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夏天叶隙漏下的光一样闪亮的故事



立夏。五月。气温突然就热。日光晃眼,像打碎的玻璃。叶隙漏下的光,嗖嗖的,发出锃亮的气息。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20-05-05 20:06:06 +0800 CST  
菲茨杰拉德的《钻石山》

听朋友讲的,她说,也许不叫《钻石山》,叫什么呢,我们都懒得去查。
那是一篇短篇小说。一个小男孩儿,他有一个同学邀请他到家里去玩。他的同学呢,其实在他们班里是名不见经传的,就是很普通的。反正山路十八弯,七拐八拐,然后他就被带到了一个地方。极其奢华的所在。那个餐桌啊,那个浴缸啊,众多仆人啊,就像国王一般的那个生活啊。他的同学家竟然如此富足,而他以前一点也没看出来。
他留了下来,享受着吃喝玩乐的生活。本来是非常惬意的,后来那个同学的爸爸回来了,他爸爸看着有新的有同学到他们家里来,表示非常欢迎。然后他讲了他们家里为什么那么有钱,因为,他们家有一座钻石山啊,那个山脉底下全是钻石。一整个山脉的砖石。因为怕别人发现,他们已经买通了测绘地图的人,地图上压根就没有这个山脉。甚至他们这个地址,通通从地图上抹去了。你说厉害不厉害。
坐拥如此大的一份产业,那肯定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嘛。这家的儿子特别喜欢有同学到家里来,这些孩子们到这以后,都被囚禁起来了。这回这个同学也一样,被囚禁在那儿了。然后呢,那小孩儿想回去啊,他不想呆在那儿啊。这家还有一个妹妹,特别可爱的那种女孩,也很喜欢那个被绑架的孩子。妹妹呢,也是曾经有很多同学到家里来,反正不是被弄死了,就是被囚禁起来了,反正没有一个好下场。然后呢,他们就想办法,他同学,同学妹妹,他,弄了一个炸弹还是啥的,想把这地方炸掉。他想得比较多,问,那万一出去的时候,咱们又没钱,又不会干啥,怎么生活?妹妹就说,我会洗衣服。
结果呢,他临走的时候,匆匆抓了几个钻石,想万一出去以后靠这几个钻石还能过好日子。他们就把整个山炸了。炸完了以后发现,拿出来的那几粒钻石是那些被囚禁或者是被杀了的那些同学玩的玻璃珠子。这结局就是这样。好玩儿吗?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20-05-05 20:15:25 +0800 CST  
理查德耶兹的一种孤独

说一个女人和她的男朋友一起出去玩,顺道去看看她丈夫。她丈夫呢,得了肺结核需要隔离,住在病房还是什么地方,每个月她只能去看一次。
一路上,她就跟她的男朋友打情骂俏,她男朋友不断的去招惹她,她停不下来又觉得很厌烦。到了目的地,她下去了,给丈夫带了两本杂志,关于治疗肺结核的一些新的研究的医学杂志。
关于那个房间,有很多细节描写,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床头柜上面摆着的一张照片。丈夫的照片。穿着那种,叫什么威尔士或威尔逊的什么皮,反正就是当时很流行的那种皮衣,你可以去脑补父辈儿穿的那种派克大衣,非常英俊非常意气风发的一个年龄一个场面。
而现在的她丈夫那个形象呢,你也可以脑补,就是那种骨瘦嶙峋萎靡不振的样子,一个肺结核病人应该有的体貌特征。
见面以后,他们就开始亲吻拥抱,当然那个亲吻是蜻蜓点水式的,贴着脸颊那种,在外国人的话,就不是夫妻之间的亲吻,那也可能是避嫌吧,毕竟是一个肺结核病人嘛。
两人的相处极其尴尬。那个男人,一直在如获至宝地去翻那本儿医学杂志,也由此可见他特别想活命,特别想要现代医学奇迹能够去拯救他,他的妻子就一直观察着他,看顾着他,想在他身上得到一种温暖,希望他能给予一种交流,但是他的注意力和情绪全放在那两本杂志上了。
这种强烈的对比,让那女的相当痛苦,她走的时候,在鳞次栉比的群楼之间,放声痛哭。
她热烈爱着的那个丈夫不见了,没有了,被疾病夺走了。她只能回到那个男朋友身边。任他一直不停地摸她的胸,那种猥亵的感觉,她聊胜于无地享受着。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20-05-05 20:56:40 +0800 CST  
这个孤独的故事,是世上每个人的。永失我爱。永失我夫。我们遇到的,正在经历的,能触及的,都是猥琐的,凑合的,病态的,矮化的人生。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20-05-06 13:46:51 +0800 CST  
昂藏与肮脏

