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银天道★原创】烟灰（3Z）
《烟灰》
3Z
“鄙姓土方，外子名叫土方十四郎。”
女人以这样的自我介绍作为开场白。
银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冒昧打扰十分抱歉，我没有恶意。不知道能否耽误坂田老师一点时间呢？”
她柔声道。
棕色的长发，穿着得体的深灰色西装套裙，举止端庄，容貌秀雅。即便面对着比自己大了将近十岁的男人，她依然散发着一股强硬的气势。
银八眨眨眼，退开请女人进屋，慢吞吞地沏了茶摆上茶几。
他心想：原来土方君喜欢这样的女人。
那孩子——毕业好些年了的学生土方十四郎，不久前给曾为高中班主任的银八寄来了同学会的邀请卡，公式化地提出希望老师能够出席。彼时银八正被宿醉搅得头痛欲裂，只扫了一眼便随手扔进抽屉，抛之脑后。
没想到再次提起，却是因为女人的到来。
“坂田老师很受欢迎呢。”
女人感叹般道，随即而来的话又好像和上一句慨然毫无关系，“外子也是在高中学会抽烟的。平日里几乎手不离烟，虽然劝过他戒掉，但看来是不可能了。”
银八收回飘忽不定的视线，夹烟的手悬在空中。
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点燃了香烟，只得敷衍道：“这样啊。”
女人似乎并不介意。她双手捧起茶杯，挑起修长秀美的眉眼，透过茶水烁烁的雾气，仔细端详着银八。
“可惜结婚两年来，外子一次都没有提过老师。否则或许早就能和坂田老师见面了呢。”
女人笑着说。
『你不会抽烟吧。』
听到银八懒洋洋的发问，十七岁的土方十四郎抬起头。
只有两人的楼梯间，银八关上了消防门，打量着手里未开封的老牌子香烟，撇嘴。学校的突击检查，香烟从土方的书包里翻出来，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可谓是不容辩驳的情景。
犹豫了片刻，土方道：那不是我的。
尚在变声期、微微沙哑的低沉嗓音，看样子也不打算替自己多解释两句。
『是啊是啊，一眼就看出来了。』
银八揉了揉太阳穴，头痛不已。无非是校园霸凌的小伎俩，他自己上学那会儿也不是没遇到更过分的事。但偏偏是土方——平时沉默寡言，要么动起手来凶狠得吓人，『荆棘十四』的恶名远播……说出来也没人信。
……打火机打火机…啊，在这里。
银八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翻摸了一阵，找到了之前顺手收起来的一次性打火机。本来是为了应付公寓里那不好使的燃气灶来着。
『土方君啊……虽然老师相信你自己可以处理好，不过以后，如果愿意的话，告诉我也无妨。』他叹着气，拆开了香烟的软包装，抽圌出一根来，点燃。眼镜滑下鼻梁，夹烟的动作并不熟练，很快指间便触到了灼热。烟雾缭绕在两人之间。
『毕竟学生发生这种事，归根结底是老师的责任——』
话没说完，银八呛了个天昏地暗。
他强耐住五脏六腑烧灼的辛辣烟味，一脸吊儿郎当叼着烟、推开消防门，全无愧色地迎向门外教导主任虎视眈眈的目光。
——不好意思，其实这包烟是我让这孩子帮忙买的……
最终因为让学生跑腿买烟被扣光了奖金，还挨了校长一顿臭训。
“很高兴能和老师见面。”
女人低头抿了口茶，无名指上的戒指蒙上薄纱般的雾气。
雾气散去时，她颌首，随即直视着银八，“老师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银八没有追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师现在还会看剑道比赛吗？”
“…偶尔吧。”
女人毫不忌惮地表现出对银八的了解。
“外子的高中纪圌念册里有老师的照片，是剑道部取得大赛优胜的合影。原本以为老师只是作为班主任一同去的，后来听近藤先生说，您当时是剑道部的指导老师呢。”
窗户没有关严，烟灰被轻风一卷落在指背。感觉到微微灼痛，银八回过神来，摁灭了烧到尽头的香烟。
“说起来，即便是在人才济济的警视厅，外子的剑术也算数一数二，想来都是托老师的福呀。”说着，女人真的从手袋里拿出照片，放在茶几上，用指尖向银八推了过去。
寻常的尺寸，没有相框或褪色的痕迹，应该是一直和所有高中时期的照片一样普通地收在相册里。
照片上，银八站在中间，乱糟糟的银色卷发和一身白大褂格外显眼。经过激战的土方穿着洗旧发白的藏蓝色道服，漆黑的短发有几缕汗湿贴在了脸侧，稍微缓和了眉目间的戾气，露出了不明显的笑容。
