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请教:关于文艺诗歌与维氏的“不可说”

文学艺术诗歌,以各自的方式倾诉着人生、价值、道德、尊严等生命话题。请教:


1)在维氏“不可说”之论下,你们会怎样对待一位诗人或艺术家的有关生命话题的创作活动——亦即如何看待他们对生命话题的诉说?又如何审视“文学艺术诗歌”这些东西本身的存在?


2)对生命话题保持“必要的沉默”,是否意味着也必须杜绝对它的任何思考(因为思考脱离不了语言)?

楼主 而今的风月  发布于 2016-11-30 02:31:00 +0800 CST  
当某个个体对生命话题保持沉默时,这或许预示着他慢慢靠近了生命的本质;但是,当生命话题从一个群体中消失时,又如何说呢?尼采说:“伟大的思想即是伟大的事件。”——设若对于生命话题,西方历史上(从古希腊到中世纪,再到文艺复兴再到启蒙运动)从来没有过任何文字性著述的言辞探讨,仅仅凭借一代又一代人的“沉默感受”,人们最终能产生出现代意义上的“自由”、“道德”、“尊严”、“权利”等等一整套的迥异于早期人类的深刻观念吗?必定不能。一个社会既然不能,那作为它里面的大多数个体也必定不能了,因为个体的思想之根乃是长在群体思想的土壤中。远古人无论对生命话题保持多深的”沉默”,也不可能形成现代那套生命观念与生命感受。我们须承认:我们和远古人对于人生、价值、道德、尊严、自由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甚至相互排斥。——正是这一事实,使我有意识地批判一些人的这一看法:在他们看来,当一个人对生命话题保持沉默、而选择静静感受时,此时,关于生命的一切——诸如人生的意义、价值、道德、尊严等——对他而言是“开显的”,仿佛他赤裸站在了它们的中心,就像站在上帝心中那样,仿佛此时无需语言无须旁白无需解释而一切已然清楚呈现了,呈现得如此透彻,如此直接,如此本质。——在我看来,这些人混淆了“感受”和“所感受的内容”。诚然,当某种“生命感受”向我袭来时,我清楚感受到了这种“袭来”,并且清楚体验到了这种“感受”的存在;但是,我所感受到的那些“内容”仅仅产生于当下时刻当下地点当下环境,倘若时间地点环境改变了,那我根本无法保证我仍会感受到同样的内容,事实上一个人在不同的时刻、不同的地点、不同的生命阶段上,他对面对生命话题时所感受到的内容往往不同,甚至截然相反——因此之故,当我沉默地感受生命时,我就不能说“生命的本质”在我的沉默中“自行开显”了、并且开显得如此直接如此清楚。或许十年之后,当我再一次沉默站在生命面前而静静感受它时,我所感受到的内容与此刻所感受到的内容南辕北辙,并且对此刻的感受内容完全觉得陌生甚至不能认同。——如此一来,我肯定不会同意“生命的本质,在我当初那时的沉默中自行开显了,如此清楚如此直接”。


说“生命、价值、意义、道德的本质自行开显”——这是多么奇怪的话啊!须知:往小的说,一个人在不同人生阶段不同环境中,对于它们的感受与思想必定有所差异甚至不兼容;往大的说,不同的历史阶段不同的地理区域,人们对它们的感受与思想也很不相同。它们不是向我们“开显”了,是我们虚构出了“向我们开显的它们”,仿佛它们无论何时何地都一直在那里、一直永恒、宁静不变、只待我们去静静感受似的。


回到刚才那句话:即远古人无论对生命话题保持多深的”沉默”,也不可能形成现代那套生命观念与生命感受。换句话说,现代人对生命话题保持沉默时,在他们心头所激起的种种生命感受必定与古人迥异。奇怪:同样的沉默,沉默的方向却不同!而无论我们还是古人,都自以为在各自的沉默中,生命的价值、意义、尊严等东西的本质向自己“清楚地开显”了。——我已在上文讲到:语言表达的历史性建构与沉淀,是造成我们和古人不同的原因。因此千万不要轻视语言的存在。我认为:语言与思想,牵引生命沉默的方向。别以为在沉默中一个人脱离了语言。不。他尽管可以闭上嘴,但他所感受的,仍是一个“内化了的语言建构之世界”。在通往人生、价值、道德、尊严的路上,一个人必须重视思想的重要性,而为此——他必须重视语言的力量。