我们所爱,是昂藏,不是肮脏。
但奇怪的是肮脏本来就有昂藏之意,李白诗“肮脏辞故园,昂藏入君门。”“昂藏”是形容人气度不凡、昂扬挺直的样子。这里“肮脏”的意思和“昂藏”接近,或即同义。文天祥《得儿女消息》诗也用了这个词,云:“肮脏到头方是汉,娉婷更欲向何人。”后来人把褒义丢了,“肮脏”便只剩下不干净、龌龊的贬义。
汉语“肮脏”的词义窄化的过程,是否我们把丈夫气矮化的隐喻?
长剑一杯酒,男儿方寸心。
但仰山岳秀,不知江海深。
还是李白句。
但仰。不知。胸襟磊落者不屑宵小之谋度。
人间龌龊,肺难免郁结成脏核,怀抱风云者,几人?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20-05-06 13:53:58 +0800 CST  
契诃夫《打赌》

众所周知,中国人在餐桌上喜欢谈人情世故家常里短,而俄罗斯人端起酒杯就能谈灵魂之类的高大上,一百多年前,尤其严重,有那么一个晚会,一拨上流人士就谈起了死刑的事。两拨人意见不一。
以年轻律师为代表的一边认为:死刑不道德,应该改成无期徒刑。活着总比死了好。
以主人银行家为代表的一边认为:反正终有一死,慢慢折磨死,跟给个痛快相比,死刑比无期更人道。
两边争论不休,各执一端。后来主人银行家跟年轻律师干脆打起了赌。
赌约:律师付出15年的自由,银行家就付出200万卢布。
根据契约,年轻律师被关在银行家的后花园一个小屋里,他被禁止出门、看见活人、听见人声、收到信件和报纸。允许他有一样乐器,可以读书、写信、喝酒和抽烟。他有什么需求就从窗口递个纸条出来,银行家要尽量满足。
第一年,他主要是弹琴和读书,读的是情节性强的小说,神话之类的,越耸人听闻越好。他不吸烟喝酒,抽烟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怎么能一个人干呢,一个人喝酒就更令人烦闷。
第二年,他不弹琴了,也不要时髦猎奇的小说,只要古典作品。
第五年,他什么也不干,每天喝个烂醉,躺着。有时候半夜起来写东西,写完却又扯得粉碎。自言自语,哭泣。
第六年他开始学习语言、哲学和历史。如饥似渴研究学问。到第十年的头上,银行家给他算了下,这人差不多读了600册图书。
那这个人学得怎么样了呢?他用六种语言给银行家写了封信,让他找人挑错,如果找不出一个错误,就到花园里放一枪给他报个喜。
他果然听到了两声枪响。
十年之后,他除了《福音书》外什么也不看。之后,读起了神学书籍和宗教史。
最后两年,他无选择地读书。抓到啥看啥那种。就像那些书是大海上的浮木,能抓一块算一块。
马上就满15年了,律师要获得自由,得到200万卢布。银行家挺绝望,这15年,他的财产越来越缩水,要兑现这笔钱,他非破产不可。而且,15年,他从傲慢的中年到了衰弱的老年,人生走的是下坡路,而那个律师却从青年到中年,出来还有大把未来。这不是损不足以奉有余吗?太过分了。老银行家于是决定让后院那个囚徒去死。
银行家潜到了后院,摸黑进了关那个人的小屋。那个人压根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瘦得皮包骨,头发胡子长得跟荒草似的,都没人样儿了,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睡着了。银行家心想弄死这个人也太容易了,估计都没人发现得了。然后他看到了那人写给他的一封信。
信里声明:我压根看不上自由啊,健康啊,你们人间幸福赖以支持的那些东西。15年里,我在书里得到了一切,黄金屋,颜如玉,不值一提,我得到了无上的智慧,也不值一提,一切都是虚妄。为了表示对你们人间趣味的蔑视,我决定违约,提前离开这里。。。
银行家看了这封信特别羞愧,也挺激动。
后来在那人违约逃跑之后,银行家把那封信收起来,锁进保险柜里。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20-05-06 15:31:38 +0800 CST  

所以那些可能都不是真的,董小姐
你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故事。故去的事。往事。证明其为一复杂动物的,那些事。

