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之刻骨铭心的初恋
那时，李商隐是个苦命的孩子，年纪小小就没了爹。因家里穷，十五、六岁就报名参军。军队将领名叫令狐楚，看他聪明伶俐，会写文章，把他带在身边并亲自悉心指导他学 后，令狐楚的节度使任期已满，回京途中，给小李找了个条件优越的地方，让他专心读书以备科举考试。这地方就是皇家办的玉阳山道场，小李被安排在招待所里，吃住免费。不曾想他被身份十分高贵的女道士（古人称“女冠”）爱上，随后又被迫分离。李商隐在这里经历了刻骨铭心的初恋，也成就了名垂千古的诗人。
前人说李商隐在此学道，当道士，其实不然。此道场专收皇宫里出来的女人，供奉的也是女神仙，叫麻姑，也就是声称见过几回沧海变桑田的那位蓬莱山仙人。玉阳山位于现在的济源市西部10余公里处，如今还有座麻姑庙。李商隐住在道场的客馆里，名叫“燕台”。燕台，宴台也。文人经常以“燕”代“宴”，因为不好太直白地说吃喝的事。他的《燕台四首》，记录的就是这段经历。当时济源在河阳县境内，那一带又称“河内”，所以李商隐有《河阳诗》、《河内诗》，写的也是这时的事。
前人说李商隐的恋爱对象叫宋华阳，根据是他的《月夜重寄宋华阳姊妹》、《赠华阳宋真人兼寄清都刘先》两首诗。然而，李商隐的恋爱诗写得扑朔迷离，有意隐瞒什么，不可能在诗中直呼恋人的名号。从这两首诗的题目上看，他是为两三个人一起写的。从内容上看也很一般，如《月夜重寄宋华阳姊妹》：
偷桃窃药事难兼，十二城中锁彩蟾。
应共三英同夜赏，玉楼仍是水精帘。
“偷桃、窃药”指东方朔和嫦娥的故事，一个下凡，一个成仙。“三英”见南朝谢惠连《雪赋》，指司马相如、邹阳、枚乘三人。司马相如赋中有月下赏雪一景，王勃《彭州九陇县龙怀寺碑》：“三英赋雪，瞻秋月於梁台；八叟吟风，传朝云於楚馆。”这首诗说明不了他们有爱情。
对女冠直呼其名的还有一首《无题》：
紫府仙人号宝灯，云浆未饮结成冰。
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瑶台十二层？
这大概是刚到道场时写的。以上两首诗中都提到“十二城”，大概从山下到山顶共有十二座道观。因此可以肯定《碧城三首》也是写这里的事，其第一句就是“碧城十二曲阑干”。而燕台应当在山下，以利官吏往来办事。《燕台四首》写春、夏、秋、冬四季燕台的景象，以及他的恋情。
一、春
《春》主要写春天动植物的复苏、温暖的日光、衣着的改变等，这时还没认识恋人，只是见了这么多美女，有些憧憬，有些迷茫：“雄龙雌凤杳何许？絮乱丝繁天亦迷。”“愁将铁网罥珊瑚，海阔天翻迷处所。”铁网珊瑚，捞宝物也。同样的感情见于《玉山》：
玉山高与阆风齐，玉水清流不贮泥。
何处更求回日驭，此中兼有上天梯。
珠容百斛龙休睡，桐拂千寻凤要栖。
闻道神仙有才子，赤箫吹罢好相携。
玉山即玉阳山，山下有河流就称玉水。古时，济源雅称“玉川”。从此，李商隐给自己取了个号，叫“玉溪生”。
道场中人均从皇宫出来，因此说“此中兼有上天梯”。说不定在这里能找个意中人，可以一步登天。汉·刘向《列仙传·卷上·萧史》：“萧史善吹箫，作凤鸣。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作凤楼，教弄玉吹箫，感凤来集，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夫妇同仙去。”李商隐听说过这个故事，因此说“闻道神仙有才子，赤箫吹罢好相携。”没想到好事真的掉到自己头上了。
