当腹腔再一次澄澈干净后,沈枫望了一眼,仿佛没有什么可以再顾虑了,他转身下去,脱了手套,把手术衣抛在墙角的回收车里,顺势在一张圆凳上坐下,抱着冷冰冰的病历夹,一字一词誊写着术后医嘱。左微代替了他的位置,一根普蒂斯关闭腹膜,“小微,”我问她,“一会还还回去吗?”
她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时钟,时间指在5点35分,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天光了。
“我们缝好去买早饭吧。”她打了一个疲惫的哈欠,“急诊对面的冯埠豆浆应该开门了,你想吃啥?”
“糯米饭。冰豆浆。”
“嗯嗯,我也想吃糯米饭,”也许是沈枫正在沉默地录术后医嘱,小微和我的对话,是满含女生之间轻快活泼的,“让老板多给点老油条,再浇点汤。”
“诶哟,小心吃出急性胰腺炎哦~”巡回护士珠姐听了她这般油腻的早餐,啧啧感叹道。
“这样才不会饿嘛~”左微的普蒂斯折返回来,开始封闭白线,“师兄,你要吗,我们带一份回来。”
“嗯,带一份吧。”他的声音伴随着劈里啪啦的键盘声传来。
左微有了下台后的动力,手里的针越发轻快了,两针减张,十余针缝皮后,她哗啦一声打开敷贴,啪啪贴在患者正中切口上,再左手一绕,掀开了铺巾。“小含,走!”她的声音带着长长一夜熬出头的愉快,“糯米饭!”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3 04:03:00 +0800 CST  
我带着沈枫的那份糯米饭和冰豆浆回到办公室时,已是接近7点的时光了。偌大的办公室没有人,凌乱的出院病历散在中央的条形桌上,两份冰冷的,还未开封的盒饭原封不动地保持着昨晚的样子,那应是属于左微和宋嘉木的,他们昨晚应是还没来得及开饭,便匆匆去了急诊手术。我走到窗边,把那冒着热气的饭团,和凝着水珠的冰豆浆,放在靠近办公电脑的窗台上。此刻,天色已经非常透亮了,带着夏日早晨湿润凉爽的风从窗缝中吹进来,如同一双闲来无事的手掌,翻动着桌上的病历。我挨着电脑坐下来,打开工作站,一笔一笔写着交班记录。忽然微信叮当一声,是沈枫发来的红包,打开了竟是60块钱,想来是他要请我们早饭的意思了。
我发了一个“谢谢老板”的表情,便再也没有回音。
左微此刻应还在ICU门口,就在半个小时前,当护送完病人,从ICU出来时,患者村子里的30多名亲属都闻讯纷纷上来,正与我俩打了个照面。纵使ICU门外永远不乏常驻的家属,甚至医院安装了简易上下铺,以供家属通宵值守。然而忽然乌压压的人群,还是让我出神了一刻。
只见患者的妻子,分开潮水一样的人群,在我惊讶的目光里一路跌跌撞撞过来,宛如工农红军会师一样,激动地握住了左微的手,不,甚至可以说,她倒在了左微的怀里。
“左医生啊!”那位阿姨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终于见到你了,我都快吓死了......”