太阳底下没新鲜事。所有的故事,都有一首主题歌。既然都是人类的往事,为啥我们还要写,还要看。因为我们想知道怎么处理这种同质化的人生经验,想找出陌生和可能性,找到这些类似的故事的不同言说方式,就像活出了人生不同的滋味。嚓!火柴亮了,就为了这个轻微的一声“嚓”。它就是故事的价值。它增进了我们对一个事件、对人生、对我们自己的了解,或者加强了这种感受。

我喜欢的作家李海鹏说:“现在有那么多历史书,有一大堆小说、有一大堆电影,我们总想去远方看一看经历未知的生活,所有的不都是故事吗?到一定年龄,你回想20岁的时候,不会想有钱没钱,想的是故事。故事是不分有钱没钱的,故事只分有劲没劲。”

以“这是不是一个你自己喜欢的故事?”来检视自己的生活,或许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但别煽情,我有一段情呀,弹拨拉诸公听。
也别猎奇,自甘当下酒菜。我有故事,你有酒吗?

卡尔维诺说:小说中包含可见性的故事。。。或许(福楼拜的)《三个故事》是一个证明,是我们在任何宗教之外所完成的最出色的一趟精神之旅的证明。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20-05-06 17:49:29 +0800 CST  
花神夜游:黑名单 举报 2020-05-06 21:31:31 评论
评论 ty_郭小米215:小米呀,我以为你意识到了故事的重要性,但你这么一解释,似乎又拐进了自设的陷阱里。我以为,真要把一个强情节的故事讲好了也不是一般的功夫,反正我是愿意花时间去追吸引人的故事滴,甘愿被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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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神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故事跟情节。故事跟情节是怎样的关系?今天的小说能讲怎样的故事?情节为王的小说是否好看?
我先努力试着说说我的想法。
强情节是指什么?是故事本身曲折离奇,还是写得曲折离奇?如果是前者,我们每天打开手机看看新闻扫扫段子就可以实现了。看小说家写的故事,我们要求的无疑要复杂得多。一个离奇的新闻,我们只是惊讶一下,但一个好故事,就不仅是惊讶一下,我们还会由衷地说好看。咋个好看?比如有趣,有冲突,有悬念,有意思,这个考验的是作者是否能提供一种紧张感,是讲故事的基本技巧。让别人看的下去,比任何一件事情更重要。它需要理解事情的能力、现场捕捉细节的能力、写作能力,有独一无二的美感。人物和文化是有个性的,文笔和作品也是这样。个性可以简单的理解为差异化,差异化才产生意义。所以,你不能说一个故事会让所有人说有趣,让所有人看得下去,这不太可能,它必然是挑读者的,它其实首先是对作者自己的考验,你自己觉得这个故事有没有趣?能让你自己兴致盎然写下去的,按捺不住写下去,是第一位,其它的,是操了二次元的心。
然后还有一点,就是好故事通常不仅讲得有趣,还要有一个不能被其它文艺样式所取代的理由,比如门罗的小说,她的写作,是通过写故事来抓住或者说表现一种假如不通过写故事就很难用像是阐释性文字说清楚的某种精准到让人有同谋感的日常生活经验与情感。这话绕得!这种精准不仅来自于文字能力、来自于一个词语、来自于准确的叙述,一个非常基础的东西就是文章的结构,它要造空,造迷漫,造喟叹,造超越,它要求读者一起参与创造。它不能情节为王,目的性地说一件事,一定要说点别的,就是所谓的枝蔓,所谓的闲笔,丰富的细节,产生精微的透视,独一无二的发现力和洞察力。这是现代小说之所以存在下去的唯一一理由,连影视作品都替代不了。哲学历史各种专业论文都替代不了。强情节会产生阅读快感,但它也相对是一个闭合系统,它剥夺了深度与美感的追求,深度和信息的广度是相关的,删掉广度就会失去深度,保留广度阅读快感就会下降,快感太重,那美感就会相对削弱,这重矛盾要有取舍。
咋样的故事好看?这是个违命题。十几岁的时候,我觉得三毛最好看,二十几岁的时候,我觉得张爱玲最好看,现在,我觉得陀斯妥耶夫斯基最好看。如果小说也有脸的话,小鲜肉的脸我觉得没啥意思,要有点嚼头的脸才是我愿意看了一眼还想看第二眼的,而嚼头跟消化能力有关,你总不能逼一个婴儿,让他吃出神户牛跟青岛牛的差别,他连牛排都消化不了。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20-05-07 15:22:20 +0800 CST  