银八有些恍惚。原来这孩子这样笑过吗。
“哪里哪里，土方君自己也很刻苦……”
“十四郎向来对照相或是保存纪圌念品没什么兴趣。我也是在整理东西的时候才发现的，原来他骨子里还是个热血的男人。”
『小动作太多了啊，土方君。』
学校不大的道场里弥漫着汗水苦咸的味道。银八挑衅般戳了戳被劈倒在地的少年。
土方单膝跪立，抬手便是一记突刺。银八偏头避过，竹片和面甲擦出一声震鸣，他不客气地翻手转腕、刀尖精准地击在土方的手甲腕处。
这样双方都不讲规范的打斗在比赛中没办法拿分，不过的确显露了土方天生的敏捷和出色的反应能力，难怪打架是一把好手。只可惜尚显稚圌嫩。每到类似这般单独辅导的场景，都会被银八打趴下。
『差不多了，明天就是半决赛了吧，今天就别练太狠了。』
窗外已是夕阳西下，道场的光线也迅速暗了下去。银八随手扯下护具，冲少年摆了摆手。
土方骨子里相当热血。
头脑聪明，本性不坏，无论意志力还是那不服输的气势都异于常人。放任这样的年轻人变成不良少年未免太过可惜——起初只是这么觉得罢了。
就像那天——起初以为颈后的刺痒是因为汗水流过，直到突然被少年发烫的手抓圌住手腕才意识到，那是视线的热度。
“坦白讲，一开始没有想到和外子之间会变成这样。第一眼见到外子，我便觉得这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事实也确实如此。”
“嗯，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呢。”
银八淡淡应了一句。
女人偏头，显出了几分俏皮。
“总之，我想象中的老师是深沉稳重的形象。是因为我想为外子的性格寻找一个源头的缘故吧。但是，十四郎和坂田老师的性格，至少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
“不可能像吧。”
“当然，无论如何还是非常感谢老师。这样我才能够和外子相遇。”
“这就免了吧……”
“如果不结婚的话，女性很难在家族企业里有一席之地，我也不想被推出去搞什么财团联姻。这样一想，外子的父母早早去世，身为财阀的私生子、但又和生意场毫无关系，在警视厅也是位难得的青年才俊——实在是结婚的最佳人选。换言之，是我在利用他。”
银八抬起目光。女人的笑意未改。
土方是大财阀家的私生子。这是他很早就知道的事。当时身为班长的近藤长相老成，内心却一派天真，苦恼全写在了脸上。他对银八说道：现在那边，也只有一个哥哥真心想照顾他了。但是十四的脾气太倔强了，怎么也不肯搬出和母亲一起住的出租屋。
然而土方的母亲在他上高中前便已经去世了。或许正因如此，才养成土方不善表达的性格。
这般薄情的话语是时隔多年以后，银八所听到的关于土方十四郎唯一的消息。
那小子连同学会邀请卡都惜字如金。
高中毕业后考入警校，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成为特考组精英，被分配到搜查一课。而后接连侦破了几起凶案，加上为人耿直、颇受敬服，和财阀的女儿结婚……从女人的言语中拼凑出来的土方十四郎熟悉又陌生，但无疑相当出色。
3Z
“鄙姓土方，外子名叫土方十四郎。”
女人以这样的自我介绍作为开场白。
银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冒昧打扰十分抱歉，我没有恶意。不知道能否耽误坂田老师一点时间呢？”
她柔声道。
棕色的长发，穿着得体的深灰色西装套裙，举止端庄，容貌秀雅。即便面对着比自己大了将近十岁的男人，她依然散发着一股强硬的气势。
银八眨眨眼，退开请女人进屋，慢吞吞地沏了茶摆上茶几。
他心想：原来土方君喜欢这样的女人。
那孩子——毕业好些年了的学生土方十四郎，不久前给曾为高中班主任的银八寄来了同学会的邀请卡，公式化地提出希望老师能够出席。彼时银八正被宿醉搅得头痛欲裂，只扫了一眼便随手扔进抽屉，抛之脑后。
没想到再次提起，却是因为女人的到来。
“坂田老师很受欢迎呢。”
女人感叹般道，随即而来的话又好像和上一句慨然毫无关系，“外子也是在高中学会抽烟的。平日里几乎手不离烟，虽然劝过他戒掉，但看来是不可能了。”
银八收回飘忽不定的视线，夹烟的手悬在空中。
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点燃了香烟，只得敷衍道：“这样啊。”
女人似乎并不介意。她双手捧起茶杯，挑起修长秀美的眉眼，透过茶水烁烁的雾气，仔细端详着银八。
“可惜结婚两年来，外子一次都没有提过老师。否则或许早就能和坂田老师见面了呢。”