是啊,那是小微曾经的病人,但凡她管理过的床位,家属往往如是。她是精神世界有着无穷力量的人,这一点,我们同一届无人能及。
左微接过了我手中的术后谈话纸,示意我先走,看来她是打算放弃安定地坐在豆浆店里,一心一意地吃一回糯米饭了。


纵使左微勤恳周到,却始终不得方小川主任的青眼,在结束轮转回到部门时,他没有选择左微,却把她调去了宋嘉木手下。宋老师人如其名,宛如经冬乔木,岁寒长青,他比沈枫大了5,6届,已是一名日臻成熟的带组医生了。他和我俩相识的很早,早在本科实习的时候,他是“技能竞赛”的领队,曾带着我们日复一日的训练,我们跟随他,在住院大楼北端的技能训练中心,每日练习着腔镜下扎塑料管,显微镜下缝手套皮,4分钟导尿,8分钟清创之类之类的操作,那时每日能见到宋老师弯弯的眼角,是我一日枯燥练习中唯一的寄托。
然而,在最终选送参加江东地区比赛的十几个人里,我是默默无闻的替补队员,而左微,是那一年六省一市决赛的冠军。我犹然记得比赛最后一天,在数百人的报告厅里,她一个人担起全队的重量,条分缕析,层层递进地分析一例以精神异常为初始症状的病。一开始,大家拿到手的信息非常之少,当其他队伍纷纷将思路误入“中枢神经系统疾病”,“精神疾病”,甚至癔症时,左微依然坚定的认为是凶险的血液系统疾病,她坚持这个判断,闯过一关又一关,获得了越来越接近真相的辅助检查结果。最后,她用了15分钟,讨论了与Evans,HELLP,HUS的鉴别,把诊断锁定在了TTP上。那一刻,台下的我,唯有心悦诚服。当然当然,荣誉属于集体的每一个人,但是我和小微的分际,全在“坚持”二字。“技能竞赛”训练的高峰在结束考研之后,当如此沉沉的重担被抛却之后,放纵的欣喜恣肆便鼓惑着每一个人,例如旅游呀,看电影呀,吃大餐呀,买包买衣服呀,这些消费主义的花朵,便犹如夏日水上乐园缤纷的滑道,魅惑着你纵情一滑,享受坠落的快感。
那是考研结束的第一个周末,宿舍的姑娘约我去市中心逛街,当我们收拾停当,背上书包准备出门时,她叫住了我。
“怎么了?”
她抽下我夹在书包侧边一排红蓝水笔,把那四五支笔摊在掌心,压在了我的桌子上,“小含,复习结束了。”她笑道,“背着一排笔逛街好土呀~”
那一天,我的封印被解除了,我感受到了消费主义的快乐。
然而左微与我们不同,她并没有一日松懈,那一个周末,她依然遵循着往日的习惯,穿着那件磨出襟花的呢子大衣,捧着厚厚的复习资料,在数九寒冬的深夜十二点,带着滴水成冰的寒气,从技能中心回到了宿舍,打开床头的笔记本,慢慢把uptodate上的提纲和指南,抄录在内科学的侧页。她的书页上密密写满了批注,第一遍是结合内科学知识,临床上遇到的典型病例,第二遍,是典型病例诊治时不典型的弯路,此处便援引了uptodate的扩展,第三遍则是结合自己值班时遇到的失误,用红笔再一遍批出。看过她的课本,我一直深信,左微把本科学习学到了极致。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3 17:03:00 +0800 CST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3 20:29:00 +0800 CST  
手术日的第一台是一个低位的直肠癌男性患者,待我带着夏晓截石位消毒铺巾打完Trocar孔后,沈枫终于来了。他接过洗手护士递上的手术袍,潇洒一抛,便把双臂插进了袖子,“这个距anus只有三公分,一会要拖出来做NOSES。”他看着我和夏晓两人。
“好。”
“师姐,什么是NOSES?”夏晓毫不避讳地直接问到。
我略微有些尴尬,啊,这个姑娘,上台前都不预习一下要做的术式吗?如果宋小川在,必然要严肃批评了,“经自然腔道取出直肠。”我压着声音和她说到。
“就是从anus直接拖出来?”夏晓还是大嗓门,“这是为啥呢,为了腹壁一个切口都没有?”
“还可以低位保gang呀。”我声音弱弱的,尽管如此,沈枫还是叹了口气,扫视了我俩一眼,也许在他心里,今天上台的是两个低配版助手吧。
“对,经自然腔道,避免经腹壁切口,”他果然如夏晓说的一样,面冷心热有血有肉,“还有一点,男性的狭窄骨盆肿瘤下缘定位困难,下面做上来既方便定位,也避免了吻合器浪费远端肠管。”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3 22:15:00 +0800 CST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3 22:17:00 +0800 CST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3 22:20:00 +0800 CST  
空气一下子尴尬了起来,正当我开口道歉时,手术室移门吱呀一声开了,比我高三届的梁人孩,把一个圆圆的脑袋,探了进来,“师兄,位置很低嘛。”他一手轻轻拍在沈枫的背上。
沈枫的肩头沉下去半公分。
“一会怎么做?”