我贴了三个故事了。第一个菲茨杰拉德,我就是讲故事。结果是,好玩儿。第二个耶茨的,我提到了一点点细节,那个照片,然后明显的,大家觉得这个故事可以说的地方多了。第三个契诃夫的,我叙述了线索,但比较详细,结果如何,大家自己感受。
故事是否只意味着情节,情节又是啥,人物动机加行动线?
今天早上,我看了爱尔兰短篇女王克莱尔吉根的《爱在高高的草丛》,我们可以试试只说情节,会是个什么故事。
一个女的,要去赶赴情人之约。约会地点,高高的草丛。十年前,那个医生许诺她:十年后孩子们都长大了,离开了家,答应我你会在下个世纪第一个新年夜来见我。我会和你一起生活。
十年间,二人没有见过面,这个女人过着修女一般的生活。
她到了约会地点,却发现医生的妻子在那。医生的妻子坦陈心迹,她早就发现丈夫的不对劲,摊牌的一刹那,她以为丈夫会离开家,因为她知道丈夫爱这个女的。可是,她没勇气离开丈夫,他也没勇气离开妻子。
接着医生来了,吃惊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三个人就在那等着——她,医生,医生妻子,三个人都在等,等一个人离开。
这是这个故事的情节。好看么?有意思么?三个人的婚姻有点挤。随便一个天涯情感论坛的出轨贴都分分钟秒了它!
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讲它,看看它的魅力,不可取代性,在哪里。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20-05-07 15:26:49 +0800 CST  
10年之约,现在还有那么一个人会信这个吗?10年,把自己关成一个穴居动物,等得40岁就花白了头发,等得都感觉自己有一百岁了,这不是傻吗?又不是王宝钏,何况还不是什么明媒正娶,是个见不得光的小三儿。这些我们都知道,我们又不傻,那它的叙事伦理咋实现的呢?我试着说出来,敲了几段,觉得算了,太费劲儿,差不多把全篇都得敲上来了,神经。
有一种故事,是不能缩写的,它的好处就在全部,一个整体,少了其中一个词儿,恐怕都不够了。大量的空镜头描写,蒙太奇,人物各自的心绪,对话言不由衷,纠葛难言的复杂冲突,以及,意味深长欲说还休的细节。
我就分享一个细节吧。局部就知全局的成色。
妻子发现了丈夫藏在阁楼上的情书,以及情人的一些赠物,包括一绺头发。她站在阁楼上开始置问丈夫,大声读信,读完一页就往下扔一页,信纸在空中飘洒,像瀑布一样,落在地毯上。她在阁楼上坐着,坚持他如果不告诉她真相,她就跳下来。
这时已经快到傍晚了,医生坐进炉火边的扶手椅里,透过窗户看外边颤抖的玫瑰丛。
她问:你爱她吗?
丈夫说:不。
显然她很爱你,你会停止吗?
是的。
你会离开我吗?
当然不会。
最后她妻子被引诱了下来。
火焰在壁炉里熊熊燃烧,因为紧张,丈夫在炉里添了几锹煤。
黎明之前,当着丈夫的面,妻子慢慢烧掉了每一封信,医生看着火舌吞噬着一页页信纸,那淡金色的头发在蓝色的火焰里发出滋滋声,医生还嫌火不大,奋力地添了几锹煤,情人的一切很快就烧光了。。。
她是个金发姑娘。妻子说。在把羊绒围巾扔进火里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另一个女人气息。

我想提示一个细节,那几锹煤是怎么回事?
我们难以揣测丈夫此时在想什么,可能因为紧张添加了额外与自己心意相违背的动作?因为对妻子的怜爱战胜了一切?也可能是他想尽快地摆脱麻烦?或者他真的很累了,甚至困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看到他添了几锹煤,看着情人的牛奶般淡金色的发丝在蓝色的火焰里燃烧。
这个细节,就是那种不可说,一说即错的细节。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20-05-07 22:40:54 +0800 CST  
今儿也看了个故事,叫《杂草的故事》,可好看了,但我可别妄想缩写出来。

“那片轻掩在野性自然之上的文明是多么单薄。”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20-05-08 22:35:08 +0800 CST  
格雷厄姆·格林《二十一个故事》里的一个故事

