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鸢尾花影------------父纸滴......
夕阳散射出的最后一丝余晖也没入大地,天暗了下来,星辰不复,月光也幽幽的。
整个凌轩宫唯有中央正殿是亮着的。这对于有些从未看到此间有过灯火的宫人来说,委实吊诡些。
因着此殿堂甚是庞大,外人也看不出里头人的动静。少年此刻一副正襟危坐的庄严样,手下正提笔写画着什么。大概是不如人意,有些烦躁地把手下最上面的生宣抽出,垫到底下。粗粗一看,已是十多张了。离渊在一旁习惯性地磨墨,有意无意得瞥到几眼。
大概是在描象,描的还是一个女子。画来画去,却还是和作废的第一张无甚区别。意识到离渊在看他,少年随口问了一句,「你认得她?」
嗯。大约十个女子有七个像她。这样想着,却也是恭敬地回了一句「属下不识」
不知是画久累了,还是泄气了。用笔撑着头,耸眉嘟嘟嘴,愣了片刻,缓缓起身踱步到另一个偏殿去。
离渊自没有跟着,只是觉得墨越磨越多,一团黑黑的浆糊一般。以前看来甚是好闻的墨香,也变了味。
殿中明黄的灯火有些肃穆,忽而听到殿前金座下传来几下空明的扣门声。他神色一凝,几滴墨汁已飞溅出来。寻声探去,走近宝座,方才的声音又凭空消失了去。
这机关之术,他也了解些许。试了试各种渠道,仍旧没什么反应。摸了摸座位上冰凉的金制扶手,似乎想到什么。
取下灯罩上的一支蜡烛,靠近一块较为凸起的金面上,金属在高温下会有微微的溶解变形。离渊等了一会,颇为失望地打算移开烛火,但听卡擦一声,扶手上的龙头忽然向上一提,露出一个机关盒。
拿出那张纸条,上面写着几行字,是对接暗号。离渊看着觉得熟悉,想起离小凡小时候缠着自己陪他玩。记得为了打发他,便故意诓他,说是只要说出这句歇后语后半句,便答应他。
这句歇后语,当然是离渊编的。
离渊拿笔写了后半句,将纸条扔入机关盒的细孔处于。龙头缓缓合上,又是没了动静。大约过了一刻钟,底下又是一阵叩门声,比方才的响的时间还长了些。
“你果然是奸细。”
离渊刚想去触动机关,一声狠戾的冷笑声从后头传来。少年手中拿着画册,脸上扬着温和的笑意,眼眸却冷得发紧,“我以为你还要再忍些时间,却不想.......”
离渊顺着声音回头看去,脸上不觉僵了一下,也没立刻回什么,只是低头道“还请主上恕罪。”
转个身去,用手捂住那块凸起,闭目,手下发力。不消半会,那机关又被开启。
少年愣是看离渊做完一切,才恼羞成怒地反应过来,直直看着又回过身来的离渊扬声道“来人,把他给我关到地牢去”。话音未落,四周墙壁迅速如蚕吐丝般喷出阵阵迷烟,几十位暗影破门而入。“打到......留一条命便可。”
听此,三四个人挺身向前拉住有些昏沉的离渊要走。
被押着经过少年身旁,离渊乍然笑出声。笑声并不大,倒像是。..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离小凡皱眉斜瞥了他一样,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别扭感,想了一会,对着其他人道“你们先放开他。都退下。”
冷肃的眸子蓦然变得平静,待一干人等全数退下,抽出离渊身上的佩剑,往其脖子上一架,离渊脖子上兀地出现一个血口。并不深,只割破了一层皮,也不曾有血流下。
握着剑柄的手好似通过锋利的剑刃触及到对方脖子上的血口,离小凡觉得手中一热,软下来几分',“你若是肯说出是谁指示你,我可以考虑.......”
离渊一步紧逼,剑又伸进脖子里几寸,温婉一笑,“没有。”
离小凡被这回答...吓了一吓,见到脖子上已被划出了颇深的一道口子,心中抖了一抖。却又转瞬冷冷道“见过不怕死的,没见过找死的。”
离渊无比温和地勾起嘴角,一副被小孩逗乐的模样“见过不怕打的,没见过找打的。”
无疑又被一个”手下败将”的话惊讶一阵,离小凡觉得自己这样被调戏太不着调了。略是气急败坏道“你现在内力全失,全身无力,就不怕我直接把你杀了?”
离渊很是认真地想了一会,眼睛垂下又抬起来道,郑重其事道“主上就不怕屁股开花?”
这句话,已没必要再掩饰,就用了自己原本的声音。
离小凡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退了几步。剑却还是僵持在那,只不过已经是很无力抓着。
脑中轰然一炸。
这个声音...熟悉地象...
又是一炸。
站定掩住慌乱,大声道“你,你敢侮辱我,简直就是...”
“把剑拿开。早知如此,当日就不叫你自己打手,我亲自来好了。”离渊把剑推开,不顾那人,独自走到外头。过了一会,又回到殿内,含笑拉着那个把剑藏在身后,抵在地上的人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主上可否陪属下去坐坐?”