二、夏
《夏》写了夏天的雨和风，以及雨停后的月色的星空。在寂静的凌晨，月亮还在天空，她来了：“桂宫留影光难取，嫣薰兰破轻轻语。”她靠得那么近，因此说话声很轻，带着一股兰花般的香气。这时他充满了希望，“安得薄雾起缃裙，手接云軿呼太君？”能坐上仙人以云做的车，升天成仙，该有多好！《碧城三首》之一专写这件事：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
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
星沈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
天刚亮，星星沉了下去，两人在窗下面对面；一阵大雨来了，两人又隔着座位对视。“河源”，暗指“济源”。不好理解的是最后一联，前人有多种见解。“晓珠”当指露珠，“水晶盘”当指美人的脸盘。如果露珠不会消失（明又定），说明太阳不再升高，不用各自去干活，就可以一辈子这么看着你。年轻人刚刚相爱时，总有互相看不够的感觉，何况是个大美人。唐皇室的基因经过这么多代美丽母亲的改造，其颜值和气质之高，是可想而知的。水晶盘的用法在他的《天平公座中呈令狐令公》一诗中又见：“罢执霓旌上醮坛，慢妆娇树水晶盘。更深欲诉蛾眉敛，衣薄临醒玉艳寒。”这四句描述了到高官府中做法事的女冠，娇艳无比。
值得一提的是，这场恋情为女方主动，见《当句有对》：
密迩平阳接上兰，秦楼鸳瓦汉宫盘。
池光不定花光乱，日气初涵露气干。
但觉游蜂饶舞蝶，岂知孤凤忆离鸾？
三星自转三山远，紫府程遥碧落宽。
“当句对”是一种诗的格式，在每一句当中两两相对。如“平阳”对“上兰”，讲明了一个在山下，一个在山上道观中；“蜂”对“蝶”，这是指平民，蜂为男，蝶为女；“凤”对“鸾”，这是指贵族，凤为女，鸾为男。孤凤忆离鸾，女追男也，这是李商隐头回见到的。这首诗还讲明了时间和地点，日头初升、露气渐干之时，在一水池边，池中荷花正开，荷叶上的露珠闪着晶光。在《碧城三首》之二中，有“对影闻声已可怜，玉池荷叶正田田。”几首诗相对照，细节很吻合。
三、秋
《秋》的故事最曲折，认真分析其诗句，结合其它几首诗，可理出个头绪：她被命令离开了，最有可能是被许配别人。等他知道时，她已被隔离，只能靠书信沟通。她决定和他私奔，但他拒绝了。“帘钩鹦鹉夜惊霜，唤起南云绕云梦。双珰丁丁联尺素，内记湘川相识处。”她在信中提出分头逃到湖南（洞庭湖一带古称“云梦泽”），约好了会合地点，在湘江某地。这想法太大胆，连门帘钩上的铜鹦鹉都惊呆了。前人解这两联时，说是她嫁到湖南，后来两人在此见过面。这样解法把《秋》诗的跨度搞得太大，很不合理。其实，诗句中“唤起南云”，接“帘钩”一句，是在当时的屋子里“唤”，“预期”的意思很明确。珰，妇女戴在耳垂上的装饰品。她托人送给他一对自己戴过的玉珰，附有书信（尺素），信中说到了会合的地点。把“相会”写成“相识”，当是两人化装后可能认不得，要以玉珰为信物。如果他同意这个方案，要把其中的一个还给她，两人各带一个。可见她计划得很周密，但李商隐没同意。
李商隐为何退缩？《碧城三首》给出了答案：“武皇内传分明在，莫道人间总不知。”
“武皇”指谁？前人注诗有两种说法，一为汉武帝，一为唐玄宗。然而把他们的故事套在这里，无法解释清楚。其实，武皇是唐宪宗李纯的谥号，全称“圣神章武孝皇帝”，诗中简称“武皇”，正如将唐玄宗称为“明皇”一样。宪宗崩于820年，那年李商隐8岁。爱上他的人应与他年龄相当或小几岁，说她是唐宪宗李纯的女儿，时间上吻合。为了追求爱情，她隐瞒了自己的身份，然而李商隐还是知道了，“武皇内传分明在，莫道人间总不知。”估计李商隐刚听人说时还不相信，但这人告诉他此事有皇宫档案可查，劝他不要执迷不悟。