“做NOSES。”
“哎哟,果然是师兄,”梁人孩喜形于色,一双弯弯的眉毛,从口罩帽子之间拱起来,“我这就洗手上来!”
谁说医院不是职场,这里是比办公室斗争还要凶险的地方,有学技术的机会,就一定有人和你抢,梁人孩绝不敢去左微台上抢着做助手,宋老师和左微那么多年的际遇,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果然,不到10分钟,梁人孩已经兴冲冲地上了台,“师妹,你昨天夜班辛苦了,”他接过我手里的分离钳,“我来吧。”
夏晓还觉察不出这里的况味,她本来扶镜就有些勉强,见我退下来,便把镜子交给了我,双手插在口袋里,观摩着屏幕上的动作。她和梁师兄关系一直不错,梁人孩又是一张嘴说学逗唱根本停不下来的角色,顿时台上一扫沉闷,开心的像是说起了相声。夏晓又开始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她点评的倒也诙谐有趣,引得巡回洗手都纷纷附和几句。


就在这欢声笑语中,我却发现,沈枫的分离一点点慢了下去。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3 22:21:00 +0800 CST  
说实话,梁人孩的暴露很不错,我的镜头也在恰好的位置,手术台上的局面已经打开了,而他超声刀灼烧的动作却细微而缓慢,仿佛刚开始分离时的锐气尽数消失似的,我讶异地抬起头,却发现他口罩帽子之间的脸色不太好看,透着疲惫而不耐的神情。
“师兄,分下去吧!”老梁也感觉到了有些怪异,“还有两公分就到下缘了。”
他抽出超声刀,搁在患者的铺巾上,沉沉地透了口气,我正站在他身边扶镜,不料他的额头靠过来,在我的肩膀后面,拭去了眉间暗暗的汗珠。
“你累了吗?”我以为他夜班下没有休息,一个上午精神高度集中,此时到了极限了。
“我有点反胃,”他纳罕的看着我,“你早饭吃了没事?”
“你们吃啥了?”梁人孩深表震惊。
“冯埠豆浆家的糯米饭。”
“小心急性胰腺炎呀,”夏晓的八卦之魂燃烧起来了,“那个胸外科的谁,不是一碗糯米饭急性坏死性胰腺炎,进了ICU花了50万呢!”


夏晓此话一出,便把天给聊死了,沈枫没有回应她,他深深透了口气,调整了自己的呼吸,重新放进了超声刀,他仿佛经此放松好些了,精神也振作了不少,不到一刻钟的光景已是赶上了原来的进度,肿瘤下端已经充分游离了。
“我下去经anus做了。”他放下了器械。
巡回护士听到这里,连忙替他在截石位的位置,摆好一个竖放的踩脚凳,“沈医生,碘伏水要吗?”