战时,有个人办了个骗子函授教育,含糊其辞地声称能在他那受到牛津教育还能发文凭。他还让他的外甥女也帮忙管理一些事务。
又有个骗子,自称自己是某某爵爷。他有个儿子在少教所,但他也想让儿子一出少教所就拿到个文凭,就像那些战场上的年轻人一样。于是他就给儿子报了这个函授教育。
然后假爵爷要求去逛牛津,那个假校长就在牛津某楼门口等他,带他逛学院。他们逛着逛着互相就攀起了亲事。就是那个假校长的外甥女和假爵爷的儿子,他们认为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发文凭的时候到了,两个年轻人见面了,他们就让两个年轻人单独出去逛逛。
这两个年轻人长得都挺好看,还相当聪明,还很真诚,跟今天的后浪们一样。他们首先达成共识,都觉得不能被这两个假得不像话的老骗子骗去结婚啊,然后又着实谈了一谈,都觉得周围充满各种各样更大的骗子,跟他们相比,这点骗人的把戏简直又小又无害,然后,他们没来由地相爱了,然后他们商量了一下,都觉得联手骗一下大人是个不错的主意。结婚可以骗到大人的钱,于是他们就跟前浪宣布:我们要结婚啦。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20-05-09 21:49:47 +0800 CST  
声音的故事
雨声有孤绝的意味,与别的故事不同,蝉声也有。
午后健身,雨声哗然湮没动感音乐,我的手脚不自禁茫然悄然起来,觉得自己像是傀儡,自编自导自演。
孔圣一次与一群弟子外出,策马正穿过一片林子,交谈声瞬息被轰鸣的蝉声打断。圣人口占:“违山十里,蟪蛄之声,犹尚在耳。”可见蝉声之势力非同一般。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20-05-11 23:04:10 +0800 CST  
卡佛《软座包厢》:一个关于见和不见的故事

有个男的八年没见到儿子了,有一天他收到儿子的信,告诉他正在法国读大学。还说了爱他。
这个人就开始了一场欧洲之旅,跟儿子约定在儿子读大学那个城市的车站见一面。
他坐在头等软座包厢里,横穿法国,对面坐了一个睡觉或装睡觉的人,他却咋都睡不着。离儿子那个车站越来越近了,他就越来越不安。
他和妻子分手八年了,八年也没见过儿子,连通电话也没打过。他总觉得他跟妻子关系恶化是儿子插手促成的。
他跟老婆打架,儿子向他扑过来,父子俩扭打在一起,最后虽然是他制服了儿子,但也气得够呛,说我给了你这条命,也能再把它收回来!总之想起儿子就是不好的记忆,虽然现在他再也不打老婆了,或者说,他一个人过,成了规规矩矩的好人,听听古典乐什么的。
想着怎么见儿子,他就睡不着,好不容易要睡着了,又有人来查票。见着儿子该怎么做呢?啥姿式好点?说点啥?问问他妈妈好不好?脑子里全是这个。他不想再想了,就干脆起身上厕所。洗了把脸。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搭在椅子上的大衣被动过了,兜里的东西没了,那是他给儿子买的一块日本手表,很贵。他问对面坐着的人,对方满脸茫然。他气坏了,想揍那个人,他也别指望乘务员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人家都听不懂或者装听不懂他说啥,他到二等车厢走了一遍,谁都像小偷,谁也听不懂他,他气到顶点了,坐回自己的位子。
这时候车到了他跟儿子约定的那个站,他望着外边,忽然觉得自己根本不想见那个男孩。就是那个男孩吞噬了自己的青春,也把他娶的那个少女变成了一个酒鬼,他讨厌他,他是他的敌人,他不愿去跟他握什么手,拍他的肩。他就坐着一动不动,打算跟着火车直到巴黎,他此行的最后一站。
他就坐那不动,偷偷往外瞧,也没看到站台上有他儿子,心里觉得有点解脱。他看到一对年轻的情侣在站台上难忍难分,这令他心痛如绞。
火车又起动了。
刚出了站台,就停下来。他也不懂为啥停,就来到二等车厢打算问问怎么回事,然后他就听到咣当一声,火车向后倒了一点,好像组合了一下,然后又起动了,他就想回原来的车厢,结果找不到原来的车厢了,他忽然意识到,他原来那节车厢被卸掉了,接上了一个别的二等车厢,这个车厢人不少,都乐呵呵的。他也不知道这列车去哪里,就坐了下来,没多久就睡着了。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20-05-14 22:28:15 +0800 CST  
废名的“万寿宫丁丁响”