原本某人的心情应是按着 震惊---生气-----害怕---难受的流程进行。当看到剑上还残留的一点血渍,还有顺势想到的自己踢的那一脚。唔,还得再加上以前的事情。瞬间就难以控制地压垮了心里防线,直接跳过生气愤怒这一环节。
就这样,离渊拖着一条又纠结又别扭的软皮蛇进了偏殿。后面耷拖着的那把剑像极了一条尾巴。
离渊笑盈盈地招手,与某人道“我与你道歉还不行么。我骗你是我的错,还有我把你气走的事。”这话一出,成功把望地蹉跎的人儿召唤到手对面榻上坐下。
他从袖口拿出赤金耳坠,慢条斯理地扣在右耳上,一边随口道:“还以为要熬上一阵,多忍你几天。原来你与手下人联络的方式是靠那机关。明天我要问你什么,你若不肯说实话,我就直接去问你手下的人。”
“那……”离小凡想开口问些什么,又被离渊挡了回来。“你想知道什么,明天我再说。”望了对面人欲言又止的憋屈样,又补充道:“今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其实离小凡现在也能猜出个大概,或者说一部分。见他这么说,又不好再问,很是纠结了一会,道,“你把样子先变回来……我看着不习惯。”离渊摸了摸脖子上的血口,手上一看多了几道血痕,漫不经心道“你那东西有些厉害,一时半会我还未恢复过来。眼下却是要省力气做另外一回事。”
离小凡把头垂下去,小声道“那东西没解药……”站起身来,坐到离渊身侧,又扯下衣袂上的一块布,往离渊脖子上的伤处贴。离渊昂着脖子任由他按着伤口处,也没躲。过了一会,很是认真帮人“止血”的某人松开布条,看了看,竟比方才流出的血还多。
又一个劲按住,又是如此、、、、
离渊看着那个很是积极在蹂躏自己的人,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忍不住这番折磨,往他额头上就是一个爆栗。
某人啊得一声摸了摸自己的头,手下去不停,还忙道:“你别急啊,这是血要止住的前兆。”
伤口被越扯越大,某人也越来越急。
“你再敢碰一下试试。”离渊破是温柔的威胁道。这下,某人终于止住了手。啧啧,这神情很是有种要六月飞雪的感觉。半晌,埋怨道“你那么大火气是作甚么。”
一声脆响,又是挨了一记。某人右手档着红了半片的额头,连连退坐了几步。“你刚刚还向我道歉来着,怎么一见到我又动起手来……”说着,又有些气愤,便放下了手,怒视这施以暴行的人。
却不想没遮着,额头上又是一痛。
“主上听不出那是客气的话么?再者说,主上就单单听了这么一句,自然而然把其他话当成耳旁风了不成?”说完这话,便拉过已经跳起来的人又使他坐了下来。“我不与你计较某些事情,不代表在其他事情上也是如此大度。”离渊这话说得很是严肃正经,心中只盼得眼前这人可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离小凡盯着还未凝血的伤口,手还是捂着额头。有些底气不足道:“不知者无罪!你不能因此报复于我。”一边说一边搓着头。离渊把他的手拉了下来,看看额头上有些肿,牵着眼睛好像也红了起来。“我怎有你这么笨的儿子。”
说罢,又有些困惑道:“对了,你方才是在描谁的像?”
这回轮到离小凡困惑了。微微张了嘴巴,诧异道:“我,我画的是、、、是你夫人,我娘亲啊!”
离渊面色一僵,反应过来又是朝他一个爆栗,“我改天好好教你,要是再画成那个鬼样子,把所有帐都一起结了……”
某人闪烁着眼睛,头一昏,脑中并排并出现四个大字,滚动播出:厚此薄彼。
正是郁闷之际,外头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
离渊喧宾夺主地喊了声进来,那人闻声进了偏殿,单膝跪地,道:“主上,现在……恐怕那么多酒了。”
在那人进来之时,离渊站起身来,而某人则坐在榻上背对着地上那人。听那人讲了这句摸不着头脑的话,离小凡看了看离渊,最后道:“你先退下。”
确定那人已经走得很远后,离小凡道“你都对他们说了些什么?”离渊并不着急作答,又坐到刚刚的那个位置,“我只是叫他们按着当日给你送酒的数量再送一拨来……”
这就是所谓的“事情”?他愣了愣,又欲气呼呼得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住了口。很是用心的酝酿一会,虔诚道:“那些天,是喝得有些多。可是,还不是你气的么……”说着说着又委屈几分,接着道:“何况,当时我还不知道是你,自是没听你的话。”继续不甘心道:“再者说了,隔了那么多天,秋后不算账么……”
离渊听了那么多解释,帮他归结到一句话:不是我的错。是你的错。心中顿感不顺,又想伸手打去,去被某人遮着,想了一下,便垂下手,愠怒道:“这账可以以后算。我本是想着要灌你一晚上酒,让你再也不碰它,如今又改了主意。你喝也没什么打紧,只是别借着酒撒气解愁就好。”眼下旁边的小孩垂头听训,颇为心不在焉得闷头哦了一声,离渊目光触及,冷哼了一声,堪堪面对着小孩“有些东西却是要现在说清楚。”
少年抬眸对上他阴冷的脸,不觉一哆嗦,往后靠了靠,“你,你不要乱来。这是我的地盘,你不能……”
离渊柔和得哂笑道:“自是知道这是主上的地盘。主上英明果敢,腿跪断了也不怕,就连一挑十几个人这种事也看做游戏一般玩闹。”顿了一顿,甚是疑惑道:“主上这又是在怕什么?这世上还有您怕的东西么?”