楼主 而今的风月  发布于 2016-11-30 02:33:00 +0800 CST  
我认为,语言一方面限制了感受与思想,另一方面也把我们牵入一些更深的、或别的一些新感受与新思想,也拓展了、深化了我们生命的“沉默方向”,使其更加沉厚,或者说“神圣”(维特根斯坦措辞)。因此我尊敬诗歌。尊敬文学艺术。尊敬对生命话题的一切严肃性的言说。倘若没有语言思想的助力,人们对于生命话题的“沉默”,只会导致对沉默方向与沉默之内容的固化。——这一点,在小范围的时间段中不易被察觉,但是放在整个人生、整个社会历史的尺度上来看的话,便明显了。说到底,语言乃是向着人们敞开的、一簇观看事物的视角,是塑造和影响人们思想的重要力量:它不仅仅可以指出隐秘未察之物,也可以变革人们对文本的建构方式、变革文本内容。抛弃语言、回归沉默,在短期内可能预示着创造力的新生、蓄积、妊娠,预示着某个新大陆的开辟;但是长此以往的沉默,却是对这种开辟的阻碍,因为它导致生命的固化、僵化。


前段时间和吧友“前后看”交流,他说到中国传统文化素不爱争论,这并不是好现象,他以“结构、解构、创造”的视角来透视“争论”一词,看出了“争论”和创造”之间的内在联系。这一观点对我有所启发。我认为在“沉默”话题上,语言仍然和创造深有联系。我认为,“语言”在前期是一把梯子,帮助人们到达某一目的地后,便被抛却,此时,一个新世界被发现,一个人沉潜于其中,乐而忘言;接着,新的生命冲动又推动着他离开此地,重拾语言,像扬起之前的征帆,驶向下一片新海域……藉此,结构不断打破和建造;一个人所沉默的内容,则日新月异,而非死板一块,千古不变。古人云:“登舟弃筏。得意忘象。得道忘言。”——在古人这一观点下,语言只是个形而下的纯粹工具,得道之后便可一劳永逸地抛弃了。我同意语言是一件工具,但坚决批判把语言视为达到目的后便完全丢弃的临时性工具。语言和沉默形影不离。“创造”,有着两只脚:一个叫语言(思想),一个叫沉默。每一次语言(思想)的远征,都拓展着我对生命的见识;而我对生命见识的每一次革新,都使我在新的意义上回归生命本身的沉默。唯有这样的“沉默”,才鲜活,灵性,生机盎然。它是一片真正鲜活的敞开域。

楼主 而今的风月  发布于 2016-11-30 02:34:00 +0800 CST  
也仅仅在以上意义上,我写下自己关于生命与存在的下面一组短句:——


存在是沉默的。凡生命者,都要首先赤裸站在“存在”面前,接受一次沉默的洗礼。(写给弄笔摇舌的卖言者)