“嗯,碘伏水,石蜡油。”
“师兄我来下面帮你吧。”梁人孩上台就是为了此刻,他跃跃欲道。
“不,不,”他拒绝了他,“这是小含的病人,你在台上套标本吧。”
我此刻心里溢满了感动和欣喜,只见沈枫充分扩张冲洗后,放入了如做PPH般透明的扩gang器,他再次指诊,确认了肿瘤下缘,用电刀标记了切割线,“小含,你来切肠子吧。”
我无法表达此刻对他的感激,只见他站起来,让我坐到中间,在高高的截石位下方,他在我身后指导我,“对,沿着我预留的线烫进去。”
“没事,大胆烫,已经充分游离了。”
“好,好,可以了,显微镜套打上来。”
“对,小梁把断端放进去。”
“小含,看见了吗?卵圆钳拖出来。”
终于会师了。
他绕到屏幕前方,仔细看了看乙状结肠松解的程度,肠管软软地趴在盆腔,并没有一点张力。
“断吧。”,这一刻,终于到了胜利的时候,“下标本。”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3 23:01:00 +0800 CST  
标本落下的那一刻,我从踩脚凳上站起来,还是把主刀的位置留给了他。是的,这里的缝合完全依赖手工,已达到对肠管最大的节约,而此处缝合的技巧,事关整个手术的成败。沈枫此时没有再相让,但是,当他落坐时,我还是清晰地听见,他发出了一声释然的叹息。
看来他还是不舒服呢。
我俩此刻都污染了,因而他缝合的时候,我暂时代替洗手护士,替他穿好丝线,此处是垂直褥式缝合的技巧,要用一针褥式带上全层,又在如此逼仄的角度,的的确确是一件困难的事,在他身后,我可以看见他脑后的碎发从帽子边缘探出来,却是一缕一缕凝着汗珠。他缝合两针,便要直起腰调整方向,渐渐的,发梢的汗珠越来越多,连手术衣背后,都隐隐湿了一片。
“好了。”
“好了?”
“嗯,结束。”他留置好gang管,宣布了手术结束。
“结束了?!”麻醉医生不料这边进展如此快,连忙停了吸入。
台上的梁人孩和夏晓仍然没污染,老梁有意带夏晓,便让她试者关闭Trocar,“持续性拉钩,间断性打结,奖励性缝合。”她一面缝针,一面贫个不停,“梁师兄,这算奖励吗?”
“嗯,缝好就去吃饭,你们今天一天呢!”
我脱下手术袍,摘了手套,台上两人已经在贴纱布,而沈枫,却不知何时消失了。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3 23:22:00 +0800 CST  
在手术室的食堂吃饭时,不出意外地,我望到了左微的身影,她一个人坐在窗边,右手执着筷子,左手正划着手机,灿烂的光影从窗外照进来,投在她清秀的脸上。“小微,”我捧着饭菜,在她身边坐下,“早上什么刀。”
左微见到我,把自己的餐盘向我推了推,示意我吃她的菜,“一台急诊,外院来的乙状结肠穿孔。”
“肠镜的事故?”
“不,一周前工伤,刀片飞进了肚子里。”她一面划着餐盘里的米粒,一面和我描述,“当时乙状结肠穿孔,送到下面医院,没想到他们竟然直接修补了......”
“直接修补?!”我深深骇然,“这可是乙状结肠呀,就连清洁的肠镜穿孔,有时候都不敢补呢。”
“是啊,是啊,”左微叹了口气,“第二天就寒战高热,他们还是当普通术后感染治疗,直到今天早上,大便都从切口里流出来了,才想到是肠瘘,匆匆送过来。”
“一周了?!”我夹起一块糖排,送到嘴里,我俩丝毫不觉得,在吃饭的时候讨论这些有什么不妥当,“腹腔里怎么样。”
“烂的和破布一样。”
“乙状结肠造瘘了?”
“是的,”左微的神情很凝重,仿佛像是忧虑,又像是生气,“但是还有更棘手的,第一次手术,遗漏了离Treitz韧带30cm处的空肠穿孔,一对对吻穿孔,七天了。”
听到这里,我也感觉全身的血涌到了头上,如果这是第一次手术就发现的穿孔,那么当时直接修补,是一定能长得好的,可是一周了,又是粪性腹膜炎的一周,此时修补,很有可能会再发肠瘘,那么双腔造瘘,流量太高了,术后注定等渗性缺水,注定营养不良,切除吻合,不,吻合口一定失败。想到这里,我替左微揪住了心,“你和宋老师怎么做的呢?”
“修补了,预留了一根双套管。”
“不拉到腹壁上先旷置吗?”
“做不到,”左微摇摇头,“你不知道开腹之后那些肠管,都是paralytic ileu的样子,鼓胀的关腹都非常困难,更何谈留出余裕旷置呢?”