听着听着,便急了起来,朗声道“可我是有把握的!”
“唔。把握。连耍鞭的招数都是临时学来的。若不是当时我帮了你一把,你腿还要是不要了?”离渊自顾自说得轻松,脸上却是一丝笑意也不存,讲到最后一个字,还冷眼觑了一眼有些慌乱的那人。
“我……”
“嗯。主上是厉害得很。最后还以怨报德,赏了属下一脚。”
哼得一扭头,嚷道“你就是在小气那件事!借题发挥!”
离渊脸上扯出一丝笑,转瞬即逝。饶是自己再好的脾气也是受不了,等他服软主动认错,还不如先打得他服软来得好。摸出怀中的竹萧,站了起来,“你是要我打到你认错,还是自己主动点。”
其实某人现在想说,刚刚不过是开玩笑……他确是没想到离渊会动真格,看到对方站起来,一副要狠打的样子,立刻焉了下去,“你别当真啊……我刚刚只是说着玩玩。我认错了,你坐下来再说。”一边说,一边扯离渊的袖子,一副讨好的样子。
离渊顿时觉得,此前那副苦肉计很是有用。
离小凡扯了扯,没扯动,那人还是手拿凶器冷冷望着自己。他第一次觉得这样被人盯着坐在榻上,是那么不舒服的事情,想了半天,鼓起勇气,用一种可怜的眼神巴巴望着离渊,道:“我这回是错了。你要打就打吧。”说完,又是受气包样地垂下眼。
离渊心宽了宽,觉得又打不下去了。反是有些伤感,“难得你肯低头一次,我也实在不想动手。”想了一想,拉过小孩的左手,柔声道“伸好。”
下意识缩了缩,又是伸好,离渊捏住了他的指尖,算是按住了。少年别过脸去,右手紧紧握住手心。没有等来手上的疼,却是一句“左手上有伤?”
默然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
咬了咬嘴,坦然道:“那一鞭本是要打向他们的,可我还想多玩一会。可是受不住力道,就用左手接住了一部分……”说到后来,都没了声,少年弓着身子,一副颓废极了的模样。
“呵。我倒是忘了,你是不怕疼的主儿。”
“……没有……对不起……”懦懦说着,一副要哭出来的架势。道歉完,怯怯抬头望了一眼居高临下的离渊。
离渊狠狠把他的手一甩,握着竹箫,负手而立。
“自己找个舒服的姿势……”
听到此话,离小凡觉得后背又凉了一凉,心也出奇得静下来。现在不表现地乖顺写,吃苦的还是自己……掂量一番,便拖着一身虚汗的身子像泥巴一样赖到地上,转身跪趴到榻上。左蹭蹭,右蹭蹭,蹭到舒服后,伸手勉力够到搭在远处的一条毯子,刚想着往哪里垫着能舒服点,手里的毛毯就被抽走了。
离渊折了几折,俯身将其垫在离小凡膝盖下。冰凉的腿便觉得一暖。
少年对着墙壁,不了解身后状况,既怕疼痛加身,又怕这难熬的等待。又是等了一会,才道“你,你在做甚么?”
“你脱是不脱。”
他一愣,面色潮红起来,赶忙摇起道,“我不要,我不要脱,你不能像小孩子那样打我。我这次没有与你怄气,你不要脱……”
离渊一叹,没有再要求,只是俯下身去,把衣摆掀起来,别在腰上。自己顺势坐在榻上,觉得高度正好,便不再多说,挥起竹萧落下。
小凡口中“厄”了一声,连忙咬住自己的手指。却是抑制不住往前一颤的身子。
底下的人不呼痛,离渊心中又冷冽几分,只道“你还当真不怕痛。”话毕,就高举着竹萧不舍力得砸下。
刚想反驳几句的人被一下穿皮果肉,直击道骨头的抽打弄得一昏,还未等麻尽过去,就伸手护住了身后。这时,疼痛才如吃人的虫子般才倏然袭来,他想叫出声来,又不想让别人听去,只好手掐着右手掌,嘴里咬着手指。
离渊只是等了一会,便不着不辞地把他左手移开,将其握在手心里。
他从前以为,巴掌打起来就疼得要命,还怪离渊狠心打他那么重,现在却意识到,拿着东西打,是不同的。东西是硬的。手却是软的。现下想求饶的话想说又说不出,屁股上一抽一抽,撞进肌理的痛楚又铺天盖地而来。左手被握在手心里暖的很,也不想逃开,就这么被缚着反倒安心几分。
离渊不再迟疑,像挥剑一般面无表情地抽打着。他奋力忍住,右手咬得都快出血了,胳膊卡在榻沿上,有些滑,来回蹭着。呼痛声忍在喉咙口,一个没忍住却是低呼出口。
离渊停下,“你知道疼了?”