女人笑着说。
『你不会抽烟吧。』
听到银八懒洋洋的发问，十七岁的土方十四郎抬起头。
只有两人的楼梯间，银八关上了消防门，打量着手里未开封的老牌子香烟，撇嘴。学校的突击检查，香烟从土方的书包里翻出来，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可谓是不容辩驳的情景。
犹豫了片刻，土方道：那不是我的。
尚在变声期、微微沙哑的低沉嗓音，看样子也不打算替自己多解释两句。
『是啊是啊，一眼就看出来了。』
银八揉了揉太阳穴，头痛不已。无非是校园霸凌的小伎俩，他自己上学那会儿也不是没遇到更过分的事。但偏偏是土方——平时沉默寡言，要么动起手来凶狠得吓人，『荆棘十四』的恶名远播……说出来也没人信。
……打火机打火机…啊，在这里。
银八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翻摸了一阵，找到了之前顺手收起来的一次性打火机。本来是为了应付公寓里那不好使的燃气灶来着。
『土方君啊……虽然老师相信你自己可以处理好，不过以后，如果愿意的话，告诉我也无妨。』他叹着气，拆开了香烟的软包装，抽圌出一根来，点燃。眼镜滑下鼻梁，夹烟的动作并不熟练，很快指间便触到了灼热。烟雾缭绕在两人之间。
『毕竟学生发生这种事，归根结底是老师的责任——』
话没说完，银八呛了个天昏地暗。
他强耐住五脏六腑烧灼的辛辣烟味，一脸吊儿郎当叼着烟、推开消防门，全无愧色地迎向门外教导主任虎视眈眈的目光。
——不好意思，其实这包烟是我让这孩子帮忙买的……
最终因为让学生跑腿买烟被扣光了奖金，还挨了校长一顿臭训。
“很高兴能和老师见面。”
女人低头抿了口茶，无名指上的戒指蒙上薄纱般的雾气。
雾气散去时，她颌首，随即直视着银八，“老师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银八没有追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师现在还会看剑道比赛吗？”
“…偶尔吧。”
女人毫不忌惮地表现出对银八的了解。
“外子的高中纪圌念册里有老师的照片，是剑道部取得大赛优胜的合影。原本以为老师只是作为班主任一同去的，后来听近藤先生说，您当时是剑道部的指导老师呢。”
窗户没有关严，烟灰被轻风一卷落在指背。感觉到微微灼痛，银八回过神来，摁灭了烧到尽头的香烟。
“说起来，即便是在人才济济的警视厅，外子的剑术也算数一数二，想来都是托老师的福呀。”说着，女人真的从手袋里拿出照片，放在茶几上，用指尖向银八推了过去。
寻常的尺寸，没有相框或褪色的痕迹，应该是一直和所有高中时期的照片一样普通地收在相册里。
照片上，银八站在中间，乱糟糟的银色卷发和一身白大褂格外显眼。经过激战的土方穿着洗旧发白的藏蓝色道服，漆黑的短发有几缕汗湿贴在了脸侧，稍微缓和了眉目间的戾气，露出了不明显的笑容。
银八有些恍惚。原来这孩子这样笑过吗。
“哪里哪里，土方君自己也很刻苦……”
“十四郎向来对照相或是保存纪圌念品没什么兴趣。我也是在整理东西的时候才发现的，原来他骨子里还是个热血的男人。”
『小动作太多了啊，土方君。』
学校不大的道场里弥漫着汗水苦咸的味道。银八挑衅般戳了戳被劈倒在地的少年。
土方单膝跪立，抬手便是一记突刺。银八偏头避过，竹片和面甲擦出一声震鸣，他不客气地翻手转腕、刀尖精准地击在土方的手甲腕处。
这样双方都不讲规范的打斗在比赛中没办法拿分，不过的确显露了土方天生的敏捷和出色的反应能力，难怪打架是一把好手。只可惜尚显稚圌嫩。每到类似这般单独辅导的场景，都会被银八打趴下。
『差不多了，明天就是半决赛了吧，今天就别练太狠了。』
窗外已是夕阳西下，道场的光线也迅速暗了下去。银八随手扯下护具，冲少年摆了摆手。
土方骨子里相当热血。
头脑聪明，本性不坏，无论意志力还是那不服输的气势都异于常人。放任这样的年轻人变成不良少年未免太过可惜——起初只是这么觉得罢了。
就像那天——起初以为颈后的刺痒是因为汗水流过，直到突然被少年发烫的手抓圌住手腕才意识到，那是视线的热度。
“坦白讲，一开始没有想到和外子之间会变成这样。第一眼见到外子，我便觉得这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事实也确实如此。”
“嗯，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呢。”
银八淡淡应了一句。