“病人去ICU了?”
“回病房了,没钱,又是工伤,第一刀已经花了不少钱了。”
“什么医院呀!”我此刻有些生气了。
“和县三院,碧水镇的卫生院。”
“小微,”我声音突然低沉下来,“我想到了佳佳。”
左微听到这里,突然自失的一笑,我俩陷入了默契的沉默。
佳佳是我们的大学同窗,也是曾经的室友,是的,我们一个班九个女生住在一个宿舍,因此人人都是室友。她本科毕业回了家乡,去了和县人民医院。和县,是我们省最后一个贫困县,藏在莽莽的丘陵和大山中。佳佳曾和我们聊过一点工作中的事,深山里最远的村庄到县城要4个小时救护车,她跟车进去,病人家属招待大家一碗面条,再用4个小时开到医院。有时深夜,常常有和县的病人被家属送到我们医院,有时一块门板抬进来,放到急诊就走,有时是几年不曾洗澡的大伯大爷,往往挨延到无法再忍才过来。“我虽然是和县人,”佳佳曾笑道,“但是不跟120,我都不知道家乡这么深的山里面还有人。”
我刚实习的时候,跟着宋老师值班,最害怕的是化脓性胆管炎,这些病人十有五六来自和县,每每来时,就是凶险的感染性休克,甚至MODS,有时运气不好的夜班,走廊上的加床可以从加1直到加5,将本就不宽阔的病区变得如战地医院一样。宋老师是一个个急诊夜班腥风血雨滚过来的,也带着属于我们医科大学old fashion的烙印,他不同于小川主任,那从上海空降的肿瘤外科出身的主任,在这里,你注定难以做到如此雅致,如此从容不迫,如此文质彬彬,如此温良恭俭让。
“左微,小含,”正当我俩默默咀嚼时,梁人孩端着盘子,一屁股坐到了我们对面,“师妹,”他望着我,“你一点事都没有?!”
“啥?”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4 23:16:00 +0800 CST  
“师兄吃坏了,”他一把摸掉头上的手术帽,随手一卷塞进了口袋,啪得一声拉开了可乐拉环,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在更衣室吐的出不来。”
我和左微互看了一眼,“我俩没事,”左微说到,“那他不是食物中毒,用不着抗生素了。”
梁人孩有些害怕左微,因而转头向我,“你们下午还有几台?”
“两个腔镜胃。”
“那够呛啊,”梁人孩叹口气,“小川主任下午还是门诊?他能上台吗?”
听到方主任的名字,左微本就没有笑容的脸愈发凝重,不仅她,听到可能方主任要上台,我也是手心紧张的渗出汗来,如果刚才术中松开牵引,让肿瘤滑落视野的操作发生在他的手术中,他一定会冷然地让我下台,让梁人孩替换我。“要是两台腔镜胃他来做......”我只觉得芒刺在背,“老梁,”我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一定要把沈枫留在台上。
“嗯?”
“他什么症状?”
“就是吐的厉害呗,”梁人孩懵懂地看着我,“也吐不出什么,干呕一点胃液罢了。”
“那,你去给他打一支胃复安?”我笑着望着他。
“不去不去,”梁人孩断然拒绝了我,“我去给他倒点热水吧,真吃不消就请假回去呗。”
我的算盘落空了,方主任的梦靥如沉沉的阴影摄住了我。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4 23:55:00 +0800 CST  
如此一来,这一顿饭便味同嚼蜡,显得很没意思了。左微已经结束了战斗,她解下帽子,重新扎了一把头发,系回了挂在脖子上的口罩,“我还有一台结肠,先走了。”她匆匆端起了餐盘。
“宋老师的结肠放给左微做了吗?”梁人孩望着她的背影说到。
“嗯,上次右半,几乎是小微一个人做下来的。”
梁人孩叹了口气,“她如果是方主任的学生,就是我们这一代人里的沈枫。”
“我走了。”我匆匆扒下最后一口米饭,系上口罩,离开了餐厅。


今天是我们组在41号间的手术日,因而下一台也在这里接台。此时正是吃饭时分,麻醉师,洗手,巡回都不在,病人已经送出去了,新病人还不曾接进来,所以手术间里一人也无。中央的手术台沉默地空着,一边麻醉机上,还连着上一个病人的螺纹管和面罩,监护的线,血压的袖带正绞缠在一起,塑料包装啦,三通管,肝素帽呀这些细碎的物件也零零散散落在地上——这正是战斗后的兵荒马乱。
如果不是那一声痛吟,我应该没有察觉,麻醉机后面的地上,还坐着一个人!