他松开嘴,喘着粗气哽咽地哭起来,左手被抓着,只好右手去揉,却疼得缩回手来。某人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忍个什么劲头,现在全部发泄出来,哭嚷道:“我什么时候不知道疼了?我又快死了……你果然是想来打我一顿的……”
“你知道疼还专干那种混账事?”一句训斥完,又硬不下心再打,只能狠声道:“你那日喝醉了酒,还说我以前打得不疼,现在我当然要把以前的打回来。”说完,作势要再打下去。
离小凡一躲,整个屁股着地坐在地上。被疼得一弹起来,又迅速往后逃,扬声道“你胡说!我不信!喝醉了酒说得话能信么?”
离渊沉下脸,喝道,“你给我过来。”某小孩直摇头。
“你自己说认错的,别再食言一次。”
这句话,许是很有威慑力,离小凡踌躇了半晌,还是艰难得爬了过去,又是趴好。“我,我知道痛了,你别这样。”又补充道,“你用手好不好……”
离渊摇了摇头,道,“是你自己不肯脱的。”
沉寂之中,听到细细的啜泣声,再把目光落到小孩身上,发现身子也是一抽一抽的。
有那么疼……?
放下手中的萧,无奈地叹气道,“好了。这账咱们以后算,你起来吧。”
放下手中的萧,无奈地叹气道,“好了。这账咱们以后算,你起来吧。”
“……”
哭声似乎有增无减,渐渐明朗起来。
离渊心想,大概得寸进尺就是这么个道理。心中会意笑了笑,便俯身去搀他起来。只是刚碰得他衣服,他身子就是一抖。离渊没顾,想来大概是小孩想好好靠着自己解解委屈,于是便坐了下来,欲拉过那个煞是凄凉的身子,让其枕在自己膝头。
“爹先回去吧……我…想睡会。”
离渊好生讶了一回。
若是平常,挨完一顿,定时要无理搅三分 ,哭哭闹闹,再和自己挤到一床被子里的。现下却是要赶自己回去了。
若是平常,仿佛依稀好像…“爹”这个字眼都是服软耍无赖时用的。
“怎么了?”嘴上询问着,手下摸了摸离小凡额头,一头虚汗。
又是有意无意地推开……
“诶呀,我没事啊----就是被你那么一吓,有些累……唔,我要睡了啊----”
说着,就是往榻上蹭,等在榻上趴好,也不忘把毯子将自己捂严实。只剩一个脑袋,直直瞪着离渊,一副赶人的模样。
“不疼了?”
“不要……”离小凡咻了下鼻子,摇了摇头。
“不要我看看?”
“不要……”继续摇头。
听他这番推辞之下,离渊也不好厚着脸皮在这呆。出去隔了窗待了一会才离去。
离渊回到自己的屋子,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倒也懒得掌灯,索性径直在床上躺了下来。阖上眼,周遭一片死寂,头脑中的画面却愈发鲜艳起来。如此也未曾睡熟,半梦半醒间,画面忽而定格在自家儿子裹着毯子,像只小动物般看着自己的模样。
总觉什么地方不对劲。
此刻,离小凡已在门外站着反复哈气,来验证嘴里是否还有酒气……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不往肚子里灌酒,就觉得难受。倒不是嘴上馋得很,是肚子“饿”。就好比人每日三顿一样,必不可少。更令他感到不解的是,这酒水到肚子里就像没喝一样,也不会醉,只是一层一层出冷汗。
方才整整灌了十几壶,身上倒也没什么味,嘴里遗留的气味也被刚刚喝下去的浓茶给遮了一大部分。
磨蹭了好一阵子,才轻轻推门,一瘸一拐得走进去。接着点微弱的月光,还是看得清离渊床的位置,待挪得靠近些,发现自家老爹很是优雅得躺在床上,并没有像自己一样侧着睡,还喜欢卷着一摞被子。
离小凡哼唧哼唧得躺在离渊左侧 ,占据了并不大的位置。这个样子……让他想起那日离渊不理自己,他就跑到他房间找揍的情形。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于是乎,某人得意忘形得撑起身子,“面对面”打量起离渊来。
“你那日是故意要赶我走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不会……”
腹语着竟说出了声……
“咳……咳咳”
离渊活生生被他嘴里的酒味呛醒了。
“咳……咳咳”
离渊活生生被他嘴里的酒味呛醒了。
“你究竟喝了多少?”离渊迷迷糊糊之际正想起来,就听到门外的动静。装睡了一会,就是一阵刺鼻的酒味直撞撞地冲入他鼻子里……装睡被打断和睡着一样,总是让人火气上涌。又想到原来这一切奇怪的根源在于----抛弃了和自己撒娇的机会,竟然是跑去喝酒?
何况刚刚还警告过他,现在这是…明知故犯?