再往前进的结果是可以预见的，那就是飞蛾扑火。在《日高》中他写到：“飞香上云春诉天，云梯十二门九关。轻身灭影何可望？粉蛾帖死屏风上。”现在不要说私奔，就是承认爱她都不行了。她已经是某大官的夫人，她的个人信息是绝对不能出现在文字中的，因此他的爱情诗才会如此的扑朔迷离。
关于她的公主身份，还有一诗可证，见《河内诗二首》之一：
鼍鼓沈沈虬水咽，秦丝不上蛮弦绝。
常娥衣薄不禁寒，蟾蜍夜艳秋河月。
碧城冷落空蒙烟，帘轻幕重金钩栏。
灵香不下两皇子，孤星直上相风竿。
八桂林边九芝草，短襟小鬓相逢道。
入门暗数一千春，愿去闰年留月小。
七月七日那天晚上月明星稀，前三联描述玉阳山一片凄清。第四联“灵香不下两皇子”，灵香，在上香也。古时男女都可称子，两皇子，也就是皇帝的两女儿。她们在山上的道观中，一直没有下来。说好傍晚带妹妹一起来相见，他等到了半夜。相风竿，道场中用于测风向的木竿，夜晚半转星移，看起来象星星升到竿头。后来在桂树林边长满芝草的小道上遇到她的丫环，“短襟小鬓”是丫环的装束。丫环传达了信息，使他急得团团转，恨不得时间快点过，“入门暗数一千春，愿去闰年留月小。”没了闰月，取消三十天的大月，时间就快过一些。
再看《碧城三首》之三：
七夕来时先有期，洞房帘箔至今垂。
玉轮顾兔初生魄，铁网珊瑚未有枝。
检与神方教驻景，收将凤纸写相思。
武皇内传分明在，莫道人间总不知。
首联说七夕先有期，已经约好了的，场所都已布置好了。颔联也用到“铁网珊瑚”，从海底捞到珊瑚的前提是它有枝叉，可挂在网上。但这珊瑚没有枝，捞不起来。颈联第一句说道教有保持容颜的神方，意思是让她保重，驻景，犹驻颜。第二句劝她收起“写相思”的纸，再相爱也无益了。尾联的意义上文已叙。
《秋》的前头有几句要说一下：“欲织相思花寄远，终日相思却相怨。但闻北斗声回环，不见长河水清浅。”她终究走远了，想织一朵“相思花”寄给她，却又“相怨”，怨她隐瞒了公主的身份。仰望星空，不见牛郎和织女所在的银河，只听到代表最高统治者的北斗星发出的声音环绕在耳边。本来七夕是观看织女星的佳节，现在却连银河都不知在哪了。星斗会发声吗？这是在李商隐心里感觉到的恐怖之音。
四、冬
《冬》诗写他自己也离开了玉阳山，乘船回洛阳。“冻壁霜华交隐起，芳根中断香心死。浪乘画舸忆蟾蜍，月娥未必婵娟子。”来时满怀憧憬，去时却是心死。在黄河的客船上，回想七夕的月亮。以往总认为嫦娥是最美丽的，现在的婵娟已是心中的恋人，嫦娥则未必美丽了。“破鬟矮堕凌朝寒，白玉燕钗黄金蝉。风车雨马不持去，蜡烛啼红怨天曙。”想必她现在也无心梳理，看着蜡烛落泪吧？冬天本就天亮得迟，现在倒怨它会亮。
再看《碧城三首》之二：
对影闻声已可怜，玉池荷叶正田田。
不逢萧史休回首，莫见洪崖又拍肩。
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
鄂君怅望舟中夜，绣被焚香独自眠。
这是在船上写的诗，她对爱情的执着和大胆追求，超乎李商隐的想象。紫凤放娇、赤鳞狂舞正是形容她情感的奔放。“鄂君”为美男的通称，这里指诗人自己，最后的结果是自己的愁怅和独眠。