女人偏头，显出了几分俏皮。
“总之，我想象中的老师是深沉稳重的形象。是因为我想为外子的性格寻找一个源头的缘故吧。但是，十四郎和坂田老师的性格，至少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
“不可能像吧。”
“当然，无论如何还是非常感谢老师。这样我才能够和外子相遇。”
“这就免了吧……”
“如果不结婚的话，女性很难在家族企业里有一席之地，我也不想被推出去搞什么财团联姻。这样一想，外子的父母早早去世，身为财阀的私生子、但又和生意场毫无关系，在警视厅也是位难得的青年才俊——实在是结婚的最佳人选。换言之，是我在利用他。”
银八抬起目光。女人的笑意未改。
土方是大财阀家的私生子。这是他很早就知道的事。当时身为班长的近藤长相老成，内心却一派天真，苦恼全写在了脸上。他对银八说道：现在那边，也只有一个哥哥真心想照顾他了。但是十四的脾气太倔强了，怎么也不肯搬出和母亲一起住的出租屋。
然而土方的母亲在他上高中前便已经去世了。或许正因如此，才养成土方不善表达的性格。
这般薄情的话语是时隔多年以后，银八所听到的关于土方十四郎唯一的消息。
那小子连同学会邀请卡都惜字如金。
高中毕业后考入警校，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成为特考组精英，被分配到搜查一课。而后接连侦破了几起凶案，加上为人耿直、颇受敬服，和财阀的女儿结婚……从女人的言语中拼凑出来的土方十四郎熟悉又陌生，但无疑相当出色。
“可惜即便是这样的婚姻，恐怕也要维持不下去了呢。”
女人平静地说：这都是因为您。
银八准备点燃另一根香烟的手顿了一下。
“开始我以为，十四郎就是那种不会爱上别人的性格。当然这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不好，甚至可以说很方便。而且，外子工作认真、对家庭负责，从来不会对我发脾气，也会真正尊重我的意见。生活中更是一个细致体贴的男人。作为丈夫无可挑剔。——他只是不爱我罢了。”
女人说着，话锋一转。
“但从某一天，我发疯似地想要得到他的爱。”
她一字一顿：从我发现他十年来从未忘记老师的那一刻开始。
“他抽的老牌子香烟、这些年从未松懈过的剑道……锁在抽屉里的高中纪圌念册，只有这一张照片在背后写下了日期。为什么只有这一天不一样呢——老师？”
窗外开始下雨。在这个季节当属罕见的阴雨，无边无际地铺陈开来。
但突如其来的雨并未削减一众少年刚刚夺冠的喜悦。这是临近毕业，所有人能够在一起打下的最后一场比赛。大家勾肩搭背、大声庆贺，狭小的屋檐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也正是在这时，土方距离喧嚣只有一墙之隔的拐角处，用像要把人揉碎一般的力道把银八抵在墙角。
『老师……』
少年低声道：我喜欢你。
银八望着烟灰缸。凉风夹着潮圌湿的雨雾将余下的灰白烟雾吹散。
他叹了口气。
“这位——土方夫人是吗？虽然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
重新点了根烟，银八向后靠上沙发背，语气一如既往轻飘飘的漫不经心。“不过我不记得自己有多么喜欢过那孩子啊。反过来，土方君也一样吧。”
女人挑眉。
“那小子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依赖可能是有一点儿，毕竟那个年纪，会依赖大人也理所应当，和恋情没有什么关系。我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这样的小鬼头也见过不少了……”
——别闹了。
他对土方这样说着。
抛开职业道德不说，在这个年纪的孩子，原本就懵懵懂懂，分不清信赖和爱情的区别……然而少年用灼热的目光锁住了他。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尼古丁的苦味便在唇齿间漫开。挤压的空间里是土方偏高的体温。谈不上技巧，笨拙且不知轻重——但又极为虔诚地……
土方拥抱着他，埋首在他颈侧，又重复了一遍。
『我喜欢你。』
你以后……会有更喜欢的人。
你会走得很远，成为一个出色的大人。到那时候你才会明白『喜欢』是怎么一回事。
发痛的刺麻从心脏涌到指尖。他的手僵住，似乎过了很久才慢慢恢复，最终轻轻地拍了拍土方的后背。等到土方再次注视着他时，银八露出了笑容。
『老师期待着那一天。』
银八笑了。