“就,就喝了一小杯…”离小凡正试图跪坐起来……
一小杯……鬼才会相信。离渊一手用力按住某人刚刚煮熟还未来及消火的臀部。另一只手抵在离小凡脖颈处,用内力逼出酒水。
“……”离渊。
除了干呕了两下,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累了。睡醒了喝了一点就过来找你了……好了好了,就算我的错。我跪着还不行么。”离小凡无辜得眨巴了几下,得偿所愿得翻了身。跪在床上。
“……”
有力的证据证明,确实只喝了几口,要不然也不会用内力也逼不出来。本不想让儿子跪着,可忽然离渊觉得-----这样也挺好。
黑夜之中,就这样一跪一坐……
“爹,到底娘……”
话还未讲完,就被离渊接了过去。
“我本是不想让你知道,却不想洛儿一直纠缠于此,想把这件事告知与你,又碍于我的意思,才只得暗处让你自己发现。这本也不是见不得的秘密,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这性子,难免惹出些事来与我做。”
“怪不得那个混,唔,焚洛将我引到皇宫,又被你抓了去,还……”说着,又是晃了晃身形,手伸到后边揉了几下。
离渊借着昏暗的光晕,虽看得不大贴切,心中也一阵好笑。继续道:“你也不必如此记恨他,想当初我与他认识,他也大不了你几岁。我倒不曾有所照顾于他,他却一直跟着我,好几次也是多亏了他的帮忙。”想了想,又是道,“不过他心中想着什么,我也不清楚,才叫你少接触他才是。”
“……”
“要跪就跪好。”
“唔……”
“洛儿叫你去幽烬,你倒是真的敢去。且不说他是否欺骗与你,即使他真的有把握让你看到你娘,你也不想想到底出不出得来?”
“……”
“相比洛儿也告诉你,你娘他……是幽烬的人,当年幽烬的国力与我方算是平分秋色,若真是交战起来,谁也说不准。皇兄这人,平日是闲散惯了,父皇本是有意让我即位,却不想……
后来,我与你娘算是一走了之,直到她后来终于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
“你娘与我那几年也是真心。你也知道幽烬善于巫蛊之术,让你娘暂时忘记了自己是谁。直到清醒过来,回到幽烬,也不曾失忆,一切都是她自愿回去的罢了。至于洛儿与你说的其他,都是我诓他的。”离渊淡淡说着,倒像与自己无半点关系。
“那,那娘为什么……”
“她自由她的原因,而我……将错就错,不是我的个性。”
“……”
说到这,离小凡觉得这倒又是自己的不是了。默默难过了一会,便岔开了话题。
“那……那,你什么时候认出是我的?你是不是故意看我笑话的?!”讲到后半句,又炸了毛。
“见到你的第一眼……”
! ! !
离小凡彻底傻了眼。
此刻,陷入憋屈状态的离小凡已经自动忽略掉那时候对自家老爹各种“无理”的行为,只觉得自己像个最大的受害者,被唬了半天。
原来离渊一直呆在自己身边看笑话!!
原来自己那么笨!!
原来……
“啊----”离小凡同志在抓狂的时候撞到了伤处,一阵哀嚎。
“诶,算了。你好生趴着,我帮你看下。”
离小凡乖乖趴下,却是拉住离渊,“不要……我没事……”
“身上哪来那么多虚汗?”此前说是疼出来的,现在难道是跪出来的?
“唔……没事。爹,你拍拍我。 拍拍背。我还有很多问题……”
离渊不知为何,便顺着他,像哄小孩子一样拍气背来。
脑子沉沉的,明黄的光线乍入眼帘,让人顿感不适。似乎……不像在自己屋里啊。离渊一个清醒,从宽大舒适的床上一跃而下,手半遮半挡着眼睛,环视着四周的一切。
这是一个大型的豪华的四周封闭的密室?!
刚想提起真气,却发现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一阵气血上涌,即使是有良好修养的人,也经不住这番…突如其来的……
一天……
两天……
三天……
每天都有人从秘格里送来饭菜等一切生活必需品。只是离渊碰都不碰,一心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养火蓄怒……
岸边,一少年步履蹒跚得踱到垂钓人身后,停了下来。
“你来了。”三个字,不着一丝语调,声音好似是乘着风儿缓缓掠过湖面一般。
“你果然还在这里。 怎么样,是不是很失望,没等来你想见的人。”几个字一顿,有气无力说这些话似乎对眼前这人来说是件繁重的事。
焚洛把鱼竿随意往一侧一扔,站起身来,对上离小凡的脸。
焚洛波澜不惊的脸上流过一丝诧异,却又像理所应当一般,很快恢复了平静。对面的少年一张脸苍白如霜,头发端端束着,发丝却有些凌乱,还带着些水珠。
面上看着也没什么,目光移至手处,双拳一遍遍松开又抓紧,不消片刻,呼吸急促起来,从喉咙口发生的喘气声也带了些呻吟的意味……
“有没有酒……”如鲠在喉般憋出了这几个字……
焚洛神情复杂得打量着他,眸子晦明不定。
半晌。“酒心蛊……”
离小凡一颤,道:“你怎么会知道?”