面对不顾一切追求爱情的公主，他退缩了，他只能用无尽的思念和眼泪来报答。离开很远还好些，而回到京城，离她那么近，能不想她吗？想她又如何，能去看她吗？正是：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座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这思不是一般的思，这泪不是一般的泪，这是他刻骨铭心的——痛！
前人说李商隐在此学道，当道士，其实不然。此道场专收皇宫里出来的女人，供奉的也是女神仙，叫麻姑，也就是声称见过几回沧海变桑田的那位蓬莱山仙人。玉阳山位于现在的济源市西部10余公里处，如今还有座麻姑庙。李商隐住在道场的客馆里，名叫“燕台”。燕台，宴台也。文人经常以“燕”代“宴”，因为不好太直白地说吃喝的事。他的《燕台四首》，记录的就是这段经历。当时济源在河阳县境内，那一带又称“河内”，所以李商隐有《河阳诗》、《河内诗》，写的也是这时的事。
前人说李商隐的恋爱对象叫宋华阳，根据是他的《月夜重寄宋华阳姊妹》、《赠华阳宋真人兼寄清都刘先》两首诗。然而，李商隐的恋爱诗写得扑朔迷离，有意隐瞒什么，不可能在诗中直呼恋人的名号。从这两首诗的题目上看，他是为两三个人一起写的。从内容上看也很一般，如《月夜重寄宋华阳姊妹》：
偷桃窃药事难兼，十二城中锁彩蟾。
应共三英同夜赏，玉楼仍是水精帘。
“偷桃、窃药”指东方朔和嫦娥的故事，一个下凡，一个成仙。“三英”见南朝谢惠连《雪赋》，指司马相如、邹阳、枚乘三人。司马相如赋中有月下赏雪一景，王勃《彭州九陇县龙怀寺碑》：“三英赋雪，瞻秋月於梁台；八叟吟风，传朝云於楚馆。”这首诗说明不了他们有爱情。
对女冠直呼其名的还有一首《无题》：
紫府仙人号宝灯，云浆未饮结成冰。
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瑶台十二层？
这大概是刚到道场时写的。以上两首诗中都提到“十二城”，大概从山下到山顶共有十二座道观。因此可以肯定《碧城三首》也是写这里的事，其第一句就是“碧城十二曲阑干”。而燕台应当在山下，以利官吏往来办事。《燕台四首》写春、夏、秋、冬四季燕台的景象，以及他的恋情。
一、春
《春》主要写春天动植物的复苏、温暖的日光、衣着的改变等，这时还没认识恋人，只是见了这么多美女，有些憧憬，有些迷茫：“雄龙雌凤杳何许？絮乱丝繁天亦迷。”“愁将铁网罥珊瑚，海阔天翻迷处所。”铁网珊瑚，捞宝物也。同样的感情见于《玉山》：
玉山高与阆风齐，玉水清流不贮泥。
何处更求回日驭，此中兼有上天梯。
珠容百斛龙休睡，桐拂千寻凤要栖。
闻道神仙有才子，赤箫吹罢好相携。
玉山即玉阳山，山下有河流就称玉水。古时，济源雅称“玉川”。从此，李商隐给自己取了个号，叫“玉溪生”。
道场中人均从皇宫出来，因此说“此中兼有上天梯”。说不定在这里能找个意中人，可以一步登天。汉·刘向《列仙传·卷上·萧史》：“萧史善吹箫，作凤鸣。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作凤楼，教弄玉吹箫，感凤来集，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夫妇同仙去。”李商隐听说过这个故事，因此说“闻道神仙有才子，赤箫吹罢好相携。”没想到好事真的掉到自己头上了。
二、夏
《夏》写了夏天的雨和风，以及雨停后的月色的星空。在寂静的凌晨，月亮还在天空，她来了：“桂宫留影光难取，嫣薰兰破轻轻语。”她靠得那么近，因此说话声很轻，带着一股兰花般的香气。这时他充满了希望，“安得薄雾起缃裙，手接云軿呼太君？”能坐上仙人以云做的车，升天成仙，该有多好！《碧城三首》之一专写这件事：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