“哎，现在送祝福已经迟了，不过谁让班主任这种角色向来都讨人嫌呢。那小子也没告诉我他结婚了……”
“就算老师这样说，这一切也不可能再挽回了。”
女人的笑意犹如面具般精致，嘴唇一张一合。
——外子在七天前殉职了。
银八听见了雨声，听见了柔和的字音，听见风吹得窗帘沙沙作响，街上行人的脚步，燃烧的香烟发出极其轻微的破裂声。
他抬起手，发现烧红的烟头已经烫进指腹。
当女人第二次开口时，他才对话里的含义有了实感。
“那天的同学会，老师并没有去吧。”
他听到自己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之前，十四郎和近藤先生冲田先生一起喝酒。好像是被这么提议了——『算起来高中毕业快十年了，不如办一次同学会，这样就能见到当年的那些人了』——近藤先生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外子却答应下来了。”
“恐怕不是为了办同学会而邀请老师，而是为了见老师才同意办同学会吧。”
“那天回来，他一反常态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便开始一张一张地写邀请卡，应该是不愿意向您寄出冷冰冰的打印卡片，又觉得只为您手写卡片太过突兀。然而即便如此，在写到您的卡片时他还是好几次划破了纸面。这些错误，平时的外子是绝不会犯的。”
“我这才意识到，他并不是不会爱上任何人，只是将对某人漫长的思念深深埋在心底。”
女人低头用小指将被风吹起的鬓发拢回耳后。
雨越下越大，银八站起来关窗。身后女人的声音依然清晰可辨。
“就在同学会当天，外子殉职了。”
“——奇怪吧？那一天，他原本特地休了假，可以将刑警的工作全部抛开。明明那么期待见到您，但是接到电话后还是毫不犹豫地走了。哪怕一起生活了两年，我却好似在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那个男人。”
“我花了两年时间才明白自己对外子的爱，同时又发现他一刻没有忘记过您。到最后，甚至连时间都没有留给我，让我得以想象，倘若一开始便直面自己的心情、对他表白心意，我们两个之间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坂田老师，我无论如何也不甘心。所以今天，我是来将这份恨意传达给您的。如果您能够感觉到刺痛，就请您不要忘记。因为憎恨您，是我思念他唯一的方式。”
女人蓦地发出一声嗤笑。完美的面具出现了裂痕。
“外子恐怕认为，老师一定会出席同学会。或者说，是他一厢情愿地相信着吧。”
“那么，他毫不犹豫地赶赴现场，是真的出于对警圌察一职的忠诚，还是仅仅害怕思念被老师再一次否定——为了逃避这般幻想濒临破灭的现实呢？……无论我还是您，都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她借着拢发想要擦去的眼泪终于止不住，顺着手指落下来。
雨落进了窗台。
【完】
女人平静地说：这都是因为您。
银八准备点燃另一根香烟的手顿了一下。
“开始我以为，十四郎就是那种不会爱上别人的性格。当然这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不好，甚至可以说很方便。而且，外子工作认真、对家庭负责，从来不会对我发脾气，也会真正尊重我的意见。生活中更是一个细致体贴的男人。作为丈夫无可挑剔。——他只是不爱我罢了。”
女人说着，话锋一转。
“但从某一天，我发疯似地想要得到他的爱。”
她一字一顿：从我发现他十年来从未忘记老师的那一刻开始。
“他抽的老牌子香烟、这些年从未松懈过的剑道……锁在抽屉里的高中纪圌念册，只有这一张照片在背后写下了日期。为什么只有这一天不一样呢——老师？”
窗外开始下雨。在这个季节当属罕见的阴雨，无边无际地铺陈开来。
但突如其来的雨并未削减一众少年刚刚夺冠的喜悦。这是临近毕业，所有人能够在一起打下的最后一场比赛。大家勾肩搭背、大声庆贺，狭小的屋檐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也正是在这时，土方距离喧嚣只有一墙之隔的拐角处，用像要把人揉碎一般的力道把银八抵在墙角。
『老师……』
少年低声道：我喜欢你。
银八望着烟灰缸。凉风夹着潮圌湿的雨雾将余下的灰白烟雾吹散。
他叹了口气。
“这位——土方夫人是吗？虽然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