“万寿宫丁丁响”是小林时常谈给他的姐姐听的。万寿宫在祠堂隔壁。一角系一个铃,风吹铃响,真叫小林爱。在祠堂里读书时,先生坐在那里大家动也不敢动,远远的,万寿宫的铃响起来了。
万寿宫很破败,没什么人去。冬天放学小林进去看铃。用黑眼睛望着它响。“他并没有出声的,但他仿佛是对着全世界讲话,而不知自己是在倾听了。”
万寿宫门口的天灯下坐着那狐狸精,“完全如平素所说的,年青的女子,面孔非常白,低头做鞋,她的鞋要与世上的人同数,天天有人出世,她也做得无穷尽,倘若你走近前去,她就拿出你的鞋来,要你穿着,那么你再也不能离开她了……”

“万寿宫丁丁响”,一角系一个铃,风吹铃响。这种寂寥的好,让人无处相告。
如果我有机会得到什么闲章,就请求刻上“万寿宫丁丁响”。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20-05-15 22:10:04 +0800 CST  
奥康纳《善良的乡下人》

同一个故事,不同的人讲述就会产生不同的故事。我以上讲的故事,诚然都是来自于原作者,但是呢,我再讲一遍,它就不可能是原故事了,因为篇幅,趣味,以及认识水平,我讲的就只能是我看到的某个故事,所谓:第二手的故事。
三鸟兄今天给我出了个难题,说你试试讲讲奥康纳,意思是这种情节一句话可以概括但故事本身讲得引人入胜的小说,你讲啊你讲啊,坏着呢。嗯,的确是这么回事,我这贴子干的就是这种傻事,将人家一鸟巢的容量装进一火柴盒里。可为什么这么干呢,当初也没啥想法,整了几篇后还想整,肯定是有点心理需求,想了想,估计我最近实在写不出小说,因为我没故事,就想梳理一下人家的故事,然后呢,是不是原来的故事不打紧,大家也不要跟我较个真,没必要的,我讲的必是我现在这眼界心胸看得到的那点东西,又受困于语言表达,以及精力,有的讲的细点,有点就讲的粗点。

这个故事呢,是讲一个女知识分子的事,说实在的,还挺有代入感的。那就用代入感来讲一下。
说有个美国南方女地主,离婚了,有个女儿,这个女儿已是30多岁的老姑娘,10几岁时断了条腿,还有心脏病,可能活不长。这姑娘本来有一个代表快乐的名字,她自己却给改了,改了一个巨丑巨迟钝的,这是她人生的重大胜利之一,既然上天不能让她快乐,那她起码可以决定自己不快乐。总之,她一心自己书写自己的人生悲剧,穿着已穿了六七年的旧衣服,表示自己半点也不在乎什么美貌之类的东西;总以眼白示人,觉得年轻小伙子蠢得要命,表示自己的目光已超越尘世的幸福;她读到了博士毕业,再也没借口去学校了,只能跟母亲相爱相杀,主要是相杀。她母亲也愁死了,真希望博士之上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她读,一辈子就当她是个没毕业的小姑娘多好,这么个老姑娘放家里,也不陪她散散步啥的,整天就跟她怼。
母亲雇了一家佃户,那个佃户太太是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女人,有两个女儿。这人口碑不咋好,但母亲在雇用之前,已经拿定了主意,既然她是一个遇事非插手不可的人,就让她事事都参加好了,落得自己不操心。她就这么想的,那个佃户太太虽然恶劣,但母亲认为自己有本领“可以建设性地利用别人的恶劣品质”,所以,那家人在她手下一干就干了四年。
这个老姑娘竟然也能容忍那个佃户太太,也是令她自己吃惊的事,甚至她都有点怕那位太太,恶人自有恶人磨吧,她的粗鲁无礼对人家根本没用,人家可以回她更大的粗鲁无礼,这反倒有点新鲜难得了。那位太太敢当面叫她那个巨丑的名字,还爱谈论她身上的残疾,还整天在她面前夸自己的两个女儿,尤其是小女儿,15岁就怀孕啦,昨儿又吐啦,每天她都要炫耀自己小女儿的孕吐,而这姑娘都32了,估计一辈子也吐不成啦。
就这样一个佃户太太,每天一大早就到这母女家来碎嘴连连。她们对她其实很依赖,她是她们彼此制衡的工具,她越不象样儿,她们就越有俯视之利用之的优越感。总之呢,她在她们眼中是一个善良的乡下人。
这只是这个小说的一条线索,另一条更重要,她们会遇到一个更善良的乡下人。
未完待续。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20-05-18 16:53:04 +0800 CST  
将人家一鸟巢的容量装进一火柴盒里。
鸟巢指的是鸟巢体育场。意思就是把人家一太平洋的东西,装在指甲油那么大一只小瓶子里。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20-05-18 16:57:27 +0800 CST  
有一天,有个长得不难看穿得有点土的年轻人来她们家卖圣经,地主太太跟他周旋了一会,最后说不过人家,就干脆说不想买,小伙子就说嗯我知道你们都不想买圣经,我是个乡下人,你们不要耍我。地主太太就说啊善良的乡下人是最好的人啦。女儿站在门边上说把世上最好的人打发走吧,我们吃饭。