那便是沈枫。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5 01:32:00 +0800 CST  
是的,他还是穿着淡蓝色的洗手衣,但是前襟显然汗湿了,他的口罩里也满是汗水,勾勒出了嘴唇与鼻子的轮廓,他没有垫着踩脚凳,也没有铺一块布巾,只是一屁股坐在浅蓝色的地板上,双臂抱着膝盖,把头埋在两臂之间,仿佛一个委屈的小孩,听到我的声音,他支棱着抬起头,尽力做出一种轻松的样子。
然而一瞬间,上腹部的绞痛就让他破功了。他几乎是不可抑制的哼了一声,一粒粒豆大的汗珠,便从毛孔中一下子渗了出来,那口罩帽子间的一方脸色,甚至有了灰白的败感,他迅速地再次弯下腰去,用右手抵住了自己的胃。
“沈师兄,”我在他身边蹲下来,“是不是早上吃的不合适?”
他无心和我说话,所有的意志都放在了和疼痛对抗上。只是随便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口一口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我给方主任打电话吧,让他下午上来做。”虽然不情愿,但是他此刻,是肯定无法再开刀了。
“哎......”沈枫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制止了掏手机的我,“再等一等......”
我一下子理解了,如果他连我都不想发现痛苦的一面,更何况科室的大主任,自己的导师呢?如果方小川来,他会说什么,他肯定是心疼的,接下来呢,督促他搞好身体这些套话吗?
想想都让人尴尬,何况当事人。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5 01:33:00 +0800 CST  
“是不是胃痛?”我难得声音柔和了下来,“吐的太狠了?”
他阖了阖睫毛,表示了回答。
我站起身来,去一旁的麻醉车上,挑出一支小小的安瓿,啪地掰开,顺手从抽屉里撕开一支1ml注射器,只听“咻”的一声,那10mg药水一下子进了注射器。我回套好针头,把安瓿放回“精麻”的回收盒里,重新走到他身边,蹲下来。
“什么药?”他问我。
“Dezocine,10mg。”
“好吧。”他放弃了挣扎。
Dezocine,是一种阿片类受体激动剂,属于非常强效的镇痛药,往往用于术后镇痛及癌性疼痛,镇痛效果与Murphy相当,起效迅速,此时他没有制止我用阿片类的镇痛药,应该已是无路可走了。
“冒犯了。”我卷起他右臂的洗手衣衣袖,三遍碘伏棉签消毒后,在他的三角肌上,扎入了1ml注射器的针头,缓缓推入了药液。
“谢谢......”他无力地吐出这一句,用棉签压住了自己丰沛的三角肌。
我站起身,从身后37度恒温箱里拿出一袋温热的盐水,递给他,他小心翼翼地塞在怀里,发出了一声几乎无法闻及的战栗的叹息。
此刻在留在他身边便显得尴尬了,我从麻醉机的吊臂后面绕出来,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写上一台的手术记录,10分钟的样子,只见他摇摇地站了起来,几步出了手术间的大门,再回来时,洗手衣,帽子,口罩都换成了新的,看来,dezocine起效了。
“我好些了。”他站在我身后,目光凝视着电脑上的手术记录,“谢谢你。”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5 01:34:00 +0800 CST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5 01:38:00 +0800 CST  

楼主:古道钧天

字数:288362

发表时间:2020-08-03 08:1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9-18 00:27:0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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