重新点了根烟，银八向后靠上沙发背，语气一如既往轻飘飘的漫不经心。“不过我不记得自己有多么喜欢过那孩子啊。反过来，土方君也一样吧。”
女人挑眉。
“那小子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依赖可能是有一点儿，毕竟那个年纪，会依赖大人也理所应当，和恋情没有什么关系。我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这样的小鬼头也见过不少了……”
——别闹了。
他对土方这样说着。
抛开职业道德不说，在这个年纪的孩子，原本就懵懵懂懂，分不清信赖和爱情的区别……然而少年用灼热的目光锁住了他。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尼古丁的苦味便在唇齿间漫开。挤压的空间里是土方偏高的体温。谈不上技巧，笨拙且不知轻重——但又极为虔诚地……
土方拥抱着他，埋首在他颈侧，又重复了一遍。
『我喜欢你。』
你以后……会有更喜欢的人。
你会走得很远，成为一个出色的大人。到那时候你才会明白『喜欢』是怎么一回事。
发痛的刺麻从心脏涌到指尖。他的手僵住，似乎过了很久才慢慢恢复，最终轻轻地拍了拍土方的后背。等到土方再次注视着他时，银八露出了笑容。
『老师期待着那一天。』
银八笑了。
“哎，现在送祝福已经迟了，不过谁让班主任这种角色向来都讨人嫌呢。那小子也没告诉我他结婚了……”
“就算老师这样说，这一切也不可能再挽回了。”
女人的笑意犹如面具般精致，嘴唇一张一合。
——外子在七天前殉职了。
银八听见了雨声，听见了柔和的字音，听见风吹得窗帘沙沙作响，街上行人的脚步，燃烧的香烟发出极其轻微的破裂声。
他抬起手，发现烧红的烟头已经烫进指腹。
当女人第二次开口时，他才对话里的含义有了实感。
“那天的同学会，老师并没有去吧。”
他听到自己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之前，十四郎和近藤先生冲田先生一起喝酒。好像是被这么提议了——『算起来高中毕业快十年了，不如办一次同学会，这样就能见到当年的那些人了』——近藤先生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外子却答应下来了。”
“恐怕不是为了办同学会而邀请老师，而是为了见老师才同意办同学会吧。”
“那天回来，他一反常态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便开始一张一张地写邀请卡，应该是不愿意向您寄出冷冰冰的打印卡片，又觉得只为您手写卡片太过突兀。然而即便如此，在写到您的卡片时他还是好几次划破了纸面。这些错误，平时的外子是绝不会犯的。”
“我这才意识到，他并不是不会爱上任何人，只是将对某人漫长的思念深深埋在心底。”
女人低头用小指将被风吹起的鬓发拢回耳后。
雨越下越大，银八站起来关窗。身后女人的声音依然清晰可辨。
“就在同学会当天，外子殉职了。”
“——奇怪吧？那一天，他原本特地休了假，可以将刑警的工作全部抛开。明明那么期待见到您，但是接到电话后还是毫不犹豫地走了。哪怕一起生活了两年，我却好似在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那个男人。”
“我花了两年时间才明白自己对外子的爱，同时又发现他一刻没有忘记过您。到最后，甚至连时间都没有留给我，让我得以想象，倘若一开始便直面自己的心情、对他表白心意，我们两个之间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坂田老师，我无论如何也不甘心。所以今天，我是来将这份恨意传达给您的。如果您能够感觉到刺痛，就请您不要忘记。因为憎恨您，是我思念他唯一的方式。”
女人蓦地发出一声嗤笑。完美的面具出现了裂痕。
“外子恐怕认为，老师一定会出席同学会。或者说，是他一厢情愿地相信着吧。”
“那么，他毫不犹豫地赶赴现场，是真的出于对警圌察一职的忠诚，还是仅仅害怕思念被老师再一次否定——为了逃避这般幻想濒临破灭的现实呢？……无论我还是您，都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她借着拢发想要擦去的眼泪终于止不住，顺着手指落下来。
雨落进了窗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