女儿要赶人,妈妈马上觉得这么干太粗鲁了,就又招待起小伙子来了,小伙子说自己不是一个一般的小伙子,要把一生都奉献给基督教,还说自己有心脏病,可能这一生也不长了。一听他这么说,地主太太眼里噙了泪,为了掩饰,她开口请小伙子留下来跟她们一起吃饭,小伙子马上羞窘地同意了。

吃饭期间,姑娘丝毫也没搭理这个小伙子,妈妈为了补救就很热情地与他攀谈,小伙子说自己就是想当个传教士,帮助他人,他的语气狂热而真挚,让人没法取笑,他吃东西那么认真,连一滴汤汁都不放过,用面包吸得干干净净,连盘子都不用洗了,然后坐沙发上还不走了,讲了足足两个钟头自己的人生经历,搞得地主太太困得要死,强忍着哈欠。
小伙子终于告辞了,说有空还要来。

小伙子在门口遇到了姑娘,他的表情变了,满脸爱慕,问她多大了,姑娘漠无表情地回答17,小伙子说我瞧见你有一条木腿,你真勇敢,真可爱!你陪我到大门口去,你这个勇敢的可爱的小东西,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上了你!
姑娘就跟着他走了。
小伙子又说我可不是那种没思想的蠢货,我好动脑筋,因为我可能会死。
姑娘情不自禁地喃喃,我也可能会死。
小伙子就说,既然我们是一种人,何不一起到远方,到森林,去野餐呢?
姑娘答应了。
事后咀嚼起来,她觉得这么短短的距离,她就将他迷住了,轻而易举地勾引了他。
那又有什么呢?他那么傻乎乎的,她这是给他上了一课,他就是将来悔了,这段经历也会变成对生活的一种更为深刻的理解。她就这么想的。

约会的时间到了。小伙子装饰了一番,当然看上去还是很挫。姑娘半点也没打扮,甚至还穿了件脏兮兮的衬衫——她就这么自信。
两个人往森林走去,小伙子路上搂住姑娘的腰,还吻了她,姑娘的肾上腺素升起来了,马上又冲到她脑子里去了,她带着清醒和超脱看着小伙子表演——啊,这么个被我勾引得不能自持的可怜的小家伙!这是她平生第一个吻,完事以后,小伙子满脸期盼,而她却若无其事往前走去,仿佛这种事对她来说稀松平常。
他们谈起了信仰,姑娘说她啥也不信,什么天堂地狱的,但看上去无论她说啥也中止不了小伙子的爱慕之火了,他就一路听着她的摆布,直到进了一个谷仓。
他怜惜她的腿,说我们上不了二楼啦,姑娘二话不说就爬上去了。他们在干草堆里亲吻,姑娘放开了,越来越投入,却一直防着理智不被感情冲垮。小伙子又向姑娘表达了爱意,并要求姑娘说爱他。姑娘说她字典里没这个字儿,我早看透了一切,都是虚无。
小伙子坚持她一定得说。
姑娘说我这是为你好知道吗?让我给你破除迷障,看到人生虚无的底色,这才是真正的救赎。
小伙子不理她温情款款的梦呓,坚持问:那你到底爱不爱我?姑娘说,就某种意义上来讲,爱。但我实话告诉你,我三十多了,然后又补了句:拿了好几个学位。
小伙子说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爱不爱我,告诉我你到底爱不爱?姑娘赶忙说爱爱爱。
小伙子说那你证明。
姑娘笑了,你说咋证明?她觉得这也太快了,她还没施展开魅力呢,他就被勾引了。
小伙子说给我看你的木腿。姑娘很吃惊,坚决拒绝了,那是连她自己都要避开眼睛的隐私,怎么可能给他看?小伙子坚持要看,说就是它令你独一无二,与别人不同。姑娘彻底被感动了,这样单纯的近乎本能的智慧,将她打败。
他让她示范一下怎么将腿取下来,怎么装上,然后他就学她的样子把那条假腿取了下来,神情恭敬,就像拿着条真腿似的,然后就扔到了一边。
他把随身提着的箱子打开,前一天,他从那里拿出两部圣经,现在,那里还是有两部圣经,他拿出一部打开封面,里面是空的,装有一小瓶威士忌,还有一副纸牌,纸牌背面印着淫秽图片。
姑娘要哭了:你不是个善良的乡下人吗?
小伙子说没错啊,我跟你一样善良。来,咱们乐呵乐呵吧。
姑娘骂小伙子是个假基督徒,是个骗子。小伙子说你这人咋回事,刚才不是说你啥都不信吗?还以为你是个了不起的姑娘呢。
然后他也不勉强,把东西一样一样收拾好,包括姑娘那条假腿,一起收进了装圣经的箱子,丢下她跑了。
跑掉之前,他跟她说自己就是个骗子,运用同样的招数,他还弄到过一个女人的玻璃眼珠呢,但她别想抓到他,他什么都是假的,他从来就什么也不信。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20-05-18 23:02:39 +0800 CST  
巴别尔《盐》