语言,乃是“沉默”的回响。


诗歌始于沉默,归于沉默。


回归诗歌,即是回归种子和果实——亦即回归沉默的生成。

楼主 而今的风月  发布于 2016-11-30 02:34:00 +0800 CST  
@rmdfmb@松数的风格@前后看

楼主 而今的风月  发布于 2016-11-30 02:39:00 +0800 CST  
古人虽有“道不外相,道器同体”之言,然而审其实际处事,往往抑相而贱器。一切皆空廓落落,大而化之。齐物混沌,有收无放。本意是为了疗救世人“舍本逐末、裂而不合”之弊病,然而矫枉过正,陷入了世人的对立面,亦即陷入自己所反对的“二元对立”思维模式中,比如崇尚虚静、无欲、无言、无执、无思,尚简、大、恒、远、古、拙,把二元对立中的一极推崇到形而上的审美高度,并视为真理。这一剂激进的药方,给中国文化的发展走向带来了深远影响。在这药力影响下,中国文化的成长是少年老成式的。由于直接踢开了“器物色相”的梯子而只顾抱守“不可说的大道”,她一下子跃入了老年期。中国文化几千年以来,一直从“大道”中收获着绵绵无尽的精神宝藏——然而另一方面,诚如钱钟书所说:“早熟的代价是早衰。”“重道轻器”的文化观念,在为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带来丰富不尽的宝藏的同时,也在另一层面上压抑着、钝化着中国人的创造力。中国文化忽视了太多太多的繁琐之物,它根本忘了一点:任何建设,都是从最近处、从身边的小事、从种种的色相器物做起。直接无视它们,认为“大道”不在它们之中,而是在与它们无关的某地(比如在自己的心中):这种在实践上的行为取向,是致命的。


明白这一点,我们就理解了钱钟书的这段文字:“据有几个文学史家的意见,诗的发展是先有史诗,次有戏剧诗,最后有抒情诗。中国诗可不然。中国没有史诗,中国人缺乏伏尔所谓“史诗头脑”,中国最好的戏剧诗,产生远在最完美的抒情诗以后。纯粹的抒情诗的精髓和峰极,在中国诗里出现得异常之早。所以,中国诗是早熟的。早熟的代价是早衰。中国诗一蹴而至崇高的境界,以后就缺乏变化,而且逐渐腐化。这种现象在中国文化里数见不鲜。譬如中国绘画里,客观写真的技术还未发达,而早已有“印象派”“后印象派”那种“纯粹画”的作风;中国的逻辑极为简陋,而辩证法的周到,足使黑格尔羡妒。中国人的心地里,没有地心吸力那回事,一跳就高升上去。梵文的《百喻经》说一个印度愚人要住三层楼而不许匠人造底下两层,中国的艺术和思想体构,往往是飘飘凌云的空中楼阁,这因为中国人聪明,流毒无穷地聪明。”


本文在肯定“沉默”的同时,也肯定“语言”的重要性。这两者不是对立的,正如“道和器”不是对立的那样。真的隐士,不会定要逃向南山;真的佛人,不会定灭人欲。一味地舍末贱器,会导致专断性的形而上学,并形成一种钳制、专制。道家说:“物我一齐。道法自然。绝私去欲。”然而这种学说是不诚实的。因为它把人欲人为预设为一种“非自然的人伪”。它是一种假的一元论。它把欲望判定为“执”,即非自然性。纪伯伦说:“偏激,是发怒的真理。”然而无论道家,还是佛家,抑或儒家,对“欲望激情”的审视都基于成见。在中国文化中,道、真、善、美、快乐、幸福、永恒、真理,是水乳交融的,在里面没有安放“痛苦、苦难、血、偏激、孤独、冒险、远征、漂泊”等鲜活人性的地方。再说一遍:中国传统文化口中的“道”,从文字外观上是一种一元论,但无论在精神上还是实践上,均是一种十分固化的、形而上的二元论。我尊敬济公。因为他在世俗生活和欲望激情面前不做作。他才是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之人。我觉得,他要是再有些倔脾气,就更可爱了。因为他是人。道是什么?假如它有,一定不是正襟危坐,定然充满人情味,爱说些谎话做调谑。假如没有道,那也无妨:因为我依然深爱着自己这个有哭有笑、爱开玩笑、鲜活灵性的生命。


将“道根”植入“器物色相”,在形而下的“有执世界”中——而不是在别处——活出一种灵动活泼的精神状态:这是我执写本帖的出发点。

楼主 而今的风月  发布于 2016-12-01 15:55:00 +0800 CST  

楼主:而今的风月

字数:4045

发表时间:2016-11-30 10:3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9-23 16:33:1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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