话音未落,身子就一坠而下,瘫坐在地上,双手胡乱抓着地面的土细细呻吟起来。他极力忍着,不愿让那个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焚洛抓起离小凡的手腕,用手在其手腕处用力一划,迅速送到其嘴边。“你不能再喝了。酒心蛊除了嗜酒,还嗜中蛊者的血。”
酒心蛊。进入宿主体内前食毒,至于那种毒,天下之大,只要是奇毒剧毒都可引以为食,每种蛊都有特定的毒药饲养。进入人的体内,“胃口”会随时间越来越大,间隔时间也越来越短。这种蛊毒就像罂粟一般,使人上瘾,若是不喂饱,便啃食宿主肉体,如是喂食---酒,便想一个过滤器一样吸食酒精,然后将其他成分以汗液的形式向体外排出。酒精积少成多,宿主还是会中毒死亡。
而次蛊因阴险之处在于,唯一的解药便是当初饲养其的毒药。因此,只有饲养者才知道。而去哪里找出这个饲养者,或者说饲养者又怎么会记得这是他何时制作的那只蛊?
“……”
离小凡面色更差了几分,方才若不是焚洛即使制止,他恐怕会把自己吸干……
缓了许久,终于睁开了眼。
“你给我听着。 我今天来找你,是想求你一件事。”
干咽了几下,一股血腥味充斥着整个鼻腔,想吐,却连吐的力气都没有。离小凡忽然咧嘴一笑,自嘲道,“你是不是现在……很得意。我告诉你,老子没那么容易死。我还要就出那个给我下蛊的人……”
“师父在哪?”焚洛急道。
“他,他被我关在凌轩宫的密室里。幸好我早就发现了不对劲,不然他看到我这样子肯定更加生气。不说其他,我看得出你对他还是真心的。你且去找他,就说……总之别告诉他我中毒的事。”
“那你……”
“你再废话是不是想我好了之后打死你……”
“……”
凝目算了算,来到这也差不多有大半个月光景。这十几天,总是会回忆起小时候干的那些好事。
比如,他喜欢乘着下雪天,在外边玩一天雪。堆一个个小雪人直到把屋子围成一个圈。然后,脱光衣服,钻进离渊的被窝,把冻得像冰坨的身子,四只爪子紧紧贴着一个巨型“热水袋”……
比如,他会在离渊晚回来的时候,把离渊的被子从房间拖出来,直接平铺在地上当垫背的。然后把自己的被子当……被子。然后,睡在本口,美其名曰,“守门”。当然,当事人总是会第二天无比阴郁得洗被子。
比如,……
听说,人之将死,经历种种会在脑海重演。 这还是有些道理的。
离小凡真开眼,周遭七七八八躺了十几个人,也都是受了什么奇怪的蛊毒。
在幽烬,制蛊并不是人人可以为之。有些蛊甚至是一种权利与身份的象征。换句话说,在幽烬,人们对中蛊者的惧怕并非来自担心其具有传染性,而是畏惧中蛊者背后的仇家势力太大。
惹不起,自然是要躲的。
因此,离小凡初入幽烬时,几位阅历丰富的店主还没等他进门就把他连哄带骗赶了出来。即使是住成功几天,最后也免不了这个下场。好在几番周折之下,来到了传说中可以解蛊毒的地方。
眼前那面露病态,受着苦痛折磨的十几个人早已换了一批。这里,每天都有人熬不住死去。且不用说非内力雄厚意志强硬者根本没法有命来到这里。
这里所谓的解蛊毒,第一步是利用一种草药--虬连 暂时代替了蛊的食物。对于酒心蛊来说,不过是让它不再啃食宿主内部,而是吃虬连“解渴”。多数中蛊者宁愿让蛊活活咬死也不愿吃下这种草药。一来,是虬连其味苦涩,有啮檗吞针之说。即使咽得下口,生生吐出来也是常事。二来,蛊与虬连发生反应的过程比噬肉还痛苦百倍。
第二步,乃是利用这有限的时间来找寻解药-----试毒。既然酒心蛊的解药是毒药,那便一样一样试,前提是有足够的体力,内力将非解药之毒逼出。
天色微亮,晨曦初露。
眯着眼习惯性得咳了几声,血气上涌,胃里翻腾几下,又是一阵疼痛隐隐从四筋八脉逶迤而来。一天约莫来个七八次,离小凡想想这些虫子倒也闹腾,“吃货”本质比自己还厉害几倍。只不道还未编排完,那剥皮削肉的疼使得胃一阵阵痉挛起来。短短几秒,让刚刚干透的身子又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正是时候,一位身着麻布衣的人前来放在地上一碗虬连。
那人没理科有走掉。
眼下,离小凡也没得心思顾及他,回过脸干呕好一会,便一手揽过地上的虬连,咕噜咕噜灌了下去。未及搁下碗,便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喉咙口来回吞咽起来。
那人看不清离小凡脸上神色,只见得他身形起伏,听得他身着的棉质布料与地面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待了不过片刻,便离开了。
离小凡自然不愿这番狼狈样被人看了去,眼前这人一走,心也松开来,难得乘着夜色还重,不必顾忌脸上痛苦之色。若是放了平时,难免要闭着眼,面色“平和”得忍上一时。殊不知他这样不若旁人一般立刻哭天抢地的模样,早已让所谓的旁人刮目相看后又背后凉了凉,这忍耐力也堪称恐怖了。