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
星沈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
天刚亮，星星沉了下去，两人在窗下面对面；一阵大雨来了，两人又隔着座位对视。“河源”，暗指“济源”。不好理解的是最后一联，前人有多种见解。“晓珠”当指露珠，“水晶盘”当指美人的脸盘。如果露珠不会消失（明又定），说明太阳不再升高，不用各自去干活，就可以一辈子这么看着你。年轻人刚刚相爱时，总有互相看不够的感觉，何况是个大美人。唐皇室的基因经过这么多代美丽母亲的改造，其颜值和气质之高，是可想而知的。水晶盘的用法在他的《天平公座中呈令狐令公》一诗中又见：“罢执霓旌上醮坛，慢妆娇树水晶盘。更深欲诉蛾眉敛，衣薄临醒玉艳寒。”这四句描述了到高官府中做法事的女冠，娇艳无比。
值得一提的是，这场恋情为女方主动，见《当句有对》：
密迩平阳接上兰，秦楼鸳瓦汉宫盘。
池光不定花光乱，日气初涵露气干。
但觉游蜂饶舞蝶，岂知孤凤忆离鸾？
三星自转三山远，紫府程遥碧落宽。
“当句对”是一种诗的格式，在每一句当中两两相对。如“平阳”对“上兰”，讲明了一个在山下，一个在山上道观中；“蜂”对“蝶”，这是指平民，蜂为男，蝶为女；“凤”对“鸾”，这是指贵族，凤为女，鸾为男。孤凤忆离鸾，女追男也，这是李商隐头回见到的。这首诗还讲明了时间和地点，日头初升、露气渐干之时，在一水池边，池中荷花正开，荷叶上的露珠闪着晶光。在《碧城三首》之二中，有“对影闻声已可怜，玉池荷叶正田田。”几首诗相对照，细节很吻合。
三、秋
《秋》的故事最曲折，认真分析其诗句，结合其它几首诗，可理出个头绪：她被命令离开了，最有可能是被许配别人。等他知道时，她已被隔离，只能靠书信沟通。她决定和他私奔，但他拒绝了。“帘钩鹦鹉夜惊霜，唤起南云绕云梦。双珰丁丁联尺素，内记湘川相识处。”她在信中提出分头逃到湖南（洞庭湖一带古称“云梦泽”），约好了会合地点，在湘江某地。这想法太大胆，连门帘钩上的铜鹦鹉都惊呆了。前人解这两联时，说是她嫁到湖南，后来两人在此见过面。这样解法把《秋》诗的跨度搞得太大，很不合理。其实，诗句中“唤起南云”，接“帘钩”一句，是在当时的屋子里“唤”，“预期”的意思很明确。珰，妇女戴在耳垂上的装饰品。她托人送给他一对自己戴过的玉珰，附有书信（尺素），信中说到了会合的地点。把“相会”写成“相识”，当是两人化装后可能认不得，要以玉珰为信物。如果他同意这个方案，要把其中的一个还给她，两人各带一个。可见她计划得很周密，但李商隐没同意。
李商隐为何退缩？《碧城三首》给出了答案：“武皇内传分明在，莫道人间总不知。”
“武皇”指谁？前人注诗有两种说法，一为汉武帝，一为唐玄宗。然而把他们的故事套在这里，无法解释清楚。其实，武皇是唐宪宗李纯的谥号，全称“圣神章武孝皇帝”，诗中简称“武皇”，正如将唐玄宗称为“明皇”一样。宪宗崩于820年，那年李商隐8岁。爱上他的人应与他年龄相当或小几岁，说她是唐宪宗李纯的女儿，时间上吻合。为了追求爱情，她隐瞒了自己的身份，然而李商隐还是知道了，“武皇内传分明在，莫道人间总不知。”估计李商隐刚听人说时还不相信，但这人告诉他此事有皇宫档案可查，劝他不要执迷不悟。