这个故事是一封向组织的汇报信。说的是俄国在十月革命后的内战时期,大批贩子从乡下把粮盐等食品用袋子背至城市贩卖,有一列满载哥萨克士兵的列车经过一个小站,小站上一堆这种小贩,哥萨克士兵把那些男的赶跑了,只剩下女人。年轻漂亮的就请进了车厢,以身体交换一个位置。有个挺体面的女人抱着娃娃请求上车,说自己只想跟远方的丈夫团聚。哥萨克们说好啊上来吧,你上来跟我们玩玩之后就不会想你的丈夫了。这时候有个人,就是写这篇报告信的那个第一人称,出来说,你们自己也都是由你们的母亲奶大的,咋这样说话呢?于是,这个女人被请进了车厢,得到了俄罗斯母亲最高级的礼遇,在角落里安全地奶孩子。这个第一人称却一晚没睡,他一直在等待婴儿的啼哭却没等着。第二天早上,他走到她跟前,从她手里抢过孩子,扯开孩子身上的布片,那里边是一包盐。
这个第一人称开始痛斥那女人不该骗大家,女人说骗人的不是我,是我遭的那些罪。
遭的罪?第一人称怒不可扼,开始历数所有人遭的罪:
“可是妇人,你看看哥萨克们,他们把你抬高到了共和国劳动人民母亲的地位。你看看这两个姑娘,她们现在还在那儿哭,一夜下来,她们遭了多少罪呀。你再看看在库班麦田里种麦的我们的妻子,她们守着活寡,耗尽了女人的力气,而她们的丈夫,也都过着光棍一样的日子,人性本恶,便身不由己地强暴落到他们生活中来的姑娘……可你,他们却没有碰一下,尽管你是个坏心肠的女人,操了你也活该。再看看俄罗斯,遍体鳞伤……”
那个女人无动于衷,说我不管你说这些大道理,你们也不是为俄罗斯着想,是为了啥啥啥。
第一人称气坏了,说你们这种人躲在暗处像苍蝇蚊子似的叮呀咬呀,比在亮处可以真刀真枪对着干的白匪还反革命,我要代表人民处置你,就把她扔下了飞驰的列车。可那女的生命力强悍得要死,拍拍裙子继续走。于是,第一人称就开枪结束了这条耻辱的生命。

想到《马太福音》,耶酥在登山宝训里讲:“你们是世上的盐,盐若失了味,怎能叫他再咸呢。以后无用,不过丢在外面,被人践踏了。”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20-05-27 14:11:50 +0800 CST  
屠格涅夫《白菜汤》—另一个关于盐的故事

一个农家寡妇死掉了独子,她却照样坐在桌子前,一勺一勺地吃着白菜汤。地主太太看见了,想到自己的小女儿死了自己难过得连别墅都不愿意去了,在城里度过了整个夏天,这个女人却还继续在喝她的白菜汤,她们这种人就是心肠硬。她忍不住置问她。农妇平静地说:汤里还有盐,不该被糟蹋。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20-05-27 14:31:14 +0800 CST  

楼主:ty_郭小米215

字数:17718

发表时间:2020-05-06 04:06:06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2-24 12:06:5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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