这大半个月内,已是试了番木鳖,夹竹桃,鸠旗,鹤顶红,乌头草等八种毒药。每试一次,因耗尽体力去逼毒,忍疼的缘故,又要修养几日才可以试下一种。
可惜……都不是解药。
等到疼痛渐缓,嘴里被咬得一片血腥之气,咽了几口,沉沉睡去之际,才反应过来旁边多了一个人,即使不睁开眼睛,却知道正是此前来送药的那位。
“尊主可曾记得矜(qín)云…这个名字?”声音低沉,只有眼下两人才听得见。
“矜云……?”离小凡身子动了动。
“你……”
“尊主不要说话了,好好休息。一切有属下在。”
本是哀嚎遍布的地方,陡然多出些不一样的声音,一些身处里边,不知情况的人也纷纷循声探去。
原本偏僻荒凉的野地,蓦然停放了一辆工艺精美,风格素雅却不失雍容华贵的马车,牵引车身的两匹纯白骏马犹如天马临空,傲然于世。
掀开湘竹帘,出来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眉目如峰,不说相如如何高人一等,单单一种强大的气场便压倒众人。
守门人早已看得呆在那,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畏畏缩缩得准备上前拦着,询问一番,却被男子手中的腰牌吓得退了老远。
男子进了里头,也不言语,四周看了看,又不露声色的皱了眉头。
里头屋内出来的老者,也算此地的主人,再听了男子身后侍从耳语几句之后,十分老练得笑着把男子往里头引。
一路上,两侧零零散散倒落着中毒者,男子走得虽不慢,倒也细细扫过。带走到转弯处时,猝然停下脚步,脸色却先随着脚步僵了一下。
“臭小子,你给我滚过来。”一边吼着,一边还踢翻了脚边的一只水壶。
众人被这个温和的男子一下子大爆发全部吓在原地,想跑,脚下却不听使唤动不了。
人不可貌相,不可貌相啊……
待到反应过来,不相干的人能避开的就识时务地避开了。
矜云很是淡然地向旁边的离小凡打了声招呼,就走到男子跟前,直接跪了下去。这一跪,跪得很是端正,又是行了一个礼。而后,才慢慢开口道:“父亲大人不要动怒。”
男子假装咳嗽了几声,脸上恢复了一片温和之意,道,“你消失了那么多天,就是四处寻找各种毒药,然后在这里伺候别人?”从第二句话开始,男子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说到后来,声音再次大了起来。
众人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探出脑袋看了热闹,现如今又只好缩了回去。
诶,好生生一副谦和的容貌怎是个这样的暴脾气。
“是。父亲大人觉得……不妥?”
“……”男子青筋爆了爆。快控制不住啦……
“孩儿肯定是错了的。现如今又惹得父亲生气,还望回府后父亲能够告知孩儿哪错了。”这话貌似很中听,男子脸色好了不少。
“…… 哼。你看看你穿成这个样子像什么……好看吗?卫生吗?啊?”男子从头到脚打量了矜云一番,没好气道。
“孩儿错了。”矜云一如既往,回答得很是恭敬诚恳。
“哼。你说,你在这究竟是想做什么?也想中蛊吗?还是想中毒?搜集那么多毒药想做什么?”
矜云没有立刻作答,想了一会,抬头道,“父亲是想听真话还是听了不会生气的话?”
“真话!!”男子一吼。
旁边几个中蛊者一口气没顺着,直接背过气去。
“嗯。那孩儿不想说。”
“你……”男子被气得一抖,又觉得面子挂不住,便收了声。
不能大庭广众之下继续这样……丢人下去啊。
“你跟我回去……”说完,一挥袖,便冲冲走了。
晨昏将至,风悠悠得吹着,一点点蒸发着汗液。
离小凡侧靠着树,有些痴痴地瞧着远处一棵几近凋零的树,细瘦的枝干就这么裸露着,在夕阳的映衬下竟是那么凄美。
枯藤老树昏鸦。
呵呵,暗自笑了笑,笑自己怎么也变得文艺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褴褛的样子,老爹素来是爱干净的,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估计会嫌弃的。还有,自己这样做,他会不会生气……诶,肯定又是明明心中不太高兴,却不表现出来的面瘫样。
转念又想起中午矜云如此被他老爹欺负。唔……下次就少欺负他一点。
不知道爹会不会出来找我……
那怎么来没找到……
唔,还是不来好了……
“……”矜云干咳了几声。
离小凡满不在乎得瞥了他一眼,道:“怎么这么快?你爹没打死你啊……”
矜云每当这句是玩笑话,很是正经地摇了摇头,道,“没。尊主别看父亲这般样子,其实也没怎么样。以前总要打断几根藤条,今天只不过断了一根。”
“……”
藤条……都能打断?
“他这样对你??那当初你会为什么不回凌轩宫?”