再往前进的结果是可以预见的，那就是飞蛾扑火。在《日高》中他写到：“飞香上云春诉天，云梯十二门九关。轻身灭影何可望？粉蛾帖死屏风上。”现在不要说私奔，就是承认爱她都不行了。她已经是某大官的夫人，她的个人信息是绝对不能出现在文字中的，因此他的爱情诗才会如此的扑朔迷离。
关于她的公主身份，还有一诗可证，见《河内诗二首》之一：
鼍鼓沈沈虬水咽，秦丝不上蛮弦绝。
常娥衣薄不禁寒，蟾蜍夜艳秋河月。
碧城冷落空蒙烟，帘轻幕重金钩栏。
灵香不下两皇子，孤星直上相风竿。
八桂林边九芝草，短襟小鬓相逢道。
入门暗数一千春，愿去闰年留月小。
七月七日那天晚上月明星稀，前三联描述玉阳山一片凄清。第四联“灵香不下两皇子”，灵香，在上香也。古时男女都可称子，两皇子，也就是皇帝的两女儿。她们在山上的道观中，一直没有下来。说好傍晚带妹妹一起来相见，他等到了半夜。相风竿，道场中用于测风向的木竿，夜晚半转星移，看起来象星星升到竿头。后来在桂树林边长满芝草的小道上遇到她的丫环，“短襟小鬓”是丫环的装束。丫环传达了信息，使他急得团团转，恨不得时间快点过，“入门暗数一千春，愿去闰年留月小。”没了闰月，取消三十天的大月，时间就快过一些。
再看《碧城三首》之三：
七夕来时先有期，洞房帘箔至今垂。
玉轮顾兔初生魄，铁网珊瑚未有枝。
检与神方教驻景，收将凤纸写相思。
武皇内传分明在，莫道人间总不知。
首联说七夕先有期，已经约好了的，场所都已布置好了。颔联也用到“铁网珊瑚”，从海底捞到珊瑚的前提是它有枝叉，可挂在网上。但这珊瑚没有枝，捞不起来。颈联第一句说道教有保持容颜的神方，意思是让她保重，驻景，犹驻颜。第二句劝她收起“写相思”的纸，再相爱也无益了。尾联的意义上文已叙。
《秋》的前头有几句要说一下：“欲织相思花寄远，终日相思却相怨。但闻北斗声回环，不见长河水清浅。”她终究走远了，想织一朵“相思花”寄给她，却又“相怨”，怨她隐瞒了公主的身份。仰望星空，不见牛郎和织女所在的银河，只听到代表最高统治者的北斗星发出的声音环绕在耳边。本来七夕是观看织女星的佳节，现在却连银河都不知在哪了。星斗会发声吗？这是在李商隐心里感觉到的恐怖之音。
四、冬
《冬》诗写他自己也离开了玉阳山，乘船回洛阳。“冻壁霜华交隐起，芳根中断香心死。浪乘画舸忆蟾蜍，月娥未必婵娟子。”来时满怀憧憬，去时却是心死。在黄河的客船上，回想七夕的月亮。以往总认为嫦娥是最美丽的，现在的婵娟已是心中的恋人，嫦娥则未必美丽了。“破鬟矮堕凌朝寒，白玉燕钗黄金蝉。风车雨马不持去，蜡烛啼红怨天曙。”想必她现在也无心梳理，看着蜡烛落泪吧？冬天本就天亮得迟，现在倒怨它会亮。
再看《碧城三首》之二：
对影闻声已可怜，玉池荷叶正田田。
不逢萧史休回首，莫见洪崖又拍肩。
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
鄂君怅望舟中夜，绣被焚香独自眠。
这是在船上写的诗，她对爱情的执着和大胆追求，超乎李商隐的想象。紫凤放娇、赤鳞狂舞正是形容她情感的奔放。“鄂君”为美男的通称，这里指诗人自己，最后的结果是自己的愁怅和独眠。
面对不顾一切追求爱情的公主，他退缩了，他只能用无尽的思念和眼泪来报答。离开很远还好些，而回到京城，离她那么近，能不想她吗？想她又如何，能去看她吗？正是：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座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这思不是一般的思，这泪不是一般的泪，这是他刻骨铭心的——痛！