“尊主说笑了。父亲本来也不想的,只是属下觉得这样不好,才主动领责的。有时父亲生气了,能故意去让父亲打几下,消消气,有助于身体康健。况且,藤条……实在算不上什么。”
“……”离小凡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挨巴掌都能哭得稀里哗啦……
吃惊得咽了咽口水,某人开始反思起来……
不过,这反思没持续到几秒。离小凡觉得自己相比之下好像太不经事,又觉得矜云这个人又好笑又可怜,便洋洋得意,犹如炫耀一般,“怎么长大了和小时候一样,还是那么呆。看看我,本尊主就从来不叫父亲什么的。”
“那……”
“用 ‘你’ 比较方便。”
“尊主现在想听属下说真话还是不说话。”矜云有些惊诧。想了想,做了个揖开口道。
“好了,不要尊主来尊主去。我现在连我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况且,你也算帮了我那么多。”清了清嗓子,休息会继续道“反正我也没什么朋友。”
矜云会意。不做声,却笑意尤浓。
“若是我儿子敢那么称呼我,我定用家法把他打得不得动弹。”
矜云说着这话,依旧很是正经。
离小凡只觉不知该笑还是该气。提了口气大声道:“你这人怎么那么残暴!以后肯定……”
还没来及说完,一直站着的矜云忽然坐了下来,与离小凡并肩,慢悠悠得开口,语气中多了几分惆怅“今天,我很高兴。”
离小凡很是木楞得转过脑袋看着他。
“你还记得……矜云这个名字,是你给的吗?纵然父亲生气想换,我也是不愿意的。”
矜云待他意识恢复了些,便拿出一个瓷瓶。
离小凡微微睁开了眼,借着晨光,总算看清楚了矜云的相貌。一句话:清秀地很呆。
矜云见此人一直望着自己,摸了摸脸,看了看手,没脏东西……又将瓷瓶递得近了一些。离小凡这才清醒过来,接过瓷瓶,左手打开瓶塞,嗅了嗅,没什么味道。
愣了一会,抬眸对上矜云的脸。
“龙蛇子。”
这位毒药,之所以叫龙蛇子,乃是因为毒汁入体后,会向四方流窜,如蛟龙般在内体穿梭,流经之处必定有所残留,想要逼出全部,少说也要一年半载。
离小凡手握着瓷瓶,紧了紧。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如若不对,就立刻抓紧我手臂,我和你一起将毒液逼出。”
“……”
离小凡没有犹豫,一口灌入。
矜云凝目看着离小凡闭着眼,脸色惨白,无声无息得……死掉一般。不过须臾,脸上尚未露出苦痛的神色,就见其胸腔内一涌,自己右手手臂一疼。
矜云立刻将他一个翻身,想助其一臂之力,等到用手抵到他后背时,却发现毒液流速过快,根本……情急之下,只好侧抱着他。怀里的人身体猛烈地颤动着,嘴唇黑紫,浑身散发的热气将近沸腾。
足足一刻钟,怀里的人儿身形向前一冲,一口黑紫的浴血从口中吐出,人却直接晕了过去。
……
离小凡是被胃里的虫子疼醒的。
双眼已是没有力气睁开,下意识得去够手边的虬连。
刚刚灌倒一半,手臂被人猛地一推,一小碗未尽的药汁洒落在地上。拼尽全力眼睛眯开一条缝,一袭白衫朦朦胧胧得眼前晃悠。
“爹……?”
“爹……?”
一声爹未完全喊出口,胃里刚吞下去的药汁便涌了出来。少年惊于乍然出现自己眼前的人,惊喜交加,脑子昏昏的,顾不得胃中翻搅的疼痛,只是下意识得用手去碰那人白衫的下摆。却是一个趔趄,手环撑地,跌在地上。待到想重新爬起来,体内那些“饿”昏了的虫子重新发起攻势,在胃内翻搅,好似非要咬出个窟窿钻出来才肯作罢。
“爹……那个药……”嘶哑的喉咙里吞吞吐吐得发出了这几个字。
那尽在眼前的衣衫下摆却渐行渐远……
“爹……”混混中,心中一急,想发力赶上那人的步伐。一使劲,整个人都翻滚在地方,捂着肚子沉声呻吟起来……
矜云前来,看到少年在地上已是气息微弱,身旁打翻的药碗和药汁狼狈得躺在地上。一把夺了旁人的药,扶起他,就是往少年嘴里灌。
咕噜咕噜好不容易呛进去几口,复又洗漱吐了出来,矜云见他如霜的脸庞上任由药汁和汗水肆虐,人好像被剥了精气神一般,空空落落的。他心下一抖,一向沉静的他手也发起颤来。
矜云猛地将他身子竖起来,随手拿起枝条往他嘴里塞,撑开喉咙口往里倒。这一招倒是有效,一碗汤药一下子就灌了进去。矜云捂着他的嘴,离小凡本是不再动弹的双手又苏醒过来一般,动弹几下,随即又狠狠扯住自己的衣袍,不加隐忍得抽搐呻吟起来。
离小凡本是觉得痛得似乎不痛了,浑身轻飘飘的。 谁知一股苦水猛地从嘴里倾斜到肚子里,随即又是那种熟悉的疼如翻江倒海般向他侵袭而来。
他不想再忍。
他不想再那么疼了。
一口气没憋住,就这样喊了出来。喊着叫着,疼痛也不能消停点,便嘤嘤哭起来。
他觉得很悲伤,却忘了为什么那么悲伤。直到……好像有个人将他重新揉在怀里。那种感觉很熟悉。很陌生。却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